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鑒寶 尹劍翔 8603 字 16天前

人的命運似乎總有著很多的支點,而許多人就站在支點的兩邊。有支點的地方往往是不會平衡的,支點上麵的木板肯定會倒向其中的一邊,而這種倒向常常讓一邊的人窮困潦倒,而又常常讓另一邊人陡然而富。不是因為人的才能高低,也不是因為他們所遇到的機遇不同,隻是因為有這個支點存在。同住在T市東郊的兩戶人家,刑振玉住在城裡算是城鎮戶口,而就在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住著兩個兄弟,哥哥叫唐俊南,弟弟叫唐俊東,兄弟倆卻都是農村戶口。唐氏兄弟年長幾歲,他們小時候常常和住在街對麵的邢振玉玩耍,跳繩、沙袋、逮人,這些孩子們司空見慣的遊戲都在他們中間快樂地進行著。可誰會知道同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就因為有著這樣的支點存在,造成了未來的巨大差異。到了上學的年齡,邢振玉可以上東郊最好的小學,而唐氏兄弟卻隻能在鄉辦的學校裡讀書。教育的差異,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邢振玉順理成章地升入了市裡的名牌高中,而唐氏兄弟卻早早地初中畢業,沒有機會再接受教育。邢振玉大學畢業後,一直感謝父母當時把自己生在了城裡,因為自己在這裡獲得了最好的教育,而能夠順利地成為一名警察,也是因為邢振玉的父親就是東郊派出所的一名民警,而且跟劉勝利關係很好。警務人員的孩子考取公務員從警是優先錄取的,這已經是中國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而唐氏兄弟此時,卻還在社會上漂著,沒有什麼正經工作可以做,家中分的幾畝地,也因為他們的父母年紀大了,他們兄弟也懶得去管理而荒廢著,地裡的草比人還高。這些都是支點的作用,恐怕並非人力所為。但是,誰也不會想到支點有時也會起到反作用,就像蹺蹺板一樣,總是會一邊翹上來,一邊沉下去,而這種起伏也不用有任何的外力作用。原來,唐家的那幾畝地被政府征用了,要進行東郊地區的商品房規劃建設。生產大隊從征地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統計人數,無論男女老少,都要登記造冊,有一個算一個,能喘氣的就算。後邊的事,簡直讓東郊的農戶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原來剛剛還為征走了土地不知道如何繼續生活的農民們,卻被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砸得眩暈。大隊書記宣布隻要歲以上的成年人,每人都有萬元的補償,他們的小孩無論多大也要補償萬元,娘胎裡的都算!商品房建好後,另外每人給兩套兩百多平米的房子做補償,無論成人還是孩子。一下子,一個收入平平的村落,卻變成了家家都是百萬元戶的巨富聚集地。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被征用土地上的農民們,他們的農村戶口,一律改為城鎮戶口。久久都抬不起頭來的城外人,這次可讓城裡人大大地羨慕了一把。因為僅僅隔了一條街的城裡,拆遷改造的補償款不過幾萬元而已。唐氏兄弟家中四口,老爹、老娘,再加上兄弟兩人,竟然拿到了萬的補償金,和平米的商品房。不幸的是,唐老爹和唐老媽都無福消受,分到了這筆巨大的財產後不久,便去世了。而本來連個工作都沒有,又不想種地的唐氏兄弟,毫不費力地繼承了父母的百萬家產,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大富翁。不過,後來人們漸漸發現有了錢的唐氏兄弟,卻超出了他們所想的固定模式。當大家都以為他們兄弟還會無所事事,花天酒地花光父母留下的老本的時候,他們卻突然開始了他們神奇的創業。人生的第一桶金看來真的能給很多有誌向的人帶來潛在的動力,唐氏兄弟就像是被埋沒在沙子裡許久的金子,開始在陽光下閃光。他們先是在東郊盤下了一家飯店,兄弟倆經營著這家不大不小的飯店,生意卻異常的紅火,利潤也相當可觀。兄弟倆的好運並沒有就此結束,似乎小富即安並不適合這對兄弟,機遇也一個接著一個地朝著他們來了。飯店經營了兩年後,當時的東郊招待所開始重新修建、裝修,也就變成了今天的東郊賓館。但是由於規劃的失誤,本來是地方政府巨資投建的項目,可是卻怎麼經營也賺不到錢,於是當地政府動了外包東郊賓館的念頭。當時東郊並不發達,離市區也遠,幾乎沒有什麼人到這裡來住賓館。可是唐氏兄弟,不知道是真的預料到了這裡的商機,還是楞頭青一樣的一頭闖了過來,他們竟然耗儘了可以讓自己逍遙過上一輩子的家產,將東郊賓館承包了下來。其實,真的是一個幸運連著一個幸運,區區萬的存款是根本不夠承包東郊賓館的,而房地產業的高速發展,使得兄弟倆名下的資產暴增,這也就給了他們這個機會。他們利用名下房產作為抵押進行了高額的貸款,從而順利地承包下了東郊賓館。賓館剛承包下來不久,T市的國際會展中心就在東郊修建,地點離東郊賓館很近。國際會展中心幾乎每個月都要舉辦省裡甚至是全國的重要活動。來到這裡的各地客商、遊客源源不斷,他們住宿的首選就是離會展中心最近且高檔的東郊賓館。就是這樣的支點,讓幸運徹底倒向了唐氏兄弟,這對曾經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兄弟變成了東郊乃至整個T市都可以提得起來的商業巨子。而在支點兩端不停起起伏伏的邢振玉和唐氏兄弟,卻在這起《鑒寶》大案的驅使下又見麵了。“邢振玉!你小子這麼多年了,都不說來看看一塊長大的發小!”唐俊東拍著邢振玉的肩膀說道。“兩位哥哥,現在是大富大貴,兄弟可是無事不敢登你們這三寶殿啊!”“你這是罵我們兄弟呢,沒想到當初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小弟弟,現在是警官了,以後可要多照顧你兩位哥哥啊!”邢振玉對小時候的玩伴仍舊抱著不錯的回憶,但是此時唐俊東充滿了世俗和灰色意味的話,讓邢振玉覺得好像大家已經生活在兩個世界了,弄得他多少有點反感,不過邢振玉還是換上了一張笑臉,笑而不答。