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嚴冬。白天暖日下慢慢消融的雪水在寒夜裡很快又被凍結,廣廈間昏沉的燈光正一點一點被這冰冷的夜幕吞噬。這夜,江川市開發區天星花苑裡沉睡的人們怎能想到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正在他們身邊發生。這場殺戮就發生在天星花苑一區東南側A座的一棟3層聯排彆墅內。江川市110指揮中心在臘月二十三日上午10點38分接到了報警電話。被殺害的有五個人,分彆是房屋的戶主謝錦天,一個擁有千萬產業的私營企業老板;謝錦天的妻子李婧婷,一位聰慧乾練的太太;謝錦天的母親沈芝娥,一位任勞任怨的母親;謝錦天的妹妹謝靜蘭,一個將要畢業的研究生;謝錦天的兒子謝豪庭,一個讀幼兒園的6歲小孩。唯一逃過這場災難的,是謝錦天的父親,因案發當晚執意住在廠區值班宿舍而幸存,他與李婧婷的父母都已被雙方親屬送進了醫院觀察室。對於這三位半百老人,活著,已如同死去。案情上報到省公安廳、公安部之後6個小時,省廳專家組也趕到了現場,此案由公安部督辦,省廳指導,市局主辦,分局協辦,這在江川市曆年的命案偵破史上是不多見的。剛剛榮升為江川市公安局刑科所副所長的葉劍鋒,沒想到就在他升職後的第二天就遇到如此特大的殺人案件。隨省專家組一同前來的還有葉劍鋒的師兄,大他II屆的省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法醫損傷科科長、省刑偵專家周勝明。看到這個令人發指的現場,每個人麵部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除了與勘驗現場有關的談話和指令,沒有一個人願意再多說一句,唯一能做的就是各儘其責,睜大雙眼,尋找一切緝拿真凶的線索,尋找一切嚴懲案犯的證據。屍體解剖定在下午4點整。除了市局支隊法醫葉劍鋒和陸建林、兩個開發區公安分局法醫,葉劍鋒按照上級指示又從江川市的三縣、兩區借調了四名法醫骨乾共同參與屍體解剖工作。葉劍鋒除了要參與解剖之外,還要負責最後五具屍體檢驗解剖情況的彙總工作,然後提交給周勝明和魏東升兩位法醫專家,再由他們二人組織大家進行法醫學分析。一場史無前例的警匪暗戰已經拉開了序幕。分工協作、由簡到繁,經過7個多小時的解剖,葉劍鋒勉強整理彙總好屍檢情況,兩位專家還沒來得及好好地組織大家分析,就接到通知,馬上召開一次彙總會議。第一次案情彙總會議,於臘月二十四日淩晨1點在開發區多媒體會議室召開,長方形的會議桌兩側省、市、區三級領導、專家相對而坐。多媒體是向大家傳遞現場、屍體情況最為直接的方式,會議室西牆上的四方幕布是最為直觀的媒介。在座的每個人都十分亢奮,這種亢奮顯然是這個滅門慘案帶來的壓力所驅動,每個人都想爆發出自己的小宇宙,隻為一個目的,快速破案。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憤怒,開發區分局刑偵大隊長顧嘉佳彙報案情的時候,聲音高亢得有些發顫,幾乎不用對著麥克風,每個人都能清晰地聽到他吐出的每一個字。“根據目前的調查,我們所掌握的情況是這樣。”他下意識地將桌上的話筒推開一段距離,然後說,“死者謝錦天經營一家絲綿廠,他老婆李婧婷在廠裡主要幫忙管理財務,因為快過春節了,工人趕著要回家,所以這兩天開始結算工錢,廠裡會計說工資基本結算完畢,昨天廠裡員工聚餐吃年夜飯,謝錦天吃完年夜飯和廠裡幾個管理層人員去KTV唱歌,一直到淩晨將近兩點,謝錦天才回到家。”“其他人的活動情況怎麼樣?”“因為謝錦天的妹妹謝靜蘭前天開始放寒假,李婧婷在當天上午就去上海接她,她們在中午12點多回到謝錦天父母的住處,中午吃好飯後,李婧婷帶謝錦天的父母、兒子謝豪庭和謝靜蘭一起到廠裡吃年夜飯,大概吃到晚上7點半又帶著他們回到了彆墅,但謝錦天父親因為酒喝得太多,就睡在廠裡自己的宿舍裡。他們回到彆墅是晚上8點半,後來李婧婷去小姐妹家打了會兒麻將,一直到夜裡11點左右才回到家,而謝靜蘭和幾個高中同學去外麵喝茶,一直到晚上10點半左右回家。而謝錦天的母親一直在家中帶孫子。”“這期間他家有沒有其他到訪的客人?”剛榮升為市局刑偵副局長的餘世春問道。“目前還沒發現有可疑人員到訪的跡象。”“他們家社會關係如何?”“謝錦天社會關係很廣,但為人處事比較低調,沒發現有誰和他們家有什麼大的過節,無非是生意場上有些矛盾,據說謝錦天在外麵可能有幾個女人,不過這個事情我們還在調查核實。李婧婷除了在廠裡幫助管理財務,主要就是在家裡相夫教子,平時出去也就是和小姐妹打打麻將,與人交往也很和善。父母更是與外界接觸不多,妹妹因為這些年一直在外讀書,除了這邊的一些親戚、同學,基本與外界人員無來往。不過很多情況我們還要深入調查,因為很多死者親屬都處於過度悲傷狀態,尤其是謝錦天的父親和李婧婷父母,都無法很好地配合調查。”“謝錦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又是怎麼回家的?”“聽說喝了不少,但這個人酒量很好,還是他自己打電話叫廠裡的駕駛員送他的,當時一起走的還有另外一個廠車間主任,他們倆反映謝錦天除了說話有點羅唆以外,思維和走路的步態都比較正常,車子停到他家彆墅北麵的路邊,然後就自己回家了。”“這個司機和車間主任當時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比如聽到什麼或看到什麼?”“聽是肯定沒聽到,要說異常的話,可能就是北邊二樓兩個窗戶的燈當時是亮著的,估計就是二樓北邊衛生間和一個房間的燈。”顧嘉佳隨即在電腦的幾個文件夾裡調出了幾張彆墅的概貌照說:“應該就是這兩個窗戶,西麵的是衛生間,東麵的是臥室。”“這個臥室就是謝錦天妹妹當時住的房間吧?”餘世春問。“是的。”杜自健在一旁答道。