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父親一樣,她很善於得償所願,隻不過手法比她父親更為高明,但結果是一樣的。”辛克萊爾總結說。自從“杏仁餅”向她說明這個案件的情況以來,凱倫第一次摸清了卡特裡奧娜·麥克倫南·格蘭特的為人。她是一個有主見的人,一個堅定要實現自己理想的藝術家,一個依著自己的心情需要有人陪伴的孤獨客,一個隻有在當了母親之後才體會到人生著落感的愛人。凱倫甚至覺得,她是一個難於相處、卻勇敢堅強的女人。“你知道她的生活中是否出現過與她有交集,想要懲罰她的人嗎?”凱倫問。“懲罰她什麼?”“什麼都行啊。她的才華、她的地位、她那有錢有勢的父親。”辛克萊爾沉吟片刻,“我想不出來。事實上,她在瑞典待了四年。她把自己叫做卡特·格蘭特,我覺得瑞典那裡的人根本不知道布羅迪·麥克倫南·格蘭特是誰。”他伸展雙腿,把一隻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部位。“她在瑞典學習的前兩年,在此地的一所學校上過夏令營課程,還搭上過幾個在愛丁堡藝術學校上學時認識的人。”凱倫直起身子,“我還不知道她還上過愛丁堡藝術學校。材料裡沒有這些內容,上麵隻說她去了瑞典學習。”辛克萊爾點點頭,“你說得沒錯。但是,她並沒有在愛丁堡攻讀夢寐以求的六年製私立學校,而是到藝術學校上了基礎課程。材料裡沒有這些內容,是因為她父親根本不知道這些情況。他絕對不希望女兒當藝術家,所以這是卡特和她母親之間的一大秘密。她每天早晨十點坐火車出門,晚上,到了與平常差不多時間就回來。隻不過她沒去上學,而是去了藝校。你們當真不知道這些嗎?”“我們當真不知道。”凱倫看看菲爾,“看來我們得調查一下上那門基礎課程的學生了。”“好在上那課的人不多。”辛克萊爾說,“也就十來個人。當然,她還認識彆的學生,但是她主要是和同班上課的人玩在一起。”“你還記得她的那些夥伴嗎?”辛克萊爾點點頭。“他們有五個人。這幫人喜歡一樣的樂隊,崇拜同樣的藝術家。他們一直討論現代主義及其影響。”他眼珠一轉,“在這幫人中間,我覺得自己很老土。”“那他們的名字和其他情況呢?”菲爾一邊追問,一邊拿出便箋,攤開到某個空白頁。“有一個來自蒙特羅斯的姑娘,叫戴安娜·麥克雷。還有一個來自皮布勒斯,她的名字叫……是個意大利名字,叫德梅爾薩·加德納。”“德梅爾薩不是意大利名字,是古凱爾特人名字。”菲爾說。凱倫瞥了他一眼,讓他彆插嘴。“反正我聽著像意大利人。”辛克萊爾說,“還有兩個小夥子。一個來自科裡府或者珀斯郡那樣的鬼地方,叫托比·英格利斯。還有一個叫傑克·多切蒂,是個來自格拉斯哥工人階級的混蛋。其他幾個人都是中產階級家庭出生,傑克在他們麵前是小醜,他本人也不介意。像他這種人隻求吸引彆人的注意力,至於彆人對他的態度是好是壞,那是不會在乎的。”“卡特去了瑞典之後,和這些人還保持聯係嗎?”辛克萊爾站起來,沒有理睬她,而是看著穿過草地奔向自己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嘰裡咕嚕地說著一連串凱倫聽起來是德語的話撲到辛克萊爾懷裡。辛克萊爾接過兩人,往前邁了兩步,兩個孩子如同小猴子般掛在他的手臂上。之後他放下孩子,叮囑了幾句,撥弄撥弄他們的頭發,打發他們去尋找消失在海岸台階上的媽媽。“抱歉。”辛克萊爾轉身重新坐下,說,“孩子們總想讓你知道你錯過的好事。至於你剛才的問題嘛——我真不太清楚。隻記得卡特有幾回提到過一兩個人的名字,可是我沒怎麼留意,我和那幫人沒有共同語言。自從卡特離開藝術學校後,我就再沒見過他們。”他用手撫了撫下巴,“現在回顧起來,我覺得,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和卡特之間的共同點越來越少。如果她能活到現在,我倆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在對待亞當的態度上,你們倆還是有共同點的。”凱倫說。“我倒是想這樣。”他深情地看著消失在大門口的兩個男孩,“你們還有彆的事嗎?我想回到我現在的生活中去了。”“你覺得藝術學校裡會有誰看不慣卡特嗎?”凱倫問。辛克萊爾搖搖頭。“根據她對我說過的話來看,沒有。”他說,“她個性很強,但是你要想討厭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不記得她跟我抱怨與彆人過不去。”辛克萊爾站了起來,把褲子撫平。“照我的看法,我不相信認識她的人會認為綁架了她,然後還能逍遙法外。除非是她自己那麼做。”格倫羅西斯。“薄荷糖”用兩根食指敲著鍵盤。他想不明白,如果上司不是虐待狂,又何必整日拖著他,讓他乾些無聊的電腦搜索工作。同事們總以為,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對於電腦應該是駕輕就熟了。可實際上,坐在電腦麵前的“薄荷糖”,仿佛置身於他連“啤酒”都不會說的異國他鄉。如果凱倫能派他帶領幾個小警察去藝術學校盤問盤問師生,或者翻閱一下校史和檔案的話,他會很高興的,因為乾這種事他更在行。而且,帕哈特卡警長還一個勁地嘲笑他。但是,“薄荷糖”覺得,按照凱倫督察寫在從便箋上撕下來的一張紙上的名字,在電腦上費勁地搜索相匹配的新聞有什麼好笑之處。他當警察可不是為了這些啊。出警行動在哪裡?緊張刺激的警匪追逐和逮捕行動在哪裡?得不到那份做警察的刺激感的他整日裡隻能目睹上司和小警員之間猶如喜劇表演般的行動,就像弗蘭奇和桑德斯,又或者是富蘭德斯和斯萬。他從來都搞不明白這些人的行為。他甚至都不用扮狠,就能自由瀏覽這個網頁。那個同他說話的女人不遺餘力地要向他提供幫助。“我們以前也幫助過警察,能幫得上忙,我們當然很高興。”他一開口,她就急急忙忙地表了態。看來上次接待過的那名警察一定讓她嚇怕了,這倒挺好的。他再一次確認了一下名單,戴安娜·麥克雷,德梅爾薩·加德納,托比·英格利斯,傑克·多切蒂。他要查找的年份是1977-1978年,經過幾次錯誤的點擊後,他終於找到了那個班級的名單,但是隻有一個人在名單內。