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4日 周三 東威姆斯(1 / 1)

廣播裡一個美國女人的聲音正吟唱著一首關於獨立日的鄉村歌曲。隻不過歌曲不是讚揚星條旗的,而是探討如何應對家庭暴力的方法。作為警察,凱倫不讚成那種方法;而作為女人,那方法不失為一良策。她緩緩地沿著一條窄街行駛,這條街通往邁克爾礦區的礦井和礦區管理辦公室。礦區裡早已荒無人煙,隻有原本作為餐廳和辦公室的建築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其他的建築已經被改造成或者納入了景觀。沒有了標誌性的運煤機,凱倫很難有方向感。但是就在柏油馬路的那一頭,停著一輛車頭對著大海的車。那就是約會地點。那是一輛老式到幾乎就要報廢的路虎車。兩輛車的車門同時打開,車裡的人同時下車,仿佛拍戲一樣經過了事先安排。凱倫走到自己的車頭前,等著那名男子。他比凱倫想象中的矮了一點,他一定是經過了一番巨大的努力才長到警察的最低身高——五英尺八英寸的。也許那還是得益於自己的頭發,他的頭發如今已是灰白色,但是前方那一綹頭發梳得恐怕連貓王都要自慚形穢了。假如依然是警察,那他一定不會蓄著現在的鴨尾巴發型和連鬢胡子。同貓王一樣,舍棄本行之後,布萊恩已在身上囤了不少膘肉。雪白襯衫上的紐扣緊緊貼著圓鼓鼓的肚皮,可他的大腿卻出奇地纖細,腳也出人意料地小巧。他的臉顯示著一種得心血管疾病的紅潤和肥胖。展現笑容時,兩側的臉頰鼓成兩個粉紅色的小球,仿佛嘴巴裡被人塞了棉花。“佩莉督察?”他笑意盈盈地問。“叫我凱倫吧。”凱倫應道,“你一定是布萊恩吧?謝謝你能來見我。”握手時,凱倫覺得像是在捏一個軟軟的麵團。“總比我一個人在花園裡無所事事強呀。”布萊恩說,透出濃重的法夫郡口音,“我總是樂於助人。我在這些村子裡巡邏了三十年,每一條街,每一座屋子我都牢記在心,說實話,這種感覺真叫人懷念呐。想當年,做個小小的巡邏警也是件了不起的事,用不著天天想著升官晉級當CID。”他眼睛骨碌一轉,“於是我就去了。我向妻子保證,不會做像《警察狄克遜》(Dixon of Dock Green:1955年上映的英國電影,後改編成廣播劇,以描述普通警員的生活為主。)裡的那種警員,但我還是忍不住那樣做了。”凱倫笑了。她已然喜歡上這個樂觀開朗的小個子男人,儘管她心裡明白,如果自己和他當年是同事,很可能會有相反的感覺。“我猜你一定記得卡特裡奧娜·麥克倫南·格蘭特的案子吧。”凱倫說。布萊恩一下子嚴肅起來,點點頭說:“我永遠忘不了那案子。那天晚上我就在現場——這個你當然知道,所以我才來見你。但是我偶爾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那幾下槍聲、隨著海風撲麵而來的火藥味、尖叫和哭喊聲。過了這麼多年,事情都查清楚了嗎?格蘭特夫人現在躺在墳墓裡,身旁還有她的女兒。吉米·勞森下半輩子都要在監獄中度過。布羅迪·格蘭特還是那副派頭,隻不過有了新的繼承人,過上了新生活。事情的結果鬨成這樣,可真是有趣啊,對嗎?”“世事難料啊。”凱倫拿一句老話當做結論,“那我們一邊沿著夫人岩走走,你一邊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我聽吧?”兩人經過一排木屋,出發了。這排孤零零的荒屋本身就表明它們實無存在的必要。不久,兩人進入了林子,路麵開始向下傾斜,一麵齊腰的石牆出現在一旁,牆根處是厚厚的灌木叢。凱倫已能看到遠處的海景。走到沙灘時,陽光照在海麵上泛起一陣光芒。“我們有一隊人駐紮在這邊的高處,西威姆斯那邊也同樣安排了一隊人。”貝弗利齊說道,“那個時候,你不能從這邊沿著海岸線走到東威姆斯,因為有儲煤設備擋在中間。但是,等到修築濱海大道時,他們向歐盟申請了資金,用卡車把所有的阻隔物都搬走了。你現在所看到的這一切,原來都是沒有的。”他說得沒錯。等兩人來到岸邊,凱倫能隔著東威姆斯一直望到巴克海文聳立的懸崖。1985年那會兒,可沒有這樣開闊的視野。