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亡真相(上)(1 / 1)

法醫密檔 法醫劍哥 4846 字 16天前

江川市皇橋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四樓會議室,上午9點,窗戶的遮光簾被完全拉下,投影儀幕布上不停切換的幻燈片影出忽明忽暗的光線。此刻,葉劍鋒跟隨江川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長餘世春和刑科所所長杜自健圍坐在會議桌旁,聚精會神地聽取皇橋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對昨天淩晨發生的一起死亡案進行情況彙報。嚴格來說,目前還不能算是案件,皇橋警方初步定性為非正常死亡,究竟是不是一起命案,還無法定論。這是葉劍鋒調職到江川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後,第一次以市局法醫的身份參與縣區疑難案件的會診和指導工作。說是前往縣區會診指導案件,其實是把自己推到風頭浪尖之上,葉劍鋒心裡清楚,現在作為上級法醫,他的到來不僅要幫助解決問題,更要擔當責任。一個膀大腰圓、星目英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電腦前慢條斯理地做著彙報工作。這人是皇橋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主任朱雲鵬,葉劍鋒曾經在全市技術例會上與他見過幾次,不算陌生。朱雲鵬一邊操控鼠標一邊介紹:“我們到達現場是昨天早上6時20分,120工作人員也同時到達,但當時人已經死亡。大家請看,這就是中心現場,位於我們縣洪橋鎮農貿交易市場一個門麵房的門口,這個門麵房是一家快餐店,位於市場3號樓最東側的一樓下,店麵的東側是一條出入市場的馬路,而快餐店門朝北,門前有一塊很大的自製油布雨篷,屍體位於店門口雨篷的下方,頭部位於西側,距離雨篷外沿約36厘米,腳位於東側,距離雨篷外沿約27厘米。”“這是原始姿勢和位置嗎?”葉劍鋒問了一句。“據報警人所說和現場勘驗,未發現有明顯變動。屍體當時呈仰臥位,頭偏向右側,頭部地麵有血跡,死者左鼻腔出血,自彝腔到右麵部有一條流柱狀血跡。屍體全身衣著整齊,但褲腰部位未係皮帶,雙腳未穿鞋子,現場沒有發現這些,還有死者身上除了一串鑰匙和打火機,沒發現錢包和手機,現場也沒有發現這些東西。死者外套和褲子後麵,有大量與現場地麵接觸而粘附的油汙漬,除此之外袖口、褲管還有很多灰跡,根據死者衣著上的油汙漬分布,我們分析屍體位置沒有變動過。還有死者雙腳的襪底也有多量灰跡,但沒有明顯的泥跡和油汙。”“看上去像拋屍,可誰又會把屍體拋這裡?這裡絲毫沒有隱蔽性可言。”餘世春嘀咕了兩句。“餘支說得是,我們也有些不理解。哪有拋屍,拋在這麼人員密集的地方,而且還是人家店門口。”“死者與這家小店有矛盾嗎?”“根據目前調查,毫無關係,這家店主說完全不認識死者,他家其他人包括現場附近的一些商戶、住戶都說沒見過此人。”皇橋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姚英華在一旁作了個簡單說明。“目前,是不是拋屍我們還不能排除,但是根據現場雨篷下的物品擺設和地麵痕跡,沒發現明顯的打鬥痕跡,但在周圍地麵有幾處足跡,類似皮鞋、休閒鞋的花紋,還不知道與此案是否有關。”“有幾種鞋印?”“應該有很多種、很雜。