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因不明(1 / 1)

法醫密檔 法醫劍哥 5458 字 16天前

“嗡嗡……”正在沉睡中的葉劍鋒被枕邊震動的手機驚醒。雖然還處在夢醒迷糊之時,職業的慣性思維讓他意識到:完了,又出事了。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吃力地睜開雙眼,一看,淩晨4點51分,陳衛國的電話。“主任,又死人了?”“漁家壩河邊發現一具屍體。”“男的女的?”“男的。”“身份清楚不?”“清楚,屍體可能已經被家屬拉回家了。”“那你趕緊叫他們先彆急著給屍體換衣服,還有屍體千萬不要再動了。”“這個我已經和派出所交代過了,他們在死者家裡等著我們,你趕緊準備下。”“唉,今天又是你值班吧?你個黴人啊。”葉劍鋒在這個時候,總是有些怨氣。“黴人”即“倒黴的人”。稱陳衛國“黴人”,隻是玩笑。其緣由是,自從陳衛國榮升為主任後,近些年平江縣的大案要案很多都發生在他當班之日,這樣一來,很多人都要跟著加班,而且經常是一個通宵。所以大家戲稱他為“黴人”。當然,這隻是一種巧合,不過的確有些詭異。這種詭異的巧合也在葉劍鋒和周權根身上發生過。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要葉劍鋒一拿指甲鉗剪指甲,必定會報來一起死亡案件,正如有些同事所說的那樣,這哪裡是剪指甲,簡直就是要人命。而對於周權根,這四五年裡隻要他外出培訓,平江縣必定會發生命案,有幾次還是死亡兩人以上的案件。對於這些巧合之事,大家隻歎無奈,卻不迷信。漁家壩,是平江縣東城鎮的一個自然村,從平江縣到漁家壩也就半個小時路程。半個小時後,葉劍鋒和陳衛國在漁家壩死者家中與派出所民警碰麵。大家在死者家門口的凳子上圍坐開,陳衛國首先向東城派出所教導員山博文了解詳細情況。“山教,什麼情況?”“死者叫陸林國,男,41歲,漁家壩人。昨天晚上11點半死者離開家察看承包的牛蛙塘一直未歸。直到今天淩晨4點多鐘,在村北一條河的岸邊發現了死者屍體。屍體已經被拉回家。”“誰發現的?”“哦,是死者大哥和老婆。”聽到這裡,陳衛國看了下旁邊圍觀的人問道:“哪位是陸林國大哥和老婆。”“我。”人群中兩個身穿喪服、眼掛淚水的一男一女同時回應道。“屍體是你們拉回家的嗎?”“嗯。”“那等一下要帶我們去現場看看。”“領導,你們能不能先趕快把屍體看一下,我們馬上要換衣服。”死者大哥想抓緊時間操辦喪事。“是啊是啊。”旁邊眾多親朋也都隨聲附和。處理非正常死亡現場和屍體,其中一條原則就是要尊重當地的民風習俗,有些所謂的民風習俗帶有迷信的思想,但不能強行禁止。這些民風習俗對死亡案件的處置會帶來一定的消極影響和阻滯作用。對於一個法醫來說,葉劍鋒當然不想在死者家中檢驗屍體,現場昏暗的光線、親友們的哭鬨聲,甚至包括家屬的阻撓等等,這些都極大地乾擾著屍檢,即便是最初步的屍表檢驗。但是,木已成舟。現在葉劍鋒也隻能順從民意,先抓緊時間檢驗,以後再見機行事。時間緊迫,不容耽擱,屍檢越早越好,得到的線索也許更多。昏暗的日光燈下死者陸林國被放在搭好的木板之上,屍體之上鋪蓋著床單。掀開床單,葉劍鋒問死者妻子:“您看看,昨晚你老公出去就是穿的這身衣服嗎?”“是的,不過鞋子不見了。”“出去的時候穿的是什麼鞋?”“醬色的塑料拖鞋。”“隨身帶著什麼東西?”“我隻看見他帶著手電,其他沒注意。”“手電找到了嗎?”“沒有。”現在正值夏季,氣溫高,人們身上的穿著很少,陸林國上身隻穿著一件黑色短袖汗衫,下身隻穿著一條平角內褲和灰色長褲,衣服已經全部被水浸濕。