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彆無選擇 哈蘭·科本 2680 字 15天前

那個司機還在那裡。我悄悄地鑽進車,坐到後座上。耐克包頂在我的胸前。一種絕望無助的恐懼感和怪異無比的興奮感在心中交織。我可能把女兒弄回來,也可能把事情搞砸。但當務之急是:我應該報警嗎?我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置之度外地冷靜看待此事,權衡一下利弊得失。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是個醫生,以前我就作過生死抉擇。我知道最佳選擇就是去掉包袱,去掉多餘的激情。但是我女兒正處於性命攸關之際,這可是我自己的女兒。正如我在一開始就提到的那樣:女兒就是我的全部。莫妮卡和我買的房子確實離我父母現在住的那棟房子不遠,我就在那棟房子裡長大成人。我心裡對這件事很矛盾。雖然我打心眼裡不願住得離父母那麼近,但更不願承受拋棄他們的負罪感。我的折中方案:住在他們附近,經常走動走動。倫尼和謝裡爾住在四個街區之外,離卡塞爾頓購物中心不遠,謝裡爾的父母就是在那棟房子裡把她養育成人的。她父母六年前搬到佛羅裡達去了,但是他們在鄰近的羅斯蘭德保留了一套公寓,這樣他們就可以回來探望外孫,並免受“陽光之州”夏季烈日的灼曬之苦。我不太喜歡住在卡塞爾頓,這座小城在過去的30年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小時候,我們嘲笑父母,嘲笑他們的實利主義和似乎漫無目標的價值觀。現在我們跟父母一樣,不過是他們的翻版而已。我們把爸爸媽媽推到某個地方去養老,而我們的孩子又成了我們的翻版。但是莫裡小吃店依然佇立在卡塞爾頓大街上,多數消防隊員還是一些誌願者,高壓線照舊緊挨著我那所古老的小學,羅克蒙特街布萊納公司後麵的那片樹林還是孩子們廝混和抽煙的地方,那所高中在每年的全國性比賽中依然能獲得5到8枚獎章,不過我那時候的獲獎者往往是猶太人,而現在以亞裔居多。我們在門羅大街向右拐,駛過我小時候住過的那棟錯層式房子。它的外表是白色的,百葉窗是黑色的,裡麵有一個廚房,一個起居室,左麵向上走三個台階就是餐廳,右麵向下邁兩個台階就是雜物間和車庫人口。我家的房子雖然比大多數房子都要破舊些,但與街區裡那些千篇一律的房子也沒多大區彆。惟一與眾不同的就是:它有一個供輪椅上下的斜坡。這是我父親第三次中風後我們修的,那年我12歲。我的朋友們和我喜歡像踩滑板一樣滑下斜坡。我們用膠合板和空心煤渣磚造了個障礙,嵌在斜坡的底端。護士的汽車停在車道上。她隻在白天過來,我們沒有雇專職護士。二十多年來,父親一直被囿於一輛輪椅上。他不能說話,嘴巴就像一個醜陋的倒鉤一樣斜吊在左臉上,半截身子已完全癱瘓,另一半也好不到哪兒去。司機在達比小吃店轉了個彎,我看到了我的房子——我們的房子,看起來跟幾周前沒什麼兩樣。我不知道自己期盼的是什麼,也許是觸目驚心的犯罪現場,或者是一大攤血跡。但是兩周前卻沒有發生這件事的一絲跡象。我們買這棟房子的時候,它的贖回權已經被銀行取消。儘管列文斯基全家在那裡已經住了36年,但卻沒人真正了解他們。列文斯基太太看上去是個溫和的女人,臉部經常抽搐。列文斯基先生是個冷酷的家夥,他常常在外麵的草坪上朝她大呼小叫。他使我們恐懼不已。有一次我們看到列文斯基太太穿著睡衣跑了出來,列文斯基先生拖著一把鐵鍬跟在後麵攆。每家每戶的院子孩子們都敢抄近路穿過去,惟獨他家的例外。我大學剛畢業時,有關他的一些流言飛語開始冒出來,說他強奸了自己的女兒黛娜,一個眼神淒楚、鬈發如絲的棄兒。我和黛娜從一年級起就一直在一起上學。