唐俊南見邢振玉的態度並不十分熱情,也知道大家彼此之間早就有了很多的屏障,所以用腳輕輕地碰了弟弟一下。唐俊東臉上沒有表情,但他已經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所以也不再說這種帶有明顯不良傾向的話。“你是來查住在這裡的那個王大山的吧?”“大唐哥,小弟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你這塊寶地。”“有什麼能幫忙的儘管說。”唐俊南顯得很輕鬆的模樣。“我想先去看看王大山的房間。”“沒問題,這個讓你唐二哥帶你去!還有什麼要問的你都問他,所有住客的情況都歸他管,這個他比我清楚。”“那就麻煩大唐哥了!我這就跟唐二哥去看看。”唐俊南衝弟弟點了點頭,唐俊東會意,說道:“振玉,跟我來吧!案子發生後我就吩咐下去了,房間裡邊一切都不許動,就是在等著你們來呢。”等唐俊東和邢振玉離開了一樓的會客區,唐俊南掐滅了萬寶路香煙,看著兩人上了電梯,才離開沙發,走到電梯前,按下了電梯旁箭頭向上的按鍵。“振玉,你父母都還好吧?”“老爹去年退休了,二老身子骨還算硬朗。”“哎,你真是好命,還有父母能夠孝敬。我們兄弟不發達那會吧,也沒什麼可以孝敬兩位老人的,等到有錢了,老爹老娘卻沒福分花上我們的錢了。”“伯父伯母的事我聽說了,不過,父母看到兒女能夠過上好日子,他們即便在那邊也會為你們高興的。”“嗬嗬,有學問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我聽了這話心裡還挺敞亮的。對了,振玉,你結婚沒有?”“嗯,去年剛結的,也是個警察。”“嗬嗬,是嗎?那真……不錯!”唐俊東本想說怎麼不通知我們兄弟之類的話,不過剛才大哥已經暗示過自己,沒必要說些自討沒趣的話,所以他還是轉了話頭。“你們呢?”“大哥還沒有結婚,我兒子都歲了,哈哈!”唐俊東的老婆是東郊遠近聞名的美女,所以每當有人提到他的婚姻,他都會笑得合不攏嘴。“哦?大唐哥這麼帥,又有錢,找個漂亮嫂子應該不是問題吧?”“他?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總是覺得他對這件事吊兒郎當的。要說吧,他是長子,傳宗接代的事應該他來才合適。”唐俊東說完這句話之後,又在琢磨是不是自己的話多了。不過,好像邢振玉對這個問題並不是十分關心,唐俊東也就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電梯在七樓停了下來,兩人順著走廊來到了房門前。“就是這裡了!我把門給你打開。”“稍等一下,唐二哥!”“嗯?”“那頭的攝像頭是好的嗎?”“當然,我們這裡怎麼說也是四星級賓館,客人的安全我們是很重視的,每層的樓梯口和走廊中都安裝了攝像頭。”“錄像能保存多長時間?”“一個月!”“嗯,好!我一會可能要借用一下錄像帶。”“沒問題!現在可以打開門了嗎?”邢振玉點了點頭。唐俊東把一個磁卡插進門上的磁卡槽中,然後一擰門把手,門開了。“是不是有點暗,要不要我把燈給你打開?”說著唐俊東就要把手伸向牆上的開關。“等一等!”刑振玉立即阻止了唐俊東,“這樣有可能會破壞現場,唐二哥你最好就站在門口先彆動。”唐俊東乖乖地點了點頭,像是門前布滿地雷,一步也不靠前。邢振玉戴上白手套,親自按下開關。本來是白天,但是由於房間處在陰麵,顯得非常灰暗,頂燈打開後,邢振玉有一種重見光明的感覺。這是個並不大的普通公寓型套間,並不像邢振玉想象的那樣,裝修得金碧輝煌,這樣的房間應該並不算貴。邢振玉想這麼有錢的攝製組卻訂這種規格的房間,實在是有點寒酸。“說一句不該說的。”唐俊東突然向邢振玉說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一個人來?而且我也沒帶搜查令。”邢振玉一邊仔細看著房間裡的一切,一邊回答著唐俊東的問題。“你小子的腦子果然靈光,知道我要問什麼,我是看電視劇裡的情節啊,那種刑偵題材的電視劇,一說要搜查總是呼啦呼啦地來一大幫子警察,又照相,又翻東西的,今天就你一個人來,真的很怪。”“那一般是凶案現場,這裡不是!”“還好這裡不是,要不我們的生意就沒法做了。”“既然你問到了,我也不免向你說一下,雖然我也不知道這話應不應該告訴你。但這次案件,好像上頭給刑警隊下了個要求,要低調。”“低調?”“就連胡隊長的壓力都很大,雖然他並不怕壓力。但是我看得出來,上頭對於這起案件好像很重視,並不想讓我們刑警隊把事情擴大化。但是案子不能不查,所以我隻能一個人來搜查。”“怪不得呢,還要穿便衣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邢振玉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是老刑警了!”邢振玉雖然在胡玉言麵前還是個毛頭小子,但是無疑他的能力已經可以在刑警隊中獨當一麵了,所以胡玉言才敢把這裡的搜查任務交給他。邢振玉先是拉開衛生間的門,裡麵的牙刷、牙膏、毛巾擺放都很整齊,“這裡每天都會有人打掃嗎?”“根據客人的要求吧,不過我們每天都會問一句的,如果客人不希望服務員打擾,我們自然不會來添亂。”“很人性化啊!”“服務行業是顧客至上,這是不爭的事實。”“王大山入住後,從來沒有服務生來打掃過衛生嗎?”“是的,這是他入住前就特意囑咐的,不要進他的房間打掃,牙膏和毛巾都是我們之前擺放在那的,看樣子他從來沒有動過。”唐俊東一邊說一邊看著離門口不遠的衛生間裡的陳設,“從月日開始入住到今天,這個房間幾乎沒有灰塵,看來這個王大山很愛乾淨啊,每天都是自己打掃吧。”邢振玉聽到這個時,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並不是他沒有注意到王大山提前入住的事情,而是胡玉言在一開始跟東郊賓館聯係時,就率先確認過了王大山入住的時間,當時邢振玉就在旁邊,他很清楚這個細節。“我看是的,這個房間好像比你們服務員整理的還要整齊呢?”“可惜這個老家夥不在了,要是還活著的話,我一定讓服務員們向他取取經。”