“你們發現他是在水裡還是岸邊?”“河岸邊。”“什麼姿勢?”“仰麵朝天躺在岸邊,頭和身子在岸上,隻有小腿都是在水裡。”“那你們發現時,他的汗衫和褲子都是濕的嗎?”“濕的!他肯定是掉到水裡去了。肯定被人害的!”說到此處,死者妻子又大哭起來。“這樣吧,麻煩你們再拿一盞大功率的燈過來。現在這個光線沒法檢驗。”葉劍鋒邊穿上手術衣邊對家屬說。很快,村裡有人拿來一盞150瓦的白熾燈,重新掛在屍體上方的橫杆上。死者妻子和父母一直在旁邊哭喊著,在民警和親友的勸說安慰下,葉劍鋒才得以一時清靜。“葉法醫,麻煩抓緊時間吧。”此時天已經亮了,死者遠方的親友陸續聞訊而來,派出所教導員山博文知道時間拖得太長,家屬情緒會越激動,萬一失控就麻煩了。“放心吧,我儘量麻利點。”葉劍鋒也知道鄉下的風俗,絲毫不敢怠慢,最主要的是,這鄉下農宅裡的蚊子簡直嗜血如命,真讓人難以忍受。葉劍鋒一邊強忍著蚊蟲的叮咬,一邊檢查屍表。屍表損傷並不多,隻有頭皮、腰背和左小腿的幾處損傷花費了不少時間。葉劍鋒把全部所見讓民警寫在屍檢記錄本上。死者大哥見葉劍鋒屍表已經檢驗完畢,就問他:“法醫,怎麼樣?”“現在還不好說,但體表沒有致命損傷。麻煩你趕快帶我們去現場看看。”不勘驗現場,葉劍鋒無法回答任何有關屍體的疑問。漁家壩村北麵有一條河道,河流自西向東。穿過一座石橋,再轉向東側,沿著農田埂行走約500米才到達這裡。發現屍體的位置,在河道北岸,漁家壩村東麵200米。躺臥屍體的地方是一塊種有蠶豆和長滿青草的斜坡,斜度不大,高度兩米多。現場將近四平方米範圍的蠶豆和青草被踩踏過。現場原貌基本被破壞,陳衛國想儘量搞清楚現場的原始情況,他指著斜坡,問死者大哥:“你來看看,你弟弟是在哪個位置被發現的?”“就在這下麵,這個樹樁旁邊。”死者大哥指了下一段枯萎的樹樁東麵。“發現的時候,屍體是什麼姿勢。你比畫下看看。”這是葉劍鋒第二次詢問屍體姿勢,因為這點對法醫來說很重要。“仰麵朝天,上半身在這個岸上,小腿基本都在水裡。兩隻手都是在身體兩邊,兩隻腿稍微岔開,膝蓋是彎曲的。”死者大哥邊比畫動作邊介紹。“當時嘴巴和鼻子外麵有白色泡沫嗎?”“沒有,臉上都是水,全身都是濕的。”“還有,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屍體上麵,也就是河岸上麵的蠶豆和青草有沒有被踩過的痕跡?”陳衛國詢問在場其他幫助抬屍體的村民。“沒注意。”“沒有踩過。”“都是好好的。”……大家七嘴八舌。“你們抬屍體的時候有沒有拖拉過屍體?”“沒有,我們是直接抬到床單上的。”“那按照你們所說,當時除了屍體周圍,其他地方都應該沒被踩過了,後來是你們抬屍體造成的?”聽見陳衛國這麼一說,村民都不在說話了,他們現在才知道好心辦了壞事,把現場給破壞掉了。再次向幾個村民確定了屍體的位置,陳衛國和葉劍鋒才開始勘察現場。除了那些淩亂的踩踏痕,屍體所在地還能看得出原始狀態,這片青草原來被壓在陸林國身體之下,明顯向上倒伏,草上還有很多濕漉漉的河泥。這裡的確就是屍體所在之處。“這樣看來,死者是從水裡被拖上岸的。”葉劍鋒輕聲在陳衛國身邊說,“倒伏的青草、河裡的淤泥,還有陸林國背部衣物和皮膚上的擦痕都能印證這一點。”“嗯。而且當時陸林國很可能已經死亡,看得出沒有掙紮的跡象。”“那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落水前已經死亡,被人拋進河裡;還一種就是落水後死亡。那誰把他從河裡撈上岸的呢?這又是什麼意思?”葉劍鋒百思不得其解。“是啊,天曉得!屍體損傷如何?”現場也看不出有價值的東西,陳衛國想聽聽葉劍鋒的意見。“背部不用多說,肯定是有現場的拖痕。