回頭想一想,我和黛娜,列文斯基肯定同班了十幾年,但在我的記憶中,除非好心的老師逼迫她,否則她說話從來都是低聲細語的。我從來沒有嘗試跟她搭過話,因為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但我還是希望自己曾經嘗試過。我大學剛畢業那年的某個時候,也就是黛娜被她父親強奸的謠言開始傳播的時候,列文斯基一家突然搬走了,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銀行收回了房子,並開始向外出租。塔拉出生前幾周,莫妮卡和我把它買了下來。我們剛住進去時,我常常是整夜不眠,豎起耳朵聽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聲響,聽著這棟房子的過去,聽著屋裡曾經有過的種種憂愁。我試圖搞清哪張床是黛娜的,想像著她那時床的樣子,和她現在的樣子,但是這裡找不到一丁點線索。正如我前麵講過的,房子就是泥灰和磚頭壘成的,如此而已。我的房前停著兩輛奇怪的汽車,我母親正佇立在前門旁邊。我下車時,她就像刑滿釋放的戰犯一樣,向我飛撲過來,緊緊地摟住我。一股濃濃的香水味撲麵而來,那個裝錢的耐克包還在我手裡拎著,因此我很難對她的動作作出回應。母親肩膀後麵,鮑勃·裡甘偵探從我的房子裡走出來。他旁邊立著個大塊頭的黑人,腦袋剃得光光的,戴著副名牌太陽鏡。母親囁嚅著:“他們一直在等你。”我點點頭,朝他們走了過去。裡甘窩起一隻手擋在眼前,但隻是擺擺樣子而已。陽光沒那麼強烈,那個黑人依然是冷冰冰的。“你到哪裡去了?”裡甘問。我還沒有回答,他又補充說,“你一個多小時以前就離開了醫院。”我想到了衣袋裡的手機,想起了手裡拎的這包錢。事到如今,隻好半真半假了。“我去看妻子的墳墓了。”我說。“我們得談談,馬克。”“進去吧,”我說。我們都回到屋子裡。我在門廊裡止住腳,莫妮卡的屍體就是在離我現在立著的地方不足十英尺處被發現的。站在門廳裡,我掃視著四壁,尋找著暴力的痕跡。我很快就發現了,隻有一處。樓梯井附近的石板的上方有一個彈孔——由那顆惟一的、既沒有擊中莫妮卡也沒有擊中我的子彈打穿的,已經用填泥料抹平了。抹平的地方在牆上白得顯眼,得用塗料刷一下。我久久地凝視著它,直到我聽到有人清了清嗓子,才回過神來。母親揉了揉我的背,然後朝廚房走去。我把裡甘和他那位夥計領到客廳裡。他們分坐在兩把椅子上,我坐在長沙發上。莫妮卡和我還沒怎麼裝修這棟房子,椅子是我以前上大學時在宿舍裡用的,長沙發是從莫妮卡以前的房間裡搬過來的,是件一本正經的遺物,看起來就像凡爾賽宮庫房裡的藏品一樣。“這是勞埃德·蒂克納特工,”裡甘開口了,指著那個黑人。“聯邦調查局的。”蒂克納點點頭,我也以頷首回敬。裡甘對我擠出一絲笑意。“看到你好多了,我很高興,”他開始說話。“我並沒好,”我說。他一臉的困惑。“在把女兒找回來之前,我好不了的。”“沒錯,當然是這樣。關於這件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想接著問幾個問題。”我告訴他們我並不介意。裡甘用手捂住嘴咳嗽了一會兒。“有些事你必須得理解,我們得問如下一些問題。我並不喜歡問,我相信你也不喜歡,但我們又不得不問,你能理解嗎?”我的確也不喜歡,但這是鼓勵他大談特談的時候。“問吧,”我說。“能不能對我們談一下你的婚姻狀況?”一個警示信號閃過我的腦海。“我的婚姻會跟其他什麼事搭上邊嗎?”裡甘聳了聳肩,蒂克納依然很冷靜。“我們在了解情況,僅此而已。”“我的婚姻與這事沒有任何關係。”“我相信你是對的,但是你瞧,馬克,事實是,線索在這裡斷了,過去的每一天都使我們痛苦不已。我們得想儘一切辦法。”