她轉身對著西威姆斯的方向,驚奇地發現居然已經看不到夫人岩了。凱倫跟著貝弗利齊沿著濱海大道走著,想象著那天晚上的情景。資料上說,那天晚上正逢新月。她想象在那個冰冷的夜晚,天空中鐮刀形的銀輝和針眼般大小的星星。北鬥七星如同一個大平底鍋,還有獵戶座的腰帶和匕首以及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星星。警員們張大嘴巴呼吸,這樣空氣在呼出時就已冷卻,不會嗬出有形的氣體。她走進旁邊高大的無花果樹林中,想象著當年這些樹還很矮小,從粗壯的樹枝上垂下來供孩子們蕩秋千的繩子。在凱倫豐富的想象中,這些繩子仿佛是靜靜地掛在林中的刑具,等待著下一個受刑者。想到這兒她不由得身子一抖,快步跟上前麵的貝弗利齊。貝弗利齊指著樹林上的懸崖。“那兒,就是紐頓村。相當陡峭吧。沒有人能逃過警方的視線從上麵下來。負責的警員說,綁匪隻能走濱江大道才能下來,所以樹林裡就駐紮了大批的警力。”他轉身指著路旁一塊巨石狀的東西。“一名警員帶著一把來複槍守在夫人岩那兒。”他幸災樂禍地笑笑,“當然,他完全蹲錯了地兒。”“這裡比我小時候見到的要小了許多。”看著這塊地方,凱倫很難想象居然有人不嫌麻煩地給這一片不起眼的沙石灘取名。濱海大道旁有一片約二十五英尺高的懸崖,崖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眼和裂紋,小孩子的樂園呐。懸崖的另一側成四十五度的斜坡,上麵長著一叢叢的野草和矮灌木。這片懸崖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不光是你的記憶有問題。我知道現在看來這裡並沒有特彆之處,但是在二十年前,海岸線要低許多。岩石也大許多。來吧,我給你看看。”貝弗利齊領著凱倫沿夫人岩往下走。濱海大道不過是雜草被旅客踩出來的一條小路,與歐盟的標準大道大相徑庭。兩人走了幾十步,經過了夫人岩,來到一條鋪設得十分粗糙的混凝土小路前。沿著小路走上一段,凱倫看到混泥土中嵌著一隻生鏽的金屬環。她皺起眉頭,研究著這隻鐵環。她的目光順著小路望去,看到小路轉彎後通向大海。“我不明白。”她說。“這兒是一處碼頭。”貝弗利齊說,“這是拴船的鐵環。二十年前,這裡能停靠一艘像樣的船呢。當時的海岸線比眼下的要低上八至十五英尺,具體數字得視你所處的方位而定。這就是綁匪逃脫的方法。”“天哪。”凱倫說,一下子全明白了。大海,岩石,碼頭,以及身後那片呈喇叭狀的樹林。“那麼,綁匪到達時我們一定能聽見響動吧?”貝弗利齊朝她笑笑,那神態仿佛一位老師看著自己最滿意的學生,“你當然會這樣想了,對吧?但是如果綁匪使用的是一隻露天的小船,那麼借著漲潮的勁兒,用兩片槳就能劃過來了。如果劃船人在行的話,你根本聽不到一點動靜。而且,如果你站在濱海大道上,岩石本身就阻隔了聲音,連大海的聲音都聽不到。離開的時候,你更可以走得無聲無息了。等到警方動用直升機搜尋的時候,綁匪早已逃到迪薩特或是巴克海文了。”凱倫再次查看了地形,“很難相信居然沒有人想到海路。”“我們想到了。”貝弗利齊脫口而出。“你是說,你想到了?”“我想到了,我的警長也想到了。”他轉過臉,望著大海。“為什麼沒有人聽你的?”他聳了聳肩,“他們聽了,這點我承認。我們向勞森督察以及布羅迪·格蘭特報告了情況。他們兩人覺得綁匪根本做不到那樣。一條大船太引人耳目,一下子就會被認出來。小船更加不可能,因為一個成年人質無法藏匿其中。他們說那群綁匪事先經過了精心籌劃,而且智慧高超,不可能冒如此愚蠢的風險。”他回過身,麵對著凱倫,“也許我們應該堅持。如果我們能堅持下來,事情的結果會大不一樣。”“也許吧。”凱倫若有所思地說。到目前為止,每個人看到這場變故時,總是站在警方和布羅迪爵士的立場上。但是另一個角度也同樣值得人們思考。“他們的確有他們的道理,不是嗎?綁匪如何駕駛一條小船呢?他們還帶著一名人質,另外還有一個嬰兒呢。他們一邊要駕駛小船,同時還得控製人質,所以,為了避人耳目,船上的綁匪人數一定不多。