當我看著日曆時,又開始覺得什麼都不對勁了。人腦令人嘖嘖稱奇,它是電和化學物質的奇特融合物。事實上,它是徹頭徹尾的科學。比起我們對浩瀚無垠的宇宙的了解,我們對大腦、前腦、中腦、小腦、下丘腦、延髓和其餘部分的了解就相形見絀了。正如一切難以捉摸的化合物,我們從來都無法確定它對某些刺激是如何作出反應的。有幾個問題使我猶像不定:走漏消息就是個問題。雷切爾和我曾以為,向巴卡德一夥走漏消息的不是聯邦調查局、就是警署的人。但我的推論是斯泰西開槍打死了莫妮卡,這二者之間怎麼也不符合。事實上莫妮卡被人發現時渾身上下一絲不掛。雖然我現在明白了個中原因,但問題是斯泰西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可是當我看到口曆,意識到今天是星期三時,關鍵的刺激因素出現了。槍擊和最初的綁架發生在星期三。當然,在過去的18個月裡會有很多個星期三。那個星期的那一天是個平淡無奇的日子,何是這一次,在我們知道了那麼多情況,在我的大腦深人思考了所有的新材料以後,有些東西就融為一體了。所有那些細小的問題和疑點,所有那些獨特的癖好和那些所有的時刻,我都認為是理所當然,從來沒有真正反思過……它們都隻改變了一點點。並且我所看到的比我最初想像的甚至還要糟糕。我現在回到了卡塞爾頓——在我家裡,一切都從這裡開始。我給蒂克納打了個電話,想確認一下。我說,“我妻子和我是被38式子彈擊中的,對吧?”“對。”“你能肯定是兩枝不同的槍嗎?”“沒問題。”“其中包括我那枝史密斯&威森手槍?”“這你都知道,馬克。”“所舍的彈道報告你手頭都有嗎?”“大部分。”我舔著嘴唇,準備就緒。我多麼渴望我是錯的。“誰被我那枝槍打中了——我還是莫妮卡?”他跟我繞起了彎子:“你現在問這個問題乾什麼?”“好奇。”“嗯,好吧,稍候。”我聽到他嘩啦嘩啦翻動紙頁的聲音。我感到喉嚨被卡住了,差點把電話掛斷。“你妻子。”當我聽到外麵的停車聲時,我把話筒放回叉簧。倫尼轉動著門把手,開了門。他沒有敲門,不論怎麼說,倫尼從不敲門,沒錯吧?我坐在長沙發上。屋子裡靜悄悄的。他兩手各拿著一杯斯諾比飲料,笑容滿麵。我不知道曾多少次見過他的笑容。我記得它比此時還要不自然。我記得它堆滿了大括弧。我記得他血流滿麵,那次我們去滑雪橇時摔下了戈特家的後院,撞到了一棵樹上。我還想起了三年級時大塊頭的托尼·梅魯諾找茬跟我打架,倫尼一下子跳上他後背的情景。我現在記起了托尼·梅魯諾打碎了倫尼的眼鏡。我覺得倫尼沒把它當回事。我是那樣了解他。或者,也許我根本就不了解他。當倫尼看到我的臉色時,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那天早晨我們本來打算去打短網拍牆球,倫尼,還記得吧?”他放低杯子,把它們放到茶幾上。“你從不敲門。你一直都是直接開門,就像今天一樣。那會發生什麼事,倫尼?你來接我,你開了門。”他開始搖起頭來,但我現在心裡亮堂得很。“那兩枝槍,倫尼。是它們泄露了天機。”“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但是他的聲音裡透不出一絲底氣。“我們認為斯泰西沒有給莫妮卡搞到槍,莫妮卡用的是我的槍。但你知道,她沒有用我的。我剛查了查彈道軌跡。真是可笑,莫妮卡是被我那枝槍打死的,而我是被另外一枝槍打傷的,這些事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那又怎麼了?”倫尼說,陡然之間又恢複了律師本色。“那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或許斯泰西終究給她搞到了一枝槍。”“沒錯。”我說。“那就對了,是吧,這才講得通。”“你說說怎麼能講得通。”他踱著步子。“可能斯泰西幫莫妮長搞到一枝槍。莫妮卡用它向你開槍。等兒分鐘後斯泰西趕到時,莫妮卡試圖向她開槍。”倫尼向樓梯走過去,似乎要去演示一番。“斯泰西向樓上跑去。莫妮卡開火了——這個彈洞就是這麼來的。”