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需用糧,裴聞鈺免了災地近三年的賦稅,下令地方儘快將糧食收割完,先緊著軍隊用,糧草問題暫不必時卿操心。
可若不出手乾預,未來還有至少一個月沒有雨水,蝗災也足夠給如今成熟的糧食造成巨大損害。
這也是係統無法阻止他的理由。
可是啊……小老虎窩在自家宿主肩上,看那飄揚的銀絲擦過自己臉頰,金光彌散,每一滴親吻土地的甘霖,都是宿主神力消散的痕跡。
難免憂心。
“大人……”
時卿望著漫天雲雨,淡聲:“回去吧。”
係統飛快抹了把淚,重重點頭:“嗯!”
那日後,時卿的“病症”陡然加重,幾位禦醫商議一圈,委婉表示要不要請遠在江南的那位神醫過來。
時卿蹙眉:“不過是補元固本的藥,加大劑量便是。”
禦醫們愁苦了臉。
又一日,沈忠年尋了個由頭進宮,以一己之力扛起滿朝事務,他本是百官之首,統領六部,早已和裴聞鈺一脈磨合,如今內憂已平,他不懼流言,也不擔心帝王疑心。
帝王還躺床上呢,沈忠年抱臂冷哼,垂眸看著慢條斯理喝酪漿的少年,不悅:“再這樣下去,我就寫信給你師父。”
時卿放下杯子,來福手腳麻利地接過來,無聲退守在旁。
“父親……”
“哎呦。”沈忠年誠惶誠恐,裝模作樣地陰陽怪氣,“臣不敢,陛下慎言,免得落人口舌。”
時卿:“……”
來福低頭憋笑,識趣地退了出去。
“您永遠是我的父親,我始終是沈家人。”時卿目光真摯,“父親,您彆不要我。”
沈忠年鼻尖一酸。
“沈府大院永遠有你一雙碗筷,卿卿,如果時光能回溯,為父一定不會讓你站出來。”
看著少年日益消瘦,沈忠年的悔意與日俱增。
他才十八,本該在外闖蕩夠了,玩夠了,再回來。
不論幾時回,沈府都有他一雙碗筷。
沈忠年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少年龍袍著身的模樣,卻總看不清他的麵龐,冕旒之下的那雙眼睛是笑著的嗎?
沈忠年想要細瞧,又趕不上。
故沈忠年遲遲不敢讓時卿入朝堂,不肯他接觸那些朝臣,用外麵的廣袤天地誘惑他,找一個江湖師父圈住他,任他馳騁,由他肆意。
可選擇權始終在少年身上。
因此,當時卿平靜地說出“您會的”,沈忠年沒有反駁。
“養好身體,朝堂那些事,父親給你鎮著。”
時卿眨眨眼,難得乖巧地笑說:“好。”
沈忠年不懼流言,時卿卻不得不為他做打算。
一道功成身退,隨時準予還鄉的聖旨下達,既全了沈府的後路,又給了沈父無上的尊榮。
沈忠年領了這份情,轉身便給遠在江南的寧無衣去了封信。
將人請來京城一趟。
宮牆巍峨,他怕這龍椅,鎖了少年的陽元,吞了少年的命。
四方戰事傳到京城,西陵連收三座城池,東南連戰皆捷,北疆連夜侵襲,被守將及時察覺,嚴防死守。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無事就好。
前線領兵的將領皆是國之重器,隻能勝不能敗。
剩下的就看誰耗得住了,好在糧草充盈,大魏撐得起。
係統卻覺得自家宿主要撐不住了。
“您要不把裴聞鈺身上的神力收回來吧?”
係統啞聲提議,“這次或許不一樣呢?您看,傳來的都是好消息……很可能因為您的努力而產生蝴蝶效應,裴聞鈺也不會有事。”
相隔千裡,這般耗損神力在他身上,要是讓裴聞鈺知道,該多愧疚多後悔多難過啊。
“若是他回來看見您這副模樣,會瘋的。”
係統占據上帝視角,知道裴聞鈺那邊的情況。
一次戰役中裴聞鈺發現自己受的傷,很快就能痊愈,南疆人善蠱毒,毒素卻無法侵蝕他的身體。
即便心中生疑,可大敵當前,確實沒有比這個發現更令人振奮的消息。
顧謹言也說:“出征前國師曾預言,王爺福深,受神明庇佑,如此看來,此戰定無往不利。”
全軍如有神將,士氣大振。
哪有神明庇佑,那是他心愛的少年,不遠千裡地護他啊。
“彆再繼續了……”係統哽咽,“您真的會沒命的!”