換了我是綁匪,也不會選擇這種做法的。”“我也不會。”貝弗利齊說,“即便是在正常情況下,要帶著這麼多人離開海岸都很困難,更彆說是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了。”“除非在交付贖金之前,他們已經在那兒待了好久了。四點鐘天就已經黑了,碼頭本身可以遮擋住小船……”凱倫思考著,“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部署現場的。”“下午兩點之前,這片區域應該已經在警方的監控之下,先頭部隊在六點以前到達。”“那麼,理論上說,綁匪在天黑以後和警察到達以前能混進這片區域了。”凱倫若有所思地說。“有可能。”貝弗利齊帶著模棱兩可的語氣說,“但是他們如何能肯定我們遺漏了碼頭那塊呢?而且他們怎麼能保證一個六個月的孩子在這樣冰冷的夜晚能三四個小時不哭鬨一聲呢?”凱倫走在那破敗的碼頭邊,對海岸線的走勢感到驚奇。案情的進展了解得越多,她就越弄不明白。她並不覺得自己愚蠢。然而那麼多事實,她總是理不出頭緒。自從被綁架之後,沒有人真正看到過卡特和亞當的樣子。沒有證人看到在她家外麵有人監視,更沒有人目擊綁架行動本身。沒有人見到綁匪到達贖金交付地點,也沒有人看到他們逃離。如果不是卡特·格蘭特的屍體,凱倫一定相信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但事實卻相反。羅斯威爾城堡。布羅迪·格蘭特把貝爾的報告遞給妻子,隨即擺弄起他辦公室裡的咖啡機。“她乾得相當出色,令人意外。”他說,“對於蘇珊請她來幫忙,我心裡並沒有底,可是結果卻不錯。我原以為應該請私家偵探,可這位記者卻同樣能勝任。”“比起私家偵探,她的利害關係更大呀。我覺得她同我們一樣,迫切地想查清事實。”蘇珊·查爾斯頓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她有和您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一定從中看到了出一本暢銷書的前景。”“如果她能破解這些年來的謎團,寫本暢銷書也是她應得的。”朱迪絲說,“你說得對,這是個很好的開端。佩莉督察有什麼看法?”格蘭特和蘇珊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我們還沒有告訴她。”格蘭特說。“為什麼還不說?我猜她會覺得這些對破案有幫助。”朱迪絲看看兩人,有些茫然。“我覺得目前還是我們自己知道為好。”格蘭特一邊說,一邊按下能衝製出一杯完美濃咖啡的熱水按鈕。“我上一次與警察打交道的經曆顯然不太愉快。他們把事情搞砸了,連累了我的女兒。這一次能讓他們少碰,就儘量少碰。”“但破案是警方的事兒。”朱迪絲反駁說,“是你把他們請來的。現在不能丟在一邊啊。”“不行嗎?”格蘭特昂起頭,“假如上一次我把他們晾在一邊,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我的卡特就不會死。那麼亞當就是……”聲音戛然而止,但他顯然意識到,話外之音已經傳入對方耳中。“行了。”朱迪絲尖著嗓子說。她把那份報告甩到爵士桌子上,轉身就走。格蘭特板起臉。看到妻子帶上了身後的門,他說:“我總是無法把心中的意思十全十美地表達出來,語言是那麼神奇的東西。”“她會沒事的。”蘇珊不在乎地說,“我同意您的看法。我們眼下應該將事情保密。世人皆知,警察是從來守不住秘密的。”“我並不是擔心這事兒,我是怕他們又來插手。這興許是我們查明那起綁架案原委的最後機會了,我可不想出任何岔子。上一回我就該更強勢的,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如果貝爾·裡奇蒙德查到了嫌犯,我們最終還是得交給警方處理。”蘇珊提醒說。格蘭特眉毛一揚,“不一定。萬一他死了呢?”“那警察會徹查到底。”“那就不是我的事了,破壞我家庭的人就該死。把警察扯進來,事就辦不成了。