邢振玉對於唐俊東這種近乎於殘忍的笑話並不想笑,他把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旅行箱上,這是一個並不大的普通行李箱,並沒有密碼鎖之類的繁瑣器件。邢振玉猶豫了一下,因為胡玉言給他的任務是非常含糊的,讓他去調查王大山,卻沒有給他搜查令,而這時打開王大山的箱子,卻沒有其他刑警在場,這很明顯是不合規矩的,但對案件的好奇心還是驅使邢振玉把手放在了箱子的拉鎖上。刺啦!箱子被打開了,裡邊的東西擺放得依舊很整齊。兩件薄薄的短袖襯衫和一條西褲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箱子的一角,幾條內褲疊了四折放在另一個角上,高露潔牙膏和一柄折疊牙刷放在一個杯子裡,毛巾和香皂盒在杯子的右側,裡邊還有一個墨鏡和一頂鴨舌帽。剩下的都是書籍,都是近些年來關於古玩鑒定之類的書籍,這些東西才是箱子裡的“主力”,邢振玉想王大山提著這些東西到處跑來跑去也夠累的。邢振玉把這些擺放整齊的書整摞地拿出來放在屋中的地板上,然後開始從上到下一本一本地翻動著這些書籍,這摞書的最底層是一本相冊、一個黑色的軟皮筆記本和一打皺巴巴的紙張,像是一堆單據。邢振玉坐在床角邊,翻開筆記本,一篇一篇地看了起來,一句話也不說。站在一旁的唐俊東也不敢出聲,隻是等著邢振玉下一步的指示。大約看了三分鐘左右,邢振玉合上筆記本,又拿起了那本相冊,這次他翻得比較快,幾乎隻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然後他又把那些單據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是不是有很多人來找過王大山?”邢振玉突然開始發問。這個問題唐俊東一直保持著緘默,因為劉勝利曾經告訴過他哥倆,隻回答刑警們提問的問題。“嗯,是的,有很多人來見這個老家夥,上樓來見的,我們這裡都有記錄的,我一會給你拿去。”“嗯,麻煩了,他不是每個人都見吧?”“好像是,有幾個很固執的人非要留下聯係方式給這個老頭,我都讓服務員把聯係方式給他了,但是那個有沒有記錄就不好說了,他們到底見沒見過麵,也不得而知。”“原來是這樣。”“王大山見了很多人你是怎麼知道的?”邢振玉把筆記本攤開讓唐俊東看,“這裡邊記載得一清二楚呢。”這不是邢振玉要向唐俊東泄露什麼,而是自己的調查實在是違背規矩,如果再裝得深沉,什麼也不告訴人家,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對了,我想把這三件東西都借走!”唐振東搔了搔腦袋,“你借我的東西沒問題,但是這些你是不是要給我個字據啥的,咋說你也是沒有搜查令的,隨便拿走客人的東西,我可是有點為難。”“你跟我來!”說著邢振玉就帶著這三件東西走出了房間,唐俊東一臉疑惑地跟著他走出了屋子。邢振玉拿著三件東西,先後衝著攝像頭擺著姿勢,故意讓攝像頭照下他拿著這三件東西的影像來。完成後,邢振玉對唐俊東說:“你保留這三段影像就是了。”胡玉言翹著二郎腿,托著腮幫看著外灘咖啡店的菜單,服務生慢條斯理地給他端來一杯泡著檸檬的水。他道了聲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在嘴裡回味了一下,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都喝不出來個滋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堂堂的考古專家會選這樣的洋地方來見麵?”胡玉言一邊抱怨著,一邊放下杯子,繼續托腮看著那份菜單。“是胡警官吧?”胡玉言突然抬起了頭,看見一個肥碩的身軀站在自己的麵前,弄得他竟然一時有些緊張。“您好,尹教授。”胡玉言站起來主動伸出了右手,擺出了平日少有的謙虛姿態。“你好,看來是我來晚了,實在抱歉。”胖教授尹劍平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來。兩個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胡玉言感到尹劍平的手可沒有他身上的那些肥肉柔軟,可能是常年在野外進行考古工作的原因,這隻手充滿了滄桑且極為有力。“美國有個作家叫海倫·凱勒聽說過嗎?”尹劍平握住胡玉言的手突然問道。“嗯,是那個又聾又啞卻意誌堅強的女作家吧?”胡玉言也跟著秀了一把自己的學問。“嗯,她曾經說過手能拒人千裡之外,也可充滿陽光,讓你感到很溫暖。”“那您從我的手上能感到什麼?”“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兩人相視一笑,隨後坐在了桌子的兩側。服務生很及時地又給尹劍平上了一杯檸檬水,尹劍平喝了一口,胡玉言沒覺得他有絲毫的反感。“您要點什麼?”胡玉言把在手裡擺弄了半天的菜單交給了尹劍平。尹劍平看都沒看,便告訴旁邊的服務生:“請來一壺檸檬茶,謝謝。”“我還以為您會點咖啡呢?”“那種西洋的玩意,喝不慣,喝多了睡不著,不太適合我這個年齡。”“這種檸檬茶好像也不是中國的玩意吧?”胡玉言的臉上帶著笑容。“中國人一直是善於學習的,我反對完全照搬外國的生活習慣,比如,中國人要強迫自己天天喝咖啡,而放棄我們多年來的茶道。但我一直不太排斥中西合璧,我覺得這個檸檬茶的味道就很特彆,既有檸檬的香氣,又有中國花茶的清香,我很喜歡。”尹劍平的回答彰顯出一位教授的古樸和品位。“我總覺得這和您的工作並不匹配呢。”“嗬嗬,誰說擺弄古董的人就一定是老古董要因循守舊啊!聽你這麼說,說明你根本不了解鑒彆古董這項工作,還有它給我們現代人帶來的啟示。”“哦?願意聽您的教誨。”“不敢。其實,我們曆代的古董都吸收了很多外來文明的長處,無一例外。”“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嗯,漢朝的銅器、陶器有很多都受到了西域文化的影響,而明朝的瓷器就更為明顯了,特彆是永樂一朝,也就是明成祖朱棣時期。”說到這裡,尹劍平特意停頓了一下。“嗯,您說,沒關係,我對曆史知識還是有一些了解。”