那個叫戴安娜·麥克雷的人已經改名為戴安娜·韋德爾,他點開了戴安娜的材料。在格拉斯哥藝術學校獲得學位後,我繼續在藝術學院讀基礎課程,專攻雕塑。畢業後,我從事幫助精神疾病患者的藝術治療工作。我遇見了我現在的丈夫戴斯蒙德,我倆一同在鄧迪工作。我們於1990年結婚,現在有兩個孩子。我們住在格裡尼西亞,我們非常喜愛這裡。我又重新開始木雕創作,並與當地的一家園藝中心和鄧迪的一家藝術館簽訂了長期合作的合同。鄧迪的一家藝術館,“薄荷糖”頗為不屑地想,鄧迪也有藝術氣息?這就好比在中東談和平。他接著看了看關於她丈夫和孩子的瑣碎信息,然後又了她與以前的同學的通信和電子郵件。這些人無關緊要吧?這些人的生活平淡至極。在瀏覽了六七封來往郵件後,一封由一個叫香農的人寫來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有傑克·多切蒂的消息嗎?”香農這樣寫道。“親愛的傑克!我們互相寄聖誕賀卡。”這封言簡意賅的信裡洋溢著寫信人的沾沾自喜。“他現在住在澳大利亞西部地區,在珀斯有了自己的藝術館,與澳大利亞的原住民藝術家一起創作了許多作品。他還寄給了我們幾件,真是巧奪天工呐。他過得很幸福,找了一個原住民做男朋友。比他年輕好幾歲,相貌俊朗,但是很體貼。等我們兩個都有空時,打算去那裡看看他。”真是一箭雙雕啊,“薄荷糖”一邊想,一邊做著筆記。他看完了戴安娜的全部通信,決定休息一下,然後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動。喝過一杯咖啡後,他又重新開始了搜索,網頁上顯示藝術學院信息的部分沒有出現托比·英格利斯和德梅爾薩·加德納的名字。但是多虧他找到的那位工作人員不遺餘力的協助,他得以瀏覽所有的網頁。他輸入了加德納的名字,驚訝地發現匹配結果。他點開鏈接,發現加德納被稱作“我最喜歡的教師”,這條鏈接取自挪威一家高中的網站。至少他還知道要到Google上去搜搜這個學校。這個德梅爾薩·加德納,是藝術係的主任。計算機這個東西,你一旦掌握了技巧,還真是不賴啊!他又在搜索引擎裡打入托比·英格利斯的名字,也得到了匹配結果。他點擊鏈接,進入了一個論壇。論壇裡是供一群科裡府當年一所私立小學的同學拉家常用的。“薄荷糖”花了好久才將論壇裡的談話理出了頭緒,最終他還是查到了想要的信息。對自己的工作頗為滿意的“薄荷糖”撕下便箋最上麵的一頁,出門去找佩莉督察了。事情的進展果然不出所料,凱倫想。她打電話給貝爾·裡奇蒙德,讓對方儘快,最好一小時內,趕到懸案組,接受問訊。貝爾拒絕了,凱倫說對方這是妨礙警方調查。接著貝爾又打電話給布羅迪·格蘭特爵士,抱怨自己不願意任由凱倫呼來喚去地跑到格倫羅西斯。然後格蘭特爵士又打電話給“杏仁餅”,說貝爾不願意接受問訊,並且讓佩莉督察不要再威脅貝爾了。於是“杏仁餅”叫來佩莉,訓斥她不應該開罪布羅迪·格蘭特,讓她不要再去騷擾貝爾·裡奇蒙德。後來,凱倫再一次打電話給貝爾·裡奇蒙德。她以最溫和的態度讓貝爾在兩點之前趕到懸案組。“如果到時候你不來,”她說,“那麼到了兩點十分就會有一輛警車停在羅斯威爾城堡門口,奉命以妨礙警方調查的罪名拘捕你。”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眼下,離兩點還差一分鐘,前台警員戴維·克魯克電話通知凱倫貝爾已經來到警局。“派一名製服警員把她帶到一號問訊室,在我來之前,讓人陪著她。”凱倫從冰箱裡拿出一罐低糖可樂,在辦公桌前坐了五分鐘。她喝掉最後一大口可樂,起身穿過大廳,往問訊室走去。貝爾正坐在灰暗房間的桌子前,一臉怒容,身前放著一包萬寶路香煙,煙盒旁靜靜地躺著一根煙。顯然,她忘記了蘇格蘭禁煙令的發布早於英格蘭,直到身旁的製服警提醒了,她才想起來。凱倫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椅子上的海綿墊子已經被多人坐得變了形,她扭了扭身子,直到舒服了為止。她用手肘撐著桌麵,身體往前一湊。“彆再跟我耍花樣了。”凱倫說,語氣雖然隨意,目光卻犀利、冷峻。“行啦,行啦。”貝爾說,“我們倆彆再較勁了。既然我已經來了,以前的事就彆計較了。”凱倫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貝爾,“我們得談談意大利那邊的事。”“那就談唄,真是一片美麗的國度啊。美味的食物,酒也釀得越來越香了。還有那兒的藝術氣息……”“夠啦,我不跟你打哈哈。信不信我能以妨礙警方調查的罪名把你關起來,等到需要你出庭受審時才把你放出來。我可不怕布羅德裡克·麥克倫南·格蘭特和他的那幫隨從。”“我可不是布羅迪·格蘭特的隨從。”貝爾說,“我是一個獨立的調查記者。”“獨立?你可是受到他的眷顧啊。他供你吃,供你喝而且他還出錢讓你去意大利旅遊。你可不是獨立的,就是他花錢雇來的。”“你錯了。”“不,沒錯。眼下,我的自由度可比你的要大,貝爾。我完全可以讓我的上司置身事外。你也能讓你的後台老板這樣做嗎?如果不是意大利警方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已經去了托斯卡納,了解了發生在托蒂彆墅裡的事情。你把所有的情況都報告給了格蘭特,而不是我們,這就說明他是你的後台。”“一派胡言。記者在完成任務之前是不會把調查情況透露給警方的,眼下就是這種情況。”凱倫慢慢地搖著頭,“我可不這樣想。實話告訴你吧,我很吃驚。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根本不了解我,督察。”貝爾在椅子裡調整了坐姿,仿佛正準備聽對方說出討好自己的話。“我知道你可不是靠說些廢話而贏得知名度的。”凱倫把椅子移近桌子,把兩人間的距離縮短到隻有幾英尺,“我還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是一名很有乾勁的記者。你知道彆人怎麼評價你的吧,貝爾?他們說你是一名戰士。他們說你是那種排除萬難,憑著是非曲直來做事的人。所以你在姐姐和外甥需要照顧的時候,把他們接過來和你同住。