如果人已經死了,那就最好。隻要沒死——那麼,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侍奉了布羅迪·格蘭特三十年之久的蘇珊·格蘭特聽到這一席話仍頗覺驚訝。雖然外表鎮定自若,但她全身依然一陣顫抖。“這話我就當沒聽見。”她說。“這話說得不錯。”布羅迪喝掉手中的咖啡說道,“相當不錯。”格倫羅西斯。凱倫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菲爾正在打電話,他把聽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手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你能肯定嗎?”凱倫把手提包扔到桌子上,朝著冰箱走去時聽到菲爾說。等到她拿著一聽低糖可樂回來時,菲爾正愁眉不展地盯著筆記本。“是王爾德博士打來的。”他說,“她找人初步比對了一下DNA,山洞裡那具屍體同米莎·吉布森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媽的。”凱倫罵道,“也就是說那具屍體不是米克·普蘭蒂斯。”“也許,米克·普蘭蒂斯不是米莎的父親。”凱倫靠在椅背上,“這樣想也不算離譜。但老實說,我相信米克出走之前,珍妮·普蘭蒂斯不會乾這種出格的事情。不然,我們早就知道了。紐頓村這樣的地方,簡直是個謠言工廠,總有人想著偷窺鄰居家的私人生活。我認為那具屍體不是米克的概率比較大。”“而且你說過她的鄰居堅持說珍妮一直愛著米克,湯姆·坎貝爾隻是一個可憐的替代品。”“所以,如果他是米莎的爸爸,那麼山洞裡的那具屍體也許是米克放的。他熟悉那座山洞,也許還能搞到炸藥。我們現在要查查他是否有爆破的經驗,在瑟恩山洞裡埋下一具屍體是個很好的出走理由,而且我們知道失蹤名單上還有其他人的名字……”凱倫一邊說,一邊拿過她的筆記本翻到某頁上。她看了一眼手表,“你覺得十一點半打電話給人家算晚嗎?”菲爾一臉茫然,“怎麼叫晚呢?還沒到吃飯時間呢。”“我是說晚上十一點半,打到新西蘭的。”她隨即拿起聽筒,按下安吉·麥肯齊的號碼,“記住,這起案子已經變成謀殺案了,睡著了都得記住這一點。”聽筒裡傳來一個男人粗聲粗氣的應答:“誰啊?”“抱歉打攪你了,這裡是法夫郡警局,我想找安吉。”凱倫彬彬有禮地說道。“天哪,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知道,很抱歉。但我的確得和她談談。”“等會兒,我喊她。”凱倫聽見對方放下電話,喊了他妻子的名字。整整過了一分鐘,安吉才拿起電話。“我正在洗澡呢。”她說,“你是佩莉督察嗎?”“是我。”凱倫壓低聲音說,“真抱歉打擾你們,但是我得告訴你,我們在威姆斯的一座山洞的塌方石堆下找到了一具人的屍體。”“你們覺得那是安迪?”“有可能,從時間上推算很符合。”“但是他到山洞裡去做什麼呢?他是那種喜歡戶外運動的人。他喜歡做工會官員的原因之一就是可以不用下礦井。”“我們不能確定那具屍體就是你哥哥。”凱倫說,“這些是留待以後要解答的問題,安吉。我們還要進一步確認屍體的身份。你認識你哥哥的牙醫嗎?”“他是怎麼死的?”“目前還不知道。”凱倫說,“希望你能理解,下結論要等很長時間。司法鑒定工作有一定難度。當然,我隨會時告知你最新情況。但是與此同時,我們仍把他看作神秘死亡。那麼,安迪的牙醫是?”“他看的是巴克海文的托蘭斯醫生,可是那位醫生在我離開蘇格蘭的幾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那間診所如今還在不在。”她的聲音聽上去略帶驚恐。她開始恐慌了,凱倫想。“彆擔心,我們會調查的。”凱倫說。“DNA。”安吉脫口而出,“你們能從那個……那個挖出來的東西身上拿到DNA嗎?”“嗯,可以。我們能請你那邊的警察提取你身上的DNA樣本嗎?”“不必了。我在來新西蘭之前,已經委托我的律師保存了一份有效的DNA分析報告。”