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國分寺市民的眼裡,那情景就像是警車正緊追著一輛肇事逃逸的豪華英國車。但是事實並非這樣,實際上是風祭警部開著銀色Jaguar領頭,而麗子等低階的警官則是搭乘警車尾隨在後。話雖如此,不管是哪種情況在外人眼中看起來都一樣就是了。國立署一行人像這樣浩浩蕩蕩抵達國分寺市,時間還隻是上午而已。由於事件發生在清晨,麗子有預感今天一整天似乎會相當漫長。她一邊歎氣,一邊下車。若葉集合公寓是一棟老舊的兩層樓公寓。每層樓各兩戶,合計四戶,沿著露天走廊排列,結構相當單純。菅野由美的房間就在剛上樓梯的頭一間。接獲聯絡的公寓房東已經在那裡等待警方的到來。當他被問及關於菅野由美的事情時,白發蒼蒼的男性一邊翻閱手邊的資料,一邊回答。“工作地點是‘望月製菓’,那是一家位於立川的知名企業。菅野小姐隸屬那裡的會計課。她在我們公寓住了八年,房租都有按時繳交。”然後那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過,我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頂多隻有在入住的時候見過她一次吧。”菅野由美的相關情報,全都來自於更新契約時房東存留的書麵資料,以及房租的入帳紀錄,平常雙方似乎沒有往來的樣子。請房東開門後,調查員們踏進被害者的房間。那是個供單身住戶使用的房間,由一點五坪大的廚房、三坪大的臥房、浴廁,以及小陽台所構成。屋內的家具不多,放眼望去,隻看得到小電視、樸素的床、電腦桌、以及書架。因為東西不多,整個房間看起來很清爽,隻是以單身女性的房間而論,帶給人一種欠缺光彩的印象。警部朝房間瞥了一眼之後,突然間開心地叫道。“喔喔,你看看,寶生。”警部伸手拿起了裝飾在書架上的相框。“這是不是被害者的男朋友啊?”“看起來的確是這樣沒錯。”看了警部遞過來的相框後,麗子也隻能點頭同意。在照片裡,生前的菅野由美與一位大約同年的男性親密地臉貼著臉。她身穿亮麗的粉紅色服裝,瞼上帶著駕照照片所難以比擬的燦爛笑容。另一方麵,照片中的男性則是個相當少見的美男子,曬黑的肌膚配上輪廓深邃的臉龐,穿衣品味也不差。不過,他浮現笑容的表情中,卻感覺得出些許陰霾,讓麗子感到忐忑不安——不,等等,寶生麗子!光憑第一印象就做出判斷,這可不好啊。嚴禁臆測!正當麗子嚴以律己的同時,一旁的馬虎上司卻草率地說出了充滿臆測的見解——“這男人感覺很可疑呢。他和被害者真的交往順利嗎?他們兩人真的相愛嗎?我看他一定隻是玩玩吧?這種重視外貌的做作美男子最不值得信任了。你不這麼認為嗎?寶生。”“……”麗子一邊仔細端詳著活脫脫就站在她眼前的做作美男子,一邊心想,既然他本人都這麼說了,那麼這話應該是錯不了吧。“您說得沒錯,警部。我也是打從以前開始就覺得這種男人不能信任。”“喔喔,我們真是投緣啊,寶生。”不,那倒也未必喔,警部——麗子在心中這麼低喃後,又將話題拉回照片中的男性身“”。“總之,第一要務是查明這男人的身分吧。這房間裡一定留有什麼線索才對。”在有點僵化的微妙氣氛中,麗子、風祭警部、和其他調查員們一起,繼續搜索房間。他們從電腦裡留下的紀錄與信件等資料,輕易查出了菅野由美的交往對象。和她關係親密的男性隻有一個人,名叫江崎建夫。江崎建夫同樣在望月製菓上班,是菅野由美的同事,住家位於立川——徹底搜查過被害者的房間後,麗子與警部敲了敲被害者隔壁的住戶,二〇一號室的房門。據房東先生說,住在這一戶的人名叫戶田夏希,今年二十一歲,好像是個在附近就讀大學的學生。聽到敲門聲後,開門探出頭來的是個圓臉的女孩子。請問是哪位?她瞪著大眼這麼問道。麵對這個質問,風祭警部以宛如電影明星般的洗鏈動作亮出了警察的識彆證。為了能瀟灑地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風祭警部平常就堅持不懈地持續努力練習,這點麗子非常清楚(不過他並不曉得麗子知道這件事)。“你是戶田夏希小姐吧。關於你的鄰居菅野由美小姐,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儘管刑警突然造訪,戶田夏希卻似乎不怎麼訝異,似乎事前就有心理準備。她非但不感到困惑,反而還露出了興致盎然的表情。“嗚哇,是正牌的刑警耶!”她以近似歡呼的聲音這麼說道。接著她態度一變,轉而壓低聲音,詢問起刑警來。“欸欸——隔壁的姐姐被殺了是真的假的?看到網路上都在討論這件事情,我嚇了一跳呢。她是在立川的大樓樓梯上遇刺的吧?是嗎?果然是真的啊——她人那麼好說,真可憐呐——世事難料啊——!”“……”這番話之所以聽起來一點都感覺不到悲傷,是因為那口聒噪的關西腔使然嗎?