顧嘉佳接著說道:“通過訪問,死者的隔壁和後排的幾個鄰居反映,昨天晚上12點多鐘聽到幾聲孩子的哭聲,持續了幾分鐘,後來好像聽到‘砰砰’幾聲,其他再沒聽到什麼明顯的動靜。目前我們仍在深入調查與死者有過一些交往的關係人員,並繼續擴大排查範圍,加大偵查力度。”“一起回來的兩個人和那個隔壁的鄰居調查了沒有?”餘世春順理成章地問起這三個人。“駕駛員和車間主任肯定沒作案時間,他們一直在一起,送死者回來後就各自回家了,隔壁鄰居還要進一步調查。”“還有,那些與死者有經濟關係、男女關係的人趕緊排查出來。”“已經安排下去了。”“那先這樣,技偵怎麼樣了?”餘世春問得很乾脆。技偵支隊俞支隊長立刻說道:“一直在查,但還沒有發現可疑的通話記錄。”“你們現場最後發現了幾部手機?”餘世春問了杜自健一句。“還是五部。”“怎麼有五部?”葉劍鋒輕聲問身邊的杜自健。“謝錦天有兩部。”看來死者的手機,案犯不感興趣。“下一個是現場。”技偵目前也是無米之炊,餘世春心知肚明。如果是一般凶殺案件,現場彙報最多也就是縣區局技術室主任,但這次是個例外,如此特大的惡性殺人案由市局支隊主辦,現場彙報自然由刑科所所長杜自健彙報更為合適,法醫彙報就非葉劍鋒莫屬了。現場與法醫彙報要完全依賴電腦,葉劍鋒很自覺地跟著杜自健坐到會議室多媒體電腦前。他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為了方便接下來的法醫彙報,二是近距離更全麵地了解現場情況,電腦上的圖片畢竟比幕布上的清晰很多。杜自健作為一所之長,業務能力不必多說,不然何以擔當整個江川市刑事技術的“一哥”,現場分析、痕跡檢驗是他的強項,但他有個很大的弱點,就是語言表達能力稍弱,這也許和他平時內斂沉悶的性格有關。好在他彙報時的條理和思路很清晰,外加有一張張圖片呈現,所以大家聽起來不是太吃力,雖然他自己說起話來有些費勁。他用很不流暢的口語,不緊不慢地介紹著現場情況。“案發現場的彆墅位於天星花苑一區聯排彆墅群的東南角,彆墅距離東側小區圍牆約3米,圍牆高約2米6,牆內種有桂花樹,牆外種有香樟樹。距離彆墅大門南側10米是寬約30米的河道,河道再往南是另外一個商品房住宅區。從整個概貌來看,彆墅所處的位置相對比較偏,進出彆墅隻有西側和北側兩條路,而東側較為隱蔽。彆墅包括閣樓一共三層,外加一個地下儲物間。一樓主要是客廳、餐廳、廚房和一個衛生間,西北側有一個汽車車庫。二樓主要是兩個主臥一個次臥,共三個臥室,兩個衛生間。頂層閣樓被改建成了一個休閒式的書房和陽台。”幕布上有幾張彆墅概貌照與平麵設計圖,大家一看就很明白,杜自健也就無需多費口舌,接下來的才是重點。“一樓窗戶都加裝有防盜窗,但東牆廚房窗戶的防盜窗和東北牆衛生間窗戶的防盜窗上發現有幾根鋼管上有新鮮的撬壓痕和輕微變形,但窗戶並沒有被撬開,我們分析這是案犯使用某種撬杠之類的工具試圖撬開防盜窗所為。據死者親屬反映,這個防盜窗的不鏽鋼管是圓管內置圓鋼結構,不鏽鋼管內加插了鋼筋,案犯無法輕易撬開防盜窗。所以案犯沒有從窗戶進入到現場,而是從三樓樓頂的閣樓進入到彆墅的內部。”“三樓?爬上去的?”葉劍鋒在一旁突然驚歎道,他感覺不可思議。“對,就是順著兩家聯排中間的窗戶和空調外機平台慢慢爬上去的。”兩家聯排彆墅中間被一麵厚厚的沉重牆體而分開,這個牆體南側向外突出約30厘米,兩側分彆為東西兩家的一樓客廳的窗戶,窗戶上是裝有空調外機的一個平台,平台之上又是裝有二樓臥室防盜窗戶,進入彆墅一樓大門還要經過10級的台階,所以一樓大門距離地麵大約還有1米8的落差,那一樓窗戶距離地麵至少有2米7的落差,無論如何在葉劍鋒和大多數人看來,要想徒手從一樓窗戶這裡爬到高度在10米以上的彆墅樓頂,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但現場發現的痕跡又不得不讓人信服。杜自健接著說道:“所以,現在我們至少能分析出,案犯撬壓防盜窗的經驗和準備不足,他隨身攜帶的工具沒有撬開窗戶,但卻用它鑿開了屋簷上的一些冰塊,這個人的攀爬能力很不一般,從這一點也可以說明案犯很可能受到過某種特殊的訓練,又或者具有攀爬經驗的職業特點。案犯爬上頂樓後,接著用工具撬開了閣樓的移門。”“特殊訓練?莫非是軍事訓練?”“那估計主要是當過消防、武警、特種兵的這類人吧?”“有些慣偷也有可能。”“還有那些高空作業的人群也不能排除。”“我估計還是有過特殊訓練的人,這不是僅僅具有一般攀爬能力的人能做得到的。”對於杜自健剛刻畫出的這一點案犯特征,一時讓大家的情緒產生了小小的波動,有些人忍不住議論起來。聽到議論聲,杜自健就說道:“現在還不能急於定位某類人群,但是之前我和幾個專家也就此問題討論過,基本可以排除像消防、特種兵、特警這些受過徒手攀爬軍事訓練的人,還有善於攀爬的慣偷,理由很簡單,這些人破窗能力都很強,不會連防盜窗都撬不開,至少不可能準備不足。”“窗戶不是有鋼筋嗎?也許真的很難打開。”葉劍鋒說道。“我們看過裡麵隻是一般硬度的圓鋼,也不是很粗,隻要方法、工具使用得當,照樣很容易就破拆掉。”“案犯進出口到時候再仔細看看,如果真是從一樓攀爬上去的話,那隔壁的那個人基本可以排除了。”餘世春很快就把現場信息利用到偵查上來。“明天還要和幾個專家一起複勘一遍。”大家再一次安靜下來後,杜自健才繼續說道,“五名死者,有四名死者屍體在二樓,分布在三個臥室內。二樓南麵西側為主臥,內有一衛生間,是謝錦天夫妻所住,房門沒有破壞痕跡,門把手上也沒有血跡,床頭靠西牆,床尾朝東。李婧婷的屍體位於床的外側,也就是進門的這一側,身上蓋著被褥,頭西腳東,呈半側臥姿勢,損傷集中在頭部,頭部周圍的床頭牆麵有多量密集的濺落血跡,牆麵、吊頂還有些少量的拋甩血跡,從屍體的姿勢、穿著情況看,死者應該是在睡眠狀態下被殺的。而隔壁東側臥室,也就是樓梯南側的房間裡有兩張床,靠外的是大床,裡麵緊挨著一張兒童床,都是床頭靠東牆,床尾朝西。