她的聲音忽然嘶啞了片刻,“我想他一定是摔下了山。或者,也許他在口袋裡裝滿石頭,投湖自殺了。我不想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的律師已經得到我的授權,可以在警方發現不明身份、年齡相仿的屍體時提供我的DNA分析報告。”凱倫聽見從地球的另一個半球傳來抽泣的聲音,“我一直希望……”“真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凱倫說,“我會聯係你的律師的。”“他叫亞曆山大·吉布。”安吉說,“對不起,我得掛了。”電話那頭突然響起了忙音。“看來不算遲。”菲爾說。凱倫歎了口氣,搖搖頭,“那得看你說的是哪件事了。”倫敦,霍克斯頓。喬納森快速撥通了貝爾的手機。聽到她應答,他飛快地說道:“我現在沒時間具體說,因為約好了要去見導師。我有點事要寫電子郵件給你,一小時後就能寫好。但是眼下有一條重磅消息——丹尼爾·波蒂厄斯死了。”“我已經知道了。”貝爾沒耐心地說。“你不知道的是他在1959年就死了,隻有四歲。”“哦,該死。”貝爾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接下來的內容更離譜。1984年11月,丹尼爾·波蒂厄斯為他的兒子做了出生登記。”貝爾覺得腦袋一陣眩暈,發現自己正屏著一口氣,接著又歎了一聲,“不可能。”“相信我,的確如此。我們的丹尼爾居然在死了二十五年後搞出了一個兒子來。”“匪夷所思。那孩子的母親是誰?”喬納森咯咯地笑著,“說出來恐怕更有趣呢。我拚出來給你吧。出生證上寫的是F-R-E-D-A-C-A-L-L-O-W。你自己讀出來吧,貝爾。”“弗雷達·凱羅,聽起來像弗裡達·卡羅。這個家夥。”“他還真幽默啊,我們這位丹尼爾·波蒂厄斯。”鄧迪。凱倫在學校裡找到了利弗。對方正在一間小屋中,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兩側的架子上儲存著放滿細小骨頭的塑料盒。“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一邊說,一邊倒在屋內唯一的一把椅子裡。“這兒的教授是世界頂級的嬰幼兒骨骼專家。恐怕你還沒有見過胎兒的頭蓋骨吧?”凱倫搖搖頭,“謝謝您了,我也不想見。”利弗咧嘴笑著說:“好吧,我不勉強你。等你以後見過了咱們再討論吧。那麼,我想你今天不是純粹來聊天的吧?”凱倫哼笑一聲,“當然啦,要是我想跑出警局玩玩的話,首選目的地肯定是鄧迪大學的解剖科了。你說得對,利弗,我的確不是來聊天的。我來是想讓你幫我分析並監管一起命案中的一份證據。”說完,她把一張紙放在利弗的桌子上。安吉拉·克爾的律師效率頗高。“這是安迪·克爾妹妹安吉的DNA報告。我正式請你將這份報告與我們在位於東威姆斯和巴克海文之間的瑟恩山洞中發現的那具屍體的DNA進行比對。你必須在我回到辦公室前寫成書麵報告交給我。”利弗好奇地望著那張紙。“動作挺快的嘛,凱倫。你是從哪兒搞到這東西的?”她問。“安吉·麥肯齊是個有遠見的人。”凱倫說,“她已經請自己的律師安排好了。萬一發現了無名屍體,這個就用上了。”利弗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在手提電腦上敲擊著鍵盤。“我會在書麵報告中列明細節的。”利弗不緊不慢地說,一邊還在看著自己寫的東西,“我得把這張紙掃描到電腦裡。但是初步檢驗報告稱,這兩人之間有密切聯係。”她抬起目光說道:“看來,也許你們有那個神秘人物的身份材料。”錫耶納。如果是意大利的調查記者,他們會怎麼應對,貝爾想。她原以為隻有英國的官僚才那麼死氣沉沉、效率低下。但是比起意大利政府裡的那些繁文縟節,英國的政府機構簡直算是透明公開的了。在意大利辦事,你首先得穿梭於各個辦公室,然後是填不完的各種表格,緊接著還得麵對飛白眼、拒人千裡之外的官員,他們覺得你在空閒時間求他們履職儘責是極大的冒犯。