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聲晚報》記者張千帆、李在朋這幾天一直注意著草場門外。從張懷文安排便衣在這裡秘密挖坑的時刻起,他們就覺得有點蹊蹺。出於記者的職業敏感,他們盯上了這裡,一有時間就到這一帶轉悠,想從中打聽到重要新聞。兩天過去了,他們一無所獲。就在他們打算放棄這個“新聞點”的時候,轉機出現了。17號晚上8點多鐘,兩人在漢中路的“薑維酒家”喝了一瓶花雕,基本上解除了一天采訪的疲乏。兩人出了酒家,興之所至,沿著漢中路向西閒逛,很快就逛到了城門邊。張千帆提議,不如到草場門外再轉一下,反正沒什麼事。如果再弄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以後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李在朋說“好”。兩人剛到草場門外,還沒站穩腳跟,就見一輛黑色的獄車火急火燎地躥過來。兩人來了精神,趕緊躲到暗處觀察。隻見車上下來一個獄警,像是一個小頭目,神氣活現的。這個獄警一揮手,對值勤站崗的幾個人說道:“你們的任務到11:30結束。沿著西城牆回二監。如果瞎跑,出了事後果自負。”說完又鑽進黑車子走了。張、李二人一聽,知道這裡麵有文章,就一直熬到11:30。正在兩人嘀咕著會有什麼事情的時候,一支隊伍從西北方向慢慢移向草場門外。兩人躲得遠遠的,既緊張又興奮。不一會兒,槍聲大作,呼喊四起。他們聽到了一場戰爭。子夜一過,城防二營凱旋離去,兩個人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剛才的戰場。他們在血腥的西郊尋找第二天見報的重磅新聞素材。忽然,張千帆“啊”的一聲驚叫,人隨即摔倒在地,把不遠處的李在朋也嚇得魂飛魄散。張千帆急忙爬起來。他發現地上躺著一個人!剛才一不留神,被地上的這個人絆倒在地。李在朋馬上聞聲跑來。兩個人發現,地上趴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全身透濕。李在朋伸手放在女人的鼻孔處,自己先平穩了一下呼吸。“還有氣。”李在朋喊道。“送到醫院搶救!”“嗯。送到仁濟醫院。最近的就這家。”“救活她我們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先把她身上的濕衣裳脫了。要不然,凍也凍死了。”“可……”“管不了那麼多了!救人要緊!”兩人立即脫了女人的薄棉襖和秋褲,隻留下貼身內衣未脫。張千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女人裹上。隨後,二人抬著她,氣喘籲籲地趕到仁濟醫院。孫英蓮死裡逃生。子夜時分,保密局院內的小紅樓發出幽暗的燈光。杜林甫坐在二樓辦公室內,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由於鼻梁過高,瘦削無肉,活像一壁險峻的孤峰,讓人覺得那副眼鏡隨時會滑落下來。因此,他平時不戴眼鏡,隻在看書讀報的時候才戴。此時,他一隻手摁住桌上的紫砂壺壺蓋,另一隻手把桌上的報紙翻得嘩嘩作響。顯然,他並沒有心思看報紙,隻是在打發時間。不一會兒,從樓梯口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杜林甫聞聲後立即摘下鼻梁上的眼鏡,並站起身來,但旋即又重新坐進椅子裡。“處座!”張懷文不等一口氣喘勻,還沒見到杜林甫的人影,就急切地喊道。“哦,是懷文啊。事情怎麼樣啊?”杜林甫轉了一下旋轉椅,慢條斯理地問道。“全部乾掉了!一個不剩!”張懷文瞪著血紅的眼睛,咬著牙齒說道。因為他剛才親自指揮,親眼目睹了那場血淋淋的屠殺,現在仍然處在亢奮而恍惚的狀態中,所以語氣也帶著瘋狂。“好!很好!”杜林甫這才站起身來,“我會為你請功的。”張懷文把帽子往沙發上狠狠地一摜,也不管茶幾上杯子裡的茶水是誰的,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飲而儘。“媽的!老子從來沒有殺過這麼多人!56個!幾分鐘時間!通通殺死!那股血腥味!……媽的!”他在杜林甫麵前轉來轉去,像一頭暴躁的困獸。顯然,血腥的刺激和血腥的功勞讓他忘記了平日的謙卑。“坐下,坐下,你辛苦了。”杜林甫走到張懷文麵前,並不計較他的無禮和衝動,而是雙手按住張懷文的肩頭,親切地安慰道,“休息一下,我給你倒杯茶。”杜林甫知道,張懷文被血腥熏得歇斯底裡,他需要發泄,需要釋放。任何人目睹那一幕,都需要如此。