大床上是謝錦天母親沈芝娥的屍體,屍體頭東腳西,整個屍體都被棉被蓋著,包括頭部,呈睡姿,損傷也是集中在頭部,周圍有密集的濺落血跡;而小孩的屍體頭東腳西,斜躺在兒童床與大床之間,與前兩具屍體不同,也是整個身體都蓋著小棉被,不過有兩床棉被,第二層被子頭部裡麵血跡很多,外麵很少,第一層隻有少量的濺落血跡,小孩致命傷也在頭部,但周圍幾乎沒有密集的濺落血跡。”杜自健介紹到這裡,突然“啞言”了幾秒鐘,隻用右手緩慢地翻閱著電腦上的照片,會議室除了一兩聲咳嗽和一些人的歎息聲之外,再也沒人說話。葉劍鋒壓抑著凝重的心情,雙目一刻也沒有從屏幕上移走,但他的眼神有些遊離,一瞬間,他的腦海裡閃現出案犯凶殘猙獰的表情和孩子絕望的恐懼。“而這個房間的外門把手上沒有血跡,門鎖也都沒有破壞。”杜自健接著又說道,一句話將葉劍鋒抽離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樓梯北側,也就是二樓東北側的房間,是謝錦天的妹妹謝靜蘭的臥室。這個門上也沒有血跡,門鎖正常,床頭靠西牆,死者頭西北腳東南斜躺在床上,但兩隻小腿位於床沿外,被子壓在身體下,床邊大腿旁邊還有一件羽絨大衣。死者頸部有掐痕,頭部也有損傷,但床頭沒有濺落血跡,隻在床尾房門附近的地麵、牆上有些濺落血跡。床邊有一雙棉拖鞋,但死者足底有些不明顯的灰跡。我們分析謝靜蘭不是在床上被殺,應該是在床邊地麵被殺然後移屍至床上。”“李、謝兩個女子性侵跡象明顯嗎?”餘世春身旁一位頭發花白的領導問了一句。這人葉劍鋒之前並沒有見過,從他所坐的位子看,必定是在場級彆最大的領導。“哦,現場看外衣還算完整。後來法醫屍檢,發現有些內衣位置有所變動。究竟有沒有和兩人發生關係,還要看化驗結果。”杜自健說完扭頭甩給葉劍鋒一個眼神,葉劍鋒心領神會,他趕緊說道:“這個我提前說一下吧。”葉劍鋒還沒說完,白發領導就打斷了他,問道:“你是法醫?”“領導好,我是市局法醫葉劍鋒。”“小葉,這位是省廳刑偵總隊的韓佰朝總隊長。”餘世春向他介紹道。“總隊長好,不好意思。”葉劍鋒臉有些發燙。“我也是剛剛上任的,不認識很正常。那就等下次再聽你的法醫彙報吧。”韓佰朝點了點頭說,“杜所你繼續吧。”杜自健繼續介紹道:“二樓西北麵是一間衛生間,地麵沒有明顯足跡,有被清理的痕跡,馬桶蓋敞開,坐墊是被放下的,馬桶旁邊的紙簍有帶血的衛生紙、大便紙和衛生巾。謝錦天的屍體在一樓西側的衛生間內,呈俯臥姿勢,也是頭部損傷,現場周圍除了大量血跡,其他物品幾乎沒有動過,沒有明顯打鬥的痕跡,很像是背後突然被襲擊,死者幾乎沒有任何反抗。死者衣服沒有更換,應該是剛回到家中。整個彆墅隻有三個房間的抽屜櫃子有撬痕和翻動跡象,其他地方包括房間裡的挎包沒發現明顯的翻動,但究竟損失多少物品和財物目前還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得出應該是在殺人後實施了侵財行為,因為這些被翻動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血跡。還有從有些抽屜的血手印看,案犯作案時一直戴著粗紗手套。從抽屜的撬壓痕來看,其中有個工具應該是寬3厘米左右的金屬撬杠,具體是什麼工具還要結合法醫屍檢的情況。”杜自健不抽煙,每說一段話,就抿一口茶水。他拿起杯子喝完最後四分之一的茶水,又接著說:“整個現場從三樓到一樓的地麵都被清理過,留下了很多的水漬和汙跡,還有些稀釋的血跡,看上去處理得很雜亂、很匆忙,但幾乎完全破壞了地麵痕跡,而且他隻清理了他去過的地方,這也說明案犯在作案後慌而不亂,心理素質較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從清理的痕跡還可以看出,他在整個彆墅內涉及的地方並不多,基本隻限於殺人的地方。還有在大門台階旁邊有一把很臟的拖把,我想這應該是案犯從大門逃離時順便丟棄的。所有的門把手都沒有血手印,但有些重疊的新鮮指紋,剛剛對出來幾個,基本上都是死者自己家裡人,從這一點我們分析過,案犯開門可能沒用持有凶器或沾有血跡的手開門,又或者是其他沒有殺人的案犯開的。”“房間門鎖一點兒都沒被破壞?”韓佰朝問道。“沒有,我估計他們因為是自家人,睡覺沒鎖房門的習慣吧。”“雖然現場被處理,也沒發現明顯指紋,但還是要加深勘驗,尤其是外圍。”“外圍也是我們明天勘察的重點。”杜自健說完這句,關閉了文件夾,然後打開另一個文件夾,雙擊照片說道:“這個就是東邊圍牆的現場照,我們在圍牆頂部發現了細微的紗線和血跡,這外麵的灌木叢也有踩踏的痕跡,有朝內折斷的,也有朝外折斷的,所以這個應該是進入小區和最後的逃離路線。”“外麵能找到足跡和血跡嗎?”“地麵的土凍住了看不出明顯的足跡,也沒有滴落的血跡。”“案犯在現場應該都清洗處理過了。”餘世春對韓佰朝解釋道。韓佰朝嗯了一聲,問餘世春:“逃離路線的監控要一個個地查,還有那個警犬搜索得怎麼樣了?”餘世春搖搖頭說:“狗鼻子不靈啊,估計和白天的天氣有關。監控一直在查,隻是這邊沒有高清攝像頭,晚上很模糊。”韓佰朝點點頭不再說話,餘世春於是朝大家說道:“大家看看還有什麼疑問?沒有的話接下來就是法醫了。”“我想問下五部手機最後通話和最後關機時間?”餘世春話音剛落,葉劍鋒就搶著問道。“隻有沈芝娥的手機關機了,時間是在8點50分。謝錦天其中一部手機最後通話是在12點55分,謝靜蘭手機最後發過一個短信是在11點05分,李婧婷最後通話是在11點40分。”葉劍鋒快速地記下來這幾個時間,剛停筆他又問道:“麻煩杜所,我想再看下二樓衛生間紙簍裡的廁紙情況。”之前葉劍鋒現場看得太匆忙沒注意到這些,現在他覺得這裡不尋常。聽到葉劍鋒的這個問題,很多人感到有些莫名,都在想,這位大法醫又發現什麼新大陸了?隻有周勝明露出難得的一絲微笑,他和身邊的魏東升耳語了幾句。“看來我這個小師弟的確不簡單啊。”“這麼快就下結論啊,等聽他說些什麼。”