“我惟一感興趣的辦法就是能找到我女兒。”“我們理解你,那是我們的調查工作的重點,查明你女兒出了什麼事,還有你。我們不要忘了有人也曾試圖殺死你,我說得對嗎?”“我猜是這樣。”“但是,你想想,我們可不能忽略其他問題。”“其他什麼問題?”“比如說你的婚姻。”“這又怎麼啦?”“你們結婚時,莫妮卡已經懷孕了,對不對?”“那……?”我閉上嘴巴。真想揍這兩個胖子一頓,但倫尼的話回響在我耳邊。他不在場時不要跟警察談話,我應該給他打個電話,這我知道。但是他們的語氣和態度……可是如果我現在就退場,告訴他們說我想打電話給我的律師,這會使我顯得好像有負罪感。我沒什麼可隱瞞的,為什麼要給他們的疑心提供素材呢?這樣隻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當然,我也知道這是他們的工作方法,知道警察是如何開展工作的。但我是個醫生,更糟糕的是,是個外科醫生。我們經常犯下這樣的錯誤:認為我們比誰都聰明。我坦誠地回答。“是的,她懷孕了,那又怎樣?”“你是個整形外科醫生,是吧?”話題一轉把我難住了。“是的。”“你和你的同事到國外去給病人做整形手術,病人有齶裂的,有毀容的,有燒傷的,等等,是不是?”“對,就是這些人。”“那時你經常外出嗎?”“相當多的時間,”我說。“事實上,”裡甘說,“在你結婚前的兩年時間裡,可不可以這樣說,你在國外待的時間可能比在國內的時間長?”“可能吧,”我說。我扭動著身體靠在壓扁的靠墊上。“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其中哪一點跟本案有關?”裡甘給了我一個最能使人消除警戒心理的微笑。“我們不過是想全麵了解一下情況。”“什麼情況?”“你的同事,”——他查了查筆記本——“一個叫齊亞,勒魯的女士。”“勒魯醫生?”我糾正說。“勒魯醫生,是的,謝謝。她現在在哪兒?”“柬埔寨。”“她在給那裡的畸形兒童做手術?”“是的。”裡甘斜著腦袋,裝出一副困惑的樣了。“最初不是你準備去那地方嗎?”“很久以前的事了廣。”“多久以前?”“我記不清了。”“多久以前你取消了計劃?”“我不知道,”我說。“大概八九個月前吧。”“因此勒魯醫生代你去了,對吧?”“是的,沒錯。你的意思是……?”他沒有糾纏。“你喜歡你的工作,是嗎,馬克?”“是的。”“你喜歡到國外旅行?從事這種受人稱讚的工作?”“那當然。”裡甘誇張地搔著腦袋,以再明顯不過的方式裝出迷惑不解的樣子。“那好,如果你喜歡旅行,為什麼你取消這次旅行,反而讓勒魯醫生代你去呢?”現在我明白他的意圖了。“我是中途匆匆返回的,”我說。“你的意思是在旅途中。”“是的,”“為什麼?”“因為我有其他的義務。”“這些義務就是妻子和女兒,我說得對嗎?”我挺直腰板,與他對視著。“你,”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裡甘平靜下來,一言不發的蒂克納跟他一樣平靜。“不過是想全麵了解一下情況,僅此而已。”“這話你已經說過了。”“噢,彆發火,再給我一點兒時間。”裡甘翻了翻他的筆記本,“牛仔褲和一件紅色外套。”“你說什麼?”“你妻子。”他指著筆記。“你說過那天早上她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紅色外套。”莫妮卡的形象洪水般地向我湧來,我儘力控製著不去想她。“那又怎樣?”“我們發現她的屍體時,”裡甘說,“她一絲不掛。”我的心開始顫栗,這種感覺沿著胳膊傳下來,刺痛著我的十指。“你不知道嗎?”我強忍著不動聲色。“難道她……?”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不,”裡甘說。