他們說你並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你,你一心想著以風風火火的方式揭露事實,讓人們直麵真相。他們說你總是獨行其是,有自己的一套準則,不喜歡聽從男人的指手畫腳。”凱倫稍作停頓,看著貝爾。對方眨了眨眼睛,目光並未避讓。“這些人現在認清你的真麵目了吧?你聽從布羅德裡克·麥克倫南·格蘭特爵士的差遣,他可是國家資本主義體係的代表人物啊,這個人罔顧自己女兒的自由意誌,最終把她逼進了絕路。難道你也是這樣的人嗎?”貝爾拿起身旁的香煙,在桌子上敲擊著,“有時候,你不得不在敵營混到一個位置,這樣才能挖掘內幕。你本人應該理解這一點啊。警察遇到解不開的謎團時,也會用臥底的辦法。你知道過去的二十年裡布羅迪·格蘭特爵士舉行過多少次新聞發布會嗎?”“即便做最大膽的猜想,我想是,零。”“沒錯。如果一旦讓我發現能使案情有重大突破的線索,我想大家對格蘭特的興致一定會提上來的。尤其是出版商們的興致。但是必須有人能走到格蘭特的身邊,揭開爵士真實的一麵。”她翹起一側的嘴角,冷笑道,“我覺得我就是那個人。”“很好,對你這番理直氣壯的自我辯白,我不想挑什麼刺兒。但是,為了出一本讓世人了解這個可憐的貴族家庭的暢銷書,難道就能讓你逾越法律的屏障嗎?”“我可不認為自己逾越了法律。”“你當然不會那麼認為。你把自己看作卡特·格蘭特的代理人了,你要幫她把兒子找回來,不管是死是活。你想做英雄,你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因為你真實的身份歸根結底就是一名妨礙警方調查的記者。我清楚內幕,貝爾。眼下的你無法靠自己結束這一切。我不知道布羅迪·格蘭特向你許諾了什麼,但我明白那一定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凱倫感到胸中怒火中燒,簡直要噴薄而出了。她向後撤了撤椅子,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意大利警方根本不在乎卡特·格蘭特的案子。”貝爾說。“你說得對。他們何必在乎呢?”凱倫感到臉上一陣紅熱,“他們關心的是托蒂彆墅廚房裡的那攤血究竟是何人的。失了那麼多血的人肯定活不成。他們很關心這起案子,想儘一切辦法要查明事實。在此過程中,他們搜集到的信息會對我們有用。這就是我們的辦案方式,我們不會雇傭那些一味炮製迎合主顧偏見的報告的私家偵探,也不會為了警局的利益而在私底下使用另一套法律程序。眼下隻有你跟我,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凱倫轉過臉對著站在門邊的製服警察說,“你出去一會兒行嗎?”等到那名警員帶上身後的門,凱倫說道:“按照蘇格蘭的法律,接下來你所說的一切我是無法作為呈堂證供的,因為沒有第三者在場。在回答我的問題之前,我想讓你考慮清楚。你不必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我隻想要確定你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我的問題就是,如果你查到了那些綁架者的身份,那麼布羅迪·格蘭特接下去會怎麼辦呢?”貝爾唇部周圍的肌肉一緊,“我覺得你這個問題的話外之音帶有惡意中傷的味道啊。”“沒有什麼話外之音,是你太敏感了。”凱倫站了起來,“我不傻,你也彆把我當傻瓜。”她打開門,“你現在可以進來了。”製服警員重新站回到門邊的位置。凱倫坐回椅子上。“你們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她說,“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居然敢動用私刑?難道你當記者多年,就是為了這樣的結果嗎?讓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濫用私刑嗎?”這些話正中要害。貝爾搖頭說道:“你看錯我了。”“哪裡看錯了。把你在托斯卡納發現的事情告訴我。”“乾嗎告訴你?如果有能耐的話,你們早就發現了。”“你覺得我需要為警隊辯護嗎?我唯一要辯護的事情就是,我們的調查是在法律的框架內,憑目前所有掌握的情況、依靠我們的警力而展開的。所以要想案件取得進展,我和我的手下得花些時間。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一旦著手,就不會放過任何一處細節。如果你們要逾越法律的界限,那最好還是告訴我一聲。”她衝著貝爾冷冷一笑,“不然,你在記者界的名聲可能就要從此改變了。”“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在凱倫聽來,這話像是氣勢洶洶的譴責。她感到,貝爾就要把話說出來了。“我用不著威脅你。”她說,“連布羅迪·格蘭特也知道警局是個大篩子,不斷會有消息透露到公共領域。你也知道,媒體一旦發現某個道貌岸然的大人物陷入泥潭後會有多麼歡呼雀躍。”對了,自己的推測很準確,貝爾顯然越來越焦慮不安了。“我說,凱倫——我能喊你凱倫嗎?”貝爾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熱情甜蜜起來。“隨你怎麼叫我,對我來說沒有分彆。我不是你的朋友,貝爾。我有六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在你沒有律師的情況下盤問你,我會充分利用這中間的每一分鐘。告訴我你在意大利發現什麼了。”“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貝爾說,“我想出去抽根煙。我把我的包留在這張桌子上。小心彆打翻了,不然裡麵的東西會漏出來。”貝爾站了起來,“你聽見了嗎,督察?”凱倫忍著笑說道:“這位警員會陪同你的。你慢慢來吧,抽上兩根也行。我也有事要忙上好一陣子呢。”