當然這些話,葉劍鋒是聽不到的,他緊盯著電腦裡剛翻出來的廁所紙簍照片,用筆指了指其中一張照片,然後問道:“這是不是最上麵的幾張?”“是的。”杜自健答道。“再放大看看,這一張!”“怎麼葉法醫,有什麼想法?”餘世春也有些詫異地問道。“我懷疑上麵幾張紙可能是案犯留下的。”“案犯?何以見得?”韓佰朝有些吃驚。不光這位省廳領導如此,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如此。葉劍鋒向杜自健旁邊靠了靠,接過鼠標點著照片說:“紙簍上麵幾張衛生紙都沾有大便,而下麵是幾張沾有很多血跡的衛生紙和一個衛生巾。下麵這幾張應該是死者謝靜蘭的,因為她正好處於月經期,而且是謝靜蘭最後睡覺之前換上去的,因為謝靜蘭內褲的衛生巾是夜用的。下麵帶血的衛生紙折疊方式與上麵沾有大便的衛生紙折疊方式不一樣,謝靜蘭用過的衛生紙折疊得很規則,而上麵的不很規則。顯然這是其他人在謝靜蘭最後一次上過廁所後才用的。”“那是不是死者母親和李婧婷用過的?”有人問道。“李婧婷房間有衛生間,不會是她用的。而她的母親沈芝娥膀胱有約110毫升的尿液,這裡我說明一下,一般人在睡覺之後平均一個小時會產生大約60毫升的尿量,這足以說明她睡覺之後直到被殺沒有上過廁所,當然這涉及到死亡時間問題,這點等會兒再說。最重要的一點是——”葉劍鋒又將剛才一張照片放大,然後說道:“上麵幾張紙的大便發黑,尤其從大便較多的這張紙上來看,這個人的大便有些乾燥,還有一絲便血,上麵好像還粘附有一根肛毛,從醫學的角度來分析,這個人可能有肛裂,而肛裂好發於青年人,老年人較少。我就是基於以上幾點才認為這個可能是案犯留下的。”葉劍鋒說話語速有些快,等他說完有些人還沒徹底搞明白,都在小聲議論著。周勝明隻對魏東升說了一句:“名師出高徒啊。”“哪有,這小子就是說話不嚴謹,有些張揚,憑幾張照片,就說案犯有肛裂。”“在我看,這也算有膽大心細的一方麵,畢竟還算年輕啊。”這位省廳來的法醫專家總是幫他這個徒弟說話,魏東升心裡自然還是高興的。餘世春看了下手表,已經淩晨3點多鐘了,也等不及其他人再發問了,於是說道:“劍鋒你就彙報一下法醫情況吧。”葉劍鋒與杜自健交換了座位,把一個U盤插入電腦USB接口,然後開始彙報。“因為時間緊迫,我也是剛剛把五具屍體屍檢情況初步整理出來,我就一些重點的情況介紹一下。五個人中,除了謝錦天以外,其餘四人均穿著內衣或睡衣,李婧婷外麵的睡裙位置倒算正常,也沒有破損,裡麵的胸罩和內褲也都沒有破損,但是胸罩和內褲的位置都有明顯移位,胸罩位於乳上,內褲位於襠部;還有謝靜蘭,她的衣著也很完整,隻有胸罩的位置在乳上,內褲隻是褪到陰毛的位置,內褲裡有一張帶血的衛生巾。現在從這兩人的衣著情況來看,有沒有強奸不能確定,但肯定有撫摸猥褻的行為,而且從現場情況看,是在死後。而老人和孩子的衣著都很正常。”“DNA要抓緊時間做。”韓佰朝說道。“已經在做了。”餘世春說。葉劍鋒等兩位領導說完後,繼續說道:“謝錦天褲子拉鏈敞開,保暖褲和短褲褪在襠部,上麵還有些尿跡,從現場和衣著的狀態情況來看,他是在小便的時候遭到襲擊。首先就損傷來說,除了謝靜蘭,其他四名死者損傷都集中在頭部,其餘部位均無損傷,包括抵抗傷和威逼傷在內;而謝靜蘭除了頭部有損傷之外,頸部、口鼻部也有些輕微的損傷,還有雙手也有些擦挫傷,右手小指的指甲斷裂,這些提示她有些抵抗的動作,尤其是不能排除她抓傷了案犯。謝錦天頭部被打擊的次數不少於七下,主要集中在右顥枕部:謝靜蘭有三下,集中在前額部:沈芝娥有四下,集中在左額顳部;李婧婷有五下,集中在右額顳部;謝豪庭有三下,集中在左額顳部。其次是死亡原因,除了謝靜蘭主要死因為掐頸致機械性窒息外,其他四人均死於嚴重的顱腦損傷。第三是致傷工具問題,我們綜合五人頭部損傷的一些共同特征,分析出其中一種工具應該是直徑在3.2厘米的螺紋鋼。”“螺紋鋼?”餘世春停下筆問了一句。他沒想到這次法醫這麼快這麼準確地推斷出具體的致傷物。“3.2厘米的話,那就是規格為32的螺紋鋼了。夠粗的啊,能確定嗎?”開發區分局局長葛德剛也問了一句。葉劍鋒本想一帶而過,但看幾個領導這麼在意,他也隻好多說幾句了。“大家都知道螺紋鋼又叫帶肋鋼筋,它的表麵通常帶有兩道縱肋和很多均勻分布的橫肋,這種特殊形態的工具打擊在皮膚上會留下與之相應的損傷特征。”葉劍鋒指著幾張損傷照片說,“就像這些損傷,在一些挫裂創的邊緣都伴有均勻分布的橫行損傷,在法醫上我們就可以認為符合螺紋鋼所形成的。為什麼我們認定規格是32毫米?因為顱骨上有些凹陷性骨折的寬度都在3厘米左右,這個最接近直徑為3.2厘米的螺紋鋼了。”“那看來剛才現場說的撬杠,是否可能是這種螺紋鋼類的工具?”葛德剛又問道。“很有可能,32的螺紋鋼把一端鍛壓,完全可以改製成撬杠,我隻能說從現場防盜窗、抽屜上的痕跡分析,這種撬杠的直徑、材質都還是比較吻合的。”杜自健回答了葛局的這個問題。顯然法醫的這個推斷,讓幾個在座的領導眼前一亮,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在他們竊竊私語之後,餘世春問道:“還能看出有其他的工具嗎?”“像有些重疊的損傷,因為多次打擊發生變異無法判斷,還有謝豪庭頭部的損傷確實沒有螺紋鋼的明顯特征,而且其頭顱損傷有外輕內重的特點,這也許和打擊方式有關係,所以目前我們也不能確定隻有一種。”葉劍鋒話音剛落,周勝明又補充說明了一句。“我們法醫推斷工具有個‘一元論’原則,易少不易多,也就是說能用一種或一類工具解釋的損傷,一般避免用第二種,當然這個不是說絕對排除第二種。”看到省廳專家親自解釋,餘世春委婉地笑了笑說:“一元論?看來你們法醫學真是深不可測啊,都上升到哲學的高度了。”“接下來我再說一下死亡時間。”等這個問題暫時不再糾結下去了,葉劍鋒才繼續開口,“根據環境溫度、屍溫變化,各種屍體現場,結合最後一餐胃內食物消化程度,還有前麵提到的膀胱尿量,再參考偵查情況,綜合得出的五名死者死亡時間為:謝錦天就是在回家之後即被害,他的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在淩晨2點10分至2點30分,而其他四人是在晚上12點到12點半。”