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比江鬆眠想象的早上許多。
少年背著書包,安靜注視著眼前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餘光掃過路邊停著的黑色車輛,眼底晦澀不明。
男人說了很多話,可江鬆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麵前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願意給我一點時間,好好談談嗎?”
江鬆眠下意識抬眸,看向站在馬路對麵的桃花妖,抿唇,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下,伸手搭上生父的掌心。
從男人口中,他拚湊出了當年事情的真相。
江應鬆地位不穩,無法護柳青眠周全,江陳兩家長輩共同施壓,等他抵達濱海,一切都晚了。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如果不是出差經過這片街市,如果沒有看見你……”
“當年,是誰動的手?”少年冷靜地打斷男人的話。
“凶手死了麼?”
江應鬆一怔。
當年,明麵上是陳老爺子派人動的手,實際能跨越兩地,少不了兩家人推波助瀾。
陳靜文和江應鬆的婚姻容不下柳青眠,陳家也容不下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私生子”。
所有人都是凶手。
而江鬆眠的存在,在他們眼中本就是錯誤。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柳青眠冤魂未了,江家從那以後便再沒有誕下過子嗣,即便出生也活不過三歲。
至今也隻有江淩一個。
“陳老爺子和父親已經走了,父親臨走前,也囑咐我一定要把你接回來。”
江應鬆斟酌道,“你是我的兒子,這是誰也抹不掉的事實。”
江鬆眠藏好眼底的譏誚,不動聲色追問:“你如何保證,我能留在江家,而不是像母親那樣被抹殺掉?”
“江家如今我說了算,隻要我活一天,便沒人敢動你。”江應鬆鄭重承諾,“我可以給你最好的平台和資源,也能給你施展的機會,至於能闖到哪一步,取決於你自己。”
江鬆眠:“你死以後呢?”
“……”
江應鬆沒想到少年小小年紀,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望著對方眼底蓬勃的野心和欲望,男人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取決於你的本事。”
結局已定,男人身形微微後仰,神態輕鬆,“我江應鬆的兒子,不至於連江家的繼承權都拿不到手。”
江鬆眠便知自己過了男人心裡那關。
江應鬆能找過來,回到江家毋庸置疑,可他不滿足於此,他要更多的權利,足夠的資源。
少年是生長於貧瘠土地的鬆,沒有陽光雨露依舊能活,但沒有樹苗不渴望長成蒼天大樹,隻有足夠強大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才能留下想要留住的人。
時卿說他來自未來,江鬆眠隻能相信。
他手中沒有彆的籌碼,讓眼前這個男人對自己滿意,是回到帝都江氏的第一步。
“好,我答應你,跟你回家。”少年朝他笑得溫潤,“父親。”
饒是見慣了生死,半生遊走於詭譎商圈的江應鬆,聽到這聲父親,鼻尖也忍不住酸澀,起身將人擁進懷裡的瞬間,眼眶濕潤通紅。
“這些年,父親虧欠你太多。”男人啞聲。
江鬆眠低低應聲,鬆開時,隻有時卿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
冰冷到極致的淡漠。
……
江家人的到來並沒有給顧家帶來壓力和危機,事實上,夫妻倆在看到西裝革履,氣勢迫人的男人時,短暫的害怕過後,便仗著多年來的養育之恩獅子大開口。
尤其是看到停在院子裡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豪車,左一句“舍不得孩子”,右一句“養大多不容易”,極力挽留,死活不放。
哭的假模假樣,聲嘶力竭。
抬眉低首間,腥黑惡臭的欲望噴薄而出。
少年安靜地看著對麵的人,神情麻木冰冷。
他沒有阻止顧家加價,也沒有戳破他們的嘴臉,隻是坐在角落旁觀,聽他們決定自己的歸屬,如同看客。
“一百萬,以這個小鎮的物價水平,足夠你們一家後半輩子安穩無憂。”
西裝革履的特助拿出協議文件,神色冷淡下達最後的指令,“彆和我說養他多辛苦,這些年你們待他如何,心知肚明。”
即便小少爺什麼都在不說,可眼底的冷漠不會作假,這家人自以為精明卻令人作嘔的市儈算計更不會作假。
“一百萬,買小少爺的命,不夠。”男人抬眸,似笑非笑道,“但買你們一家的命,綽綽有餘。”
顧家夫妻皆是一顫,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幾分驚疑。
“彆妄想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超出見識和能力之外的錢財,即便得到也終有一天會以其他方式失去,到那時,或許更加狼狽也說不定。”
這句話既是警告,也是忠言,可惜這家三人都沒有聽懂,特助言儘於此。
對付這種人,多餘的手段都嫌掉價。
軟硬並施,手續辦的很快,“顧非”的名字抹除,“江鬆眠”出現在江家的戶口上。
相關監護人簽字,剩下的便交給助理,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的江應鬆起身拍拍小家夥的肩膀,問:“有什麼東西需要帶走嗎?”
江鬆眠下意識看向二樓,臉上表情沒變,“十分鐘。”
顧家星透過門縫目睹全程,見人經過,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嫉恨。
憑什麼?憑什麼你命這麼好?
會投胎就是不一樣。
江鬆眠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不管對方怎麼想,這些垃圾都不再與他有關。
江鬆眠燒掉了所有關於時卿的東西,燒不完的就毀掉。
少年眸裡火光躍動,瞳孔倒映出撲朔張牙舞爪的黑影,甚至有種一把火燒了這棟屋子的衝動。
他很清楚這是心病,看透了人性最幽微醜陋的內裡,便看誰都像怪物。
“但我不能。”少年低聲喃喃,“我得去未來見你啊……”
時卿從身後溫柔地擁抱他,心臟像是被一雙手攥緊,空氣被擠壓至稀薄。
江鬆眠渙散的眸光微頓,忽然凝聚起來。
抬手,觸碰到滿手的潮濕。
這不是自己的眼淚。
和男人坐上離開這裡的車,少年思緒放空看向窗外,熟悉的景在眼中倒退,草木,遠山,天幕之下的每一寸藍,從此刻成為記憶裡的一點,不撿起便看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繁華的大都市,鬨市車水馬龍,霓虹燈和LEd大屏閃爍,高聳的辦公大樓,奢靡的酒色場……
所有的一切重新編織成凝實而絢爛的網,將每一個孤獨遊蕩的靈魂籠絡其中。
時卿默默陪伴跟隨了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