他指著樓梯邊抹過填泥料的那塊區域。“斯泰西抓起你的槍,跑出臥室,來到樓下,開槍打死了莫妮卡。”我看著他。“這就是當時的情形嗎,倫尼?”“不知道。我是說有可能。”我等待著勝出,但他轉過臉去。“一個問題,”我說。“什麼問題?”“斯泰西不知道我藏槍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保險箱的密碼。”我向前跨一步。“但是你知道,倫尼。我所有的法律文件都放在那裡。我把一切都托付給你了因此,現在我想知道真相。莫妮卡向我開槍,你進門了,當你看到我躺在地板上時,你認為我死了嗎?”倫尼閉上了眼睛。“給我說清楚,倫尼。”他緩緩地搖著頭。“你認為你愛你的女兒,”他說。“但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感受會與日俱增。隨著孩子的長大,牽絆就會越來越多。前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瑪麗安娜哭哭啼啼的,因為學校裡有些女孩欺負她,我上床睡覺時心情沉重,感悟到一些東西。我隻能與我最傷心的孩子一樣傷心。你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嗎?”“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你說的幾乎都對。那天早晨我來到你家。我開了門,莫妮卡正在打電話,手裡還握著那枝槍。我朝你跑過去,簡直讓我難以置信。我試了試你的脈搏,但是……”他搖搖頭。“莫妮卡開始對我尖叫起來,搶天呼地說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她的孩子。她把槍對準我。天哪,我當時認為我必死無疑了。我連滾帶爬地朝樓上跑去。我記得你樓上有枝槍。她就朝我開火了。”他又指著,“就是這個彈孔。”他打住了,喘了幾口氣。我等著。“我一把抓起你的槍。”“莫妮卡隨你上樓了嗎?”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了。“沒有。”他的眼睛開始一眨一眨的。“也許我本應想法打個電話。也許我本應偷偷溜出門。我不知道。這事我已經回想了成百上千次。我努力想像著當時我應該怎麼辦。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躺在那裡,死了。那隻瘋狂的母狗叫喊著要帶你的女兒遠走高飛,她可是我的教女嗬。她已經朝我開了一槍,我不知道接下去她會乾出什麼事。”他的目光轉向一邊。“倫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馬克。我真的不知道,我悄無聲息地溜到樓下。她還拿著槍……”他話到半截止住了。“所以你朝她開槍。”他點點頭。“我本不想殺死她:至少,我不認為我殺死了她。但突然之間,你們都躺在地上,死了。我本來打算報警。但轉念一想,我不能肯定他們會如何看待此事。我向莫妮卡開槍的角度很怪,他們會說她是背對著我的。”“你想他們可能會逮捕你?”“當然。那些警察恨死我了。我是個卓有成就的辯護律師。你認為會出現什麼後果?”我沒有回答。“是你打碎了窗戶?”“從外麵,”他說。“以便造成有人人侵的假相。”“是你脫掉了莫妮卡的衣服?”“是的。”“出於同樣的原因?”“我知道衣服上會殘留一些火藥。他們就會意識到她開過槍。我千方百計地使這事看上去像是流竄綁匪乾的。所以就脫掉了她的衣服,用一條嬰兒毛巾把她的手擦乾淨。”另外有件事曾使我百思不得其解。莫妮卡當時被扒光了衣服。有可能是斯泰西為了迷惑警察而乾的,但我無法想像出她能想到這一點。而倫尼是個辯護律師,我終於明白了。現在我們觸及到問題的核心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我兩臂交叉著。“給我說說塔拉的事。”“她是我的教女。保護她是我份內的事。”“我不明白。”倫尼攤開雙手。