對於法醫給出的死亡時間,大家都沒有太多疑問,而兩個殺人階段的間隔時間卻引發了一係列激烈的討論。第一個對這點發表看法的就是餘世春,他不過也就沉思了半分鐘而已,然後說:“殺死前四人之後兩個多小時,案犯再次殺死剛剛回家的謝錦天,那不得不讓我們去思考案犯第一次殺死四人後為何在現場逗留了兩個多小時?而且我還注意到一點,謝錦天頭部打擊次數和損傷程度明顯多於其他人,剛才法醫也說了,至少打擊了七下,我也仔細看過頭部的損傷照片,有多次重疊打擊的損傷,頭部都幾乎有些塌陷了,這幾點很不尋常,這是否意味著案犯對謝錦天有著特彆的仇恨?另外,案犯對兩名年輕的女子又進行了猥褻,結合這一點看,此案可能因男女關係而引起,但是從案犯劫取財物來看,又像是因財而起。這兩點似乎都能說得通,不過我覺得現在最好能搞清楚案犯是謀人、謀財,還是謀性?”魏東升作為江川市局的省刑偵專家,必須也要說說自己的看法了,他緊接著說:“從現場來看,案犯在第一階段殺死四人之後,沒有理由在現場逗留兩個多小時,處理現場和翻找財物,完全沒必要花費兩個小時。我想最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為了達到他最後的目的,殺死謝錦天。剛才餘局提到一個主要理由是謝錦天的損傷,這一點我也同意,從謝錦天頭部損傷程度和打擊次數反映出了案犯有明顯的泄憤行為。與其相對的是其他四人的損傷,明顯沒有那麼嚴重,尤其是謝錦天母親和兒子屍體頭麵部還被棉被遮蓋,從法醫的角度去解讀,這是一種愧疚行為,我個人理解案犯可能與這家人有些關係,並且對謝錦天母親和小孩印象不錯,所以在殺死他們之後有這種愧疚的心態。”“兩位的意思是,案犯的動機主要是謀人,另外魏政委還提到了一點,案犯可能與死者家裡有些關係,也就是說關係人作案。周科長你有什麼看法?”韓佰朝說完又問旁邊的周勝明。周勝明說:“我看謀人尋仇的可能性很大。法醫的東西我暫且不說了,我就越俎代庖一下,杜所不要見怪啊。”杜自健也不知這位省廳專家想說啥,就客氣地笑了笑說:“您說您說。”周勝明接著說道:“我是這麼考慮的,案犯從東側圍牆翻越進來,如果隻是為了盜竊,他在第一次沒撬開死者家中窗戶後,完全可以去嘗試撬隔壁家裡的窗戶;案犯如果為劫財,完全可以在殺死四人之後拿走財物,並迅速逃離現場,沒必要逗留如此長的時間殺死謝錦天,這也不符合一般劫財殺人的行為和心理。從屍檢和現場看,他並沒有威逼挾持謝錦天,而是趁其不備殺死了他,我個人覺得他顯然與謝錦天有過節,所以我傾向於尋仇的可能吧。至於是不是熟人或者說與死者家中有關係的人,我倒是同意老魏的分析,但不管如何,目前這是首要調查的範圍。”“自健,你看昵?”韓佰朝又問到杜自健。杜自健心想,大家都說了,我還有啥好說的呢,不過自己的看法他還是要表達一下的。“案犯殺人後有足夠長的時間去尋找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財物,但是他隻是撬了抽屜,簡單地翻動了衣櫃,我感覺到案犯拿去財物,隻是殺人後的一個順理成章的行為,人都殺了,有錢不拿白不拿,貪財畢竟也是一個常人的心理。所以我也是傾向於仇殺。至於是不是與死者家有關係或熟人作案,這個肯定是重點考慮的,但是目前來看也不能絕對吧,因為如果是因情尋仇,那其中有個案犯很可能是哪個女人的老公或男朋友,他也許與死者或者家人並不熟悉。”杜自健的話與魏東升之前所分析的有些不同,這點倒讓葉劍鋒靈光一現。“葉法醫,你彙報了這麼多,你有什麼看法?”葉劍鋒聽到韓佰朝突然點到他的名字,先是一驚,很快又鎮定下來,本來他也是有很多要說的,不過現在看來可以省去很多廢話了。他說道:“我也同意尋仇的觀點。剛才開發區顧大說到這個謝錦天在外麵可能有女人,不得不讓人想到因情尋仇,這一點我也認為有可能,當然這肯定還要調查證實。另外我有個比較大膽的想法,就是剛才魏政委提到的愧疚行為,為什麼這個案犯單單對這一老一小有這種心態,除了有可能是認識的,我想是否還有另一種可能,這個案犯並不認識他們,隻是不忍對老人和孩子下手,也許是因為他有一個年齡相仿的母親、同樣大小的孩子。”葉劍鋒知道自己說這話有些感情用事,因為他自己就有年齡相仿的父母和同樣大小的孩子,案犯既然有一絲的愧疚,那麼說明他還有那麼一絲的人性,這個人性可能就來自於一個既做兒子又做父親的人,哪怕他是殘忍的凶手。魏東升這時說話了,他說道:“小葉說得也不無道理,這個的確很有可能。”這句話給了葉劍鋒莫大的鼓勵。“那餘局你安排人加大對所有與死者有關係的人排查力度和範圍。”韓九-九-藏-書-網佰朝指示到。餘世春叫來開發區分局刑偵線上的幾個領導,在一旁安排下一步工作,而韓佰朝又問到了下一個問題:作案人數?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但作案人數是最後刻畫案犯的必要條件,必定要給一個答複。這個問題剛提出,會議室立即安靜下來,這時周勝明突然開口說話了,他先對韓佰朝說:“韓總,您先等等。”接著又對杜自健說:“麻煩杜所,把現場小孩屍體的照片調出來。”韓佰朝不知這位大法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他知道肯定有驚喜。杜自健指著電腦,讓葉劍鋒把這幾張照片找了出來。“小葉把蓋在小孩子頭部的被子上血跡放大。”周勝明指著幕布說。放大之後,周勝明和魏東升又走到電腦前看了看,問道:“這被子還在現場嗎?”“已經提回來了。”“自健你叫人把被子拿過來。”魏東升說道。被子是陸林建拿過來的。“攤開。”大家找來報紙墊在地上,然後將被子整整齊齊鋪在上麵。幾個領導都圍攏過來。被子的一頭有一片乾涸的血跡,已經被剪下一小塊送去做DNA檢驗,周勝明指了指這裡問:“蓋在頭部的外層是這裡嗎?”