尹劍平一笑,臉上的贅肉抖動了一下,繼續說道:“從朱棣稱帝開始,加強了與各國之間的聯係,後來就連景德鎮的官窯瓷器有很多更是受到了伊斯蘭文明的影響,很多的瓷器上甚至還有伊斯蘭文字,這都說明我們古人是抱著包容的態度去對待文化的,並不保守。而我們這些搞考古的人,是可以解讀到古人帶給我們的情緒和思想的,也就自然地被感染了。”胡玉言聽著似乎有些吃力,但還是做出了願意認真聆聽的表情來。等到尹劍平把話說完,胡玉言輕聲問道:“您說的就是派鄭和下西洋的那位皇帝吧?”“是的,他是一位偉大的皇帝。”“一個考古學家對一個皇帝有這樣的評價,可是很少見的。”“是嗎?”“嗯,記得我學過的曆史教材中,對於帝王的評價都是什麼壓迫人民的封建統治者這類的字眼,即便是秦皇漢武,也都是如此,能從您的口中聽出偉大這個詞來,說明您是個敢講真話的人。”“謝謝,有時這真的和我的工作性質有關,我和那些靠近政治的曆史評論家不一樣,我的工作是靠近真實的文物。”胡玉言往前挪了挪身子,他一直覺得這裡的沙發有些彆扭,總是讓自己往下出溜,不是那麼舒服。“你不太喜歡這裡嗎?”尹劍平看著胡玉言的表情說。“嗬嗬,不是,隻是之前沒有來過。”胡玉言的回答有些羞澀。“是嗎?像你這個歲數的人,估計還是很多哥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比較興奮吧?”“嗯,警隊裡常常在偵破大案後,大家興奮地去聚餐。好像我們還是比較適合那種可以胡亂喊鬨的地方。”“是嗎?不過像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太適合那種場合,所以我才選在這裡。”“難道您知道我為什麼要找您來嗎?”“其實,這個你大可不必這樣的繞圈子。我還想問你呢,為什麼找我來,而不是其他的三位專家?”尹劍平臉上的贅肉一點都沒有鬆動。胡玉言心想:一直都是你在東拉西扯地賣弄學問。這時,服務生已經把檸檬茶端了上來,他先在桌子上放了一個底下帶蠟燭的小托盤,然後點燃蠟燭,再把玻璃茶壺放在小托盤上,讓檸檬茶可以在蠟燭上麵一直煮著。胡玉言先給尹劍平倒上了一杯檸檬茶,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根據心理學的綜合分析,無論是年齡、職業,還是您的資曆,我都覺得在您身上可以得到我需要的情報。”胡玉言的情緒恢複了以往的平靜,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旦進入詢問的狀態,他很少會受到心理因素以外的影響。“你還真是自信,說說理由。”“從您的職業和學識來說,應該是這些專家裡最高的,我想您對於名利應該是他們之中看得最淡的一個,而且憑您的地位恐怕也不應該會受外界壓力的影響,還有您從事考古工作多年,我相信您對真相的追求應該跟我一樣的強烈。”“說的還真是有點瘮人啊!”說著,尹劍平喝了一口檸檬茶,“嗯,這茶看來全國各地都一個口味。”胡玉言見尹劍平根本沒有正麵回答問題的意思,眼珠轉了一轉,準備轉換策略。作為T市最有經驗的刑事偵查人員,胡玉言在各種偵訊手段上都是有一套的。麵對這樣學識高深的教授,胡玉言並沒有急於求問,因為那樣很可能會引起對方的反感。“對不起,我之前並沒有看過《鑒寶》節目,案件發生後,我才請朋友給我找來了幾期節目的視頻,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比較神秘的節目。”“神秘?這話從何說起?”尹劍平臉上的贅肉稍微動了一下,但表情卻仍舊自然平和。“因為無論是台上的主持人,還是台下的觀眾、電視機前的觀眾,甚至是廣大的藏友,其實都被剝奪了話語權。真正決定這場遊戲勝負的是台上的五位專家。無論怎麼說,你們都是遊戲規則的製定者,更是判定遊戲勝負的裁判。”“嗯,繼續!”尹劍平不動聲色。“我看到了視頻中,觀眾對你們崇拜的眼神,我特彆想知道鑒寶這項工作,難道真的是一項這麼有難度的工作嗎?”尹劍平看了看胡玉言,嚴肅地說:“我用我的名聲保證,這個工作難度比造衛星、導彈不相上下。”“嗯,這點我相信。鑒寶師,我可以這麼稱呼您的這份工作吧?”“很貼切。”“那麼請問鑒寶師的工作需要不需要特彆的職業資質呢?比如,要像律師一樣去考律師證。”“據我所知,這個行業的頂尖人物,都是靠自己多年的鑒定經驗和積累的名聲。當然有些特殊的領域是必須有資格證的,比如,寶石鑒定師。不過寶石並不是古董,現代藝術品也很多,即便再值錢也不屬於古玩的範疇。當然也有一些行業協會也在發所謂的古玩鑒定師的資格證書,但是這種資格證,好像並沒有得到國家的正式承認。”“嗯,這個事我明白了,那麼民間的那些所謂的行業協會,也在做這方麵的鑒定嗎?”“是的,而且很多。不過恕我直言,這些協會大部分都是在騙錢,他們都自稱自己有古玩的鑒定資格,但國家根本就沒有承認過這種資格。”“你是說這些行業協會的鑒定很多都是假的。”“可以這麼說,有的人花幾十萬元鑒定費就是為了給自己的贗品加上一個防偽標簽而已。”尹劍平的話,讓胡玉言感到一絲興奮,把他的煙癮都勾了上來。他本想掏出香煙抽上一支,但是看對麵坐的是彬彬有禮的教授,實在是不好大煞風景,打破這種和諧的氣氛,所以他乾脆忍住了,狠狠地喝了一口檸檬茶,然後繼續發問。“那麼《鑒寶》節目會不會也出現過錯誤的鑒定?”“你什麼意思?直說。”尹劍平臉上的平和正在被胡玉言的話一點點抹掉,而換上來的是越來越嚴肅的麵孔。“就是把贗品當作真品了,也就是你們的行話,叫打眼。你們打眼了。”這個問題,讓尹劍平開始沉默了。“對不起,可能提了讓您尷尬的問題。”胡玉言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我現在想問問,胡警官,你這次請我來的目的,是例行詢問嗎?”尹劍平開始對胡玉言發難了。“不、不、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地點應該是警局。我今天隻是想向您請教一些我們這些人並不知曉的比較專業的問題而已。”胡玉言的話讓尹劍平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不溫不火,不急不躁,老教授終於領略了老刑警的厲害。“你剛才說的那種事理論上是不可能出現的。”“哦?是嗎?您的回答並不肯定啊!”尹劍平再次喝了一口檸檬茶,這次他感到這種中西合璧的茶水中,似乎也帶著一種苦澀的味道。