看著走向屋外的貝爾,凱倫一時間不禁對這個女人的行事作風產生一絲欽佩。服從但不屈從。貝爾,你真行。凱倫用手臂一拂貝爾的編織袋,袋子隨即倒了下去,在桌子上撒出一大疊紙。她抄起那疊紙,迅速穿過大廳來到自己的辦公室。紙送進複印機,不出十分鐘複印件已被鎖在了凱倫的抽屜裡,而原件依然拿在她手中。她回到問訊室,坐了下來慢慢細讀。她一邊一邊在腦中理出頭緒。在托蒂彆墅住著一群木偶戲演員,一名叫做丹尼爾·波蒂厄斯的英國畫手,隻認識住在這棟彆墅裡的馬提亞和馬提亞的女友,馬提亞是木偶戲的舞台設計和演出海報製作人,加布裡爾·波蒂厄斯是丹尼爾的兒子,有人看到加布裡爾在這個叫波拉俄斯特的劇團撤出彆墅之前的一天和馬提亞在一起。彆墅廚房的地板上留有當天早上新鮮的血跡。丹尼爾·波蒂厄斯是一個偽造的名字,偽造的時間可以追溯到1984年11月,也就是他偽造兒子生日的時候。凱倫的目光在孩子母親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覺得似曾相識,隻是想不起具體是在何時見過。然後,一個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弗裡達·卡羅。就是那個邁克爾·馬拉創作的歌曲“弗裡達·卡羅光顧泰布裡奇酒吧”中提到的那位墨西哥畫家。這位畫家和丈夫相處不睦。那麼,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登記這個名字的人恐怕暗自嘲笑登記處的公務員連這麼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未曾聽說過吧。挺會賣弄的,在炫耀自己的同時也暴露了自己。這個叫丹尼爾·波蒂厄斯的人一定是個極善於扯謊的人,因為他居然能出具蒙蔽登記人員的種種必要資料。而且,此人的膽量怕也是非同一般。這些材料看起來十分有趣,但是什麼讓貝爾確信加布裡爾·波蒂厄斯就是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呢?照此推想下去,丹尼爾·波蒂厄斯是加布裡爾的生身父親嗎?丹尼爾和馬提亞是不是就是綁匪呢?兩人直到現在還保持聯係,還留有那個印刷海報的印版。由那張海報你就能把整個案件理出個頭緒,但那也隻是大概。凱倫估計貝爾就快回來了,於是快速地翻閱著那些文件,了解大意,希望能找到支撐案情推理的確鑿事實。文件的最後幾頁是幾張照片——是拍攝於某個派對上的原件,經過放大處理後還添加了照片說明。凱倫心頭一緊,起初她還不願相信眼裡看到的事實。對呀,這個叫加布裡爾的小夥子的長相與布羅迪·格蘭特和卡特·格蘭特驚人地相似。然而這並非是激起她內心複雜情緒的根本原因。她看著丹尼爾·波蒂厄斯的照片,覺得體內五味雜陳。天哪,該怎麼處理這些呢?突然,她腦海裡靈光一現,瞬間就找到了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丹尼爾·波蒂厄斯在綁架案發生前的三個月登記了兒子的出生。在他決心出逃之前,他至少提前了三個月替自己偽造了一個身份。對了,這說明他很有預見性。但是他也為自己帶走兒子提供了正當理由。“如果打算以那孩子作為人質換取贖金,你是不會想到帶走他的。”凱倫自言自語道。凱倫把那些文件塞回貝爾的編織包中,朝門口走去。太不可思議了,她需要找一個能幫自己一起理清頭緒的人談談。菲爾跑到哪裡去了,眼下正要派他用場呢。她急急忙忙地衝出問訊室,卻同“薄荷糖”撞了個滿懷。“薄荷糖”隨即側身一讓,一臉驚訝地說:“我正在找您呢。”來得真不是時候。“我現在沒空。”凱倫一邊說,一邊從他身旁走過。“這東西是給你的。”“薄荷糖”悻然說。凱倫猛地轉身,從他手裡抓過一張紙,一路小跑地離開了。凱倫覺得頭腦中思緒紛亂,全然理不出個頭緒。但是憑著直覺,她隱約覺得,一旦理順了所有關係之後,這起案子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羅斯威爾城堡。貝爾離開城堡去警局接受凱倫·佩莉審問後,城堡的警衛已然輪過了班,等她坐著出租車回到城堡時,不得不接受門口警衛的盤查。因此,貝爾希望不驚動左右回到城堡的念頭也落空了。付過出租車費後,車門打開了,門口是格蘭特一張嚴肅的麵孔。貝爾臉上綻出笑容,朝著爵士走去。今天,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寒暄。“你告訴她什麼了?”爵士厲聲問道。“什麼都沒說。”貝爾說,“一名優秀的記者懂得保護消息來源以及消息本身。她什麼都不知道。”從表麵看來,也的確如此。貝爾並沒有向凱倫·佩莉透露過什麼。那位督察隻是興衝衝地奔出警局大樓,告訴貝爾她可以走了。“我負責的另一件案子有了重大線索,我現在要去愛丁堡。我會再同你聯係。你現在可以儘快回到羅斯威爾城堡去了。”當時凱倫就是那麼說的。接著她又朝對方擠了擠眼,“你可以信誓旦旦地向布羅迪保證,你什麼也沒有透露。”貝爾的確沒有說謊。她朝著屋裡走去,布羅迪爵士沒有彆的選擇,要麼跟在身後,要麼攔住她問個明白。“你是說,你什麼也沒告訴凱倫,而她就這麼放你出來了?”布羅迪一邊說,一邊放大步幅,跟上急匆匆地穿過大廳來到樓梯處的貝爾。“我向她挑明了我什麼都不會說,她也明白沒必要讓雙方這麼僵持著。”貝爾回頭說道,“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向警方隱瞞情報了。我提醒過你,恐嚇她不管用。”格蘭特點頭表示讚同,“抱歉我沒聽你的話。”“現在你該相信了吧。”貝爾說,“我……”沒等說完她拿起了正在響鈴的電話。“貝爾·裡奇蒙德。”她對電話裡說,伸出一根手指讓格蘭特彆出聲。一大串意大利語灌入她的耳朵。她聽到了“博斯克拉塔”這個詞,認出電話那頭是那個在波拉俄斯特劇團出走前一晚看到加布裡爾和馬提亞待在一起的少年。“慢慢說,彆急。”她用意大利語溫和地告誡對方。“我看到他了。”那個少年說,“昨天,我又在錫耶納看到加布了。我知道你在找他,所以我跟蹤了他。”“你跟蹤了他?”“是呀,就像電影裡那樣。他上了一輛公交車,我也偷偷地上去了,沒被他發現。