“曾經有多少次我求你寫下遺囑?”我被搞糊塗了。“那跟彆的事搭得上邊嗎?”“你好好想想。在整個過程中,當你遇到麻煩時,你就想到你的外科手術培訓,是吧?”“我想是的。”“我是個律師,馬克。我也是這麼做。你們都死了。塔拉在另一個房間裡哇哇直哭。而我呢,作為律師的倫尼,馬上就意識到會發生什麼事?”“什麼事?”“你沒有留下遺囑,沒有指定監護人。你還不明白嗎?那就意味著埃德加將得到你的女兒。”我看著他的臉。我以前沒有想到這一點。“你母親可能會抗議,但比起他的經濟狀況,她沒有一點希望。她還有你父親得照顧,六年前她還被指控酒後開車。埃德加將得到監護權。”我終於明白了:“你不能容忍那樣的事。”“我是塔拉的教父。保護她是我份內的事。”“並且你憎恨埃德加。”他搖搖頭。“難道他對我爸爸的所作所為令我氣惱嗎?嗯,可能潛意識裡有那麼一點。但埃德加·波特曼是個惡魔。看看他把莫妮卡變成了什麼樣子,你就知道了。我不能讓他像對待自己女兒那樣毀了你的女兒。”“那你就帶走了她。”他點點頭。“你把她交給了巴卡德。”“他曾經是我的一個當事人。儘管對他不是了如指掌,但對他乾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我也知道他會守口如瓶。我對他說,我想要個他手頭上最好的人家。忘掉金錢,忘掉權勢,我隻想要個好人家。”“那他就把她給了坦斯摩爾夫妻。”“是的,你得理解。我以為你死了,每個人都這麼以為。後來你似乎可能會成為植物人。等你康複過來後,為時已晚。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進監獄是板上釘釘的事,你知道那樣的話會對我的家庭造成什麼影響?”“嗬,我想像不出來,”我說。“那可不公平,馬克。”“我不用在這兒講什麼公平。”“嘿,我並沒有一點乞求的意思。”他提高了嗓門。“我進人了一個可怕的處境。為了你的女兒,我儘了最大的努力。但是你不要指望我犧牲自己的家庭。”“那就能犧牲我的嗎?”“事實是這樣嗎?是的,當然是。為了保護我的孩子,我會舍棄一切的,一切。難道你不會嗎?”現在輪到我洗耳恭聽了。我以前就說過。為了我的女兒,我會二話不說就獻出我的生命。說句實話,如果迫不得已的話,我也會犧牲彆人的生命。“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試圖冷靜地考慮過這事,”倫尼說。“我進行過得失利弊分析。如果我把真實情況和盤托出,就會毀掉我的妻子和四個孩子,而你把女兒從一個愛意融融的家庭奪走。如果我什麼也不說……”他聳了聳肩。“是的,你就會遭受痛苦。我不想讓你這樣。看到你那個樣子我也很傷心。但如果換成你,你會怎麼做?”這事我不想多考慮。“你漏掉了一件事,”我說。他閉上眼,嘴裡呢喃著一些晦澀難懂的話。“斯泰西出了什麼事?”“正如你說的,她本來是不會受到傷害的。她賣給莫妮卡一枝槍,等她意識到原因時,她趕緊跑過去阻止她。”“不過為時已晚?”“是的。”“她看到你了?”他點點頭。“唉,我什麼事都告訴她了。她想幫你,馬克。她想做正確的事。不過最終還是沒有拗過習慣。”“她勒索你?”“她要錢,我就給了她。這倒無關緊要,關鍵是她當時在現場。等我到了巴卡德那裡,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你得理解。我想你是垂死的人了。而當你轉危為安時,我知道你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因為你的女兒失蹤了。我把這事跟巴卡德說了,他想出了個假綁架的主意。這樣我們都能掙到一大筆錢。”“你乾這事是為了錢?”倫尼向後一靠,好像挨了我一巴掌似的。“當然不是。我把我那份錢存進了一個信托基金賬戶,日後好供塔拉上大學。但是製造假綁架案的主意引起了我的興趣。他們會精心策劃這事,最後呢,看上去塔拉好像已經死掉了似的。這事就算結朿了。我們還會從埃德加那裡搞到錢,並把其中至少一部分送給塔拉。這似乎是個雙贏的主意。”“但是呢?”