“是。”“看看這,像印痕嗎?”周勝明說。葉劍鋒捏著被子一頭,裡外也翻開看了看,說:“還真是,不細看真不注意啊,還以為是浸染血。”“看來是襯墊時打擊的。”魏東升站在一旁說了一句。其他人對魏東升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時難以明白,但卻點醒了葉劍鋒,他急忙也說道:“看來小孩也是用螺紋鋼打擊致死的,隻不過是隔著被子的,我說怎麼損傷特征不一樣呢。”陸林建和其他人一樣這時才明白過來,他也在一旁說道:“孩子頭部是在被捂著被子後被打擊的。這個印痕就是指螺紋鋼的印痕嘍。”“這處DNA什麼時候送的?”魏東升問杜自健。“是下午5點多。”“這處血跡讓他們抓緊做出來。”“還有那張大便紙。”葉劍鋒急忙補充一句。“那小陸你去現場把二樓北麵衛生間紙簍裡上麵的幾張大便紙趕緊送到DNA室。”杜自健指示道。雖然已經是淩晨4點了,但是現在沒有黑夜與白晝之分,無論是偵查、現場,還是DNA室,還有這裡的會議室,大家都不辭辛勞,一刻也不敢停歇,各個都像打了雞血,為了早日破案必須爭分奪秒。看完被子之後,葉劍鋒跟著周勝明、魏東升還有杜自健和現場幾個人簡單地開了一個小會,半個多小時之後,大家都回到了座位,韓佰朝就立即問道:“如何?”周勝明自信滿滿地說道:“我們剛才幾個法醫和現場碰了下頭,我們的意見是一個人完全有條件、有能力殺死這五個人。首先我們現在可以確認案犯所用的工具就是這種32號的螺紋鋼,一種工具;其次案犯作案的這個時間段正是死者熟睡之際,一個案犯完全有能力將他們依次殺害。隻是在殺人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而已。可能隔壁鄰居在12點多鐘聽到孩子的幾聲哭喊是個意外,而且是在案犯先後殺死孩子的母親李婧婷和奶奶沈芝娥之後,案犯隨即拿被子捂住孩子的頭部用鋼棍狠狠地砸了下去,所以孩子被子就有帶血的螺紋鋼印痕。”“等等,你的意思第一個殺的是李婧婷?”韓佰朝突然插問一句。“對,我們分析孩子是在案犯殺奶奶的時候被驚醒而哭鬨的,如果先殺奶奶,孩子的哭鬨可能會驚醒其他人,那李婧婷就不是在睡夢中被殺了,最有可能是先殺李婧婷,再殺沈芝娥驚醒了孩子,孩子的哭聲極可能驚動了北麵房間的謝靜蘭,所以她便起床查看,同時她開燈開門也驚動了案犯,謝靜蘭看到案犯大叫一聲,案犯迅速捂住她的嘴將她掐死在房間的地上,然後用鋼棍在她頭部補了幾下,再將屍體移到床上。還有一點,案犯是攀爬入室,如果兩人的話,完全有能力破窗而入吧。最後根據現場清理痕跡來看,案犯活動範圍也不大,這點也符合一人作案的特點。”“那目前看來案犯是一個攜帶32號螺紋鋼、善於攀爬的人。”“可以這麼說,還有一點,案犯的臂力不小,因為一是能攀爬到這麼高房屋,二是拿著一個直徑3.2厘米的螺紋鋼,連續殺死四人,力量不算小。目前也隻能到這裡了,其他的東西等明天我們複勘完現場和屍體再說吧。”一代軍事名將,他可以在虛實迷霧的戰場上敏銳地抓住敵人的弱點,給予致命一擊。同樣的道理,一個刑偵專家,他可以在撲朔迷離的凶殺案件中精準地捕捉到案犯的信息,讓真凶無所遁形。在葉劍鋒眼裡,在很多指揮員、偵查員眼裡,周勝明和魏東升正是這樣的法醫名家。在辦公室裡打了個盹兒,葉劍鋒就陪同魏東升與周勝明在案發24小時後,重新返回到現場和殯儀館,這一次複檢,要將現場與屍體緊密結合在一起,目的就是為了更加準確地刻畫出案犯的一些特征。如果現場還有什麼值得大家去研究的,那隻有屍體周圍那些還沒有被清洗、處理的血跡。周勝明每到一處,都站在屍體頭部的位置,除了和魏東升偶爾小聲地交流幾句之外,幾乎默不作聲,有時候他也會做幾個打擊動作。這兩位專家在一點一點地重現現場,一點一點地拚湊起寨發時的情景。葉劍鋒有如戰鬥機群裡的僚機一般,雖隻起輔助作用,但是其扮演的角色、擔當的任務絕對重要,雖然與兩位專家交流不多,但他一刻也沒有停止思考,他和周勝明、魏東升一樣,是在為了求證一個關鍵的細節。鑲邊狀挫裂創,是棍棒類皮膚組織損傷的一個重要特征,創口是沿著棍棒長軸而呈條狀,而在創口兩側一般會伴有邊界清楚整齊的皮F出血與表皮剝脫,即稱為鑲邊狀挫傷帶,有些挫裂創的創角會出現與受力方向一致的撕裂。金屬棍棒打擊所形成的鑲邊狀挫裂創更為典型。鑲邊狀挫裂創兩側的挫傷帶如果寬度相近,說明棍棒是垂直打擊,如果挫傷帶寬度不一致,或者說一側寬一側窄,那說明棍棒是傾斜打擊,方向從寬的一側到窄的一側。五名死者頭部均有這種鑲邊狀挫裂創,有幾處創口創緣兩側有寬窄不等的鑲邊狀挫傷帶,還有幾處創口創角也是撕裂的,毋庸置疑這些都提示是被傾斜打擊的,但它的深層意義不止於此。直到複查屍體損傷時,葉劍鋒才完全洞察包含的一切信息。這是一個大膽的推論。李婧婷頭部有幾處損傷的打擊方向是向頭頂部傾斜,而根據現場狀態判斷,當時案犯手持棍棒在靠房門一側的床邊擊了李婧婷頭部,也就是在她身體的左側,那麼案犯揮舞棍棒傾斜打擊的方向就是從左上到右下。此外沈芝娥頭部幾處損傷的打擊方向是向麵部傾斜,而根據現場狀態判斷,當時案犯應該站在沈芝娥頭部的右側,同樣案犯的打擊方向也是從左上到右下。還有襲擊謝錦天後擾部的損傷,也是同樣如此。可以設想,如果案犯當時是右手拿著工具集全力打擊一個物體時,除垂直打擊之外,他揮舞棍棒傾斜方向很自然的是由右上到左下,但如果是左手,則恰恰相反。由此可見,這個案犯是左手持械,這說明他習慣用左手,他是一個左利手,即左撇子的人。製造這場罪惡血腥的人被專案組大智大勇的專家們逐漸刻畫出來。“這是一個手持用螺紋鋼鍛壓成撬杠的人,一個善於攀爬的人,一個習慣用左手的人,一個患有肛腸疾病的人。他也許是一個好兒子,是個好父親,但是他為了仇恨一連殺死五人,這其中還包括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他又是一個極度凶殘、極度偏執、極度狹隘、不計後果、不負責任的人。”