最後我們來到格裡夫,就是基安蒂的格裡夫,你認識吧?”貝爾認識。那裡是一座小集市,遍布著各類時髦店鋪,專門招待有錢的英國人,偶爾有幾家酒吧和小吃店,供當地人吃喝,那裡也是年輕人周末聚會的地方。“我認識格裡夫。”貝爾回答。“後來,我們來到大廣場上,他走進了一間酒吧,坐在一群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人中間。我在酒吧外等著,隔著窗戶我能看見他們。他喝了幾杯啤酒,吃了一碗麵條,然後就出來了。”“你又跟上去了嗎?”“沒有。本來我可以的,但是走過了幾條街之後,他就開著一輛小摩托走了。他是沿著朝東的馬路出城的。”近了,但還不是最近。“你乾得很好。”貝爾稱讚說。“還沒完呢。他離開後我又等了二十分鐘,然後也走進了那家酒吧。我說自己和加布約好了,要在酒吧裡同他見麵。他的朋友說他剛走不久,於是我就裝模作樣地問他們是否可以告訴我怎麼去他家,我雖然知道在哪兒,但是不知該怎麼走。”“你真厲害。”貝爾誇道,少年如此機智,的確令她意外。站在一旁的格蘭特爵士正想走開,貝爾招招手示意他留下。“於是那幫人就給我畫了張地圖。”少年繼續說,“我挺能乾,不是嗎?有了地圖事情就好辦多了。”“後來你怎樣了?”“我搭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了。”少年說道,仿佛那是連瞎子都能預料的事情。這一點貝爾在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身上也早預料到了。“地圖在你手上?”“我帶回來了。”他說,“我覺得這東西在你眼裡能值幾個錢吧,一百歐元怎麼樣?”“這個稍後再商量吧。聽著,我馬上趕到意大利。除了格拉齊亞,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明白嗎?”“明白。”貝爾掛斷了電話,衝著格蘭特做出一個拇指上翹的動作,“有結果了。不用找私家偵探了,我的聯係人已經找到加布裡爾的住處了。現在我得趕去意大利和加布談談。”格蘭特臉上一亮,“這是重大消息啊。我和你一起去。如果那個小夥子是我的外孫,我要當麵見見他。越早越好。”“我不這樣想,這件事可得謹慎處理。”貝爾說。這時,從她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她說得對,布羅迪。在你表露身份之前,我們還得多了解一些那個小夥子的情況。”朱迪絲上前一步,一隻手搭在丈夫的手臂上,“這一切也許是一場騙局。如果這些人就是二十二年前綁架亞當,敲詐了你一筆錢的綁匪,那他們的殘忍手段就可想而知了。目前彆的情況我們都還不了解。還是讓貝爾來處理吧。”格蘭特爭辯了一句,但朱迪絲朝他“噓”了一聲。“貝爾,你能在那個小夥子不知情的情況下弄到他的DNA樣本嗎?”“這並不困難。”貝爾說,“我總有辦法弄到手的。”“我還是覺得我應該去。”格蘭特說。“當然,親愛的。但是這次你得聽我們這些女人的,你得有點耐心。那麼,飛機準備好了嗎?”格蘭特歎氣說:“在愛丁堡呢。”“很好。等貝爾收拾好行李,蘇珊那邊的準備工作也做好了。”朱迪絲看了看手表,“你說等亞曆克放學後會帶他去釣魚,那麼就讓我開車送貝爾吧。”她衝著貝爾笑笑,“你現在就去收拾吧,十五分鐘後我在樓下等你。”貝爾點點頭,大吃一驚的她來不及說什麼。之前她還不明白朱迪絲·格蘭特在與爵士的婚姻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可通過今天的表現,她總算明白了。爵士完全被晾在了一邊,連發脾氣的機會都沒有。貝爾轉身朝樓上奔去。千載難逢的機會,這起案件將成為她記者生涯的裡程碑。那些以前看不起她的人,可要跌破眼鏡了。美好的前程就在眼前。雖然眼下還有一些跑腿的工作要做,但是跑腿工作她以前也沒少乾。隻不過以前的那些跑腿活並未給她帶來輝煌的成就。柯科迪。凱倫在客廳裡踱著步子,每邁出十步就一個轉身,然後又是十步。通常這樣的踱步能幫助她理清頭腦中的思路,但是今晚這個法子不管用了,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團讓她難以把握。她懷疑,也許這是因為她的內心深處拒絕那個按照邏輯推理得出的結論。此刻,在她思考那些難以置信的事實的時候,她需要菲爾陪在身邊。他到底去哪兒了?早在兩個小時之前,她就在他的語音信箱裡留了言,可是至今他還沒有回複。不聲不響地消失可不是他的作風。正當她在心中反複嘮叨這個念頭時,門鈴響了。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到了前門。菲爾站在門口,一臉窘迫的樣子。“抱歉。”他說,“我去了愛丁堡的國家檔案館,於是就把手機關了。幾分鐘前才想起重新開機,我想直接跑到你這裡來興許會更快。”他一邊說,凱倫一邊把他迎進屋裡。他好奇地東瞧西看,“真不錯。”他評論說。“不,不怎麼樣。權作棲身處罷了。”凱倫說。“那也算是個挺像樣的棲身處了。很愜意,顏色搭配得十分協調,你的眼光還真不賴。”凱倫不樂意承認那其實是彆人的眼光。“我可不是請你來欣賞我家的裝修。”她說,“要喝啤酒嗎?還是來杯葡萄酒?”“我開車來的。”菲爾說。“不要緊,你可以坐出租車回家。聽我的,你該喝一杯。”她一邊說一邊把貝爾筆記的複印件塞到對方手裡,“啤酒還是葡萄酒?”“你這裡有紅酒嗎?”“有的,稍等。”凱倫轉身進了廚房,從珍藏的六瓶紅酒裡挑選了最好的一瓶,打開瓶蓋,倒了兩大杯。這瓶澳大利亞西拉紅葡萄的濃烈香味挑逗著她鼻子裡的每個細胞。這也是她離開辦公室回到家後真正能引起她興味的東西。菲爾自顧自地穿過飯廳,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專心致誌地看著手頭的報告。凱倫把一杯紅酒擱在菲爾的手邊,菲爾心不在焉地拿起來喝了一大口。凱倫也沒閒著,她先是坐下,繼而又站起來,走進廚房,回來時手上拿著一盤芝士餅乾。之後她想起“薄荷糖”給她的那張她沒看過一眼就塞進包裡的紙。她再次回到廚房,找來了公文包。