杜林甫深知人的心理,這也是他杜林甫沒有親自去現場督陣的一個原因。張懷文實際上代替他杜林甫履行了職責,所以,杜林甫當然得安撫他一番。正當杜林甫拍著張懷文的大腿和風細雨地表揚他的時候,隻聽得樓下又是“叮叮咚咚”的一陣腳步聲。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一群人的聲音。就在張懷文扭頭張望的時候,華雄飛興衝衝地走進辦公室,後麵還跟著三四個穿軍服的士兵。“報告處座!二營的弟兄抓到一個活口。還是……”華雄飛十分興奮地說。“哦?”杜林甫喜出望外。他站起身,對華雄飛招招手:“你慢慢說,是什麼人?”“好像是共產黨頭目。”“你怎麼知道的?是他自己招供的?”“不是。我們從他的胸口內袋找出一塊懷表,還有一支鋼筆。”華雄飛鄭重地說。杜林甫差點笑出聲來,但他竭力忍住了。“嗯。有可能。華雄飛,你會動腦筋了。不錯!”隨後他又對一同進來的幾個士兵說道,“是你們抓到的?來來,都坐吧。”幾個人坐定,杜林甫說道:“是不是共產黨頭目,單憑懷表和鋼筆還不能斷定。現在的共產黨分子不比以前了……要等審問才能知道……人現在哪裡?”“在臨審室。馬上審訊他?”華雄飛又答又問。“嗯——”杜林甫從鼻孔裡哼出一個起伏的鼻音,表示了他溫柔的否定,“今天夜裡就把他放在‘臨審室’,不必審問。不要指望今天一夜就能撬開他的嘴巴。你們還不了解共產黨分子。我從抗戰的時候起,一邊打日本,一邊就和共產黨打交道了。想輕易讓他們效忠黨國,難啊!”杜林甫說著,走到桌前,坐進椅子。“處座,這家夥中了兩槍,都不在要害上。剛才我已安排醫生給他作了救治。”華雄飛說。“嗯。很好。你做得對,沒有辜負我的希望。哦,對了,你要和‘臨審室’的那幾個‘愣頭青’嚴肅交代一下。要把這個人當客人看待。讓他吃飽吃好,給他換換衣服,讓他睡好覺……總之,你們怎麼對待客人的,就怎麼對待他。知道了吧?”“知道了。”“明天把他弄到二監去。那裡的東西比較齊全。還有一些新花樣,剛引進的,還沒有嘗試過。就看他知趣不知趣。知趣的話,就用不著這些了。”杜林甫眯著眼,若有所思地說,“我會親自去的。懷文,你要做好準備。”說完,他把煙頭在煙缸中使勁地撚了撚。想到明天即將到來的情形,杜林甫在心裡微微笑了起來。他很期待這樣的時刻。和共產黨人的較量是意誌和智力的較量,還有信念的較量,他喜歡這樣的較量,這樣的較量能給他帶來刺激。失望感和成就感都是一種刺激。人的思想和肉體也同樣需要刺激,否則和行屍走肉毫無二致。想到這裡,他說道:“你們都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幾個小弟兄,我會為你們請功的。我也要休息了。這幾天累得我夠戧。”說完,他竟半眯起眼睛。張懷文、華雄飛等人一見,就起身要走。“慢著。”杜林甫突然睜開眼,“華雄飛,今天懷文……張監長不是外人,是我的弟兄,黨國的忠臣,你剛才那麼做不要緊。以後就要注意了,抓到共產黨分子不要聲張。知道為什麼吧?”“哦——”華雄飛遲疑了一下,“知道了,處座。消息一走漏,讓共產黨分子知道,線就斷了。”“還不糊塗。今天這個事,還有誰知道?告訴他們,不得聲張!”他喝了一大口茶,等茶水淌到肚子裡了,他才接著說道:“我要抓大魚!還要抓暗藏的大魚!”3月18日上午9點多鐘。二監“自省室”。陽光穿過鐵窗照在陳言的臉上。他站在窗前,雙手緊緊地握住窗條,冷峻的目光凝視著二監黑色的房頂。今天一大早,張懷文和華雄飛等人就把他從保密局“臨審室”押解到二監來了。按照杜林甫的授意,他們讓他住在二監的“自省室”。這裡的條件較好,有桌椅,有床鋪。獄警還特意準備了開水、茶葉、洗漱用品,甚至還弄來一些吃的和換洗的衣服。屋子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床單、被褥也是新的。總之,和居家差不多,隻有黑色的鐵窗說明這是監獄裡的一間房子。陳言心裡十分清楚,這是敵人的攻心戰術。他提醒自己,不能麻痹,不能放鬆,更不能背叛組織、出賣同誌。這是他最為鄙視的事情,關乎大節。“我陳言堂堂正正,死也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他堅定地想道。陽光撫摸著他的臉,他感到了一絲暖意。“革命快要成功了。自己奮鬥了近十年的偉大事業就要實現了……可是,偏偏在這時候,自己成了俘虜……”想到“俘虜”這兩個字,他感到恥辱,無地自容。“舉槍自殺不成,還是成了階下囚。”他低頭看了一下纏了繃帶的肩胛和左臂,“這兩顆子彈竟然隻打中了這些地方。他們為什麼不打中胸口或腹部?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痛快?