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僅響了第一下,還未睡熟的凱倫就被吵醒了。暈暈乎乎、慌慌張張的她摸索著電話,耳朵裡突然響起身旁傳來的一句嘀咕聲“電話”,讓她心中一驚,菲爾還沒走。他不是完了事就一走了之,他還在自己身邊。凱倫抓起電話,強打著精神,張開眼皮。鐘麵顯示時間為05:47。她是懸案組的警察,按道理是不會在這個點接到電話的。“佩莉督察。”她含糊說道。“早安,佩莉督察。”一個響亮得讓凱倫覺得討厭的聲音說道,“我是調度中心的琳達。我剛剛接到錫耶納一個叫迪斯特凡諾的憲兵隊長打來的電話。我本來不打算喊你的,但對方說事情緊急。”“沒事,琳達。”凱倫一邊說,一邊離開菲爾,醒了醒腦子。一樁發生在三個月前的謀殺案會有什麼非要在六點不到的鐘點打電話來的緊急情況?“火速出警?”“沒必要火速,督察。對方說已經發給你一張照片,讓你辨認一下上麵的人。事情緊急。他連說了三遍,因此我想他真的是火急火燎的。”“我來處理。謝謝,琳達。”她剛放下電話,菲爾同樣火急火燎地一把將她拉到身旁。她扭動身軀,想掙脫對方的懷抱。“我必須起床。”她抗議說。“我也是。”他把嘴貼到凱倫嘴上,開始親吻她。凱倫掙脫開,喘著氣說:“你能不能快一點?”菲爾笑著說:“我還以為女人不喜歡速戰速決呢。”“如果你真的要回去當一線警察,最好還是學學速戰速決。”說著,她把他摟進了懷裡。帶著一絲歉疚感的凱倫登錄了郵箱。迪斯特凡諾說過的那封郵件是她收件箱裡最新的郵件。她點開郵件,趁著附件下載的當兒正文內容。有人想把一具屍體丟棄在毛裡奇奧·羅西的豬圈裡。也許那兒就是另一名遇害者去過的地方。附件中是臉部的一張照片。你認得出是誰嗎?天哪,這種做法都想得出來啊。她早就聽說,除了皮帶的搭扣之外,豬能把掉進豬圈裡的東西全都吃掉,可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出喂豬這種棄屍方法。緊接著,她的腦子閃過一個更叫人惡心的想法:豬把遇害者吃了,然後人肉就變成了豬肉,然後豬被做成薩拉米香腸。最後這就等於是人吃人。而且,即便事情被揭發出來,毛裡奇奧·羅西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影響。凱倫遲疑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迪斯特凡諾以為她能認出遇害者。會是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嗎?在最後一刻,與外公團聚的機會被硬生生地奪走了。或者會是那個神秘失蹤的馬提亞,也就是托比·英格利斯嗎?焦慮的凱倫覺得口渴,但她還是忍住繼續查看附件。電腦上是一張僵死的人臉,一絲生氣都沒有,但是麵目卻清楚得很。前一天,凱倫還盤問過貝爾·裡奇蒙德。現在,她卻已經死了。佛羅倫薩,米蘭的A1公路。加布裡爾認定,不需要丟棄貝爾的車,眼下無此必要。他被突然出現的那個瘋狂警察的舉動嚇得六神無主,但那警察沒有看清車子的牌照。沒有人會把一輛英國記者的車子同發生在博斯克拉塔山區的事情聯係起來。撇清自己和托斯卡納的關係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把自己過去的種種往事全部丟棄在托斯卡納。和那裡徹底決裂,昂首挺胸地迎接未來的新生活。事情想起來有點可怕,但是加布裡爾除掉了屍體身上的衣服,想讓豬吃起來更容易一些,萬一屍體在短時間內被發現,也好讓它不那麼容易就被認出來。結果,這個決定是明智的。當那個瘋狂的警察忽然冒出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夠糟了。所以,假如屍體身上留下能讓警方快速辨認出屍體身份的任何物件的話,情況就更糟了。照此看來,這輛車眼下很安全。他把車停在蘇黎世機場的長期停車場裡,搭上一架飛機。因為丹尼爾一直認為英國除了痛苦和鬼魂外彆無他物,所以加布裡爾從來都沒有到過那裡,因此也就不了解那裡的安保措施。安檢員覺得沒必要多看他本人和他的英國護照一眼。加布裡爾希望自己沒有殺死貝爾,他並不是一台冷血的殺人機器,但是他已經失去了一次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知道失去的滋味如何,所以不能允許同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即便是老鼠,在被逼到牆角時也會奮起反擊,加布裡爾當然比老鼠強得多。貝爾已經把他逼到無路可退了,和馬提亞一樣,貝爾太咄咄逼人了。好吧,事實上兩者的情況還是有所不同的。