“薄荷糖”的那張紙並不是她看過的最簡明扼要的筆記,但是對於“薄荷糖”的發現她還是概括出了大意。卡特的那三個朋友顯然引不起她的興趣。但是“薄荷糖”複製下來的托比·英格利斯的那條論壇留言卻一下子蹦進了她的視線。就像凱特·莫斯的作品裡寫的那樣,但是你永遠也無法預料在佩皮尼昂的小餐館會遇上何種人,隻有托比·英格利斯。你一定還記得他急於當下一個奧利弗,打算讓這個世界為之激動的心情吧?唉,當然啦,事情並沒有按照他計劃的樣子發展。臨到把計劃付諸具體實踐時,他總是推三阻四、磨磨蹭蹭,可他還說自己是個戲劇導演兼設計師。依我不成熟的看法,他沒說實話。布萊恩說他看起來更像是個百無一用的頹廢嬉皮士,這一點你隻消聞聞他身上的香水和白粉味兒就能判斷。我們問他哪裡能找到他的作品,他卻說眼下自己正在避暑。我正急於打聽進一步的情況時,那個德國女人來了。我猜她一定以為他們倆可以在那兒共進晚餐,可是他卻儘速把她請出了門兒。我覺得他一定是不想讓我們和那女人搭上話,從而露了他的底兒。所以,佩尼皮昂的那次見麵之後……凱倫又把“薄荷糖”潦草的筆記讀了一邊。這個人就是馬提亞嗎?按照紙上的描述,這個人似乎就是被目擊者看到與加布裡爾·波蒂厄斯一起出現在錫耶納後就再沒有露臉的神秘的馬提亞。又是一條目前還無法完全利用的線索。凱倫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然後坐到了菲爾身旁。菲爾把那些照片一字型地並齊擺在桌子上。“就是他,對吧?”他說。“亞當?”菲爾衝她一揮手,“嗯,對呀,當然是亞當,也隻能是亞當。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像他母親和外公,也因為把他撫養成人的是米克·普蘭蒂斯。”凱倫覺得自己一時間如同失重了。一陣劇烈的情緒平複後,她又找回了思考能力。“你能肯定?”“他的相貌並沒有太多變化。”菲爾說,“看哪,那條疤痕還在。”菲爾一邊說一邊拿指尖一指。“右側眉毛上的那道文身。一條細長的藍線條。就是米克·普蘭蒂斯,我敢打賭。”“米克·普蘭蒂斯是綁匪之一?”即便在她自己聽來,這個觀點也難以站住腳。“我們倆都心知肚明,他不止參與了綁架。”菲爾說。“偽造身份的也是他。”凱倫說。“沒錯。米克在離開珍妮之前早就把這一切盤算好了。他偽造了一個身份,以便開始新的人生。但是,他替亞當偽造身份,隻能是出於一個原因。”“他本不打算以亞當為人質來索取贖金。”凱倫說,“因為他是亞當的爸爸。亞當的生父根本不是弗格斯·辛克萊爾,而是米克·普蘭蒂斯。”她喝了一大口紅酒。“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對嗎?根本沒有什麼無政府主義聯盟,不是麼?”“是的。”菲爾歎口氣說,“看起裡就是兩個礦工,米克和他的夥伴安迪。”“你認為安迪也參與了這事?”“看起來是這樣。要不然怎麼解釋他正巧在那個時候被埋在了山洞裡呢?”“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殺他呢?他是米克最好的朋友啊。”凱倫追問道,“如果米克還有人可以相信的話,那一定就是安迪了。這是你們男人之間的情分哪,也許他與安迪的關係比卡特還好呢。”“也許那隻是一次事故,也許是在上下船的時候頭部受到了重擊。”“利弗說受害者的後腦遭到了粉碎性的打擊,這樣看來並不是一次事故啊。”菲爾擺擺雙手,做出不置可否的樣子,“也許他摔了一跤,頭撞到了碼頭上。那天晚上亂糟糟的,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啊。我敢打賭,安迪一定是同犯。”“那麼卡特呢?她是幫凶還是受害者呢?他倆那個時候還好嗎?還是說米克想借著綁架,奪回孩子,並且從布羅迪·格蘭特那裡敲詐到足夠的錢,讓他們一家三口得以過體麵的生活?”菲爾撓撓頭,“我猜她也是同謀。如果當時她和米克已經鬨僵了關係,那麼被綁架的時候,她一定不會和亞當分開。她害怕彆人奪走她的孩子。”“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居然能逍遙法外。”她說。菲爾把照片聚攏起來,整理齊全。“勞森摸錯了方向,但是這不怪他。”“不,不,我不是指那宗綁架案,我是說他倆的緋聞。在紐頓這樣的村子裡,人與人之間根本藏不住秘密。有了緋聞表麵卻不露聲色,這個比殺了人還能逃走更不容易啊!”“那麼,現在看來,勞森做不到的事情,我們辦到了。我們破解了綁架案之謎,還查到了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的行蹤。”“彆高興得太早。”凱倫說,“我們還不知道亞當的確切下落,而且,托斯卡納彆墅裡的那一大攤血跡,可能是屬於他的。”“血跡也許是他留下的,這樣說來,他一定不想讓外人知道他的行蹤。”“還有一件事我們沒有考慮到。”凱倫一邊說,一邊把“薄荷糖”的筆記遞給菲爾,“看起來那個叫馬提亞的木偶雜耍人就是卡特在藝術學院裡的同學,對於托比·英格利斯的描述也同樣符合馬提亞的特點。那麼此人在整個事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菲爾研究著那份筆記。“有意思。如果他也參與了綁架案,那麼他忙碌了那麼些年都還不溫不火的職業生涯可就更加令他哭笑不得了。”他喝掉杯中的紅酒,把杯口對著凱倫說,“再來點行嗎?”凱倫取過酒瓶又給他斟上一杯,“你有什麼想法嗎?”菲爾慢慢地喝了一口,“呃,如果這個托比和馬提亞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他就是卡特的老朋友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認識了米克。這一點雙方倒不用刻意安排,時機碰巧的話,兩人自然就能見麵。你也知道畫家們的做派。”“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可沒有從藝校畢業的朋友。”“我哥哥的女朋友就是藝校畢業的,就是她設計了我家的裝修。”