……自己最擔心的事竟成了現實。唉——”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感慨命運對人的捉弄。片刻之後,他昂起頭顱,眼光越過二監陰森的屋頂,思緒飛向遠方。“要有心理準備。不管敵人用什麼樣的酷刑,決不變節!準備去死!我了解自己。我能夠承受酷刑,能夠抵抗住金錢、美女、榮華富貴的誘惑。來吧。要麼把牢底坐穿,要麼慷慨赴死……”“嘀——”一聲車鳴打斷了陳言的思緒。他循聲望去,一輛黑色的“大鼻頭”轎車開進了二監,停在了東麵的監長室。車門開了,杜林甫從車內鑽出來,立在院子裡望了望,就走進了監長室。約莫5分鐘光景,張懷文和一個高個子獄警陪同杜林甫走出了監長室,並朝“自省室”走來。“自省室”門口的獄警打開門,三個人走了進去。“哎呀,條件有限,讓你委屈了。”杜林甫一進屋,就笑眯眯地對陳言說。“這一套就免了。”陳言淡淡地說,並沒有用正眼瞧他們。“哎,你誤會了。你我無怨無仇,我這樣做是自然的。何苦要為難你呢?我已在外麵安排好了,就是‘勵誌社’……你很快就可以住到那裡。監獄裡考慮得再周到,可還是不如外麵舒適啊。”杜林甫和顏悅色地說。“恐怕沒這樣的好事吧。”陳言的眼睛仍望著鐵窗外。“我杜某雖不是金口玉言,可也是說話算數的。”杜林甫邊說邊用眼睛瞪了一下身邊的張懷文。杜林甫心想,你這個蠢豬,隻長肥膘不長腦子,你早該介紹一下我了。這個共產黨分子不知道我的身份,豈肯輕易說話……這個共產黨也怪!按照我的審訊經驗,犯人連我的身份也不問,這事就比較難辦!他們沒有動搖的念頭,就根本不想知道你是誰。如果問了“你是誰”,還有一點點談下去的可能。可是,犯人不問,你張懷文就不能主動介紹嗎?十足的蠢豬!張懷文看到杜林甫朝自己瞪眼睛,一愣,但馬上想到是什麼原因了。他連忙指著杜林甫說道:“這位是保密局特情處的杜處長。”他也沒忘了介紹一下自己,“我是這裡的監獄長張懷文。”陳言這才慢慢轉過身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三個人:一個精瘦,一個肥胖,一個高個子。“你們就不要費心了。要麼槍斃我,要麼讓我把牢底坐穿。還有其他結果嗎?”陳言說道。“怎麼見得就沒有其他結果?請問,怎麼稱呼將軍?”杜林甫客氣地問道。陳言停頓了一下,朗聲說:“告訴你無妨,陳言,共產黨員。”“陳將軍果然快人快語。敬佩,敬佩。我很願意和你這樣直爽的人打交道。昨天夜裡,多有得罪。時間倉促,來不及一下子安頓妥當。你我雙方打仗也好,把你請到這裡來也罷,都是職責所係,既不敢耽誤公事,也不敢為難將軍。”杜林甫說完坐下來,隨後又說,“陳將軍,你也請坐。我們好好談一談。”“我告訴你了,我是共產黨員。其他還有什麼好談的?”“不不不。有,有。你把你知道的共產黨的組織情況談一談,我們不會虧待你的。你個人的問題,我是不會讓將軍失望的。”說著,看了一眼陳言的臉色。陳言輕輕地笑了笑。杜林甫進一步說道:“你放心,不必有所顧慮。這兩人都是很可靠的人。要不……懷文,你讓他先回避一下。”杜林甫掉過頭對張懷文說。還沒等張懷文開口,那個獄警先走了出去。“你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這是浪費時間。”陳言說。“將軍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早!像將軍這樣優秀的人才,不能為國家建功立業、讓自己名垂青史,卻給國家添亂、與國家為敵,實在是錯誤的,也是很可惜的。你這樣的棟梁之材是被共產黨的胡言亂語欺騙了。但是,政府寬宏大量。任何人投向政府的懷抱,在任何時候都不算晚,而且是一件利國利己的好事。”杜林甫說這番話之前看了一眼陳言,發現他眉宇間有一股英雄之氣,嘴角鼻臉皆有堅毅之神,知道此人不好對付。如果赤裸裸地以金錢、地位、榮華富貴相誘惑,或以嚴刑拷打相摧殘,都很難奏效,隻會遭到他的恥笑。但是,這種人也並不是無懈可擊。如果能折磨他們的情感,動搖他們的信念,摧毀他們的理想,他們就會如迷途的羔羊束手就擒。“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致命的弱點,都有自己的死穴和命門。”這是杜林甫長期從事特務工作的心得。比如說,眼前的這個陳言,他是有英雄之氣,但是如果我們用美人計,就有可能使其墮入溫柔鄉中而不能自拔。當然,並不是說任何一個美女都能使他就範。關鍵是他得對這個女人有感情。控製了這個女人,就等於控製了他。保密局有的是美女特工,但是倉促近前,觸動不了他的感情,反增他的厭惡,必是枉然無效。