“其實,古玩鑒定並不是你們看到的那麼簡單,在台上幾個專家好歹看看就可以確定古玩的真偽。”尹劍平的腦門再次舒展開,隻露出了贅肉下淺淺的皺紋。胡玉言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他終於要打開教授的話匣子了,對於這種情況,他選擇了傾聽,而不再去提問。“現在不同於以往,過去的造假,無非是在表麵上做一些文章而已,比如,字畫會用炭火烘烤,以增加它的古舊感,而瓷器有可能在釉色上做一些文章,讓它比較接近元、明瓷器的光澤。但是現在,各種先進的科學手段已經上來了,即便是專家,如果隻憑自己的肉眼去看,恐怕也不好確定文物的真偽。所以,在很多時候,有必要借助於儀器。”尹劍平說完這段話後,好像也意識到了胡玉言在等待自己繼續發言,他果斷地停下了話頭,又喝了一口檸檬茶。“比如,C檢測嗎?”胡玉言可不想放過好不容易請來的獵物,他一定要在尹劍平的身上得到點什麼之後才肯罷休。“嗯,這是被大眾所知曉的比較常用的一種,但是好像在國外都已經不用了。因為很多聰明的造假者好像做出了相應的措施來應付這種檢測儀器,比如,最常見的是找來一些個古代瓷器的碎片然後再以這些碎片重新粘合修補成新的瓷器,這種瓷器如果運氣好,C檢測是無效的,因為這種瓷器中本來有一部分就是真品。取代C技術的是核磁或者頻譜掃描之類的先進技術,但是這些技術的檢測費用較高,在中國還沒有被普遍使用,而且據我所知,檢測的結果也不十分穩定。”“用儀器都不一定能測出真偽,那麼你們怎麼保證在節目上的鑒定就一定能夠準確呢?我看過《鑒寶》節目,每件古玩的鑒定時間都不超過一分鐘,你們看的是很快的,專家給每件藏品的評定理由也很充分。您剛才說鑒定一個古玩的真假,並不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情。那麼您剛才也說過,鑒定出現錯誤的可能性理論上是不可能出現的,您的那份自信由何處而來呢?”胡玉言繼續做著有針對性的引導,而這次他不再用溫柔的方式去試探,而是以尖利的語氣直插入問題的核心。“本來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也有人囑托過我不要說,但是正如你所說,我這個年紀是不怕什麼的,而且我確實也有一種對事物真實感的執著追求的欲望。”胡玉言不知道尹劍平是投降了,還是根本就打算說出一些事情來,他覺得這會又該是自己一言不發的時候了。“節目中所鑒定的藏品都是事先決定好的,藏品隻有兩種可以登上節目,一種是完全可以確定的真品,一種是贗品中的贗品,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假貨。那些模棱兩可不好鑒定的東西是絕對不會上節目的,就算在錄製的過程中有,在最後播出前,也會被裁剪掉,即便它隻是存在著一丁點疑問。因為這種電視台播出的節目,如果鑒定出一點紕漏,特彆是電視機前如果真有行家在注意的話,是很危險的,對專家的聲譽和《鑒寶》這個品牌節目的聲譽都會有影響。我這麼說你能夠明白了吧?”這令胡玉言大為意外,“也就說,你們事先就知道藏品的真偽,到台上錄製節目隻不過是做戲而已。”“我對此不發表言論,因為剛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不是欺騙,而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您真的認可這種態度嗎?”尹劍平再次陷入了沉默,但他還是衝胡玉言點了點頭。“我一開始也對這種形式不認同,但是想來人都是有各種考慮的,這又並不涉及詐騙的環節,恐怕都是人們麵對利益時對待事物的態度會有不同的角度。從我這方麵來說,把真的東西鑒定出來,假的東西剔除出去,這是我的工作,剩下的工作都是電視台的事,我管不著,也管不了。”“再問一個問題,您可以不回答。每一次鑒寶,攝製組會給您多少報酬?”“這個確實不能回答你,因為跟電視台簽訂的合同裡有明文規定,對於報酬的問題,要絕對對外保密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豐厚,但對普通人來說也絕對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此時,胡玉言的電話響起了,上麵顯示著林玲的名字,胡玉言早就把模式調到了靜音,所以並未理會。一會兒,他才發現林玲的那條短信:“我覺得《鑒寶》節目內部有問題!”“劉胡子,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是不是想我了?”“我可沒興趣來看你這個老家夥,又老又醜的,又不是美女,我想你乾什麼啊?”劉勝利見到了T市治安拘留所的所長區東,一臉的皺紋都展開了。區東和劉勝利的年齡相仿,職位相當,他原來也是T市一個派出所的所長。本來區東是一個非常有乾勁的警察,在轄區裡他帶著所裡的乾警,偵破過許多的犯罪案件。雖然案件本身無非是偷自行車、勒索中小學生、公車站盜竊等這種並不被人重視的小案件,但因為都是關乎老百姓利益的事情,所以在他的那片轄區中區東的名聲極好,頗受百姓的愛戴。而劉勝利的狀況恰恰相反,他比較懶散,對於轄區內的治安總是抓大放小,每當有群眾為一些瑣碎的小型犯罪案件報案的時候,他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從不積極地給手下布置任務,所以東郊派出所的破案率是全T市最低的。很多百姓都恨他,說他一個月白拿這麼多工資不給百姓辦事。可就是這樣兩個性格迥異,對生活和工作態度截然不同的人卻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乾事的人和不乾事的人區彆在哪裡?不乾事的人永遠不會犯錯誤,而乾事的人難免會犯錯誤,這就是區彆。區東的轄區有一年發生了砸汽車玻璃盜取車內財物的案件,犯罪分子十分猖狂,曾經一個晚上就作案十多起,弄得該轄區民怨沸騰。區東仔細分析了幾起案件的事發地點,最終發現罪犯是按照街區的順序輪回作案的,所以他帶領手下乾警在有可能發生案件的街口蹲守,這一守就是半個多月。那時正值寒冬臘月,數十個漢子,輪流在寒冬中忍受著刺骨的寒意,他們在苦等著不知道是否還會出現的罪犯。