大部分是白天來來往往吃飯的人留下的,排除報案人的鞋印後。我們發現有一處鞋印比較可疑,是在死者屁股旁邊地麵的油漬上,從印痕看相對較新鮮,而且明顯在其他鞋印之上,看上去一處鞋尖是朝向內側,一處是朝向外側,我懷疑是有人當時查看過屍體。”“就這一種?”“是的。”“現場還要再多看幾遍,看是否還有其他可疑痕跡,尤其是鞋印。屍體損傷怎麼樣?”餘世春聽完現場情況,緊接著就問屍體情況。“那讓小張來介紹下吧。”朱雲鵬口中的小張,名叫張子龍,東北人,皇橋縣公安局法醫,與平江縣公安局法醫周權根同一年參加工作,他體格雄偉,可能因此父母取名為“子龍”。張子龍是個年輕的法醫,彙報工作時顯得有些緊張,他操著一口標準的北方口音,憨憨地說:“各位領導,我來彙報一下屍檢情況。死者屍長1米72,6點30分現場檢驗屍體,屍斑開始產生,位於後頸部、腰背部,指壓易褪色,四肢各關節屍僵開始出現,強度輕,角膜清透。根據測量的屍溫推算,死亡時間在5月8日淩晨1點30分至3點左右。死者衣著除了朱主任說的痕跡以外,也沒有任何的破損。從後來的屍檢我們發現,死者右顳部頭皮有輕微的擦挫傷,左後頂部有一處2.5厘米的挫裂創,深達皮下,創緣不平整,創腔內有組織間橋,創口周圍和左顳部伴有頭皮下血腫。死者兩側麵部淤血腫脹,左手背、左肘後皮膚有些擦挫傷,雙膝前皮膚有些挫傷,其餘體表沒發現明顯損傷。解剖後發現,死者左顳部至左顱底有一條骨折線,長7.5厘米,左顳部硬膜外血腫,左大腦半球蛛網膜下腔出血。還有第4頸椎骨折,伴隨椎體前筋膜出血,但頸部皮膚肌肉沒有出血損傷。死者胃內容空虛,沒有食物殘渣。其餘胸腹臟器組織未見明顯損傷。毒物化驗未發現有機磷、毒鼠強、鎮靜安眠類常規毒物,隻是心血酒精含量為每毫升0.4毫克,量不是很多;未發現機械性窒息損傷及征象。我們分析認為死者係頭部遭受鈍性外力作用致顱腦損傷而死亡。”“其他還有嗎?”“沒了,基本就這些情況。病理檢材我們已經固定好了。”“頸部脊髓取了沒有?”“這個沒取。”張子龍感覺有些難為情。“那沒事,等會兒我們再去看看。”葉劍鋒知道,張子龍還是個年輕的法醫,考慮不到這點,情有可原。聽完法醫的彙報,餘世春雙手交叉在胸前,身體向椅背靠了靠,然後對姚英華說:“說說你們的偵查情況。”“死者叫薛家豪,男,42歲,家住皇橋縣開發區上灃村2組12號,有兩個女兒,夫妻感情不錯。薛家豪生前開了一家投資公司,其實暗地裡一直在放高利貸,而且是3分利。去年因為開設賭場,被關了6個月。據我們調查,死者薛家豪在5月7日晚上在皇橋縣麗都大酒店喝喜酒,吃完飯後,又去朋友棋牌室玩了一會兒,晚上8點10分接到老婆電話,他就離開棋牌室回家,但後來就不知去向,直到第二天早上,也就是5月8日上午5時48分,被人發現死在皇橋鎮農貿市場一家門麵房的雨篷下。手機關機是在5月7日晚上8點25分,最後一個電話就是他老婆打的。”“這個薛家豪為人怎麼樣?”“為人比較低調、圓滑,像他這樣以放高利貸謀利的人,社會關係相當複雜,交往的人群也比較雜,有做生意的、混社會的,本地的、外地的。”“查出有哪些人欠他高利貸嗎?”“現在就查出來六個,最大的一筆欠款是10萬,最小的是兩萬。這六個人當中,目前來看一個叫李紅星的最可疑,這個人是開挖土機的,是個賭徒,去年借了薛家豪6萬,現在一年多已經到了9萬多了,一直沒錢還,薛家豪為此還非法拘禁了李紅星兩次。”“這個李紅星昨天和死者有過接觸嗎?”“據李紅星自己說,沒接觸過,薛家豪晚上8點左右打他電話又問他要錢,他把手機關掉後,就躲到了一個工友的租房裡,隻有這個工友可以證明他沒作案時間。所以這個我們還在調查。”“那有沒有其他可疑人員與死者接觸過?”“晚上除了一起喝喜酒的,還有就是在棋牌室的幾個朋友,但這些人目前已經排除了嫌疑。”