馬提亞那一次,加布裡爾是失去了理智。得知自己從小便一心愛戴的人居然成了殺死母親的凶手,他的頭腦裡被衝開了一個使理智潰堤的口子,他甚至還未意識到自己手上握著尖刀時,就已經出手捅了對方。至於貝爾,加布裡爾當時完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他完全是出於自衛。就在他要同外公取得聯係的時候,貝爾冒失地闖了進來,加以威脅。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貝爾將馬提亞之死與他的關係一層一層地剝開,攤在他麵前。他想一清二白地與外公認親,不願意讓一個多管閒事的記者摻和進來攪了局。他一直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內心裡自己已經產生了內疚感,這也就足夠了,至少說明本質上他還是個好人,隻不過被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件衝昏了頭腦。這不能說明他是個惡人。他用儘各種辦法讓自己相信這一點。他正踏上嶄新的生活之旅。用不了多久,加布裡爾·波蒂厄斯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將會安然地生活在他那位有錢有權的外公的庇護之下。今後還有的是時間讓他懺悔。羅斯威爾城堡。蘇珊·查爾斯頓討厭警察不請自來。從凱倫出現在城堡區入口處一直到她來到門口,蘇珊——格蘭特爵士的這位得力助手都難掩臉上的輕慢之色。“我們沒請你來啊。”這就是見麵時蘇珊扔給對方的第一句話。“他在哪兒?”凱倫橫衝直撞,逼得蘇珊快速朝後退了幾步。“如果你是在說布羅德裡克爵士的話,那我可以告訴你,他現在沒空。”凱倫故意做了個看表的姿勢,“現在是七點二十分,我肯定爵士還在用早餐。你是想帶我去見他呢,還是我親自去找他?”“太無禮了。”蘇珊說,“助理局長李斯知道你來這裡嗎,這麼盛氣淩人的樣子。”“我想他很快就會知道。”凱倫一邊朝會客廳走去,一邊回頭說道。她打開第一個房間的門:衣帽間;又打開第二扇房門:辦公室。“住手。”蘇珊厲聲說道,“你沒這權力,督察。”下一扇門:一間小客廳。凱倫聽見身後蘇珊的小跑聲。“好吧。”蘇珊追上凱倫說道。她搶到凱倫身前,張開雙臂,以為自己能擋住凱倫的去路。“我帶你去見他。”凱倫隨蘇珊來到城堡的後部。蘇珊打開一間明亮的俯瞰樹林和湖泊的早餐室,凱倫不懂得欣賞美景和餐具櫃裡的考究器皿。她最感興趣的是坐在餐桌前的那對夫婦和坐在夫婦之間的兒子。格蘭特站起身,繃著臉看著凱倫,“什麼事?”“該讓格蘭特太太送亞曆克上學去了。”凱倫說道,她意識到這樣說話很不妥,但是也顧不上自己此刻的唐突相了。“你怎麼敢闖到我家裡來指手畫腳。”格蘭特下意識地抬高嗓門說道。“我不是在指手畫腳,爵士。但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該讓小孩子聽見。”凱倫迎著對方惱怒的目光寸步不讓地說道。格蘭特為難地掃了妻子和兒子一眼。“那麼,還是我倆挪地方吧,督察。”說著朝門口走去,“蘇珊,送點咖啡到我的辦公室。”凱倫費勁地跟在爵士的流星大步之後,來到一間陳設簡單的屋子。屋裡隻一張玻璃書桌,上麵放了一本巨大的筆記本和一台薄薄的手提電腦,書桌後麵是一把設計精致的多功能辦公椅,靠著一麵牆擺著一排檔案櫃。相對的另一堵牆的牆根擺著一對椅子,輕巧簡便的設計凱倫在巴塞羅那旅遊時就曾見過。格蘭特像個耍小脾氣的孩子一樣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你到底是乾嗎來了?”凱倫把小背包扔在地上,身體靠著檔案櫃,雙手交疊在胸前。她穿著自己最好的一件套裝。那是在愛丁堡的霍布斯商店買的。她覺得自己眼下控製著局麵,去他娘的什麼爵士吧。“她死了。”凱倫言簡意賅地說。格蘭特脖子一伸。“誰死了?”聽上去他很惱火。“貝爾·裡奇蒙德。你能告訴我她在追查什麼嗎?”他無動於衷地略微聳聳肩,“我不知道。她是個自由撰稿記者,不是我的下屬。”“她在替你乾活。”他衝對方擺擺手,一副否認的樣子。“我隻是請她在這起懸案調查出現情況時做我的新聞聯絡人。”他嘴巴一歪說道,“但是現在恐怕不行了。”“她就是在替你乾活。”凱倫又說了一遍,“她乾的可不隻是新聞聯絡的活兒。她不是公關人員,而是一名調查記者,這正是她替你賣命的原因。她在調查某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聽來這些話的,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等我找西蒙·李斯局長好好談談之後,你就不敢再這麼胡言亂語了。”