周勝明將法醫最後的意見呈現給了專案組。“還有,他可能還是一個長期性壓抑的人或者是一個性功能有障礙的人,這種缺陷也許造就了他人格上的缺陷。”魏東升補充了一句。四警合一,警務聯動。這是江川市公安局偵破和處理重特大案件和事件的一種工作模式。四警,指刑偵、治安、交警、社區四大不同工作性質的警種。專案組決定全麵依托四警合一模式,依靠各警種各部門的工作特點來偵破此案。案發已經四天了,專案組基本上將死者家裡有關係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但是仍然一無所獲。距離一年一度春節的日子越來越近,街頭已經張燈結彩,人們忙於采購年貨。節前一定要拿下此案,這個堅定的目標都不用領導開口,早已經烙在大家內心深處。從大局看,節前破案,對於整個江川市,甚至是南江省都意義非凡,這關乎春節期間社會的穩定、人民的安康。從個人看,節前破案,大家都可以和家人吃一頓熱乎的年夜飯,可以驕傲地和親友談笑風生。最後大決戰的時刻,專案組的指揮員們根據目前的處境做出了最後的決策。案犯可能並不是死者關係圈之內的人,無論這個人是否還藏匿在江川,專案組的領導們決定來個鋪天蓋地的全城大清查,各個村落社區都有民警排查走訪的足跡,各個大街小巷都貼有提供線索的懸賞通告。打草驚蛇,引蛇出洞也是不錯的戰術。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惡人,每一個有良知的老百姓都不會放過他,發動群眾,依靠群眾又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如此一來,也會產生不小的負麵影響,老百姓肯定會產生恐慌情緒,社會也會產生不安因素,專案組每個人背負的壓力都讓人喘不過氣來,每個人麵部肌肉似乎都已僵硬,冷冷的表情猶如冷冷的冰雪。茫茫人海到哪裡去尋找?“劍鋒,上次我叫你幫忙去上海找個肛腸科的專家,有消息了嗎?”阿姨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哦,還沒呢。有消息我就告訴你。”掛完電話,葉劍鋒突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為這個電話讓他腦海裡閃現出一個人,這個人是他唯一阿姨的兒子,他的表弟李元坤。阿姨曾經讓他找個上海肛腸科專家就是為了給表弟治療經常複發的痔瘡,有痔瘡,也可能會並發肛裂。表弟還是個左撇子,雖然現在以開出租車謀生,不過兩年前他還是個高空作業的電焊工,隻是因為有一次由他造成的意外失火,讓他丟掉了這份工作,他應該是善於攀爬的人。6年前他與剛結婚一年多的妻子離了婚,離婚真正的原因至今親友們都不很清楚,此後他沒談成一次戀愛,沒有孩子,孤身一人:他這個表弟性格內斂,不喝酒不抽煙,平時與人很少發生爭執,在葉劍鋒印象裡他隻是一個沉悶的老實人。阿姨家經濟條件不算很差,他家與死者家裡人無任何交集,葉劍鋒想不出這個表弟有任何理由和動機犯下此案,最重要的是這個表弟在案發前一天去上海待了兩天,他在上海的住宿還是葉劍鋒打電話叫自己的同學預訂的,葉劍鋒在公安網上查到李元坤是在案發後第二天上午退的房間。作案人應該不會是表弟,但是他這個表弟卻與專案組刻畫的案犯特征不謀而合,有這麼巧合的事?想到這裡,葉劍鋒內心就一直惴惴不安。於公於私葉劍鋒還是將表弟的情況反映給了專案組,他最大想法還是希望借此排除表弟的嫌疑。任何一個機會、任何一個可能,任何一個線索,專案組都不會放過。得到葉劍鋒提供的情況後,專案組迅速行動,四個小時後趕赴上海的一名偵查員很快反映李元坤案發當天是沒有退房,但也沒有住在上海的旅館裡,直到第二天上午10點多才進入了旅館並退房。李元坤就這樣被定為重大嫌疑對象。後續的法醫檢驗工作葉劍鋒已經申請了回避,他一直在等待DNA的結果。一天以後,負責做DNA比對的司徒愛喜在電話裡十分遺憾地對葉劍鋒說了幾個字:“鋒哥,對上了。”“能再對一遍嗎?”葉劍鋒說話的聲音與他的雙手一樣在顫抖!“這是第二遍了。”愛徒愛喜不知如何安慰葉劍鋒,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鋒哥,彆太難過了。”他如何不難過?他都不知道如何將這一結果告訴阿姨、姨夫和父母,阿姨全家如得知此事,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自從李元坤被帶走後,阿姨整日以淚洗麵。葉劍鋒帶著自己父母和阿姨的女兒一家來到了阿姨家裡,為了以防萬一,葉劍鋒還特意給市二院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是否有空閒的急救車,如果有,等會兒有事的話就打他們醫院的急救電話。果然不出所料,阿姨聽到葉劍鋒帶來的結果後當場昏厥,好在葉劍鋒準備及時,120急救車很快就趕到了。得知專案組帶著表弟要去指認現場,經領導同意後,葉劍鋒跟著偵查員一起在看守所見到了表情扭曲、雙眼無神的表弟,他剃著光頭、穿著囚服,葉劍鋒本想給他個巴掌,痛罵他一頓,但等到真正見到他時,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他真不知能說些什麼。見麵是極其短暫的,李元坤更是一句話也沒說,沒敢看葉劍鋒一眼,在偵查員將李元坤帶上車的瞬間,他突然跪在葉劍鋒麵前,哭喊了一句:“哥,幫我照顧我爸我媽。”“照顧你爸媽是應該的,彆給我下跪。要跪應該跪你父母,應該跪那五條人命,跪死者家人!你去現場磕三個頭吧。”是什麼讓李元坤突然變得如此凶殘,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在這個案件中葉劍鋒的身份是特殊的,作為案犯的親屬,他一直沒有問李元坤的犯罪動機,也不會有入主動去告訴他,這是他內心最大的疑惑,他最終還是找機會看到了審訊的筆錄。