在英國,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直等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她才開始擔心查找事實的時間很可能不夠了。然後,就在戶籍登記處午休前的十分鐘,一位帶著厭煩表情的淺亞麻色頭發的女人喊了貝爾的名字。貝爾急忙衝到櫃台前,心裡想著對方一定會讓她明天再來。可恰恰相反,在交了一疊歐元之後,她得到了兩張似乎是在一台缺了色粉的複印機上印出來的紙。一張抬頭寫著死亡證明,另一張寫著居住證明。最後拿到的東西,總算超過自己的預期。丹尼爾·西蒙·波蒂厄斯的死亡證明上寥寥數語寫著他於2007年4月7日死於錫耶納的一家醫院,享年五十二歲。他的父母叫尼格爾·波蒂厄斯和羅斯瑪麗·波蒂厄斯。除此之外,再無彆的信息。沒有死因,也沒有住址。這無異於一張廢紙,貝爾懊惱地想。她考慮去那家醫院跑一趟,以期有所發現,隨即又斷了這個念頭。要一個不熟悉內情的人去打破那道官僚體係的銅牆鐵壁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要找到一個既願意接受賄賂,又能在這麼多年後記得丹尼爾·波蒂厄斯的人恐怕相當困難,以她的意大利語水平也辦不到這事。她歎了口氣,看看另一張證明。那上麵似乎羅列了一小串地址和日期。她很快發現那其實是記錄了丹尼爾自1986年搬到錫耶納市之後所居住過的地方。而他最後居住的地方就是他的死亡地點。更令人驚訝的是,貝爾隱約認識那個地方。克斯塔爾皮諾是她從坎普拉開車到達此地時經過的最後一個村莊。她的車曾經過村中蜿蜒的主要街道,街道兩旁是屋舍和偶爾出現的店鋪。貝爾不顧正午濕熱的暑氣徑直奔向自己的汽車。她喘著氣飛快地打開冷氣,迫不及待地離開停車場,駛上通往克斯塔爾皮諾的公路。途中路過的第一家酒吧的侍應生給他指明了方向,離開錫耶納十五分鐘之後,貝爾已經把車停在了離她預計是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家十幾米外的地方了。這是條景觀怡人的街道,比托斯卡納大部分的街道都要寬。道路兩旁大樹的樹蔭遮蔽著人行道,頂部裝有柵欄的齊腰圍牆將一棟棟小而精致的彆墅分隔開來。看到這些,貝爾感到嗓子眼裡一陣激動。如果自己的判斷沒錯,她馬上就將與卡特裡奧娜·麥克倫南·格蘭特的兒子麵對麵了。警方的兩次追蹤都失敗了,但是貝爾·裡奇蒙德馬上就要告訴警方這一切是怎麼辦到的。自信滿滿的她幾乎不敢相信貼在眼前這座黃色彆墅前的標牌。她又看了一眼門牌號,確保自己找對了彆墅。墨綠色的百葉窗緊閉,車道兩旁高高的陶土花盆裡乾巴巴的植物看起來奄奄一息,礫石路麵上長出幾處雜草,信箱裡雜亂地堆放著信件。所有的這一切都驗證了門口寫有一個當地地產經紀人姓名和電話號碼以及“出售”字樣的標牌。不管加布裡爾·波蒂厄斯所住何處,一定不是這裡。這是一次挫折,但並非大不了的事情。以前,為了挖掘事實真相,她克服過比這更大的困難,也因此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她要做的無非是排一個行動計劃表,然後按部就班地實現。而這一次,如果碰上憑自己的能力無法完成的事兒,她還可以借助布羅迪·格蘭特的力量。對此她雖然感到彆扭,但總比一籌莫展的好。在去索維希勒之前,她決定先到鄰居家打聽一番。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在事先得知旁人尋找自己時特意把住處打扮得仿佛不住人一般了。貝爾已經注意到在波蒂厄斯房子斜對麵的那座彆墅的涼廊裡有一名男子。沒有明顯跡象表明這名男子一直留意著貝爾此前的行動。是時候把事實誇張一下了。她穿過馬路,揮揮手朝那個男人打招呼,“你好。”那個男人,年齡可能五十多,也可能七十多,正用品評的目光打量著她。這讓貝爾希望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寬鬆的T恤衫,而不是眼下這件今天早上特意挑選的緊身吊帶衫。