“你儘管去找他吧,我很樂意告訴局長大人貝爾·裡奇蒙德坐著你的私人飛機去了意大利,還在佛羅倫薩機場坐上了你們公司的車。同樣,我也樂意讓他知道,意大利的警察曾試圖阻止有人將她的屍體送去喂豬。”凱倫站直了身,走到辦公桌前,雙手握拳撐在桌子上。“我可不像你想的那樣好欺負。”她針鋒相對地回敬著爵士的話。還沒等爵士想好如何回答,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士托著一個咖啡盤走了進來。她有些茫然地四處看看。“放桌上。”格蘭特說。凱倫覺得自己沒有喝咖啡的份兒。凱倫等侍女走出房間關上房門後說道:“你最好還是告訴我貝爾為什麼會出現在意大利,這很可能就是她遇害的原因。”格蘭特一昂頭,揚起下巴,“就我所知,督察,法夫郡警方的執法權還沒延伸到意大利吧。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你可以走了。”凱倫大聲笑道,“你可不是第一個趕我走的大人物呐,布羅迪。告訴你吧,我是應意大利警方的要求跑到你這兒來的。”“如果意大利警方想找我談話,大可以親自找上門來。直來直去的不行嗎,何必如此拐彎抹角。我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而且,如果這是正式的調查,那麼你還缺一個做旁證的小警員,還需要做筆錄。蘇格蘭的法律我很熟悉,督察。現在,請你離開吧。”“彆擔心,我這就走,但是意大利警方並不需要那些繁文縟節。順便和你說幾句閒話吧,如果我是你妻子的話,一定會因這麼多女人為你而喪生感到大為不快的。你的女兒,你的前妻,現在又加上你雇來的記者。”爵士咧著嘴說道:“你竟敢!”儘管凱倫態度堅決,但格蘭特的言行仍然讓她有三分忌憚。她拿起地上的背包,取出贖金交易地點的比例圖。“我有什麼不敢。”她一邊說一邊把地圖攤在格蘭特的書桌上,“你覺得自己有錢有勢就能買到一切,你覺得可以像葬送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那樣把真相也埋藏起來。唉,爵士,我來這兒就是要證明你完全想錯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格蘭特咬牙切齒地說。“所有的人都認為事情是這樣的。”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戳著地圖,“卡特從你前妻手裡拿過裝贖金的包,綁匪開了一槍,擊中了卡特的背部,將她打死。警方也開了一槍,但是不著邊際。”她抬起頭看看布羅迪。對方的臉上除了憤怒,沒有任何彆的表情。凱倫希望自己的表述能起到作用。“然而事情的真相卻是:卡特從你前妻那裡取過包裹,轉身準備交給綁匪。你掏出槍揮舞著,綁匪將燈光熄滅,周圍頓時一片漆黑。然後你開了槍。”她直直地看著布羅迪的眼睛,“是你殺死了自己的女兒。”“這完全是你的幻想。”格蘭特不屑一顧地說。“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否認真相,但這就是事實。吉米·勞森隨時都可以作證。”格蘭特猛地一拍桌子。“就是那個殺人犯嗎?有誰會相信他的話?”他顫抖著雙唇,輕蔑地笑著說。“還有彆人知道你當晚帶了槍,他們如今已經退休了,你的地位已經無法影響到他們了。也許你可以關照西蒙·李斯讓我閉嘴,但是蓋子已經打開了,真相再也捂不住了。在貝爾·裡奇蒙德的謀殺案上你與我們合作,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滾出我家。”格蘭特說,“下次你再來的時候,最好先申請搜查令。”凱倫淡淡地一笑,“一定會。”她還有許多殺手鐧沒有用,但眼下還不是時候。米克·普蘭蒂斯和加布裡爾·波蒂厄斯這兩張牌可以稍後再打。“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的,隻要我不罷休就不會了結。”加布裡爾·波蒂厄斯進入英國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愛丁堡機場的移民官員刷了他的護照,將照片和他本人進行了比較,點了一下頭讓他通過了。要租車他還得使用原先的身份。他很難在這種過去與將來的衝突中找到平衡,他想完全拋棄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身份和之前所做的一切。他想清清白白地開始新的生活。他想在情感、心理和現實上擺脫與過去的任何聯係,不想讓意大利警方有任何盤問他的機會。