最為可疑的就是左小腿後外側,有一處3.5厘米×2.5厘米大小的皮瓣創,近似三角形。這處皮膚明顯是某類物體作用後撕裂開來,整個作用力的方向肯定是自後向前。”“你的意思是不是懷疑車禍?”葉劍鋒還沒說完,陳衛國就立刻想到了損傷原因。“厲害!”葉劍鋒向陳衛國豎起大拇指說,“這個皮瓣創距離足跟25.3厘米。將撕裂口合攏後,可以看出還有一處1厘米×1厘米大小的表皮剝脫,這個小小的損傷就是這個物體接觸皮膚時形成的。主任看是哪種車可能性最大?”“摩托車,擋位摩托車。”陳衛國已見過這處損傷,再聽葉劍鋒這一描述,他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對,而且是摩托車的腳踏杆。因為這個高度隻有擋位摩托車的腳踏杆是最為突出的,車速還有點快,不然不會造成皮膚撕裂。”“屍體還有其他損傷嗎?”“沒有。”“頭皮呢?”“肉眼看是肯定沒有,除非解剖。”“那溺水死亡的可能性最大了?”“現在看是這樣,至少外傷致死和機械性窒息致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除非中毒或者死者本身還有什麼疾病,比如心臟病、腦溢血之類的。”陳衛國略微沉思了一下,說:“走,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從現場到死者承包的牛蛙塘,再從牛蛙塘到死者家中,再返回到現場。這樣來來回回、反反複複走了好幾趟後,一路上既沒發現摩托車的刹車痕、撞擊痕,也沒發現與死者落水處有關的痕跡。沒發現車禍的痕跡,並不奇怪,因為葉劍鋒和陳衛國分析,死者陸林國傷痕最符合兩輪擋位摩托車的腳踏杆撞擊形成,屍體其他部位並沒有撞擊痕,這說明摩托車在高速行駛時,比車身更為突出的腳踏杆撞擊到陸林國的左小腿外側,摩托車車身也許並未撞擊到死者,那麼車輛沒有掉落碎片,沒有摔倒也很正常。按照這思路,進而深入再分析下去,兩人一致認為,陸林國是被摩托車撞擊後,嚴格來說是擦蹭後直接掉入河中,因為陸林國全身幾乎沒有摔傷的痕跡。哪裡撞擊?哪裡入水?在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的地方後,陳衛國將目光鎖定在漁家壩村北側河道的那座石橋上。村北的這座石橋,南北兩頭橫跨在河道之上,長40餘米,寬不過就5米,這座石橋是陸林國去往牛蛙塘的必經之路。石橋兩側為欄板式的水泥欄杆,高有1米2,每個立柱之間間隔均為1米5,建有預製欄板,足以保護一般的行人失足墜入河中。但是,橋西側河道正上方卻有一個立柱和相鄰的兩塊欄板缺失,這樣一來,這個位置足有3米多的距離沒有任何防護。據村民所說,這是在五天前被一輛小貨車撞斷,還沒來得及維修。3米多的缺口,沒有任何防護,這裡是最符合陸林國被摩托車撞擊後落水的地方。考慮這很可能是一起交通事故,葉劍鋒向交警大隊分管事故的副大隊長郭遠征彙報了此事。郭遠征帶著民警匆匆趕來。他們的任務很明確,就是要找到那輛肇事的摩托車。根據葉劍鋒和陳衛國的判斷,陸林國是在橋的西側行走時,左小腿的外側被摩托車腳踏杆自後向前撞到而墜河。隻有一種藏書網可能性才解釋得通,那就是陸林國當時在靠近橋西側欄杆邊往家的方向行走,而摩托車行駛方向與陸林國一致,也是漁家壩村的方向。陸林國是11點半才出門的,看完牛蛙塘再趕回來起碼要在12點半,這麼晚還有摩托車進村,外來的可能性很小。那麼摩托車極有可能就是漁家壩本村的村民所有。調查範圍限定很小,這輛肇事的兩輪擋位摩托車很快就被郭遠征他們查獲。漁家壩村民朱青山在一個碼頭做搬運工。據他自己回憶,昨天晚上做完最後一份工後,搬運隊的工頭請大家吃飯。