終於在蹲守的第十天,這些罪犯又出現了。罪犯一共五人,他們開著一輛吉林牌照的捷達轎車停在了街邊的停車位置前,起初乾警們並沒有注意這些人就是罪犯。突然區東大喊了一聲:“就是他們,下手!”原來區東在一瞬間已經看清楚了他們的作案手法。原來坐在捷達車後排座上的罪犯按下車窗,砸開臨近車輛的車玻璃,然後下手偷盜車輛中的財物。這樣的犯罪手法既隱蔽又利於逃跑。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老獵手,這一幕被區東一雙敏銳的鷹眼逮了個正著。十幾個乾警這才意識到這些人就是他們等待多日的罪犯,他們一擁而上企圖把該車包圍。可是沒有想到,這些砸車的盜賊非常機警,跳車後四散奔逃。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一同坐在車中,可能會逃走,但是這樣目標太大,而且如果被抓就一個都跑不了。如果做麻雀狀四散奔逃,可能有人被抓,但有人逃走的概率也會大大提高,這很明顯是他們事先就商量好的。由於警力有限,十幾個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隻把三名犯罪嫌疑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而氣喘籲籲的他們隻能看著剩下的兩個逃之夭夭,無法再繼續追擊了。罪犯的逃跑計劃很成功,而警方也算有收獲,“皆大歡喜”!正當區東為破獲案件而欣喜若狂的時候,他卻犯了一個十分低級的錯誤。罪犯們很明顯已經達成了默契,跑掉的算運氣好,跑不掉的認倒黴。三名嫌疑人統一了口徑,都說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大家是臨時拚湊起來作案的,而且這是第一次作案。區東的那些手下,那些在寒風中凍了十多天的警察本就怒火中燒,再聽到這些用來騙人的鬼話,他們把心中的火氣一下子都撒在了這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上。開始時,審訊人員在寒冬臘月扒光了三名犯罪嫌疑人的上衣,讓他們站在院子裡,然後一盆一盆地往他們身上倒涼水,凍得三人叫苦不迭。不過這三個人也算是硬骨頭,就是不招出另外兩人的行蹤來,也不承認他們之前的罪行,一口咬定這是臨時起意的犯罪。犯罪嫌疑人的頑固,讓審訊的乾警們的憤怒一下子達到了臨界點,最終徹底爆發了,他們想出了更“新奇”的法子來折磨這三個冥頑不靈的家夥。他們把三名犯罪嫌疑人帶到一間封閉的小屋內,然後把他們三人銬在暖氣片上,隨後他們來到隔壁的小屋,用電棍擊暖氣管子。頓時,隔壁屋中傳來慘叫聲。對這樣的刑訊逼供,區東竟然是睜一眼閉一眼,什麼都沒有過問。沒過多久,意外發生了,一名犯罪嫌疑人突然急性病發昏厥,被送到醫院治療,診療的結果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電擊。區東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有一個右腕上刺著火焰紋身的人突然帶著記者闖入醫院,警方刑訊逼供的事件也就由此曝光。在區東的腦子裡從此多了兩樣東西,那個火焰紋身和這次屈辱的經曆。本來是一個立功的案件,卻演變為了一個刑訊逼供的典型,這場風波的牽連極大,除了許多乾警被停職外,區東自然也脫不了乾係。而更讓警方泄氣的是,好不容易被逮捕的三名犯罪嫌疑人都被保外就醫,後又因證據不足的理由,最終並未受到刑事處罰。但這起影響極壞的刑訊逼供事件,卻成為了社會口誅筆伐的焦點,T市的警察形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那時又恰巧市局新的黨委書記黃漢文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在想黃漢文肯定會拿區東開刀,給自己立威。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關於區東破獲砸車案問題的總結大會上,黃漢文狠狠地批評了區東的錯誤,本應被當作英雄表彰的區東一下子變成了徹底的罪人,黃漢文當時就想把區東作為負麵典型,把問題會搞成個批判大會。當時,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隻有胡玉言一個人在會上為區東據理力爭,把所有可以為區東開脫的理由都說了個遍。可是黃漢文卻不為所動。當時所有人都替區東捏了一把汗,因為看黃漢文的氣勢大有想給區東來個開除公職,最好是開除黨籍的處分。可是,最後這件事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區東甚至連處分都沒有受到,隻是從管片派出所轉到了市裡的治安拘留所當了所長,平級調動。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區東心裡清楚,這是劉勝利在私底下做了很多工作。人在危難的時候才最見真情,在區東岌岌可危的時候,胡玉言敢於在明裡和黃漢文頂牛,是因為他知道區東在市裡是僅次於自己的刑偵人員。而劉勝利卻完全是因為他和區東是二十幾年的老朋友。這個號稱T市最懶惰的派出所長,卻為了自己的老朋友,在這個問題上顯得十分積極,發動各種關係,為區東開脫,甚至不惜到區東的管片鼓動群眾,聯名為區東喊冤。當然,左右事件本身的絕對不是這些百姓的努力,劉勝利如此懶惰卻還能安穩地坐在東郊派出所所長的職位上穩如泰山,這源於他的一種超乎常人的能力,那就是公關,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人際關係。如果說誰在T市的業務能力最強,那非胡玉言莫屬,而若說誰在T市的警界最吃香,劉勝利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這個滿臉皺紋的老警察,在T市高層的眼中,卻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角色,無論是哪個衙門口的人都要給他點麵子。