餘世春突然提高了嗓門,指示道:“你們要把範圍拓寬點,最好能把他的社會關係都梳理出來,尤其這幾天與他接觸的人,還有5月7日這一天他所有的活動情況都要摸清楚,像他這樣的人在外麵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說句不好聽的話,那些欠高利貸的人估計都巴不得他死。還有這些開賭場、放高利貸的人,要給我查一個抓一個。”姚英華沒有吱聲,心情有些複雜,一是聽餘支的語氣,有些對他們前期的調查工作不是很滿意:二是按照餘支的指示,工作量會翻好幾番。餘世春坐直了腰,又繼續說:“還有現場附近的住戶、商鋪都要走訪到,現場、屍體下午去仔細複查一遍。是不是命案姑且不論,該做的工作一件都不能少。不管怎樣,總得給個說法吧。”聽完餘世春這番話,皇橋縣公安局刑偵副局長趙昕緊接著說:“剛才餘支說得已經很明確了,偵查、現場、屍檢三大塊工作,要繼續重新深入展開。時間不早了,各位先簡單吃點飯吧。”雖然是簡單的工作餐,但食堂給每人多加了一道葷菜,兩葷兩素一湯,十分可口。吃完午飯,大家顧不得休息,就趕往案發現場。現在正是中午,農貿市場人流量不大,大部分人在吃午飯和午休,但現場警戒線之外還是有些來來往往觀望的人。“怎麼又來了這麼多人啊?估計是上麵的領導來了。”老百姓在一旁議論紛紛。現場小店附近有好幾處燃放的鞭炮和燒過的紙灰,這是附近的商鋪為了驅邪而留下的,這裡死過人,是生意人的大忌!置身現場,更加直觀,沒有發現更多的可疑跡象,就是這個雨篷看上去和附近的商鋪格格不入,彆的雨篷都是統一規劃的鋼架結構,而這家快餐店的雨篷卻是油布和竹竿搭建而成,篷頂油布四個邊的橫梁都是竹竿,一邊被固定在店門口的外牆上,而另一邊一端固定在插進地麵的竹竿上,一端綁在門前的電線杆上,篷頂由高到低有一定的傾斜度。雨篷結構簡易,除了綁在竹竿上的一角有些搖晃,但整體上還是比較牢固的。四處轉了幾圈,葉劍鋒突然問朱雲鵬:“朱主任,雨篷上麵你們看過了嗎?”“稍微看了下,沒發現什麼明顯異常。怎麼,葉法醫對這雨篷有想法?”“那倒沒有,我隻是覺得最好再仔細看看。”“小葉說得在理,雨篷的確也要仔細檢查。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杜自健也在一旁說道。“杜所可彆這麼說,我這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小葉,你們還是得抓緊時間把屍體看一下。”餘世春催促葉劍鋒趕緊複查屍體。葉劍鋒本想在現場多待會兒,既然支隊長下命令了,他也不能不從。皇橋殯儀館解剖室剛剛重新修建,建築麵積足足有300平方米,無論是和平江縣解剖室還是市局的解剖室相比較,那都簡直是“富麗堂皇”,雖然這個詞用在這裡很不合適,但看著這精致的裝修,嶄新的設備,葉劍鋒心裡的確感覺如此。葉劍鋒來到1號解剖室,他沒有先看解剖台上的屍體,而是四周上上下下觀摩了一番,尤其是看到器械架上的鈦金電動理發器,不免發出“嘖嘖”的驚歎聲。見到葉劍鋒在擺弄理發器,張子龍得意地說:“怎麼樣,鋒哥,喜歡嗎,喜歡你就吭一聲。”“華而不實,剃毛,還是這把柳葉刀好使,價廉物美方便快捷。”“鋒哥威武,不愧是江川一刀。”對於張子龍這樣個性鮮明、能言善辯的年輕人,葉劍鋒必須要壓製一下,他說:“真是巧嘴簧舌。還一刀昵!眼前這個擺平再說吧。”從先前的屍檢照片可以看得出,張子龍他們第一次屍檢,有些部位並不是很細致,尤其整個頭部。重新看過屍表後,葉劍鋒讓張子龍再次打開頭顱、頸部、胸腹腔。從頭皮到顱骨,其結構可分為表皮層、真皮層、皮下組織、帽狀腱膜、骨膜和顱骨,在兩側顳部,顱骨上還有一層厚厚的肌肉,稱為顳肌。