李元坤原來患有比較嚴重的生理疾患(ED),這種事隻有他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知道,其他親友一概不知,雖然一直尋遍名醫名藥,但治療效果並不太好,這就是他離婚的原因,同時也讓他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生理上的致命缺陷導致了心理和人格的缺陷,人也變得焦慮、敏感、暴躁、壓抑、自卑。案發前5天,李元坤的出租車上來兩個30多歲滿身酒氣的男人,其中一個在車後高大威猛的男人居然和朋友大談泡妞心得,其間他還放聲大笑地說這個女人的老公是如何不能滿足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廢物、太監。這個人就是謝錦天,這些話深深地刺激了李元坤,也徹底激活了早已駐紮在內心的惡魔。多次踩點之後,確認了謝錦天的住處。他找以前的工友打造了一根長40厘米的32號螺紋鋼撬杠,假裝前往上海,製造不在場的證據。那天他偷偷從上海回到江川,晚上12點多趁天黑翻入小區圍牆,準備撬窗而入,由於經驗不足外加有些緊張,他沒成功。當年他在這個小區的工地做了一年多,對房屋的結構了如指掌,憑著自己善於攀爬的優勢,他迅速爬上了樓頂,潛入死者家中。借著彆墅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他摸到主臥室,見到床上有人,他帶著緊張、恐懼、仇恨的複雜心態,揮舞起手裡的螺紋鋼棍棒。打完後才知隻有謝錦天老婆一個人,他又來到隔壁房間,沒想到這個被推開的房門吱吱作響,驚醒了睡夢中的小孩子,小孩子開始哭鬨,而沈芝娥還以為孩子尿床了,順手按亮了床頭燈,等一亮卻看見床邊站著一個人,這個老太太嚇得居然呆傻了幾秒,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李元坤第一棒子就讓老太太沒了任何反應,就幾下而已,老太太就沒了聲息。李元坤自己交代,他原本沒想殺老人,更沒想殺孩子,但孩子看到了他殺人的一幕,被嚇得大哭,這讓李元坤變得狂躁起來,更是為了滅口,他拿起被子蓋在了孩子的頭上,狠狠地砸了三下,他自己都記得是三下。這一切驚動了北麵房間的謝靜蘭,謝靜蘭起床、開燈、開門也驚動了李元坤,謝靜蘭大叫了一聲,準備關房門時,已來不及了,李元坤已經衝了進來,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倒地不動,然後找到掉在地上的螺紋鋼,補了幾下。這時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驚天罪孽,他知道自己也難逃一死了,此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這也讓他突然感覺肚子疼痛、肛門下垂,便秘了兩天的他趕緊跑到廁所。反正是個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必須殺死謝錦天,一切都是由他而起。等候謝錦天回家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看到了豪華的裝修,他有了搞點兒財物的想法,隨便撬了幾個抽屜,裡麵居然有20多萬元現金。看了李婧婷和謝靜蘭姣好的麵容、豐滿的身材,激發了他壓抑很久的欲望。晟終他等來了謝錦天,謝錦天又是滿身酒氣,進門後他搖晃著來到一樓衛生間,可惜這泡尿他永遠也撒不完了。除夕之前,市政府大禮堂召開了這次特大殺人案件偵破慶功暨表彰大會。所有專案組的官兵,參與案件的人員都參加了,唯獨沒見到葉劍鋒的身影。五條鮮活的人命,包括那個剛6歲的孩子,一夜間葬送在阿姨兒子手裡,這是葉劍鋒一時難以接受的,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這場血腥的殺戮,表弟殺了人,表哥還將死者開膛破肚,雖然這是他的本職工作,但仍讓他覺得自己是在褻瀆死者的屍體,無論如何這五人的死與他的這個家族已經脫不了乾係。這裡的一切無法讓葉劍鋒釋懷。一度的焦慮與壓抑,讓葉劍鋒心神不寧,他很想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臘月二十九,葉劍鋒來到魏東升的辦公室請假辭行,看到葉劍鋒陰沉萎靡的神態,魏東升打開電腦裡一個Excel表說:“你看。”“這是什麼?”葉劍鋒看著魏東升表裡一些滿滿的名單,很不解地問。“這是從我做法醫第一天起直到現在所驗過的所有死者姓名,當然也包括無名屍體,也包括有些未破的案件。”“多少個?”“兩千三百四十八個人。最小的是剛出生就幾分鐘的新生兒,最大的是一個97歲的老人。”葉劍鋒愣愣地看著電腦顯示器,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在想,記下這些名單乾什麼?”魏東升接著說道,“他們都是不該逝去的人,他們含冤橫死,無法開口訴冤,而我們就是幫他們申訴雪冤之人。我記下他們的名字不僅是為了他們而悲憫,也不僅是為了嫉惡如仇,記住他們更是為了記住自己的責任和使命,不管死者是誰、案犯是誰,作為法醫你必須要麵對這一切,不要過於禁錮在自己的情感中,壓抑在自己的情緒中。彆忘了,我們代表的是正義,我們內心應該更陽光,罪惡就是社會最陰暗的地方,隻有正義的陽光才能消除它。”對,罪惡就像窗外陰暗角落裡凝結的冰碴,但正義是永恒的,正如那些陰霾之外的陽光一樣依然是那麼璀璨而又溫暖,哪怕在這寒冷的冬日,沐浴在陽光之下的人們仍洋溢著幸福。葉劍鋒走出市局大樓,他決定到日照最長的地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