想到這裡,杜林甫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少女美麗的麵龐和身影——何芳琳。這是一個可愛而迷人的姑娘,她的身上洋溢著少女的芬芳,而沒有一絲絲世俗氣息和政治氣息。她對眼前的這個陳言肯定有殺傷力。這是男性直覺的判斷。可惜,何芳琳不在城裡。她去執行一個危險而偉大的任務了。要不然倒可以試一下。假如,我們抓到了這個人的妻子或女友,而他對她非常有感情,那麼,撬開他的嘴巴也基本沒有問題。當一個英雄麵對他心愛的人即將到來的危險和恥辱時,一股男人的豪氣會迫使他儘快作出有利於他的抉擇。為情所逼,史不鮮見。楚霸王如是,呂奉先如是,吳三桂如是。然而,我們不知道這個人的妻子、女友在哪裡,姓甚名誰,更沒有把她控製在手裡。所以,現在可行的,就是要動搖他的信念,摧毀他的理想。於是,杜林甫繼續說道:“我看將軍儀表堂堂,氣宇非凡,不是碌碌之輩,定有自己的主張和理想。況且,杜某剛才聽你一番言語,慷慨直率,敢作敢當,不似一般怯懦躲閃之輩,由此更確信你不是普通士兵,或許在共產黨那裡擔任了什麼重要職務。杜某可有幸得知?”杜林甫不愧特情高手,委婉地繞了一個大圈子才道出了自己的目的,令人“不忍”斷然拒絕。陳言心想,你來軟的,我也有數。但是我如果坦率告訴他我是江寧區委書記兼遊擊隊隊長,必然會引來他的很多追問。想到這裡,陳言說道:“你也不必開口閉口‘將軍將軍’的了。我現在是你的階下囚,在此之前是共產黨的遊擊隊員。遊擊隊中了你們的埋伏,可能全軍覆沒,這是軍事失利,我沒話可說,唯有等死。杜處長不要再費心了。請回吧。”“哎,你這話就差了。我稱你為將軍實是出於誠心。仗打敗了,乃兵家常事。如此就氣餒求死,斷不可取。在我這裡,求死困難,生存容易啊……我疑惑不解的是,你們共產黨和政府作對,使得戰爭連年,人民不得安生,你們這樣做,將來就是曆史的罪人,在史書上也落下一個流寇、土匪、匪軍的罪名。陳將軍乃英才之士,為何要與流寇匪軍為伍,最終被後人唾棄?我真不明白,陳將軍難道真的甘願背上一個匪軍頭目的曆史罵名嗎?”杜林甫說到這裡,心裡有點自得,以為擊中了陳言的要害。陳言聽完,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到什麼‘土匪’、‘匪軍’,這要看由什麼人來說。你們口口聲聲‘共產黨共產黨’,這隻是你們的誣蔑蠱惑之辭。是不是‘匪’,要由人民來說,要由大多數中國人來說,要由社會底層的老百姓來說。至於你說的將來曆史如何如何書寫,那好,我也用曆史上的事情來回答你。當年,孫中山先生為了推翻封建王朝,率領革命黨人奔走呼號,武裝起義。清廷也罵之為‘匪’。可孫中山先生是‘匪’嗎?他是偉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曆史已證明了這一點。再說你們的蔣總裁,他在北伐的時候,北洋政府也罵他和北伐軍是‘匪’。寧漢對抗的時候,蔣介石也被斥為‘叛逆’、‘黨匪’。再說遠點,曆代王朝都將當時的農民起義斥為‘土匪流寇’。請問曆史上的漢王朝也好明王朝也罷,不都是農民起義後建立的嗎?我知道你剛才那番話的用意。但是,我明確地告訴你,我的信仰是不會動搖的。你真的不必浪費時間了。痛快一點,槍斃我吧。”杜林甫聽得氣急敗壞,他再也沒有溫和的耐心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陳言,你太放肆了。本人為了你好,對你苦口婆心,曉明大義,你卻要一條黑路走到底。好吧,我成全你。但是,你要記住我剛才的話,在我這裡,要死困難,要活容易!”張懷文也氣憤地說:“給他點顏色看看!”“來人!”杜林甫大叫一聲。“到!”門口的兩個獄警立即走到屋內。“押到審訊室去。先讓他嘗嘗不識抬舉的滋味!”陳言昂然出屋。“想死沒那麼容易!陳言啊,你任何時候要找我都可以。不過,越快越好。要不然,反悔得慢,你吃的苦就白吃了。”“你不要抱幻想了。”陳言回了一下頭,平靜地說。“我有最新工具,你是第一個使用者,嗬嗬。”杜林甫獰笑起來。審訊室在監獄的西北角,共3間。最大的一間是經常使用的。裡麵橫七豎八地放著各種刑具。四根黑通通的柱子豎在屋子中央,旁邊是一副“龍床”,三隻“浴缸”。“龍床”其實就是一張長條桌,約二米長,一米寬,上麵蒙了一層鐵皮,鐵皮上又翹起密密麻麻的三角形鐵刺,像一片片突起的鱗片,故名“龍床”;“浴缸”是三個形狀各異的池子,分彆盛放著鹽酸、辣椒水、石蠟油;炭爐上火苗吐著血紅的舌頭;刀子錐子篾子等小物件放在木桌上;一條條浸透了人血的皮鞭、藤條、電烙鐵掛在斑駁的牆上;傳統刑具“老虎凳”、“榨油機”早就不用了,歪倒在牆角,滿是鏽跡。