當區東被調到拘留所的時候,他問過劉勝利“,你是怎麼做到的?”劉勝利那時卻隻是淡淡一笑,不肯回答。但是從那時起,區東知道在T市警界可以相信的隻有三個人,劉勝利、胡玉言和T市市局局長張濤。區東感謝劉勝利是因為他為朋友出力,感謝胡玉言是因為他為同事仗義執言,感謝張濤是因為他知道沒有這位老局長的暗中保護,恐怕自己的這身警服算是脫下去了。不過,區東的仕途也就算走到了頭,誰都知道拘留所這個地方隻適合養老,不適合乾實事。不過讓一個“虐囚”的警官頭子,調到拘留所來管犯人,在T市也算是一個莫大的笑話了。區東到了這裡,沿襲著他執著的工作作風,對於工作兢兢業業,毫不放鬆,關進這裡的每一個被拘留人員他都會把他們的案由和相關材料研究個底掉,雖然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了。而劉勝利也依舊在他的派出所所長的崗位上繼續著他吊兒郎當的工作生活,上班喝茶看報,好生愜意。“前兩天是不是有幾個天津人因為打架被關了進來?”劉勝利對區東沒有任何的隱瞞,上來就直入主題,問自己關心的情況。“你向來對案件是不關心的,今天來問案子,是哪根筋搭錯了?”區東笑著給劉勝利拿了一個一次性的紙杯,放上一包立頓的菊花茶,給他泡上。“我到你這來還不來點好茶啊?拿這些紙包裡放些碎末子來敷衍我。”“老兄,這牌子的袋裝茶可比那些散裝茶要貴哩,我一般都喝點普通花茶,貴客來了才用這個呢。”劉勝利指了指區東,口中念叨著:“你這個老摳門!”“你問那幾個天津人乾啥?他們在你的地頭犯過案子?”“那倒不是,其實我這次還真的是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了,根本不是我的案子,你也知道就算是我的案子,其實我也懶得管的。”“那是什麼原因?”“你知道國際會展中心,前天辦的那個《鑒寶》節目嗎?”“知道啊!聽說是吊燈掉了下來,當場砸死了一位古玩專家,有風言風語說八成是他殺。”“嗯,這事本來是委派胡玉言去偵辦的,但是開會的時候,張局特意把我也給叫上了。我就尋思著是不是他有意讓我為這個案子出出力?”“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懶蟲閒了這麼多年了,就算張局沒這個意思,你也早就該活動活動筋骨了。”“可是你也知道人家小胡可是看不上我,在會上就給我甩臉子看了。所以,有好多事我還是通過我自己的關係去查。”“嗬嗬,小胡為人耿直,不是個壞人。”“哦,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個壞人啊!我知道你對他有好感,當年那件事,小胡在會上跟黃漢文當場頂牛要保你,你感激他。”“說的哪裡話,那件事我最應感謝的人是你,隻不過覺得一個沒什麼交情的人,卻願意為我說兩句話,實在是夠朋友。不過,後來我請小胡吃飯,他可是一次都沒來。”“那家夥就那樣,要是放在宋朝估計他貼個月牙就去當包青天了。”“嗬嗬,你可真逗,不扯閒篇了,說說你查到什麼沒有?”“我在東郊賓館前找到一個出租車司機,”劉勝利故意沒有把和唐氏兄弟關係密切的事告訴區東,這是他談話的一貫作風,不肯透露自己的私人關係,“據那個司機說,王大山,也就是那個死者……”區東點點頭,意思是他知道,不用劉勝利解釋。“王大山在死之前半個月內,天天都坐他的出租車到一個地方。”“什麼地方?”“四平路的蘭之海玉石專賣店。”“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但是王大山去那個店乾什麼?”“這就是我今天來你這的目的。據出租車司機回憶,王大山每次去都要帶一些精美的盒子,而且都不用他等著。我懷疑王大山是去做什麼交易,從他的職業分析八成是去賣古玩的。回來時東西也就賣了,再隨便打輛車就回來了。”區東拍了拍劉勝利的肩膀,“你這個老小子就是懶,真的認真起來也是相當厲害的嘛。”“少廢話了,其實我還有更深的想法,隻不過這時還沒有得到證實,沒法跟你說。你還是先帶我去見見那幾個天津人的頭,應該是叫張芃的那個人吧。”“沒問題!但是我有個要求,我要在一旁聽著,你也知道這個案件和他們所犯的事是兩碼事,我不想再惹麻煩了。”“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沒辦法,這年頭想當個好人真難!嗬嗬。”區東說完就拿起電話給下邊的獄警安排了相關事宜。詢問被安排在了區東辦公室隔壁的一間會客室裡,並沒有特意放在審訊室裡進行,這也是區東特意安排的。張芃被獄警帶著走進了房間,此人一進屋子便令劉勝利頗感意外。在劉勝利的印象中,張芃這個人應該是個混混兒,對警察應該有種天生的藐視,生怕彆人拿自己當好人看的那種形象。可是,當劉勝利見到張芃時,卻發現這是一個在外表上極其溫文爾雅的人,耳朵上架著時尚且流行的塑料框眼鏡,凸顯了幾分文氣。若不是在拘留所裡,說他是個律師或醫生絕對有人相信。但在他的身上也流露出一絲凶悍的氣息,他眉目突出,雖不俊朗,但渾身散發出一種讓人敬服的氣質。他年紀在歲上下,寬厚的肩膀,顯得人非常的魁梧,而厚厚的胸膛也預示著這個人是一副好身板。如果摘掉那個偽裝似的眼鏡,瞬間擊倒幾個大漢,似乎也並非難事,劉勝利對眼前的這個人充滿了聯想。張芃進來後,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劉勝利斜對麵的沙發上。“抽煙不?”劉勝利掏出香煙。這兩年因為老是咳嗽,所以他自己不經常抽,帶著煙多數是為了讓讓彆人。“對不起,我不會。”張芃的回答簡單明了,他的舉動一個接一個令劉勝利意外。“你叫張芃?你這個名字很特彆啊!”“家裡上輩是做學問的人,就給起了這麼個好多人不會念的字。”張芃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與劉勝利交談著,絲毫沒有帶出任何的天津口音來。“這個芃字當什麼講呢?”“字形上就能解釋吧,就是看似平凡,卻絕不平凡的小草。小草看似弱小,卻可以在狂風過後仍舊屹立在草原上,在大火過後依舊重新鑽出土壤。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這個芃就有這個意思。”