晚上11點多酒足飯飽之後,朱青山就騎著那輛兩輪摩托車回家。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朱青山車速不知不覺就快了起來,剛騎到進村的石橋上時,摩托車因為顛簸了一下,方向有些偏,不巧擦到了一個人,等反應過來回頭看時,卻沒看見橋上有人,但聽見了橋下河中“撲通撲通”的聲音。“撲通撲通”這是陸林國入水的聲音。朱青山一口咬定陸林國落水時肯定是活著的,因為他聽見水裡那個人在罵罵咧咧的,後來聽出是陸林國的聲音,怕找他麻煩就急忙跑回家。家屬和村民都一致反映,陸林國是會遊泳的,而且水性不差,幾年前還救過一個落水的孕婦,這個有據可查。根據現在所掌握的情況,葉劍鋒十分為難了,陸林國到底是車禍傷致死,還是落水後溺死?郭遠征也是一樣,不弄清陸林國的死亡原因,難以準確認定朱青山所要承擔的責任。對於家屬來說,不弄清死因,陸林國難以入土為安,更重要的是,可能得不到應有的經濟賠償。葉劍鋒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出死亡原因,他向郭遠征和家屬提出希望能立即解剖屍體。解剖陸林國的屍體,是肯定要提取所有的組織器官並送到權威的部門做毒物檢驗、矽藻檢驗和病理檢驗。陸林國親屬們一聽要解剖屍體,還要挖空五臟六腑,就如同被扔了一磅炸彈,他們堅決不同意。陸林國屍骨未寒,家屬們正處於極度悲傷的狀態,現在不同意解剖是葉劍鋒和郭遠征意料之中的。但是,必須要把理由一一說給他們聽。“你們的心情我們理解,但是作為法醫,我們隻能在解剖、化驗後才能弄清死亡的原因,不能讓死者死得不清不白。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們。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我吃這碗飯,就是要乾這份活。從我個人來說,我也不願意在這麼熱的天乾這麼累的活,誰不想在辦公室吹著空調喝著茶。但是你們要知道我們是為了還死者一個公道,給活人一個說法。”葉劍鋒苦口婆心地向家屬解釋。聽他這麼誠懇的一番話,有些家屬情緒稍微穩定了下來,但是還是有很多家屬不能理解。吵吵嚷嚷就一句話:說什麼都沒用!葉劍鋒畢竟年輕,而且還是個法醫,肯定不善於做這些最基層的群眾工作,要完全做通家屬的思想工作還要靠交警隊的郭遠征和派出所的山博文。葉劍鋒無奈地對他倆說:“郭大,山教,要靠你們兩位了,我去車裡等你們。”說完後,他就鑽進車裡避暑。忙了一個上午,終於得一時清閒。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葉劍鋒和陳衛國半包煙都抽完了,這時郭遠征敲敲警車的窗戶。“同意了?”“同意是同意了,但現在肯定不行。家屬要辦喪事。”“那隻有後天早上了?”鄉下習俗,死者在家留三天再送去火化,這個葉劍鋒很清楚。“家屬同意後天早上送殯儀館再解剖。”“那隻好這樣了,不過叫家屬這幾天用冰棺冰好啊,這天腐敗得很快。”葉劍鋒就怕屍體腐敗了,這會失去很多有價值的線索,對結論的準確性影響很大。“這個你放心,冰棺他們已經租好了,馬上就來。”現在鄉下出租冰棺的人很多,這個不難辦到。對於家屬和公安來說這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吃過午飯後,葉劍鋒和陳衛國就先撤離,郭遠征和山博文則留下繼續深入調查。按照約定,屍體解剖如期在平江縣殯儀館解剖室進行。這幾天持續高溫,陸林國的屍體被零下10℃的冰棺足足凍了兩天,雖然已經是邦邦硬,但保存得很好,沒有明顯腐敗的跡象。