“但是當聽說斯泰西的事時,他們認為不能指望一個癃君子守口如瓶,剩下的你已經知道了。他們用錢引誘她上鉤。在確信她已經上了錄像帶後,他們沒有告訴我就把她殺死了。”我思緒萬千。我想著斯泰兩在小木屋裡的最後時刻。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嗎?或者是不是她迷迷糊糊地睡去,認為自己隻是又注射了一針毒品?“是你走漏了消息,是不是?”他沒有回答。“警察插手此事是你告訴他們的?”“你還不明白嗎?這根本沒什麼兩樣。他們從來就沒打算把塔拉還給你,她已經在坦斯摩爾夫妻那裡在贖金交易秘密完成後,我想這事就算完了,我們都準備各走各的。”“那又發生了什麼事?”“巴卡德決定再敲詐一筆贖金。”“你也參與了?”我問。“沒有,他一直把我排斥在外。”“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事的?”“你在醫院裡告訴我時。我怒火中燒,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要我不要緊張,無論如何也不會查到我們的。”“但我們確實查到了。”他點點頭。“另外,你知道我就要找到巴卡德的頭上。我打電話告訴過你。”“是的。”“等會兒。”又一股寒意爬上了我的脖頸。“最後,巴卡德想打掃戰場了。他就給那兩個瘋子打了電話。那個叫莉迪亞的娘兒們出手殺了塔蒂娜。赫什被派過去料理丹尼斯·瓦尼什。不過,”——我仔細想了想——“不過當我看到史蒂文·巴卡徳時,他剛被人弄死。身上還在淌血。無論如何這事不會是那兩個人乾的。”我抬起頭。“是你殺了他,倫尼。”倫尼的聲音漸漸變小。“你以為我想嗎?”“那為什麼?”“為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巴卡德手中一張免進監獄的牌。當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妙時,他說他將把罪責一股腦兒推到我身上。他會宣稱是我向你和莫妮卡開的槍,並把塔拉送給了他。我前麵說過,警察對我恨之人骨。我以前使那麼多壞蛋免受懲罰,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抓起來。”“你會進監獄?”倫尼的淚水快掉下來了。“你的孩子們就會受苦了?”他點點頭。“所以你就殺死了一個冷血男人?”“此外我還能怎麼著?儘管你那樣看著我,但你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就是你的困境,我已經幫你解脫了。因為我為你擔憂,我想幫你的孩子。”他停住了,閉上眼睛,又補充說,“我知道如果我殺了巴卡德,也許我還能把你救了。”“我?”“再作一次利害分析,馬克。”“你在說些什麼呀?”“完了。一旦巴卡德死掉,一切罪惡都可以扣到他頭上。我就清白了。”倫尼走過來,站到我麵前。有那麼一會兒我想他是準備來擁抱我,但他隻是站在那兒。“我想讓你過上清靜的日子,馬克。但我現在知道,除非你找到女兒,否則永遠不會清靜了。既然巴卡德死了,我的家庭安然尤恙。我可以讓你知道真相了。”“所以你就寫了那張匿名紙條,放在埃莉諾的辦公桌上。”“是的。”我點點頭,阿貝的話脫口而出。“你因為正當的理由而做了錯事。”“把你放到我的位置上,你會怎麼做?”“不知道,”我說。“我是為你才這麼做的。”他道出了實話,最悲哀的莫過於此。我看著他。“你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倫尼。我愛你、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們。”“你準備乾什麼?”“如果我準備把這事公之於眾,你也會殺死我叫?”“永遠不會,”他說。儘管我是那樣地愛他,他也是那樣地愛我,但我不敢肯定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