“那麼她是不是一個不可靠的人呢?”凱倫問道。“不是。”菲爾說,“但是讓人捉摸不定,我永遠也想不到她下一步會給我出什麼難題。也許我倒是應該請你來設計,你來乾或許會更出色。”“我的人生準則,”凱倫說,“就是要出類拔萃。”接著兩人都陷入了一陣沉默,隨後凱倫清了清嗓子,說道,“可是還有一件事,菲爾。如果米克和卡特發生關係之前,馬提亞已經認識了米克,那麼,等到馬提亞再次於意大利遇見米克的時候,米克是怎麼解釋卡特的死,以及他孤身一人撫養孩子呢?”“你的意思是說,馬提亞也參與了綁架案?”凱倫聳聳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們必須讓意大利的警方查明彆墅那攤血中沒有誰的血跡,這樣我們才能就相關問題向意大利那邊求證。”“你這位把吉米·勞森送進監獄的女人又碰到難題啦。”他舉杯對凱倫說。“看來這包袱我是永遠也甩不掉了,是嗎?”“為什麼要甩掉呢?”凱倫轉移目光,“有時候它就像一大塊鉛一樣掛在我的脖子上。”“不是那樣。”菲爾說,“你可是光明正大地把勞森揪出來的。”“那也是撿了彆人辛苦忙碌後的便宜。就像這次一樣,跑腿乾活的是貝爾。”“兩件案子裡,你同樣都是功不可沒。如果你沒有下令挖掘山洞,審問諾丁漢的那幾個人,恐怕現在我們還在原地踏步呢。我想用電影裡的一句台詞會更合適。‘當傳奇成為現實,就傳頌傳奇吧’。凱倫,你就是傳奇。當之無愧。”“行了,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菲爾靠在椅背上,咧嘴衝她笑著,“比薩餅送得到你這兒嗎?”“怎麼,你請客?”“我請。是該小小地慶祝一番,你不覺得嗎?我們已經在兩樁懸案上取得了重大進展啊,儘管安迪·克爾的死因目前還無法確定。你去訂比薩餅吧,我來挑挑你的DVD。”“我應該找意大利警方談談。”凱倫心不在焉地說。“照時差推算的話,那裡應該快八點了。你覺得現在這個鐘點,那裡還有沒下班的高級警員嗎?還是等到明天早上,直接和負責案件的警察談吧。今天就放鬆一下,彆想公事了。我們喝喝酒,吃吃比薩餅,再看一部電影。你看呢?”好,好,好。“聽起來不錯。”凱倫說,“我來看菜單。”基安蒂格裡夫集市附近的賽拉多利亞。貝爾駕車駛離格裡夫,後視鏡中的太陽如同一個紅球向山林間移動。她剛剛在集市的一間酒吧裡同格拉齊亞見過麵,對方給了她一張去加布裡爾·波蒂厄斯所住的一幢樸素的房子的地圖。出城三公裡,她就發現了那張潦草的地圖上所指示的那個右轉彎。她緩慢地駕車前行,留意著左手邊是否出現了兩根石柱。因為石柱後就是一條通向加布裡爾住處的土路。就在那兒。夾雜在藤蔓植物中間一條狹長的小道蜿蜒地繞著小山,如果不是刻意留心,這樣的小路很容易就被錯過了。聚精會神的貝爾卻一下子認了出來。地圖上小路的左邊畫了一個叉,但是顯然,比例並不準確。車子離主乾道越開越遠,貝爾的心裡越來越緊張。就在此時,被西落的太陽映照成粉紅色的一間低矮的石屋躍入她的視線。石屋幾近破敗,但是在托斯卡納的基安蒂郡,這樣的屋子並非罕見。貝爾靠邊停下,走出車外,伸了個懶腰,緩解數個小時的駕車疲勞。沒等她上前幾步,石屋的木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身穿毛邊牛仔短褲和突出一身古銅色肌肉的黑色緊身背心的小夥兒出現在門口。他的姿態很隨意,一隻手擱在門板上,另一隻手搭在門框上,臉上露出彬彬有禮的詢問表情。在外形上,他長得酷似布羅迪·格蘭特,不禁令人感到詭異。隻是發色完全不同,年輕時的布羅迪爵士頭發和女兒卡特的一樣黑,加布裡爾的頭發卻是褐色的,中間還夾雜著幾縷金發。除此之外,兩人真像兄弟。“你一定是加布裡爾。”貝爾用英語說。對方把頭一歪,眉毛往下一擠,讓原本就深陷的雙眼顯得更加深邃了。“我們不認識吧。”他說英語的時候還帶著那富有音樂感的意大利口音。她走上前,伸手說道:“我叫貝爾·裡奇蒙德。聖吉米畫廊的安德裡亞沒有告訴你我會來拜訪你嗎?”“沒有。”他說,手叉在胸前,“我父親沒有要賣的畫,你來這兒是浪費時間。”貝爾笑笑,笑得輕鬆、甜美,這是她多年來在眾多受訪者家門口練就出來的本事。“你誤解我了。我不是來同你和安德裡亞談生意的。我是個記者,聽說過你父親的作品,想寫一篇關於他的報道。但是後來才知道我發現得太晚了。”凱倫的表情鬆懈下來,向對方表示同情地淺淺一笑,“真遺憾。他畫了那麼多作品,一定是個了不起的畫家。”“的確是。”加布裡爾說,並不因為貝爾的話而有所觸動,臉上依然沒有流露出絲毫感情。“我覺得眼下仍可以寫點什麼。”“沒必要了,不是嗎?他已經走了。”貝爾把敏銳的目光投向了他。要麼為了出名,要麼為了獲利,眼下就隻有這個問題了。她揣摩不出這個小夥子的心思,因而找不到登堂入室的辦法。在向對方引爆一顆重磅炸彈之前,她必須走進他的屋子。“這對你父親的名聲有好處啊。”貝爾說,“可以讓他名揚四方,而且也能提升他作品的價值。”“我對宣傳不感興趣。”他一邊說,一邊後退,門開始合上。不得不攤牌了。“我覺得有這必要,亞當。”從對方臉上閃現的驚訝表情可以看出,貝爾說中了。“我告訴安德裡亞的隻有一小部分事情。當然,已經足以寫一篇新聞了。你想談談嗎?還是你想讓我離開,並且在你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外人對你和你父親的看法全部寫出來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加布裡爾說。對於這樣的反應,貝爾早已司空見慣。“得了吧,你就彆浪費我的時間了。”說著她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等等。”加布裡爾在她身後喚道,“我想你找錯人了吧。不過你還是進來喝一杯吧。”貝爾毫不猶豫地回轉身,朝他走去。加布裡爾聳聳肩,有些尷尬地咧嘴一笑,“看你大老遠地跑來,我至少也該請你進家門。”貝爾跟隨他來到一如托斯卡納其他住宅一樣昏暗的客廳。這種客廳還兼作廚房和餐廳。在房間的壁爐邊,有一處用於放置床鋪的壁凹,但是那裡並沒有床鋪,而是一台等離子電視機和一套公放。