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梅嶺崢嶸(1 / 1)

諜影 新獨秀 1565 字 16天前

“停下。”一個冷漠而乾硬的聲音在疾馳的斯蒂倍克轎車內響起。身著黃色軍服的司機立即踩住刹車。漆黑鋥亮的斯蒂倍克在山路上微微一頓,隨即穩穩地停住。它身後的兩輛軍用吉普車猝不及防,輪胎與地麵發出短促的摩擦聲,然後也半仰著頭停在約20度坡角的山路上。斯蒂倍克前麵的一輛吉普車也隨之立住腳。遠遠望去,四輛車子頗像四隻爬山小憩的甲殼蟲。斯蒂倍克裡的兩個士兵挺直身板,端坐在正副駕駛座上,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就在這裡吧。”冷漠的聲音再度響起。“是!”駕駛座上的兩個人立刻敏捷地推開車門跳下車,動作之快仿佛是被座椅使勁彈出去的。兩人各一個箭步,分彆跨到車子的左右門,一個標準的立定姿勢,然後幾乎同時拉開車門。右側車門的下方慢慢伸出一隻黑亮的美式軍靴,纖塵不染。接著,一位身著戎裝的將軍鑽出車外。最後,他把他的另一隻腳從車內抽出,並放在平整的瀝青路麵上。他佇立山路,環視遠方。此人40歲左右,英武挺拔,結實的身板把將軍服撐得棱角分明,胸膛前和雙肩上那嶄新的中將軍銜徽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左腮後側的刀疤似乎在告訴人們他有著不平凡的經曆。他就是國民政府國防部監察局處長、中將寧默之。“哎呀!這麼多梅花啊!”從左側車門出來的年輕女郎拍著雙手,興奮地說道。女郎身穿“獵式”軍服,一頂美製船形貝雷帽斜戴在秀發上,顯得英姿颯爽,不遜須眉。尤其是那一對被軍裝裹縛著的乳房愈顯飽滿有力,加上她清秀粉嫩的麵龐,渾身上下散發出青春的活力。她叫汪碧茹,國防部監察局機要科科長,中校。她近乎雀躍著向寧默之走去。與此同時,前後三輛吉普車上跳下七八個端著衝鋒槍的士兵,並迅速以寧默之為中心,分布在半徑100米左右的山坡上。“叫鄭少青過來。”寧默之對汪碧茹吩咐道。儘管他隻要稍稍提高一下嗓門,百十米外的鄭少青準能聽見,但他似乎很吝嗇那多用的一點力氣。“小鄭,過來。”汪碧茹招著嫩蔥似的小手高興地喊道。“來了。”鄭少青答應著,同時把手槍插進槍套,然後整理了一下軍儀,快步跑到汪碧茹身邊。“汪科長,什麼事?”鄭少青問道。“處座叫你。”汪碧茹說。“報告處座!”鄭少青習慣性地正姿敬禮。“嗯。不用。”寧默之眺望梅林,並不看正在敬禮的鄭少青,而是擺擺手,示意鄭少青不必如此鄭重。“今天,我們是來賞梅的,散散心,都放鬆一點兒,不必過於拘禮。”寧默之邊說邊向梅林走去,音色稍稍溫和了一些。汪碧茹和鄭少青左右相隨。鐘山北麓,梅花嶺上。春光爛漫,如錦如霞。眼前的朵朵紅梅和抽芽綻綠的梧桐楊柳相得益彰,它們和遠處山體上的蒼鬆翠柏一起把紫金山裝扮得如詩如畫。“這是我第五次來這裡賞梅了。”寧默之拾階而上,“春居金陵而不賞梅,實為憾事。”“是,處座。可是今年賞梅與往年不一樣哦!”汪碧茹故意慢吞吞地說道,有點調皮,又有點神秘。“有什麼不一樣?”寧默之不解地望著他的下屬。“我們正想喝喜酒。怎麼啦?不想認賬啦?”汪碧茹反過來將他一軍。“什麼喜酒?”鄭少青也疑惑不解。“是誰剛剛由少將晉升為中將啊?”汪碧茹得意地含笑。“哦,是這麼個喜酒!”寧默之不由得淺笑了一下,“我還以為是你們當中誰有婚姻之喜或生日之喜……”原來,寧默之不久前才晉升為中將處長。“處座晉銜,這可比任何事都要喜慶啊!”鄭少青為自己沒想到這茬事而感到不安——忽視頂頭上司的喜事是官場大忌啊,犯什麼錯誤都彆犯這種錯誤!儘管寧默之好像在這方麵不太計較。想到這裡,他連忙用言語彌補自己的過失:“要好好慶祝一下。我和汪科長負責辦一下……”“嗯,回去再說吧。”寧默之含糊其辭地說。說話間,三人已來到梅花叢中。“自抗戰勝利還都金陵以來,我幾乎每年都陪總裁來梅嶺賞梅。能陪侍君側,聆聽教誨,確是寧某一生之幸啊!”寧默之拈花感歎。鄭少青在心裡嘀咕道:“你不過是在‘賞梅團’外圍轉轉而已,又進不了核心圈,談什麼‘君側君側’、‘教誨教誨’的!”嘴上卻說,“是啊。這份光榮並不是什麼人都有的。總裁對處座的信任由此可見一斑。”“對呀!這個酒是逃不掉的!”