經過一個上午的解凍後,下午兩點葉劍鋒和周權根才開始正式的屍檢工作。再一次全麵的屍表檢驗,然後一字切口開膛剖腹,剝離頭皮環鋸顱骨。按部就班,一切進行得似乎異常順利。等到心肝脾腎肺、腦胰脊髓胃一一檢查完畢,一一提取之後,葉劍鋒他們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死亡原因。沒有任何窒息的征象,沒有任何溺永的征象,更沒有致命的損傷。乾性溺死?心臟疾病?中毒?死因不明?葉劍鋒腦海裡閃現一個又一個的可能性。而現在最怕的就是中毒,如果是中毒,那必定是一起投毒殺人案了!屍檢工作結束後,葉劍鋒立即將檢材送往市局刑科所做毒物檢驗。現在隻憑肉眼大體檢驗的所見不能妄下結論,隻能等科學的檢驗結果。今天是周末,市局刑科所隻有少數幾個值班的人,毒物化驗可能要等到星期一,葉劍鋒可等不起,他隻好軟磨硬泡將毒化室莫主任請回市局幫忙加班。平江縣公安局刑偵大樓裡,大隊長宋誌國也一直關注著整個事態的進展情況。“毒化結果出來了,宋大。”葉劍鋒接到莫主任的電話後,對宋誌國說。“怎麼樣?”“沒有。”沒有中毒,那可以排除投毒殺人的可能性,宋誌國倒是鬆了一口氣。而葉劍鋒卻高興不起來,排除中毒,意味著是其他的死亡原因,但目前卻還找不出明確的死因。“那矽藻做了嗎?”“市局杜所他們早就不做了,現在都送到高校專門的鑒定中心做。這樣吧,我明天一大早就把矽藻和病理檢材送到上海,請專家們看看。”這是葉劍鋒找出死因的最後一個希望。“去吧,讓上海的專家仔細看看。”上海複旦大學的法醫鑒定中心聚集著國內數一數二的法醫病理學專家,是國內比較權威的法醫鑒定中心之一。葉劍鋒和他們有多次的業務來往,自然熟悉得很,交流起來也沒有障礙。每去一次都收獲頗豐。複旦大學的鄒教授接下送來的所有檢材,葉劍鋒緊跟在他後麵來到了檢材處理室,逐一檢驗著每一塊器官。病理學檢驗要經過大體檢驗、固定、病理切片、染色,最後才能在顯微鏡下檢查每一塊組織切片,整個病理學檢驗結果至少要在三四個星期才能知曉。鄒教授現在所做的隻是整個流程的第一步,器官的大體檢查。大體檢查完全靠肉眼直接觀察,那些細微的病變和損傷無法發現。“小葉,溺水征象明顯嗎?”鄒教授沒有在病理大體檢查時發現可疑的死因,轉而問溺水的情況。“幾乎沒有,胃內沒溺液,各級支氣管也沒有溺液,雙肺沒有水性肺氣腫。就看你們矽藻的檢驗結果了。”“沒明顯的溺水征象,估計做出矽藻的可能性很小。我這幾天抓緊時間把矽藻做了,病理肯定是要等到三個星期以後了。”“多謝多謝,麻煩鄒老師了。”“都希望能有個結果,我們儘力吧。”因為要做病理檢驗,葉劍鋒送來的矽藻檢材隻有左側肺、部分肝臟、左側腎臟心血和現場水樣,雖然沒有提取全部的檢材,但這幾樣已經足夠。陸林國屍體被葉劍鋒完全掏空後,居然還找不出死因,家屬自然不能理解,一直都在吵著要找公安、找法醫討個說法。得知此消息後,葉劍鋒請鄒教授吃完午飯後就匆匆趕回平江縣,以防止事態的進一步升級。平江縣公安局領導知道後,就指示刑偵大隊和交警大隊一起協作,查清此案。如果不搞清楚,家屬多日積攢的悲憤情緒一旦失控,很容易發展成群體性事件,那就難以收場,政府和公安都會處於極被動的狀態。事發後,交警隊副大隊長郭遠征一刻也沒閒著,反複在詢問朱青山當晚的很多細節性問題,但可能因為當天喝得有些上頭,很多細節朱青山自己也說不清楚,他隻反映了一個比較可疑的情況。當晚他好像聽到橋東麵的河道上隱隱約約有船的馬達聲。由宋誌國帶隊的刑偵大隊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查找出這條可疑的船隻。平江縣境內河道眾多,多數村落都依水而建,很多村民家中都有小漁船,閒暇之時喜歡駕船捕魚。