在這間刑訊室裡側的房門口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特殊谘詢室”。這間屋子比外麵的審訊室小多了,但環境卻比外麵好多了。牆麵潔白,桌椅上也沒有血跡。兩個巨大的有機玻璃櫃橫在房間的水泥台上。由於有機玻璃是透明的,可以看到櫃子裡空無一物。再往裡麵走,還有一間屋子。裡麵的光線比較暗,像是庫房,滿滿當當地擺了不少東西。屋子裡早有兩個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漢子站在那裡,還有兩三個人彎腰忙碌著。其中一個穿著白褂,戴著口罩,是個醫生——他們不能讓陳言在刑訊時意外死亡。獄警推搡著陳言進入了那間最大的審訊室。“你們都給我聽好了!直接讓這家夥嘗嘗‘二等享受’。‘三等享受’估計對他不起作用,就免了。他不識相,還有‘一等享受’在等著他。但是,千萬不要把他整死了。要讓他和死神見麵,但不要讓死神把他帶走!知道了嗎?嗯?”杜林甫一進審訊室的門就對審訊人員下了命令。“放心吧,處座。我們做這個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們對杜林甫說的“二等享受”、“三等享受”心領神會。所謂“三等享受”,就是最簡單的刑訊拷問。比如,懸空吊起胳膊,用皮鞭抽打,冬天用涼水澆,夏天用火熏,乃至針刺電擊,諸如此類。所謂“二等享受”,是更為殘忍,更讓人難以忍受的酷刑,比如,睡“龍床”、下“浴缸”,烙鐵煎肉、蠟油剝皮等。至於“一等享受”,如杜林甫所說,還沒有使用過。隻見那幾個人把陳言摁倒在一張桌子上,麵部朝上,然後用粗麻繩將陳言的身子和桌子綁成一體。另一個矮個子跑著小碎步,弓著腰端來一個搪瓷盤子,盤子裡麵放著很多尖細的竹簽。“處座,就用這個?”矮個子問杜林甫。“就用這個。”杜林甫說。另一個人連忙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杜林甫的屁股下麵。杜林甫一努嘴,說:“放在那邊,我要直接審問他。”那個人會意,把椅子放在陳言的頭部一側。杜林甫坐下來,把頭靠近陳言的耳朵,說:“陳將軍,準備好了嗎?”“你這個畜生!你們這些沒有人性的家夥!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陳言罵道。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跳。“我已失去了耐心。先讓你享受一下二等的。上!”杜林甫一扭頭,惡狠狠地說。“追子,快上刑!”張懷文對矮個子重複道。追子20歲左右,卻弓腰聳肩,目光呆滯,麵無表情。他一聽杜林甫的命令,就把搪瓷盤子放在地上,然後用四根較粗的竹板夾住陳言手指的上下方,指頭上麵兩根,下麵兩根,手指之間留有指縫,然後用鉛絲紮緊,使陳言的手指彎曲不得。幾分鐘後,陳言的兩隻手都被竹板固定得死死的,不能動彈。“哼哼,這叫‘鴨掌簽’。”杜林甫說。追子右手從盤子中拈起一根細小的竹簽,左手捏住陳言的中指頭,將竹簽從指甲與肉的連接處死勁穿插進去!!“啊——”陳言慘叫一聲,緊閉上眼睛。眼角因強烈的痛苦扭成深深的溝紋。杜林甫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才是開始。”俗話說,十指連心。從指甲下麵穿刺,比直接穿刺手指頭上的肉還要痛苦。因為指甲下麵的痛感神經末梢比較豐富,人會感受到錐心裂骨的痛楚。而用竹簽比用鐵針穿刺更加讓人難以忍受。因為鐵針平滑尖銳,痛感也尖銳爽利;竹簽不似鐵針那麼平滑,它有鈍刺,又比鐵針粗,所以,它給人帶來的是鈍痛,是有挫拉感的鈍痛,是讓人魂飛魄散的鈍痛!但是這種痛楚不會置人於死地,至多將身體虛弱的人刺得暈厥過去。追子麵無表情,又在陳言的大拇指上刺入一根竹簽。陳言再次昂起頭,大吼一聲。但是,他的胸脯被綁縛得死死的。他想抬起身子,可抬不起來。他隻得半昂著頭,停留在空中,用這種方式來抵抗劇烈的疼痛。杜林甫向追子揮了一下手,示意他暫停上刑。“怎麼樣?還是說了吧?”“魔鬼!魔鬼!你們這些魔鬼!”陳言喘著粗氣罵道。“再上!讓他的兩隻手都成為鴨掌!”追子默不做聲,將陳言左手五根指頭全部插上了竹簽。每插一根,陳言都發出撕心裂肺的號叫。他感到竹簽從指甲下快速鑽入手臂的肌肉中,又從手臂鑽入胸前,鑽入後背,鑽入下肢,最後又鑽入胸腔,鑽入大腦,而且速度極快。這樣的酷刑真比死亡還讓人害怕!陳言額頭上滲出了大把大把的汗珠。“差不多了吧?享受到了吧?招,還是不招?”杜林甫拍了一下陳言的胸脯,問道。陳言並未馬上回答。他停了一下,用儘力氣說:“你彆做夢。有種你就槍斃我!是男人你就給我一個痛快!”“還嘴硬!