汪碧茹還沒忘掉那即將到來的喜酒,興致勃勃地附和道。“可是今年,”寧默之有點傷感地說,“總裁以國為重,決然引退,去都還鄉,我等……”他似乎說不下去了。汪碧茹覺得有點掃興,隻得默默無語地隨行著。行不多遠,卻見山頂崖畔聳立著一個六角小亭,飛簷立柱掩映在紅肥綠瘦之間。“走,我們去登高望遠。”寧默之說。三人提腿攀登。片刻工夫,已來到亭子跟前。隻見正麵匾額上雕著兩個朱紅大字:“梅亭”。兩根褐色立柱上掛著一副對聯:“龍蟠江水天塹割神州為南北”“虎踞鐘山地脈隱王氣於東西”三人憑欄而立。極目遠望,頓覺鐘山雄偉、天地蒼茫。山腳下的長江如一條依稀的白練,蜿蜒向東。長江以北,平原阡陌消失在天之儘頭。“這個位置看風景真好。”汪碧茹說。“在此處登高望遠,方感到……方感到……”鄭少青似乎在斟酌著字句,其實是故意引寧默之抒情感懷。因為他知道,寧默之好這個。他是有名的酸秀才,不但在國防部有名,在整個國民政府中也有名。寧默之是黃埔四期生,和張靈甫、謝晉元、林彪、袁國平是同學。平素少言寡語,性格清僻,但極有文才。一旦開口,則珠玉迭出,錦繡連篇。當時黃埔的同學們給他起了個外號:“拎墨汁”——“寧默之”之諧音也。他參加過北伐戰爭,在葉挺麾下任營長,打過著名的汀泗橋和賀勝橋戰役。左腮後側的傷疤就是那場戰鬥留下的記憶。抗戰開始,他任第九戰區作戰參謀。陳誠對他的寡言和文才都很欣賞。陳誠認為,在自己身邊奉職的人,穩重寡言是極其重要的品性。某次酒酣之後,陳誠揮毫寫下“黨國墨汁”四個字送給寧默之。勤務兵把這四個字掛在寧默之的辦公室。寧默之一坐班,便看到這四個字,隻能苦笑。想把它摘下來,又覺得有負陳誠一片賞識之心;不摘,確實不雅。後來,國共重新開戰。他奉命調入國防部監察局任首席監察官至今。時事變遷。但對寧默之來說,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他每到一個新部門,“拎墨汁”的雅號就緊跟其後。所以,鄭少青知道,此情此景,他們的中將處長要往外倒墨汁了。“方感到什麼呀?”果不其然,寧默之接過鄭少青吞吞吐吐的話頭,說道,“是不是感到鐘山虎踞揚子龍蟠所言不虛啊?”他說到此處,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遙望對岸:“共產黨劉鄧、陳粟所部,蟻集江北一線,妄圖涉險渡江。可是,他們如若也站在這個‘梅亭’上來俯瞰天塹要塞,馬上就會知道他們的計劃是多麼的荒唐!你們看這長江天塹,江麵最寬處達10公裡,最窄處也有兩三公裡。加之江水滔滔,暗流洶湧,他們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過來。即使勉強渡江,可登陸戰不是那麼好打的。石頭城曆來易守難攻。加上湯恩伯、白崇禧在千裡長江陳兵百萬,且有桂海青、周至柔的海空兩軍立體配合,戰略防線可謂固若金湯。共產黨的如意算盤豈能實現?”一席話說得汪碧茹、鄭少青頻頻點頭。“當此之時,我擬口占一絕,以不負此情此景,亦不負這曆史性時刻。”他望著腳下嵯峨的山體和東逝的江水,慢慢吟誦道:“紫金騰上壓江聲,鐵血梅花建鄴城;王氣森森千百載,於今……於今……”他沉吟著,似一時找不著合適的詩句。接著瞄了一下左右兩人,心想:“作什麼詩!對牛彈琴!這兩人雖有些才乾,不是繡花枕頭那一類的,但要讀懂欣賞我的詩,還差一截。”想到此處,遂感到索然無味,說:“回去再作吧。時間不早了。”三人於是轉過身來,剛欲下亭,忽見一個士兵氣喘籲籲地爬上來。“報告處座……”“什麼事?”寧默之的聲音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漠。“局裡請您馬上回去。”“你怎麼知道的?”“他們……小高把電話打到梅林管理辦,梅林管理辦的人就找到了我們。”“哦。說什麼事了嗎?”“他沒說。我也沒問。”“好。知道了。”寧默之拾階而下,邊走邊伸出右手腕,看了看那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英納格手表。“英納格”告訴他,現在是公元1949年3月15日16時30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