“瞎說。”手背貼了貼微微發熱的額頭,時卿蹙眉,又問,“師兄那邊情況如何?”
“您昨天不是收到傳信了麼?他立了大功,還燒毀了敵營的糧草。”係統一哽,“您好好休息一下。”
時卿無奈,他拍拍身上的錦被,示意自己有在聽話:“給我看看。”
小老虎小嘴一癟,委屈地哭道:“大人……”
時卿眼皮輕跳,直接坐了起來。
“怎麼回事?”
“楚庭風帶兵成功偷襲敵營燒毀了對方軍糧,他預感北疆會被激怒全力反撲,連敵軍會效仿入城燒毀糧草一事都料到了,和幾位守將做好部署,主動埋伏。”
“計劃很成功,北城大獲全勝,北疆糧草沒了,又折了十萬兵馬,加上北疆內部皇室出了事,已經無力進犯,捷報應該明日就能送達京城。”
“但是……您師兄卻受了重傷,北疆將領破防搞偷襲,三打一,動的都是殺招,奔著楚庭風命去的。”
說完,窺見宿主冰冷的神色,小聲補充:“您的師兄很厲害,打贏了,反殺了那三人……”
係統糾結死了,時卿再三叮囑他留意北疆那邊的戰況,結果一夜之間,便發生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他說了,宿主又要動用神力過去,不說,可重傷垂危的又是楚庭風……
時卿紅了眼,立刻起身,披了件外衣就要出門,忽然,來福的聲音響起。
“陛下,國師求見。”
國師……時卿一愣,信仰值集滿,他幾乎以為對方已經脫離位麵回家了,可當下並沒有精力顧及這些:“進來。”
容肆是聽係統說時卿這邊出了事,可能需要他的幫助,沒收拾便來了,腳步略顯匆忙。
一進屋,便撞見少年銀發白衣,側身站在光影裡,唇齒間叼著一根金色發繩,正在束發。
容肆眸光微晃,聽他頭也沒回道:“煩請幫忙守一陣,若有來人便說我在治療,需要休息。”
容肆垂眸應是。
時空傳輸功能30日內限製使用,時卿等不及,直接使用神力,抵達北九城時,楚庭風的房間外已圍滿了人。
是堅守北城的將軍和士兵,身上都有傷,卻依舊固執地守在屋外不肯離去。
時卿便知楚庭風在北城肯定是個頂頂好的將軍。
師兄做什麼都是極好的。
時卿持有皇令,又隻身一人,他在位時間短,北城多數將領駐紮此地守城一輩子,無人認出這位新帝。
主將龐勝見此人氣質獨特乾淨,上前禮貌詢問:“請問您找誰?”
時卿嗓音克製:“我是楚將軍師弟,特奉師命前來帶師兄回家。”
一聽是師門的人,眾人皆生了幾分希冀,龐餘親自將人請進去:“久仰,經常聽楚將軍提起你們,仙師神機妙算。”
時卿一進門便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腳步晃了晃:“軍醫怎麼說?”
“……恐無力回天。”
軍醫正在給他換藥,見人來,起身騰出位置,“這位是……”
龐勝小聲解釋:“人家師弟,奉師命來的,楚將軍可能有救了。”
時卿站在榻前,指尖顫抖著,眼眶幾乎是瞬間變得通紅。
青年衣衫半褪,染血的綁帶四散解開,露出微微塌陷、泛著烏黑的胸膛,身上布滿了新舊的傷,肋骨錯位明顯。
手掌的繃帶還沾有血汙,一隻手蜷曲,是握著長槍的姿勢,一手緊緊攥著什麼,血肉已經和繃帶纏在一起。
時卿俯身,去碰他的手,軍醫道:“他手中力道太大,分不開,也碰不得,反應很大。”
“我們想,手裡的東西對楚將軍而言應該很重要,沒敢觸犯。”
時卿垂眸,有淚滑落下來,他背著身不讓人瞧見,啞聲:“你們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