風祭警部一瞬間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不過他馬上就打起精神開始詢問。“你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嗎?最近她有沒有什麼異狀?”麵對這麼籠統的問題,戶田夏希仿佛久候多時似地開口。“我跟由美姐常一起吃飯。不過由美姐好像很煩惱呢——原因是男人喔——她有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不過那家夥是個很過分的男人說——……”簡潔地歸納過戶田夏希那拉長尾音的關西腔後,她陳述的內容如下。菅野由美似乎很煩惱的樣子,原因是男人。她有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可是那位男友是個很過分的男人。他最近交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是公司董事的女兒。如果能跟她結婚的話,就等於是鯉魚躍龍門、少奮鬥三十年,在公司裡的地位也等同於獲得了保障。儘管無情無義,他還是向交往七年的女朋友菅野由美提出了分手的要求。當然,對她來說,那可不是說一句“啊,原來如此”就能善罷甘休的事情。菅野由美對這份感情表現出強烈的執著。結果,分手的事情始終懸而未決,兩人的關係就這樣逐漸交惡,之後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剪不清理還亂的愛恨劇碼了——簡單說來就是這樣。“之前一起喝酒的時候也是,即使喝得爛醉如泥了,由美姐還是一直說‘我絕不會跟他分手’。而且她還說什麼‘如果要分手的話,我一定要當麵跟他的新女友痛快大吵一架’,真是有夠嚇人的。”“等、等一下。”麗子取出那張照片,拿給戶田夏希看。“菅野由美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是這個人嗎?”戶田夏希才輕輕瞥了眼前的照片一眼,就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啊。由美姐有給我看過這張照片,所以絕對錯不了的。我記得名字好像叫江崎啥麼來著的——”跟戶田夏希打聽情報所得到的成果超乎預期。一關上二〇一號室的門,風祭警部立刻握緊拳頭大叫。“錯不了的。犯人就是江崎啥麼來著的!”“是建夫喔,警部。人家可不叫啥麼來著的。”“沒錯,是江崎建夫。他想跟董事的女兒結婚,可是交往了七年的菅野由美卻不肯輕易放手。所以對他來說,菅野由美的存在就成了阻礙。”“因此,江崎把菅野由美叫到立川的權藤大樓,並且加以殺害——這樣就說得通了。那該怎麼辦呢?警部。我們現在要直接返回立川,衝進江崎家嗎?”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風祭警部拿出菁英刑警會說的話,製止住乾勁十足的麗子。“哎呀,你先等一下嘛,寶生。犯罪搜查可是嚴禁臆測喲。”“……”警部,這句話我要原封不動地還給警部您喲。“江崎建夫無疑是最可疑的嫌犯。不過調查才剛開始,沒有必要操之過急。總之,我們先跟一樓的住戶打聽看看吧。”於是兩人走下樓梯,來到公寓一樓。據房東表示,位於一樓的兩間房間之中,有一邊是空屋。剩下的一〇一號室裡住著鬆原久子,年紀約五十歲,是個在附近超市兼差的單身女性。麗子立刻敲了敲一〇一號室的門,不過裡頭並沒有人回應。住戶外出了嗎?當麗子抱著半放棄的心態,用力地反覆敲著門時,門後方總算傳來了人聲。打開門采出頭來的是一位略胖的中年女性,脂粉不施的臉、配上讓人聯想到大佛頭部般的卷發,昏昏欲睡的雙眼眨個不停,身上穿著的棉布衣褲大概是睡衣吧。看來,這位女性才剛被吵醒,便慌慌張張地跑來玄關應門了。警部跟剛才一樣瀟灑地出示警察的識彆證,然後重複說出跟剛才幾乎相同的話。“您是鬆原久子女士吧。關於住在二樓的菅野由美小姐,我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喔……”跟方才的戶田夏希不同,鬆原久子似乎無法立刻掌握眼前的狀況。不過,等她反覆看了遞到眼前的識彆證、風祭警部、以及麗子的臉好幾次後,她總算清醒了過來。“啊啊,你們是刑警啊。”她大聲喊道。一瞬間傾吐而出的酒氣,讓麗子忍不住往後倒退半步。對方似乎暍了酒。從玄關望進去,可以看到廚房地板上有一堆一升酒瓶和啤酒罐,宛如保齡球瓶般並排在一起。風祭警部在問話時也刻意避開她的酒氣。“您認識菅野小姐嗎?”“啊啊,二〇二號室那個女的嘛。說是認識嘛,頂多也隻有偶爾遇到的程度而已。這麼說起來,昨天晚上好像也有看到她——”鬆原久子所說的話讓麗子吃了一驚。