求你了,上帝,讓外公順順利利地接受自己吧,不要追問過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沒有誇大父親的那封信帶給他的無比痛苦和巨大震驚。他在一座加油站停車問了去往羅斯威爾城堡的路,抵達城堡那座氣勢宏偉的大門時才剛過九點。他把車停在路邊,走了下來,迎著探頭咧嘴笑笑。對講機中問他姓名和來訪目的時,他說道:“我是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正是為了這個身份才來到此地。”他在門口足足等了五分鐘大門才緩緩打開。起初,這讓他有些氣惱。因為焦慮的情緒已經到了頂點。然後他才想到,如果門裡有需要嚴密保衛的事物,如此級彆的安保一點都不為過。所以他等著,然後開著車來到兩道大門的中間地帶。他接受了安全檢查,對於保安要求檢查車子、背包和旅行手提箱的要求他沒有任何異議。但他最後通過內門時,終於第一次看到了這麼多年來失去的東西,隻覺得呼吸突然加速。他放慢車速,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這一全新的開始他已渴望了許久,再不會有什麼變故了。他把車停在正門前的石子路上,慢慢地走下車,徹底地伸了個懶腰。在車裡蜷縮身子太久啦,他挺了挺肩膀,直了直脊梁骨,朝正門走去。走近時,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身穿花呢短裙和羊毛套衫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她禁不住用手捂著嘴巴,倒抽一口氣說道:“哦,我的天哪!”加布裡爾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說道:“你好,我是亞當。”說著伸出一隻手。第一眼見到這個女人,加布裡爾就知道在這個屋子裡所應尊奉的禮儀。“是。”那個女人說。訓練有素的她立刻平複情緒,牢牢握住對方的手,“我叫蘇珊·查爾斯頓。是你外……我是說,我是布羅德裡克爵士的私人助理。這是我碰到的最令人震驚的事情。驚訝,猶如晴天霹靂。”說著她發出一連串笑聲,“聽我說,我平常不是這樣的。隻不過……唉,我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我理解,連我自己都感到震驚不已。”他緩緩地鬆開手說,“我外公在家嗎?”“請進吧。”她關上門,領著他走過一段廳堂。由於父親是畫家的緣故,他在意大利時也曾去過一些富豪人家,但是羅斯威爾城堡完全是另一派氣象。兩邊的石牆和樸素的裝飾讓整個屋子顯得冷冰冰、空蕩蕩的,但又絲毫不減損給人的整體印象。“這屋子真漂亮。”他說,“我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房子。”“你住在哪兒?”兩人轉入一段長長的走廊時,蘇珊問道。“我在意大利長大。但是我想回到祖輩生活的地方。”蘇珊在一扇厚重的鑲釘櫟木門前停下腳步。她敲敲門走了進去,招呼亞當跟上。房間四壁堆滿了書,如同一個隱秘的藏身之所。亞當並沒有留意整個房間的陳設,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站在窗前的一位白發老者身上。老者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臉上掛著冷漠的表情。“您好,爵士。”亞當說。令他驚訝的是,自己竟連說話都感到困難。一陣難以名狀的感情在心頭突然升起,他努力壓抑著眼中的淚水。老者的神情在他眼前舒展開來,一種介於笑容和傷心之間的表情在他臉上展開。他向前邁出幾步,停在亞當麵前。“你好。”他哽咽著說道。他看著亞當身後的蘇珊,揮揮手讓她離開房間。兩個男人就這樣“貪婪”地打量著對方。最後還是亞當清了清嗓子首先開口,“爵士,我知道你以前也碰到過自稱是卡特裡奧娜兒子的人。我隻想告訴你,我並不想從你那裡得到任何東西,我也很樂意接受測試,DNA或者彆的任何你認為有必要的測試。直到我父親在三個月前去世時,我才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三個月來,我反複斟酌是不是該和你聯係。最後,我還是來了。”他從暗袋中取出丹尼爾的遺書,“這是父親留給我的那封信。”一邊說,一邊遞了過去,格蘭特接過那皺巴巴的信紙,“你讀著,我在外麵等。”“不必了。”格蘭特生硬地說,“你坐在這兒,這樣我能看到你。”他指了指兩把相對而放的椅子,坐下後讀了起來。有好幾次,他抬起目光,仔細地瞧著亞當,努力讓自己保持從容、鎮定。甚至有一度,他抬手捂住嘴巴,手指還不停地顫抖。