“除了彈孔外,她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他又做著那個幫助我理解的歪頭動作。“我們就是在這個房間裡發現她死了。她經常在這裡裸體展示自我嗎?”“我告訴過你。”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她當時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紅色外套。”“那就是說她當時已經穿上了衣服?”我想起了淋浴的聲音,我記得她走出來,將頭發甩在身後,躺在床上,把牛仔褲套到屁股上。“是的。”“肯定嗎?”“肯定。”“我們把整個房子都搜了一遍,沒有找到一件紅色外套,當然也沒有牛仔褲。她有好幾套衣服,就是沒有紅色外套。你不認為這很奇怪嗎?”“等等,”我說。“她的衣服不在她身邊嗎?”“不在。”這不合情理。“那我看看她的衣櫥,”我說。“我們已經看了,當然,你可以去看。但是我還想知道的是,她穿完的衣服在衣櫥裡是怎麼擺放的,你能告訴我嗎?”我回答不出來。“你有槍嗎,塞德曼醫生?”又轉到了另一個話題。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但是腦袋天旋地轉。“是的。”“什麼式樣?”“一枝史密斯&威森38式手槍,是我父親的。”“你放在哪兒?”“臥室壁櫥裡有個小隔間,它就在頂層一個保險箱裡。”裡甘的手向後伸去,拖出那個金屬保險箱。“是這個嗎?”“是的。”“打開。”他把箱子扔給我,我接住了。灰藍色的金屬冷冰冰的。不僅如此,令我吃驚的是它輕飄飄的。我把密碼鎖轉到右邊的密碼上,把它打開。我撥開那些法律文件——汽車契據、房契和資產評估證一但這隻是增加了我的緊張感。頃刻之間我就明白了,那枝槍已不翼而飛。“你和你妻於都是被一枝38式手槍擊中的,”裡甘說。“但是擊中你的那枝似乎失蹤了。”我怔怔地盯著那個箱子,好像我盼著那件武器突然在裡麵現身一樣。我絞儘腦汁,但怎麼也弄不明白。“知道槍的下落嗎?”我搖搖頭。“還有件奇怪的事,”裡甘說。我抬頭看著他。“你和莫妮卡是被兩枝不同的38式手槍擊中的。”“請再說一遍?”他點點頭。“哎,我也是難以置信。我檢查了兩遍子彈的彈道特性,你和你妻子是被兩枝不同的手槍擊中的,都是38式一一擊中你的那枝似乎失蹤了。”裡甘誇張地聳了聳肩。“幫我摘清楚,馬克。”我看著他們的臉,心裡很討厭。倫尼的警告又回響在耳邊,這次我堅定了一些。“我想給我的律師打個電話,”我說。“你能肯定嗎?”“肯定。”“打吧。”母親一直站在廚房門口,兩手擰絞在一起。她聽到了多少?從她的臉色來看,太多了。媽咪滿懷期待地看著我,我點點頭。她就去給倫尼打電話了。我雙臂交叉著,但這樣感覺並不舒服。我輕敲著腳。蒂克納摘下太陽鏡,他盯著我,第一次開口說話了。“包裡是什麼東西?”他問我。我隻是看著他。“你一直拎著的那個運動包。”與粗暴的外表不符的是,蒂克納的聲音近乎哀歎,聽起來有一種令人討厭的節奏感。“裡麵是什麼東西?”這事我做錯了。我本應聽聽倫尼的意見,本應立刻就給他打電話。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聽到我母親正在催著倫尼快點過來。我正琢磨著怎麼給他一個半真半假的托詞——什麼回答都不會令人信服。這時,一個聲音將我的注意力猛地引開。手機,那部綁匪送給我嶽父的手機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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