不錯,你是條漢子!但是,這才是開始!我就不信了,我的手段撬不開你的嘴!”他扭過頭,對張懷文和追子說,“那隻手也插上。一個指頭不留。通通插上。”陳言又是一陣號叫。插完最後一根指頭的時候,陳言全身已濕透了,臉上汗水直流,號叫聲也越來越弱。“休息一下。千萬不能整死了。”杜林甫說。“他有點迷糊了。要不要給他澆點冷水?”追子小心翼翼地問。杜林甫遲疑了一下,說:“對,趁熱打鐵,把他澆醒。”根據他的經驗,人在最虛弱的時候,意誌也最薄弱。追子端了一盆冷水,衝著陳言的頭部澆下去。隨著一聲尖叫,陳言從半昏迷中醒來。杜林甫伸出手,把陳言臉上的冷水輕輕地抹了抹,另一隻手掏出雪白的手帕,在陳言的臉上細致而輕柔地擦了擦,說:“後悔了吧?現在說還不遲。我答應你的條件也不變。說吧。這是你正確的選擇。”陳言聽到了杜林甫的話,但他已沒有力氣怒罵了。他瞪著有些迷茫的眼睛,慢慢搖了搖頭,嘴唇張合了兩下:“我……不會說。”說完,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還行嗎?給他查查。”杜林甫對那個醫生說。醫生走過來,掏出聽診器,檢查了一番,回答道:“心律呼吸都還行,就是身體虛弱了一些。”“好!一會兒再給他上點熱的。我就不信這個邪!他是鐵打的?!”杜林甫咬著牙說。半小時後,追子從“浴缸”中舀了一碗紅彤彤的辣椒水端到陳言的身邊。碗裡的辣椒水晃蕩著,像稀釋的血液,令人血脈賁張。醫生一見,連忙製止他。“不行!太多了,這樣會把他搞死的。先灌20毫升看看。”追子又低著頭,弓著腰,跑回“浴缸”邊,將辣椒水倒進缸內,隻留下一點點在碗裡。然後找來一個牙膏狀的塑料吸管,把碗裡的辣椒水吸進去。追子捏著吸管,眼睛望了一下杜林甫。杜林甫點了一下頭,追子就將吸管對準陳言的鼻孔,兩個指頭一按,一股紅色的液體射進鼻孔。“咳咳咳——”陳言立即發出劇烈的咳嗽,臉漲得通紅,眼裡嗆出了淚水,嘴巴大張,頭一歪,吐出一攤液體。他感到一團灼熱的火焰從鼻孔裡鑽進身體。瞬間,腦腔“轟”地一下被火焰充滿了。接著,這團火焰又從氣管竄向肺部,在胸腔裡“呼呼”地燃燒。他覺得眼前通紅,身體向空中飄浮起來。紅紅的火光中,他看到一隻鳳凰向空中升騰,留下一道迤邐而優美的身影,絢爛的羽毛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他閉上眼睛,似乎不再感到痛苦。殘存的意識對肉體的焚燒不再敏感。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大腦中飄來飄去。他從烈火中體驗到了一種特彆的快感。那是什麼快感呢?對,是殉道的快感!“我要死了……鳳凰涅盤……”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淺笑。“死亡並不痛苦……是解脫……我馬上就要解脫了……我……”他的眼前浮現出兩個人的麵容,一個是他的爸爸,一個是他的妹妹。陳言出身在安徽繁昌縣的一個偏僻小山村。小山村名叫橫嶺衝,緊挨長江南岸,風光秀麗。陳言家境貧寒,10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從此,他和妹妹陳紅萍就靠父親胡亂拉扯著勉強度日。又過了一年,家裡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幼小的妹妹整天餓得嗷嗷亂叫。父親陳德倫沒有辦法,就到村裡的趙財主家借糧,遭到拒絕和嘲諷。陳德倫一氣之下,鋌而走險,深夜偷了趙財主糧倉的一袋大米。可是,他扛著米袋剛溜出大院,就被發現,隻好丟下米袋逃跑了。過了兩年,陳德倫悄悄回家,陳言才知道父親參加了共產黨的遊擊隊。又過了幾年,在陳言16歲那年,家裡發生了一起大變故,陳言揮淚離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和妹妹。1941年,陳言參加了新四軍茅山遊擊隊。10年鬥爭,他已成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軍事指揮員和地下黨組織的領導者。他沒有妻子兒女,他知道鬥爭的殘酷,他隨時都在和死亡約會,他不想結婚,他不想給他人帶來痛苦。他要做一個孤獨的戰士,一個為理想和信仰而赴湯蹈火的戰神。他做到了,他今天真正做到了!“紅萍萍……你現在在哪裡……你是我唯一的牽掛……”妹妹陳紅萍的小臉在陳言閉著的眼瞼中晃來晃去。他和妹妹的感情很深。但是,1941年的那個黃昏,他不得不離開了妹妹,這成了他人生中最悔恨不已的事。“紅萍萍……你在哪裡……我走了……你不要怪我……你自己照顧自己……”陳言昂在半空中的頭顱垂落下來。