夜晚十一二點,漁家壩村北麵這條河道裡的船,一定是條漁船。一條漁船。難道陸林國死亡與它有關?陸林國沒有致命傷,沒有中毒,也沒有淹死的跡象,這條不知所終的漁船又怎麼能造成他的死亡?這是條什麼樣的漁船?葉劍鋒懶洋洋地斜靠在值班室的床頭,嘴裡貪婪地吞吐著香煙,腦袋裡卻充滿了問號。葉劍鋒從頭開始慢慢想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有等著宋誌國他們那邊的消息。宋誌國不愧“破案神手”的稱號。從他接手此案,經過縝密的偵查,四天不到,就帶領著刑偵大隊的弟兄們找到了那條可疑的漁船。“宋大,厲害啊。這麼快就找到了!”葉劍鋒得到消息,急忙打他電話。“那是啊,你以為兄弟們都是吃乾飯的?你趕緊來吧。”電話一頭,宋誌國頗為得意。“不敢不敢,你在哪兒?”“陳主任知道,你跟著他。”宋誌國發現的漁船就停在王家村村民王宏家門前的小河中,這條貫穿王家村的小河與漁家壩村北側河道相通,距離陸林國屍體的位置有5公裡。看上去,這也就是一條普通的水泥機動漁船,船尾裝有一台柴油機,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葉劍鋒闖宋誌國:“宋大,你們能確定就是這船?”“大法醫,沒在鄉下待過不知道吧。”宋誌國又在調侃葉劍鋒。沒等葉劍鋒開口,陳衛國就說道:“這條船是用來電魚的。”他是平江縣本地人,對鄉下村民的生活情況自然一清二楚。“對,還是主任厲害啊。”“是啊,俺們主任可是500年難得一遇的人才啊。這可不好比。”葉劍鋒嘴上說玩笑話,但心裡卻“咯噔”一驚。電魚?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又問道,“那電魚的工具呢?”“在王宏家裡。”“去看看。”王宏家的後院裡,有一隻上麵寫著“16V”的電瓶,一個變壓器,還有一個捕魚的網兜。這就是一般電擊捕魚的一套設備。“這個是怎麼用的?”葉劍鋒見過這種電魚的設備,但對它捕魚的原理卻不甚了解。陳衛國看了看,就介紹道:“電瓶接上變壓器,電流從電瓶出來經過變壓器變成交流電,變壓器上電流的兩極,一個接在網兜上,一個插入水裡。如果這個網兜放到水裡就立即形成電流的回路,那網兜就會有電,拿它電魚。如果網兜離開了水,就會立即斷電。”變壓、交流電,這是高中物理的知識,他立即聯想到了陸林國的死因,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這電瓶隻有16伏的電壓,經過變壓器後電壓是多少?”“據我所知不低於300伏。”“300伏?足以電死一個人啊。”“葉法醫是懷疑陸林國被電死的?”宋誌國聽出葉劍鋒的話外之意。“這個還不敢確定。我沒在陸林國身上發現任何一處電流斑。你看這網兜是鋼絲圈成的,另一極也是用鋼絲做的,這兩極任何一處接觸到陸林國的身上,應該會有電流斑。”“那如果沒有直接接觸身體呢?”宋誌國突然問道。“宋大的意思是陸林國在水中被電到?”葉劍鋒想了想說。“是啊,水裡觸電會死亡嗎?”“理論上當然可以。這電極在水裡的電壓是多少?”對此情況,葉劍鋒沒有太多的實踐經驗。“這個不是很清楚,陳主任知道嗎?”“我也不了解,那要看兩個電極的距離和水域範圍吧?我看這個還是請教電力部門的專家。”這個問題陳衛國也無法回答,他轉而問宋誌國,“對了,王宏自己怎麼說的?”“他說不知道,沒注意有人。”“那他承認前幾天半夜去抓魚了嗎?”“這個倒是承認了。”“那天都抓的什麼魚?”“這個倒沒問。”“人在哪裡?”“在所裡做筆錄。”“那現在問問看他那天抓的都是些什麼魚?”打完一通電話後,宋誌國說:“抓的主要是鯽魚、倉條魚,還有黃刺魚。”