讀完了信,他又癡癡地看著亞當,說:“如果你是冒名頂替的話,那也太像了。”“我還有這個。”亞當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照片裡,卡特裡奧娜坐在廚房的椅子上,雙手交疊在鼓起的肚子上方。米克站在背後,頭靠著她的肩膀,一隻手搭在她的肚子上。兩人的臉上都綻放出笑容。“這是我的爸爸和媽媽。”這時,格蘭特再也無法抑製淚水。他朝外孫伸出雙臂。眼睛早就濕潤的亞當站了起來,接受了對方的擁抱。這一刻感覺長久得很,又短暫得很。最後兩人分開,各自擦著眼淚。“你很像五十年前的我。”格蘭特語重心長地說。“你還是做個DNA測試吧。”亞當說,“如今,外麵的壞人很多。”格蘭特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認為壞人都在外麵。”他臉帶陰鬱地說道,“貝爾·裡奇蒙德是替我乾活的。”亞當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但是從外公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的偽裝並不成功。“她來找過我。”亞當說,“但是她沒告訴我你是她老板。”格蘭特淺淺一笑,“也不能說我就是她的老板,但我的確雇了她幫我乾活。她乾得相當出色,所以才被人滅了口。”亞當搖頭說道:“不可能,我昨天還見過她。”“事實就是這樣。剛剛警察來過了,顯然那個凶手想把她扔到彆墅旁邊的豬圈裡喂豬,那幢彆墅就是馬提亞一直待到你父親去世時的地方。”格蘭特繃著臉說道,“警方還在那裡調查另一起謀殺案,案子發生在馬提亞和他的劇團失蹤的那一天前後。”亞當眉毛一揚,“這就怪了,還有誰死了呢?”“警方還不清楚。那個劇團一下子就人間蒸發了。貝爾本打算追查他們的下落,但是現在她永遠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她是個出色的記者,很善於捕捉線索。”“看起來是這樣。”“那麼馬提亞去哪兒了?”格蘭特問。“我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爸爸的葬禮上。我回到了那幢彆墅,他把那封信給了我。當意識到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時,我感到很沮喪。我既生氣又傷心,他和爸爸兩個人居然串通起來,這些年一直不讓我和你們有接觸的機會。我離開的時候告訴他,我再也不想見到他。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離開了博斯克拉塔。”他略微聳聳肩,“他們一定是鬨矛盾了。我知道劇團的其他人一直有意見,因為馬提亞總是拿大頭的錢。事情一定是鬨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然後有人被殺了。”他搖了搖頭,“太糟了。”“那麼貝爾呢?你覺得她為什麼會死?”來到這兒的一路上,亞當一直在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猶豫了片刻,仿佛是在思考所有可能性。“如果貝爾在博斯克拉塔到處打聽的話,這個消息可能傳到了凶手耳朵裡。我知道劇團裡有人同當地的姑娘有來往。也許是那位姑娘告了密,劇團裡的人就跟蹤了貝爾。如果他們發現貝爾要來找我的話,他們會認為貝爾挖得太深了,想要阻止她。我不知道,我猜不出這些人的想法。”格蘭特恢複了與亞當初刻見麵時那種深不可測的表情。“你說的很有理。”他說,“一定有人說你長得和你爸爸很像。”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了一會兒。“關於DNA測試你說得很對,我們還是得儘快做做鑒定。同時,我覺得你該和我們住在一起,讓我們從現在開始了解你。”他的笑容似喜似憂,“外麵的人一定會對你很感興趣,亞當。這一點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我們不必每件事都老老實實地告訴外界,我一直相信隱私很重要。”當外公說出貝爾其實是他那邊的人的時候,亞當覺得形勢真的很緊張,外公的問題比自己預料的要難回答許多。但是現在,他知道雙方都已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決定。此刻,亞當第一次走進自己家門時所帶來的那份緊迫感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