“還真是有學問的人家啊,不過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為什麼進來呢?”“打架,把人打傷了。”“可真看不出像你這樣的斯文人也能乾出打架這樣的事。”“有時逼急了,兔子也能咬人。”“說說為了什麼事啊?把你這隻兔子給惹急了?”“你們有幾個當地人搶了我們的生意,截了我們的貨,這個我在審問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哦?截了你們什麼貨?”“明知故問,當然是玉石了。他們的玉石來路不好,沒有我們賣的好,就變著法地使壞,威脅我們的進貨商不要進貨給我們,他們還企圖聯合你們當地的地痞流氓,想把我們的地盤吞了。”“有這麼嚴重啊?”“做玉石這行生意的,靠的就是貨好,給我進貨的客商的料都是正宗的藍田玉和和田玉,可你們當地販賣玉石的總是想拿什麼緬甸玉以次充好,欺騙消費者。我們家的玉石都是好玉,而且從來不騙人,價格又公道,生意自然比他們好,他們眼紅,就去找流氓威脅供貨商讓他們不許再踏進T市來,否則有生命危險。這也就罷了,客商不進來,我可以去外地自己進貨。但他們還成天找人來我店門前搗亂,弄得我們做不下去生意了。”張芃說到此處有點激動,沒了剛才的冷靜。“嗯,這行還真是難乾啊!就因為這個你帶人把他們打了。”“當然不是了,一開始隻是口角。”“口角?”“昨天,我跟他們約了出來談和解,我一開始跟他們說得很清楚,我賣的是玉石原料,他們賣的是一些已經加工好的玉鐲、玉墜之類的成品,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的,沒必要大動乾戈。”“這樣說,我覺得是不會演變成一場鬥毆的。”“可是他們不依不饒,非說我們搶了他們的地盤,弄得他們現在隻能搞些A到C級的翡翠裝飾品,最掙錢的玉石原料生意被我們都給搶走了。”“哦,原來如此,繼續說。”“我一開始也並沒有想打架,但同行是冤家,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怪我手下的兄弟多嘴,對他們說誰讓你們的水平隻能賣些玉鐲、玉墜的東西,糊弄糊弄無知婦孺而已。好像這句話一下子就把他們激怒了。”“嗬嗬,這話如果是我當時聽見,估計也要衝你動手了。”“對呀,就是他們先動的手,我是被逼無奈才還擊的。不過,你們當地的警察還自己人護著自己人,把我們都抓了,你們本地人卻都釋放了。”“是嗎?其實我現在就能放了你。”劉勝利的話,讓旁邊的區東一陣緊張,心想這個老小子不知道又在耍什麼花活。“哼哼,還是不要了,反正就是天唄,在這裡待幾天就出去了,我可不想欠誰人情,特彆是你們這些警察。”“出去?哪這麼容易?你們打傷的人裡邊兩個是輕傷,現在他們死咬著你們不放,如果他們不放口到法院去起訴,判你個三年沒什麼問題。”張芃的眼神裡依舊滿不在乎,沒有一絲害怕,不過他聽到劉勝利的這句話後卻一言不發了。“你放心,事情沒有這麼嚴重,我已經找到那些人跟他們說過了,他們不會再追究這件事了。”“為什麼幫我?”張芃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在眼鏡片的放射下,這種疑惑似乎被放大了。“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光做玉石生意吧?”“我隻懂得玉石,當然在天津時也倒騰過一陣蟈蟈罐子和葫蘆。”“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如果你這麼不實誠的話,我恐怕很難讓你儘快出去了。”“你不用這麼威脅我,我外邊也有人,能把我撈出去。”“我相信,不過恐怕你的關係也不是這麼硬朗吧,要不你乾嗎現在還在裡邊坐著呢?”張芃再次陷入了沉默,所謂的外邊關係也確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給力,自己現在還待在拘留所裡是事實。“其實你是T市地區最大的地下古玩商,對吧?”劉勝利見張芃的表情有所鬆動,趕緊把自己想要問的問題說了出來。“你這家夥真能瞎猜,我說過我隻做玉石生意。”從張芃的眼神中似乎又什麼也看不到了,而越是這樣劉勝利越覺得他在隱瞞什麼。“還記得這個人嗎?”劉勝利說著拿出了王大山的照片,在張芃麵前晃了晃。張芃看著照片,突然沉默了,似乎察覺到警方已經掌握了相關的情況。“嗯,認識,前兩天來我店裡讓我幫他銷幾樣東西。”“你不是說你不賣古玩嗎?”“我確實不玩古玩,我隻是托朋友幫他銷出去的。”“朋友?什麼朋友?”“這個恐怕不能告訴你,這種買賣並不違法,這個客人賣的東西裡也沒有什麼國家禁止買賣的像青銅器一樣的文物,隻不過都是普通的古董而已。”“你知道這個客人的真實身份嗎?”張芃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他雖然沒說,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是《鑒寶》節目的那個專家,叫王大山。”“我現在想要知道王大山托你賣過什麼?還有你又轉賣給了誰?”“我真的不能說!”劉勝利突然一拍桌子,把旁邊的區東嚇得一個激靈。這回劉勝利給區東的感覺是這家夥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某位大偵探的靈魂附體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這會的他絕對是個合格的刑警。“你知道嗎,王大山就在你被拘留的前一天,死了!現在是人命案,比你打架的事可大多了。現在警方掌握的情況是,他在死之前,隻跟你接觸過。你如果死扛著那邊的人不說的話,那麼你現在就被列入嫌疑人的範圍之內了,知道不?”“他死了?”張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好了沒有?到底願不願意告訴我們?當然你也可以再考慮一下。”張芃咬了咬嘴唇,思考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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