死者右耳上方顳部頭皮的擦挫傷嚴格來說隻是一些表皮剝脫,將這處頭皮全層切開並沒有看到頭皮內層有出血,頭皮以下包括顳肌更是如此。而死者左後頂頭皮的這處損傷相對來說就嚴重很多,這處挫裂創的頭皮層已經裂開,刨口兩側表皮有對稱性的擦挫傷,橢圓形,切開此處頭皮,皮膚內層出血很局限,但這處出血和左顳骨骨折處的頭皮下出血一樣,已形成了厚厚的一層血腫。顱骨唯一的骨折線並不在頭皮的挫裂創下,而是自左顳骨至左顱底。葉劍鋒指著這條骨折線對張子龍說:“你好好看看,這裡內板和外板的骨折有何區彆?”張子龍看了好半天說:“外板的骨折線好像比內板的要長些。”“肯定比內板長。雖然顱底外板骨折線無法測量,但從顳骨這段內外板骨折的位置,可以看得出,外板比內板長。你再看哪段骨折線最寬?”“最寬的應該是這裡。”張子龍指著靠近顱底的一段骨折線說,“寬大概有2毫米不到,接近2毫米吧。”“你這是外板上的,你再看看內板這個地方的寬度。”“內板這裡大概就1毫米。”“想過這條骨折線是如何形成的嗎?”葉劍鋒這麼一問,張子龍有些不知所措,他瞅著這條骨折線,喃喃自語:“如何形成?還能如何形成,不就是外力作用形成的嗎?”“廢話,地球人都知道是外力形成。我現在問的是機理。”葉劍鋒提醒他。“哦!你的意思這條骨折線不是外力直接作用導致的,而是整體變形所致?”“是的。這條骨折線外板比內板長,外板骨裂比內板也寬,骨折最寬處是骨折開始發生的地方,而這裡頭皮卻沒有損傷。這是典型的整體變形。”“你這麼說,我倒明白了,當時看到右顳部皮下這麼多血腫,我就沒想太多,以為這裡也遭受到外力作用。”“這裡皮下血腫是因為骨折撕裂了血管而導致的,的確不易鑒彆,你把這裡的頭皮全層劃開,就清楚了。”張子龍從左顳部頭皮內層向外深深地劃了一個十字切口,切口斷麵的頭皮層並沒有明顯的出血,這點可以證明骨折發生處頭皮沒有受到巨大的外力作用。“那造成整體變形的著力點是在對側右顳部還是左後頂部?”“當然是左後頂部。”葉劍鋒翻開右側顳部頭皮說,“你看右側隻是頭皮表麵有些剝脫,而未傷及頭皮內層及皮下,這隻是受到過輕微的擦蹭。而造成顱骨整體變形一是需要較大的作用力,二是需要較大的作用麵積,顯然隻有造成左後頂損傷的作用力才可以。”“那也就是說,致傷物不僅有一定的分量而且還有一定的接觸麵。”“可以這麼說,但這不是最重要的,現在最為關鍵的是要搞明白損傷方式,換句話說,這個整體變形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對於葉劍鋒所說的這些,張子龍一時還難以消化,他沒想到這幾處看似簡單的顱腦損傷,學問如此之深。還沒等到緩過神,葉劍鋒就叫他把屍體翻個身。張子龍長得人高馬大、身強力壯,在他的協助下翻動具屍體相當輕鬆,這是葉劍鋒和司徒愛喜搭檔時,所不能及的。“小張,還沒取過脊髓吧?”“沒有。”“這也難怪,我工作了十來年,其實也就取了幾次脊髓。”“你也就幾次?”張子龍有些不相信。“對,其實不是每一個脊髓損傷都必須取出,一般主要是頸椎骨折,需要查明具體死因或者死因不明等一些情況下才取出。比如這具屍體,我們必須搞清楚頸椎骨折處的椎管內出血情況以及頸髓的損傷程度,不僅是為了判斷是否可以致死,而且還要分析損傷方式。”說話間,葉劍鋒已經將頸椎後側肌肉分離完畢。看到葉劍鋒拿起電動開顱鋸,張子龍不解地問:“就是用這個開啊?”“對啊,這叫一物多用,拿鋼鋸條也行,隻要能把棘突兩側的椎弓鋸開就OK了。”取完脊髓,將屍體再次翻過身後,葉劍鋒又重新檢驗了頸椎椎體,這次骨折處的椎體暴露得更加清楚,並且有了一些新的發現,骨折的第4頸椎椎體有壓縮性改變。