“停!”杜林甫連忙下令,“趕快搶救!我要活的!”醫生趕忙奔過來,邊奔邊說:“就怕器官衰竭。”原來,辣椒水從受刑者的鼻孔灌進去,經由呼吸道進入肺部,會給人造成燃燒的感覺,大腦虛無,意識混沌,此時,鐵漢也易屈服。但是,辣椒水使用過量,易造成肺部等器官衰竭,從而置人於死地。杜林甫不希望陳言馬上就死。他要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他點了一支煙,走到院子裡。“真是條好漢。是什麼在支撐著他?他們的主義就有那麼大的力量?……共產黨有這樣的人,難怪他們越來越強大……看來,任何酷刑都不能使他低頭……他寧可在酷刑中死去,也不願在酷刑中偷生……這不是普通人的意誌啊,這是殉道者的意誌……古往今來,有很多人選擇在烈火中自焚。他們為什麼不采用其他自殺的方法?痛苦少一點的方法?比如:溺水、上吊、服藥,甚至割腕?為什麼偏偏采用這種最痛楚最非人的方法?我明白了,我今天明白了,他們是在用最寶貴的生命尋求那種殉道的快感!”想到這裡,杜林甫終於感到自己失敗了。“看來,任何酷刑對他都不管用。要換一種方法……對!不是還有‘一等享受’沒有使用過嗎?就用在他身上……看看美國佬搞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如他們所吹噓的那樣人道、科學、管用……明天就試。得讓他休息一下。這個‘一等享受’需要人在清醒的狀態下才有效。虛弱狀態或昏迷狀態下,據說都沒用。”他吐出最後一口煙霧,把煙頭扔在地上,並用腳狠狠地踩了踩。陳言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感到世界很安靜。他動了動有點發沉的頭,又伸出兩隻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十根手指腫脹麻木,像充了氣似的。“我這兩天死了兩回。”他想道。“第一回應該是在前天夜裡,我中了兩顆子彈,醒來後,想舉槍自殺未成。第二回就是昨天,死神纏了我很長時間。但是,它為什麼沒有把我帶走?”他感到很費解。他望著雪白的牆壁,又看看乾淨的床單,再用手掌在上麵走了一下,很柔軟很舒服。他活了將近30年,還沒有睡過這麼舒適的床,住過這麼整潔的屋子。他的心裡湧起了對人生的留戀之情。然而,當他的目光接觸到黑色的鐵窗時,瞬間的溫情一掃而光。他頓時明白,他還在監獄裡,還在魔鬼的手掌中!他甚至恐懼地想到,自己現在還活著是最可怕的結果!“我為什麼沒有死?我為什麼還在這個世上?我是怎麼挺過來的?”想到昨天的酷刑,他不寒而栗。“再受刑我就受不了啦。這裡比地獄還要恐怖。不行!我要趕緊死!”他想抬起頭,可是大腦非常沉重。他隻好轉轉眼珠,在屋內尋找可以自殺的工具。沒有槍。沒有刀。沒有繩子。沒有任何可以解脫的工具。他要起身下床。可是當他的手掌放在床單上想撐起身體的時候,他才感到手掌如同一把腫脹的麵團,大腦的指令無法通過神經傳遞到手上。他歎了一口氣。極度的疲憊又使他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杜林甫和張懷文走進了“自省室”。杜林甫輕輕拍了拍陳言的胳膊,低聲喊道:“陳將軍,陳將軍。”陳言睜開眼睛。杜林甫瘦削的臉龐在他的眼裡顯得異常猙獰。陳言又閉上了眼睛,並把頭歪向一邊。“你看你,這是何苦呢?我都替你心疼。”杜林甫望著陳言的臉,又摸了摸他腫脹的手。陳言還是不睜眼。“你就說了吧。說出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也好向上峰交差。你呢,終於可以為國效力了。”“槍斃我。”陳言有氣無力地說。杜林甫臉一沉,不吭聲了。他走出了屋子,張懷文也跟了出來。“把他弄到‘特殊谘詢室’去。”“是。”張懷文指揮幾個人將陳言抬進了“谘詢室”。“你們要遭報應的!”陳言吃力地詛咒道。幾個人並不理會這些。他們把陳言放進那個透明的有機玻璃箱中。“你們要乾什麼?”“你昨天都挺過來了,今天這一關就好過了。不疼不痛,絕無皮肉之苦。”杜林甫冷冷地說。“用哪一種?”張懷文問道。“用最大的。你們去把它抬出來。”杜林甫指了指最裡麵那間昏暗的庫房。庫房裡放著很多箱子。有鐵皮的,有木頭的,有塑料的,還有黃紙板的。有的箱子密封,有的箱子上透著孔眼。這些箱子裡裝的都是動物。比如螞蟻、螞蟥、蚯蚓,甚至蛆蟲等,而且數量都非常多,一箱半箱的。它們就是杜林甫所說的“一等享受”中的主角,這個月初剛剛從美國引進的審訊“新發明”。最近幾年來,美國的人權運動甚是厲害。