風祭警部也將彆開的臉重新轉向中年女性。“真、真的嗎?您真的見到了菅野由美小姐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被逼近眼前的警部給嚇到,鬆原久子的表情僵硬起來。“當、當然是真的。對了,那是昨天晚上七點半左右吧。我下班回家時,那個女人剛好從樓梯上下來。我們可沒有打招呼喔,隻是擦身而過而已。不過我很清楚看見她的臉,所以絕對錯不了的。”“七點半這個時間點沒錯嗎?”“啊啊,這也錯不了。我回家之後馬上看了時鐘,而且打開電視時,NHK剛開始播放七點半的本地節目。”“這樣看來似乎是沒錯了。那麼,菅野由美小姐會出門去哪裡呢?”“誰知道啊。大不了就是去便利商店吧?話說回來,刑警先生——”鬆原久子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她慢慢把臉湊近警部。“您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欸,那個叫菅野的女人怎麼了?她做了什麼壞事嗎?”“啊啊,不,不是這樣的。”警部露出微妙的表情,並以照本宣科的口吻淡淡地說出事實。“今天清晨在立川的某棟大樓,發現了菅野由美小姐的屍體。我們正朝殺人案的方向進行調查——”從警部口中得知事實後,鬆原久子露出不帶半點虛假的驚訝表情大叫。“什麼!”接著她以不可置信的語氣反問道。“被殺了?那個女人嗎?”“是的,很遺憾。”警部簡短地這麼回答後,又重複了之前同樣問過戶田夏希的問題。“您跟菅野由美小姐很熟嗎?最近她有沒有什麼異狀?”然而鬆原久子卻馬上皺起臉來,並且癟著嘴回答。“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跟她一點也不熟,就算遇到了,也不會打招呼啦。所以,就算您問我她有沒有什麼異狀,我也……”儘管如此,為了從她身上探聽出更多情報,警部還是試著多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是她始終回以“不知道,不清楚”這種沒有用處的答案。我可不想跟鬨出人命的大事件扯上關係啊——從她的回應中,隱約透露出這種自我防衛的態度。結果,在沒有更多收獲的情況下,刑警們告彆了一〇一號室。儘管如此,他們也得到不少收獲。根據驗屍報告,被害者的死亡時間推測為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的兩個小時。可是根據鬆原久子的證詞,菅野由美在昨晚七點半的時間點還活著。把這點列入考慮的話——“被害者的推測死亡時間,就是晚間七點半到九點之間的一個半小時了。”“不,實際上範圍還要更小。晚間七點半左右菅野由美人選在國分寺,之後卻在立川遭到了殺害。不管她是被誰帶走也好,還是自己步行移動也好,在前往立川的這段時間內,被害者應該還活著才對。”這時警部突然詢問麗子。“從國分寺開車到立川要花多久時間?”“比起汽車,電車要快多了,不是嗎?警部。”麗子一句無心之言,激起了風祭汽車的少爺那無謂的自尊心。“喂喂喂,彆說傻話了,寶生。汽車當然比電車快啊,金哈克曼不也開車追過了電車嗎?”“您說的是‘霹靂神探’(The French e)吧?那可是電影呀。在一般道路上拐來拐去的汽車,以及筆直跑在鐵軌上的電車,實際上兩者是無法相提並論的。您知道嗎?警部,國分寺與立川之間的鐵路,直的像尺一樣喔。”“你知道嗎?寶生。當人們在車站與建築物之間緩緩步行的時候,汽車還是繼續以高速行駛呢。”堅持己見的兩人,毫無意義地持續爭論了一會兒。於是麗子提出了一個建議。“那麼我們來比比看如何?我坐電車,警部開車。我們同時從若葉集合公寓出發,看誰先一步抵達立川的權藤大樓。”“好啊,正合我意。我就認真地露一手,讓你見識見識A級駕照的本事吧。”“……”又在自吹自擂了嗎?這個B級刑警先生……麗子推一推滑落的眼鏡,說著“那就這麼決定了”。然後,她還仔細叮嚀這位為求獲勝不擇手段的上司。“醜話先說在前頭,警部。在公路上行駛時,請務必將車速保持在標準速限之內,還有,絕不能作弊喔。”“作弊——什麼作弊?”“禁止使用警笛和警示燈。”“這、我知道啦,誰會用那種東西啊!”儘管嘴巴上這麼說,警部卻很遺憾地咋舌表達不滿。原本兩人繞著從國分寺到立川最快的移動方式打轉的爭論,就這樣發展成麗子與風祭警部的正式對決。隻不過,就算麗子再怎麼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也記不起來在這場比賽中,他們有打賭過說輸家要請客吃最高級義大利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