看完所有的損傷,檢驗完屍體,張子龍迫不及待地問葉劍鋒:“鋒哥,你覺得死者到底是怎麼死的?”葉劍鋒笑而不答,倒是反問了張子龍一句:“你是怎麼想的?”張子龍抓了抓腦袋,歪著脖子說:“我啊,我怕是說得不對路哦。”“沒事,你說說看。又不是讓你下結論。”得到葉劍鋒的鼓勵,張子龍也就無所顧忌,他說:“死者頭部曾遭受到較大麵積較大外力作用,這個作用力自上向下作用於左後頂部,不僅引起顱骨整體變形,而且也造成第4頸椎椎體壓縮性骨折,再結合死者手背、膝蓋的損傷,我在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因摔跌或碰撞而導致的,所以我分析死者生前可能遭遇車禍或是高空墜落,然後被人移屍到雨篷下。”“你的意思是,死者是在傷後或者說是死後被人抬到了雨篷下的?”“應該是吧,我也不是很肯定。”“那我告訴你,肯定不是。死者就是死在這裡的。”“啊?你認為死者是在雨篷下被人用重物砸死的?”葉劍鋒搖搖頭,微微一笑,說:“不能隻盯著頭顱的這一處損傷,我們必須要結合其他的損傷、痕跡物證以及現場情況,甚至是偵查,綜合全麵地來考慮問題。現在就看你們朱主任能否在現場找到新的線索。”下午3點,正是農貿市場最喧鬨的時段,商客眾多,為了不受影響,現場勘驗暫時中斷。屍檢剛結束,餘世春就電話通知葉劍鋒他們,直接前往皇橋鎮派出所,市局和縣局的人現在都集中在那裡。不過去派出所之前,葉劍鋒路上又去了一趟現場,他隻是想再做個求證。葉劍鋒也知道,杜自健他們肯定有些新進展,他寄希望於與自己分析的結果不謀而合。會議室多了一位領導,市局刑偵副局長鄭陽也來了。葉劍鋒還沒來得及向局長問好,杜自健一見到他就問:“葉法醫,怎麼樣,有什麼收獲?”“莫急,杜所,您先說說現場有什麼情況?”“現場也沒什麼新的發現,就是電線杆上捆綁雨篷橫粱的鐵絲有些鬆動的摩擦痕,還有插在地上的竹竿有些新鮮的裂痕。”葉劍鋒心中一陣竊喜,趁熱打鐵,他緊接著又問:“那雨篷頂上有什麼可疑的痕跡沒?”“雨篷還算比較乾淨,倒沒發現明顯痕跡。你是不是也認為,這裡有問題?”“現在看來,薛家豪很可能是死於高墜。”“高墜?”在場的人頗感驚訝。“對,高墜。而且這就是現場。”葉劍鋒堅定地說。“現場,高墜?”餘世春滿臉狐疑。“葉法醫,說說你的看法。”鄭陽語氣急迫,表情倒很鎮定。葉劍鋒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說道:“首先,我認為這是第一現場。理由很簡單,死者頭麵部有兩處出血,一是左頂部的挫裂創,二是左鼻腔,如果死者在受傷後被人移屍或拋屍,那麼在移屍的過程中,創口的出血肯定會滴落在地麵上,而現場附近無任何滴落血;還有就是死者鼻腔流出的柱狀血跡,也不會單純地由鼻腔流到右麵部。”餘世春也說道:“那萬一移屍的時候,有人用東西包住了死者的頭部,那血也是不會滴下來的。”這個想法不無道理,葉劍鋒之前也想到過,但很快就被他否定掉了,他向餘世春解釋道:“這樣的話,頭部的血是不會滴下來,但是鼻腔流出的血跡形態會有所改變,不可能隻有單一的流柱狀血跡,不管幾個人,抬著一具屍體,行走並不順利,再說既然是移屍,乾嗎把屍體拋到這麼繁華的地段。太不合常理了吧。”“我看移屍的可能性的確不大。那會不會還有種可能,就是死者傷後自己走到這裡然後死在了這裡?”鄭陽想到另一種可能性。“這一點,我想也可以排除。因為,一是死者不僅顱腦損傷嚴重,而且頸椎骨折,椎管腔內有出血,這樣的損傷也許不會導致人立即死亡,還有傷後行走的能力,幾乎不可能。二是死者襪底隻有少許的灰跡,並沒有現場地麵的汙跡。再者,死者頭頸部包括衣物上沒有站立時頭部的滴落血跡,口鼻部也是。”