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裴聞鈺說的不錯,您確實該歇歇了。”係統的聲音響起,“您的身體經不起消耗。”
“這邊建議您停止使用神力,或者我聯係主係統,將您的神力收回。”
“不準。”時卿冷聲,說完又緩和語氣道,“我儘量克製。”
“……好。”小老虎垂下頭,不再勸阻。
裴聞鈺今夜沒有宿在宮中。
身邊沒有時卿,久違地做了噩夢。
夢見了年輕的阿母阿父,尚在繈褓中的弟弟,被藏在床底甲板下的自己。
鮮血飛濺在自己臉上,他衝出去,被濃煙熏得嗆咳,意識昏迷前,安國公伸手拽住了他。
醒來後,安國公問:“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有些問題,早在出口前,就給出了回答。
裴聞鈺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發生了什麼?”
從那以後,聞鈺這個人就死了。
大火燒毀了曾經的家,也燒死了那個少年。
大魏如何能比得上他的家族?聞家上下五百多人,皇權一日沒有傾覆,他們的屍骨就一日未寒。
“我沒資格替他們原諒。”
為什麼要原諒?為什麼不能報仇?裴聞鈺大聲質問,“我阿父,我阿母,弟弟,祖母,叔父……心裡有塊地方,永遠都在疼著——”
“你讓本王如何不報仇?”
可少年朝他伸出了手,說,“裴聞鈺,你試著愛我吧。”
愛他,就意味著要放棄十幾年引以為生的東西。
時卿說,想要帶他四處遊曆,要帶他看遍山川湖海,要和他一起在江南養老,住在棲隱山,閒來垂釣,同眠共枕。
他們許下承諾,說要共享未來。
隻要往前一步就能抓住,隻要放棄過往就能擁有。
裴聞鈺根本無法抵擋這樣的誘惑。
即便他不懂。
時卿想要,他便努力地嘗試去做。
可時卿不信!
他不信!!
攝政王大權在握,何事做不成?若他真的傷害無辜,光朝堂那些被處死的太子黨,門下的門生就不知何幾,還能有命活到現在?
早就死了!
若他真的心存歹念,何至於沒日沒夜地守在沙盤前熬,何至於抱著一疊名冊簿清點武將和兵馬,何至於傾力商討災情對策,兵防部署?
裴聞鈺覺得好委屈好委屈,少年心懷天下,卻容不下他的過去。
他的生命有那麼多人,誰都能分走他的心思,即便是無影一個跟隨監視他的暗衛。
誰都比他重要!
隻有裴聞鈺一個壞人。
攝政王夜半哭醒。
今夜淩七值守,聽見裡麵的動靜,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職責告訴他應該進去,卻本能地裝聾作啞。
過了會兒,屋裡重新變得安靜,淩七猶豫著,房門從裡打開。
裴聞鈺:“陛下人呢?”
“?”淩七上前,遲疑道,“……興許還在宮裡,主子,需要屬下讓無影回來嗎?”
裴聞鈺冷著臉,眼圈還是紅的:“本王親自過去。不必跟著。”
走了幾步,又道,“以後,換個人守。”
淩七低聲應是。
裴聞鈺入宮時,寢殿裡隻有少年一人。
一襲白衣勝雪,黑發披散著,瑩白指骨勾著玉壺,醉醺醺趴在桌上。
他就那樣坐在庭院裡,月光映照出他微紅的臉,眼瞼微闔,靠近了,呼吸之間全是清甜的酒意。
裴聞鈺呼吸心跳全亂了。
他小聲地喊:“卿卿。”
時卿半醉半醒,循著氣息抱過去,一下就抱住男人腰身。
好乖。
裴聞鈺這般想著,雙手極為誠實地回抱,摟著人坐在自己身上。
“裴聞鈺。”少年喊。
“是我。”
“最重要。”少年又說。
裴聞鈺一愣,低頭,好久才聽懂少年的話。
裴聞鈺最重要。
大魏萬萬人之上的攝政王,瞬間紅了眼眶。
“那你為什麼還要怨我?為什麼生我的氣?又為什麼要在我和魏朝之間選擇拋棄我呢?”
裴聞鈺忍不住,嘴裡喃喃地說些他自己都不懂的話,當然,他也不需要懂。
王爺脾氣上來,就想刁難他的陛下,“我什麼時候,也能被你選擇呢?退位之後嗎?”
耳邊嗡嗡嗡的,聽不清楚,彆扭而委屈的情緒卻被大腦精準捕捉,少年抱的更緊:“不想……你死。”
什麼?
裴聞鈺俯身去聽,聽他說:“不想你們死。”
什麼意思?
裴聞鈺抹了把眼,時卿剛好在此刻抬頭,裴聞鈺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更深的哀慟,“我曾經……失去了非常多東西……”
眼見著國破家亡,卻什麼都挽回不了。
“這次不一樣,我有能力留住你們,我可以護住很多很多人。”時卿嗓音哽咽,語言難得混亂。
“這次,我們站在同一立場啊……”他不理解,“我們是一起的,裴聞鈺,我和你是一起的。”
明明,有幸生在一個國家。
可為什麼,還是那麼難呢?
“我不想輸。”少年帶著酒意的吻落在唇瓣,清冽而柔軟,“阿鈺,我不想輸。”
我想改變命定的結局。
我想救你。
有淚滑落臉頰,裴聞鈺替他擦,眉峰緊蹙,心臟生疼。
若少年本是天外仙,落了一滴淚便入了凡塵,那遇見自己,是不是也算他的劫數。
這個念頭剛起,便被男人搖頭否決了,裴聞鈺親了親他的眼角,說:“你哪裡是神仙?”
又哪有神明乞求世人彆讓他輸?
神明無所不能,才不會困於人間疾苦。
裴聞鈺不懂,他聽不懂少年嘴裡的話,也看不懂他的信仰。
本是醉酒之言,一個問的胡亂,一個答的荒唐。
隻有滾燙心意順著清淚滑落,砸在他心口,輕易就燙出了疤。
“我答應你。”裴聞鈺還是當了真,輕聲允諾,“讓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