貝爾看在眼裡羨慕不已,巴望自己家裡也能有這麼一組東西。一張劃痕累累但卻擦拭光亮的鬆木桌子靠近廚具的一邊擺著,一包萬寶路香煙和一枚打火機擱在一個放滿了雜物的煙灰缸旁邊。加布裡爾從房間遠端拉過一把椅子,然後又端來兩個杯子和一瓶沒有標簽的紅葡萄酒。趁他背過身去的時候,貝爾拾起煙灰缸裡的一根煙蒂,塞進口袋。拿了這個東西,她隨時都可以離開此地,驗證這個小夥子到底是不是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加布裡爾在桌子的一頭坐下,倒上紅酒,舉杯對貝爾說:“乾杯。”貝爾與他碰杯。“終於見到你了,亞當,真榮幸。”“你為什麼總叫我亞當?”加布裡爾一臉納悶地說。貝爾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小夥子很有能耐,比起撒謊時總是兩頰通紅的哈裡要強得多。“我的名字是加布裡爾。”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根煙點上。“現在的確是這個名字。”貝爾說,“但那不是你的真名,就像丹尼爾·波蒂厄斯也不是你父親的真名。”加布裡爾似笑非笑的樣子,手一揮,表示大惑不解。“你說得我懵了。你大老遠跑到我家裡來,而我又沒見過你,然後你又開始說些荒誕不經的話……我不是想冒犯你,但是,你說的這些真的隻能用一派胡言來形容。你好像在說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照我看你是清楚得很呐,我想你明白我在說什麼。不管你父親是誰,他的真名絕不叫丹尼爾·波蒂厄斯。你也不是加布裡爾·波蒂厄斯,你是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貝爾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取出一個文件夾。“這是你的母親。”她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卡特在格蘭特爵士的遊艇上拍的照片,卡特仰著頭,笑得很燦爛。“這是你的外公。”她又拿出一張布羅迪·格蘭特用在媒體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才四十出頭。她把目光從照片移到加布裡爾身上,看到他正急促地喘著氣,胸口也隨之一起一伏。“你們三個長得像極了,你不覺得嗎?”“原來你找到了兩個和我有點相像的人。這能證明什麼?”他用力地吸著煙,眯起眼睛吐著煙霧。“照片本身什麼也證明不了。但是和你一起出現在意大利的,是一個已死亡的身份現身的男子。你們倆的現身時間剛巧在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和他母親被綁架之後不久。亞當的母親在贖金交付的時候發生意外死了,亞當也隨即下落不明。”“這什麼也說明不了。”加布裡爾說。這一次他沒有直視貝爾的眼睛。他喝掉杯中的酒,接著又斟滿。“我不覺得這和我們父子倆有什麼關係。”“索取贖金的方式十分特彆,是一張木偶戲的宣傳海報。同樣的一張海報出現在了錫耶納附近的一幢彆墅裡,那棟彆墅被一個以馬提亞為班主的木偶戲團占用了。”“這與我何乾?”他目光的焦點落在了貝爾的肩頭,但是臉上的笑容依然那麼迷人,和他的外公一樣。貝爾把一張加布裡爾在博斯克拉塔參加派對的照片放在桌子上。“你說錯了,亞當。這是你們父子作為受邀的客人出現在派對上的照片,把你們父子倆同二十二年前一張索取你和你母親的贖金海報聯係在了一起。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不是嗎?”“我還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說。貝爾在他臉上辨認出和布羅迪·格蘭特一模一樣的倔強。她大可以轉身離開,讓DNA測試來解決所有的謎團。但是記者的本能讓她非要把遊戲玩到底,讓真相大白於天下。“你當然清楚我在說什麼,亞當。這是一條驚天秘聞。即便沒有你的幫助,我也能把它寫出來。但是好戲還不止這些,不是嗎?”加布裡爾白了她一眼,“簡直是胡說八道,光憑幾個巧合你就在這兒異想天開嗎?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處?從這個叫格蘭特的人那裡收錢嗎?還是替某些個無良小報跑腿兒?假如你還算是個有些名氣的記者,那麼這種做法一定會讓你身敗名裂。”貝爾笑笑,此等無力的辯駁更令她相信對方已然是無所適從了,是時候亮出底牌了。“我說過了,好戲還在後頭。可能你覺得自己眼下依然很安全,但事實並非如此。整件事情有一個證人,你知道……”她故意停頓了一下。他掐滅一根煙,匆匆忙忙地掏出第二根。“什麼事情的證人?”透過對方尖刻的聲調貝爾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有人看見波拉俄斯特劇團搬出托蒂彆墅的前一天晚上,你和馬提亞在一起。那天晚上,你們一直在一起。第二天,劇團的人就全都走光了,而你也跟著不見了蹤影。”“那又怎樣?”他開始生氣了,“即便如此,又能說明什麼?我見了個父親的朋友,我的父親那會兒剛死。第二天,他就和劇團的人一起走了,這他媽的能說明什麼?”貝爾沒有接他的話。她伸手去拿對方的煙盒,替自己拿了一支。“廚房地板上有一攤血,大概有好幾升。唉,這些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她引燃打火機,在明亮火光的對比下,她意識到從自己走進這間屋子以來,室內的光線已然暗淡了不少。香煙被點燃了,她吸了幾口,煙霧從嘴角處漏了出來。“也許你還不知道,意大利警方懷疑這是一起謀殺案,已經開始追查凶手了。”她一邊說,一邊把香煙靠在煙灰缸的邊緣,撣著煙灰。“我覺得,到了由你來解釋一下四月份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