“那死者有沒有可能是在現場被人用重物砸中頭部致死,然後倒地死亡,身上值錢的財物被洗劫一空?”姚英華也跟著說道。葉劍鋒看著姚英華說:“這要有一定的前提條件。一、死者當時蹲著或坐著,體位很低:二、死者被完全控製,無法反抗;三、致傷物是一個質量大質地硬具有較大麵積的物體,比如大石板、大鐵塊。還有就是,劫財有必要脫去死者鞋子和皮帶嗎?”“另外從現場周圍物品的擺設和地麵的痕跡,基本排除有爭鬥的痕跡。”杜自健及時補充,也是對葉劍鋒的一種肯定。聽到此處,鄭陽望著葉劍鋒,若有所思地說一句:“這麼說,高墜的可能性最大了。”“對。我和小張將屍體重新看過,死者左後項遭受到較大麵積、較大力量的外力作用,這樣的作用力不僅導致了死者顱內出血、頸椎骨折,而且還造成了顱骨整體變形,引起左顳部和顱底骨折。這一切都符合死者從高處墜落時,頂部與地麵發生碰撞而形成。”“你的意思,死者左顳部的頭皮血腫和骨折,不是直接外力導致的,而是頂部碰撞到地麵形成的。那怎麼這裡骨折,頂部卻沒有骨折?”鄭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不光是鄭陽,在場大多數人都難以理解。葉劍鋒攤開雙手,掌心相對,做了一個球狀的姿勢,說:“這種骨折在法醫上叫作顱骨整體變形。人的頭顱近似一個球狀,當人頭部受到一個麵積較大的作用力時,受到作用力的這位置可能不會發生骨折,但這種作用力會瞬間引起整個顱骨形態發生改變,這就好比用一個東西壓著皮球,受擠壓部分之間的距離縮短,而沒有受壓的部分間距增大膨出,對於顱骨來說,膨出的部位骨板受到較大壓力,一旦超過顱骨的彈性限度,那麼就會骨折。我這是作了一個簡單說明,大致就是這個機理。打個形象的比喻,就像用力拍擊西瓜或把西瓜扔在地上,西瓜受力的部位也許不會裂開,但其他部分會裂開,隻不過顱骨比西瓜要結實多了。”這是極其專業的一個法醫學說,葉劍鋒這段長篇大論的解釋,也不知是否能讓各位明白,在大家的沉默中,這個問題算是過去了。緊接著,一直眉頭緊鎖的餘世春又提出了新的疑問。“屍體沒被移動過,那怎麼會在雨篷下麵?難道會瞬移?”這一點,一度是被所有人所忽視的,也一度是葉劍鋒困惑的地方,他現在必須要把這一點解釋清楚。“朱主任,麻煩借你電腦一用。”葉劍鋒打開朱雲鵬筆記本電腦,調出現場雨篷的照片說,“這個雨篷頂外沿的橫梁一端綁在電線杆上,另一端綁在插進地麵的竹竿上。問題就出在這根竹竿上,你們看,這根竹竿是向著雨篷這一側傾斜,我們剛才來之前又去了一趟現場,目測了一下雨篷的高度有3米左右,竹竿的傾斜角度估計有70度,而且這根竹竿韌性很好,不易折斷,有一定的彈性。當一個體重有一百二三十斤的人從雨篷上墜落到地麵的時候,重力會瞬間將竹竿壓彎,竹竿更加向內側傾斜,那雨篷的橫梁也隨之瞬間內移,當人落地後,竹竿又恢複原狀,橫梁也會恢複原位,這樣一來,人的墜落點就處在橫梁裡麵、雨篷之下了。”“葉法醫說的是雨篷外沿橫梁的離地高度,我們測量了下是2米6,而固定在牆體上的高度是3米1。這個雨篷是一個從高到低的斜坡結構,外側兩端捆綁處並不十分牢固,雨篷上萬一有人,的確容易摔下來。”朱雲鵬不僅沒有否定葉劍鋒的這一推論,還幫他補充了雨篷的客觀數據。葉劍鋒也補充了一句:“如果一個人從2米6高度墜落,一般情況下不會死亡,但如果是頭部直接著地,那損傷是致命的。薛家豪就是如此。”聽完這樣的分析,在座的其他人反應不一,雖然還沒有得到大家的肯定,但是也沒有反對的聲音,不過質疑聲還是有的。餘世春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又問了一句:“對了,死者其他部位有沒有打擊傷?”“噢,對。你不問,我都差點兒忘了。”