“當晚還有其他的人在這一帶抓魚嗎?”“應該沒有了。”葉劍鋒聽著他們這一番對話,突然感覺驚悚不安,他發現自己當初有個重大的失誤,這個失誤不是在現場,而是在屍體上。王宏帶電的捕魚器能否造成陸林國身亡,還不得而知。但根據現在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陸林國被電擊致死的可能性很大。如果陸林國真的被王宏的捕魚器電擊致死,那麼將屍體拖上岸邊的一定是王宏,他抓魚的手上會粘附很多魚鱗,在接觸屍體的時候很可能會將這些魚鱗轉移到陸林國的衣物上。尤其是腋窩的地方,量不多,但應該有。而葉劍鋒在第一次檢驗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衣物隱蔽的位置。好在葉劍鋒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每次屍檢時都會將死者的衣物分彆裝在物證袋裡,再帶回物證室。這樣就是為了及時彌補在初步檢驗時被忽略的細微痕跡。葉劍鋒不動聲色地走到一旁,給在單位上班的周權根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務必將死者的衣物仔細檢查一遍,特彆是容易被忽視的位置。半個小時後,周權根來電,陸林國的汗衫腋窩下的確有魚鱗,都是些很小的魚鱗,數量不多。聽到這個消息葉劍鋒總算舒緩了一口氣,現在還不是自責的時候,他立刻將這一情況彙報給宋誌國。陸林國的死亡時間、地點、衣物上的魚鱗都將疑點指向王宏。僅憑這些能讓王宏開口說出真相嗎?審查,是宋誌國的本職,他想來個突擊審訊,而葉劍鋒則認為時機還不成熟。上海複旦大學的鄒教授沒有在陸林國器官中發現與現場水樣一致的矽藻,結合之前的解剖,可以完全排除陸林國是溺水死亡的,那最為可能的就是觸電死亡。葉劍鋒認為當務之急就是弄清王宏的捕魚器能否導致陸林國在水中觸電。偵查實驗,是公安機關為了證實在某種條件下某種事情或某種現象能否發生和怎樣發生,以及發生何種結果,而采用模擬和重演的一種方法措施。這次實驗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測試王宏捕魚器的兩個極點在入水通電後,周圍水域的電壓。做此實驗有一定的危險性,專業技術性強,同時又涉及到一條人命,必須由專業和權威的部門來操作。在南江省,隻有南江電力試驗研究所才具備這樣的實力。能請動省電力試驗研究所的專家們可不容易,需上報省廳技術總隊。一個星期後,經總隊的介紹,省電力試驗研究所的幾位專家趕到平江。電力專家在漁家壩村北側河道中對王宏捕魚時用的電瓶、變壓器分彆作了測試。捕魚器輸出電壓為308伏,兩個極點入水後,以每個極點為中心,周邊1米範圍內電壓為90伏,電流為0.65安。在這一米範圍內間距為0.8米時電位差為38伏到43伏。這就是科學的測試數據。“這麼低的電壓會導致一個人的死亡嗎?”宋誌國和王宏家屬一樣,都持懷疑態度。“一般情況下不會,但在特彆潮濕的環境中是有可能的。”“為何?”回答這個問題,電力專家更為專業和準確。不過,既然領導問葉劍鋒,他隻好就其所知詳儘地解釋一番:“人在水中,身體與水接觸有0.6米到1米的跨距,這個跨距在現場水中有38伏的電壓差,這樣一來會有電流通過人體。一般情況下這麼小的電流不會電死人,但如果這電流經過心臟,對心臟損害極大,可引起心室纖維性顫動而導致死亡。”“哦……看來陸林國很有可能是被電死的,這也太巧了吧?”“是不是,最終還要看病理結果。”“病理結果還要一個多星期吧?”“那是病理檢驗報告。病理結果不需要這麼長時間,他們一有發現會打我電話。”