這給聯邦調查局(FBI)、中央情報局(CIA)之類的偵訊機構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形勢不容許他們再肆無忌憚地搞一些毫無人道、觸目驚心、令人發指的刑訊逼供。他們迫切需要一些新的審訊手段,既要讓受訊者乖乖就範,又不能在他們的身上留下刑訊逼供的印記,否則將給受訊人及人權組織以口實。於是,中情局想到了普林斯頓大學。普林斯頓大學是美國的常春藤名校,文理工各科都堪稱全球一流。心理學研究更是學界翹楚。該校在21世紀引人注目的“意誌科學研究會”即發軔於此。當年的“心理與意誌”項目研究小組發現:每個人都有他萬分恐懼的事物,但每一類人恐懼的事物又各不相同。這個道理似乎不需要去研究,但是,其中的原委卻耐人尋味。比如,很多人懼怕老虎、獅子等猛獸。原因很簡單,人與這些猛獸相比,無疑是弱者。誰不幸與它們狹路相逢,必然死多活少。光是血盆大口的想象就足以讓人膽戰心驚。再比如,還有一些人害怕很渺小的動物,如蒼蠅、螞蟻。當然不是一兩隻蒼蠅、螞蟻,而是成千上萬隻聚集在一起的蒼蠅、螞蟻;還有的人害怕一些醜陋的動物,如鱷魚、蟾蜍;有的人害怕一些光滑的動物,如鰻魚、鱔魚;有的人害怕蠕動的動物,如螞蟥、蛆蟲;有的人害怕有斑紋的動物;有的人害怕有鱗片、鱗甲的動物……不一而足。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些人情願被獅虎咬死,也不願意讓螞蟥、蛆蟲爬在身上。研究發現,這類人有英雄主義和完美主義的傾向。他們不害怕死亡,但害怕“恐懼”!與此相反的是,害怕獅虎不憚蛆蟲的這一類人往往是世俗主義和現實主義者。於是普林斯頓大學的研究人員和中情局的特工將這一發現運用到審訊工作中去。中情局的特工欣喜地發現,這種方法既能撬開緊閉的嘴巴,又不傷及肌膚,不會留下任何刑訊逼供的痕跡,受訊者和人權組織抓不到一點點刑訊的把柄。很快,中情局將這一具有“人道主義”色彩的審訊方法輸出到“中美情報合作所”。事實證明,“卓有成效,收獲頗豐”。於是,保密局也引進了這一方法。而杜林甫倉庫中的這些“刑具”就是這個月初剛剛引進的,它們由專門的管理人員負責飼養。張懷文親自和追子將一隻黑色的鐵箱抬出倉庫,放到“特彆谘詢室”的地上。“讓這些東西陪陳將軍好好地休息休息。”杜林甫說。陳言躺在玻璃箱裡。他不知道他們要搞一些什麼名堂。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張懷文和一個獄警走到箱子前,剝光了陳言的衣服。陳言氣喘籲籲地大罵著。追子把玻璃箱的蓋子蓋上,又將蓋子中央的一塊擋板抽開,露出了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然後在陳言頭部這一側拉開一塊閘板,露出了十來個黃豆大的孔眼——這是讓受刑人呼吸用的通風眼,以防箱子裡的人窒息死亡。接著,追子一個人將那隻黑色的鐵箱舉到玻璃箱蓋子的洞口上,然後抽開鐵箱底部的閘板……“啪嚓”。一條胳膊粗細、花紋斑斕的蟒蛇掉落到玻璃箱內!!“啊——”陳言失聲大叫,拚命地扭動身體,他恨不得立即砸碎玻璃箱。然而,他根本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哈哈,這是茅山青花蟒。放心,絕對無毒。一等享受,與蛇同眠。哈哈哈……”“快!快!放我出去!”陳言萬分恐懼地嘶吼著。“這是人道主義的遊戲。美國佬真會玩。哈哈。”杜林甫很得意。因為他看到了陳言絕望的表情。“效果不錯。”蟒蛇在箱子裡蜿蜒蜷曲著。很快,它那遊動的軟體貼著陳言的大腿慢慢纏繞。冰涼的蛇腹、人的鱗片、晃眼的斑紋……尤其是蟒蛇蠕動的曲線讓陳言魂飛魄散。“放我出去——”“你說不說?”蟒蛇吐著舌芯,向陳言的臉上舔去。陳言聞到了一絲令人作嘔的土腥味。陳言全身胡亂扭動,企圖擺脫蟒蛇的纏繞,但無濟於事。“一會兒,它就要鑽到你的鼻孔裡,鑽到你的嘴裡,甚至肛門裡……”杜林甫對著陳言頭部的孔眼,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陳言最擔心的。他從小最怕蛇,不是怕它們的毒牙,而是怕它們的斑紋,怕它們的鱗片,怕它們的軟體,怕它們遊走的曲線——極度柔和而又緩慢遊走的曲線就是恐怖的曲線!而他最擔心的就是蛇真的會鑽進他的肛門!進入他的體內!他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噩夢!恐怖絕頂的噩夢!蛇!蛇群!纏繞的蛇群!而現在,噩夢就在眼前!“我說!我說!”他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