葉劍鋒翻開屍檢記錄說,“一是,死者兩側麵部淤青腫脹,背部、雙腿也有些淤青,都是些皮外傷。看得出死者生前可能受到他人的拳打腳踢。二是,死者雙側膝蓋下也有淤青,但皮膚沒破損,褲子上隻有灰跡,這極可能是因死者長時間雙膝跪地形成。三是,死者右顳部、左手背、左肘後都是一些表皮剝脫,排除打擊可能,應該是在摔跌過程中形成的擦傷。”“非法拘禁?”餘世春聽到這裡,靈光一閃,右手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說。真是一通百通。餘世春支隊長提出薛家豪生前被人非法拘禁的觀點,對所發生的一切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不僅符合葉劍鋒的推斷,也解開了薛家豪為何墜落此處的疑惑。根據現在所掌握的情況,大家都能想到,薛家豪很可能是被人拘禁到現場的這棟樓裡。知道具體是哪個房間,這並不是難事。薛家豪很可能是從被拘禁的房間跳窗逃跑而發生了意外,具體到哪個窗戶,無非就是雨篷上方從二樓到五樓。下午5點半,農貿市場裡人員逐漸稀少,借此時間段,再一次勘驗了現場,這次勘察重點就是雨篷。雨篷在牆體上的幾個固定點,並無明顯鬆動和破損,可見如果薛家豪從窗戶跳到雨篷之上,衝擊力並不大,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雨篷上距離不到1米的二樓窗口。洪橋鎮農貿市場3號樓1單元201室,正位於快餐店樓上,該房在半年前已出租給一個叫黃斐的人。黃斐無法聯絡,房東又在外地,隻好找到開鎖匠打開201的房門。如果葉劍鋒分析得沒錯,那北側房間的這扇窗戶必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室內淩亂不堪。窗戶上、窗台上都是些厚厚的灰塵,顯然有些灰跡被擦去的地方,符合一個人身體擦碰的痕跡,玻璃上有些殘缺不全的指紋,更為可喜的是,在紗窗底邊有些扭曲破損的金屬框上還掛著一絲絲衣物的纖維,這正是薛家豪在翻窗時,褲子的臀部部位被鉤破而留下來的鐵證。經過了一天一夜馬不停蹄的勞頓,最大嫌疑人黃斐已經浮出水麵,黃斐雖然已不見蹤跡,但順著這條線,很快抓獲了另一名同案犯王軍,據王軍交代他們隻是拿錢幫人辦事而已,雇傭他們拘禁薛家豪的另有其人,此人叫於飛智。5月7日晚上,薛家豪吃完晚飯後,就被黃斐、王軍兩人強行帶到一輛麵包車上。上車後,他們將薛家豪的皮帶解開,然後用皮帶綁住了他的雙手,接著拿走了他的錢包、手機。薛家豪被帶到洪橋鎮黃斐的出租屋,然後脫去他的皮鞋,逼他跪在南側房間,這期間不僅對他拳打腳踢一番,而且還威脅,無論如何必須在三天之內還給於飛智60萬元欠款,否則就廢了他,對他老婆孩子也不客氣。在兩人的淫威之下,薛家豪猶如一隻溫順的羔羊。半夜1點,大家都已疲憊不堪,此時薛家豪大呼肚子痛,說要大便,王軍沒辦法就幫他解開綁住雙手的皮帶。薛家豪的雙手剛被解開,就用力將王軍推倒,轉身竄入北側房間並將房門鎖上。等王軍和黃斐將門踹開,隻發現了敞開的窗戶,於是迅速追到樓下,卻看到了薛家豪的屍體。案情基本明了,案犯也已浮出水麵,於飛智與黃斐已被鎖定,就在大家有些歡呼雀躍等待勝利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猶如當頭一棒,讓大家半天沒緩過神來:於飛智已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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