上海的鄒教授去美國參加完國際法醫學術交流會,就匆匆趕回國內忙於陸林國屍體的病理檢驗。鄒教授和其他幾位病理專家一起看過切片,又經過一番分析研討,最後把檢驗結果在電話裡告訴了葉劍鋒。鄒教授把每個病理切片的鏡下所見,都詳細地告訴了葉劍鋒。好多極專業的病理學名詞,葉劍鋒也不是很理解,這無關緊要,因為鄒教授最後告訴他的一句是:陸林國各個臟器,尤其是心臟有符合電擊死的病理學改變。雖然這些病理改變並不是電擊死所特有的,但在排除了其他可能的死因後,葉劍鋒給陸林國定的死因是:符合電擊致死。有了這一結論,宋誌國自信滿滿地出現在審訊室,麵對著王宏就直接說道:“現在可以確定陸林國就是電擊致死。經過我們電力部門專家的研究,是你那套捕魚的設備電死的!你用捕魚器電死他後,就把屍體拖上了岸,陸林國衣物上還有你留下的痕跡。”說到這裡,宋誌國把桌子一拍,突然提高嗓門吼一句:“王宏!你為什麼要殺死陸林國?”“不!不是我殺的,我沒殺他啊。領導,你可彆瞎說啊。”王宏被宋誌國這句話嚇得不輕。“你不實話實說,誰能相信你?到底怎麼回事?”“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死了。那天晚上10點多,我開船出去電魚,到了漁家壩村後麵的時候,因為要拉肚子,我就把船停在了橋東麵的河埠頭邊,然後跑到岸上大便。”“那你沒聽到或者看到有人落水?”“真沒聽到,更彆說看見了。當時我是在一個竹林裡,離船估計有十幾米;還有,就是船的馬達沒有熄火,響得很,也聽不見其他的什麼聲音。”“那後來呢?”“我完事後,就回到船上,一看,發現一個人上半身趴在我船上,下半身浸在水裡,一動也不動。”“當時人死了嗎?”“估計是死了。”“你估計怎麼死的?”“我看了下,我那個電魚的網兜掉到水裡去了,我就懷疑這個人放電到了。我記得走的時候網兜是放在船上的,我趕緊把電源切斷,把人拉到船上。”“那個網兜怎麼會掉到水裡去了?”“我也不清楚,開始我還以為是小偷要偷船。我猜是那個人想爬到船上,在爬的時候不小心把網兜碰到水裡,網兜一進水,水裡就會有電。”“那後來怎麼處理的屍體?”“我把人拉到船上,怕被路邊橋上的人看到,就運到很遠的地方,把人拖到岸上,還搶救了一下,後來看看實在不行了,我就趕緊跑回家。領導,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啊。”“隻要你說的都是實話,我們自然不會冤枉你!”“句句屬實,絕無謊言。”陸林國是被王宏的捕魚器電死的,但這並不表示是被王宏故意殺死。王宏所交代的情況完全合情合理,都可得到印證,頂多按照過失致人死亡來定罪量刑。這點宋誌國心裡是最清楚的。當初,他之所以當著王宏的麵說陸林國是被他故意殺死的,完全是一種聲東擊西、出奇製勝的策略。王宏一聽公安機關給他定了“故意殺人”的罪名,頓時心慌意亂,故意殺人可是死罪,很可能要掉腦袋的!為了保命,王宏不得不把實情全盤托出。死亡的真相被完全揭開,而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陸林國先被朱青山酒後駕駛摩托車撞入河中,之後又意外地被王宏的捕魚器電死,他們兩人的罪責在此案中如何認定?經濟賠償又該如何承擔?還有那沒有及時維修的橋,又該誰來負責?這都是擺在政府和司法機關麵前的難題。葉劍鋒心中倒不再為此而糾結,因為這剩下的難題不必再由他破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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