她喜愛意大利,但卻厭惡意大利男人以垂涎的目光打量女人,仿佛她們是釣鉤上的鮮肉。眼前的這個男人甚至還算不上英俊: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像歐洲防風一樣的鼻子,頭發亂糟糟地丫叉在馬甲的領子上方。他用一根手指順了一下眉毛,嘴角一歪,露出奸猾的笑容,“你好。”說話的語氣仿佛要使這兩個字帶上另一種意味。“我找加布裡爾。”她一邊說,一邊指著身後的那間屋子,“加布裡爾·波蒂厄斯。我是他們家的老朋友了,從英格蘭來的。自從丹尼爾死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加布裡爾,隻知道有這麼個地址。可是現在這房子又要賣了,看起來加布現在已經不住這兒了。”那個男人把雙手插進口袋,聳了聳肩,“加布裡爾已經搬走一年多了。他應該在某個地方上學吧,具體是哪兒我不清楚。他父親死前,他曾在這兒住過一段,但是如今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他了。”他再一次笑笑,幅度比原先那次更大,“如果你能把電話號碼給我的話,下次他出現我就通知你。”貝爾笑著說:“你真熱心,但我隻在這兒逗留幾天。你剛才說,加布‘應該’在上學。”她心照不宣地看了對方一眼,“聽起來好像他是重操舊業似的。”這辦法果然奏效。“丹尼爾,他工作很賣力,從不虛度光陰。但是加布嘛,他從來都不務正業,喜歡和朋友們瞎混。我從來都沒見過他手上捧著書本,他能學得進什麼東西呢?如果他態度認真的話,應該在錫耶納上大學,這樣就能待在家裡,想想自己學業的事兒。但是沒有啊,他總是跑到能找樂子的地方去。”他嘖了一聲,“丹尼爾都病了好幾個星期了加布才出現。”“也許丹尼爾沒有告訴加布自己病了,他一直是個內向的人。”貝爾胡編亂造地繼續著談話。“一個好兒子一定經常來探望自己的爸爸,怎麼會病了那麼久都不知道呢?”那個男人堅持說。“你不知道他在哪裡上學嗎?”對方搖搖頭,“不知道,我有一次在火車上見過他。當時我正從佛羅倫薩回來,所以應該是在北部的某個地方。佛羅倫薩、博洛尼亞、帕多瓦、佩魯賈,都有可能。”“哦,好吧。我想我還是得聯係那個地產經紀,我真的很想見到他,沒趕上丹尼爾的葬禮讓我很難過。出席葬禮的故舊多嗎?”對方一臉驚訝地說:“那是一個私人葬禮,我們這些鄰居也是等到儀式結束後才知道的。事後我同加布聊過,我想表達我的哀思,你懂吧?他說那是遵照他父親的意思。可是現在,你的講法好像整件事並不是那麼回事兒。”說著他掏出一包煙,點燃了一根,“小孩子的話可真是不能相信呐。”其實,她毫無理由對一個自己再也不會與之見麵的人保密自己的真實意圖,但是她一直不肯放過每一個操練的機會。“我所說的是丹尼爾老朋友的聚會,不光是一場葬禮。”他點了點頭,“那群搞藝術的人,最好還是把他們與丹尼爾在村裡的朋友分開為好。我曾經見過他們之中的幾個。有一次我們幾個在彆墅裡打牌的時候,他們來了。一個英國男人,一個德國女人。”他大力地咳了一聲,一口痰吐在石頭欄杆上,“我向來不喜歡德國人,但是那個英國人還不錯,不過他的舉手投足讓人以為他是德國人。”“馬提亞?”貝爾猜測說。“就是他,跋扈得很,根本看不起丹尼爾,好像隻有他自己才聰明有腦子。看到丹尼爾和當地人在打牌,他覺得很好笑。更有趣的是,丹尼爾卻縱容他。我們沒有逗留很久,匆匆打完了牌,就任由他們兩人在那兒了。這種自命清高的文化人,我可一點都看不上。”“我本人也不喜歡馬提亞。”貝爾說,“不管怎樣,謝謝您的幫助。我現在就去索維希勒,看看那個地產經紀能不能幫我聯係上加布。”一次偶然的碰麵居然讓她挖出了這麼多情報,貝爾一邊上路,一邊暗自驚歎。現在已經有第二個人證明馬提亞是英國人了,儘管他有一個條頓人的名字和一個德國妻子。一個隱瞞自己國籍的英國人,有藝術氣質,同索要贖金的海報有聯係,認識一個長相酷似卡特裡奧娜兒子和她父親的人。這一切的一切在她腦海裡鋪展開來,越來越耐人尋味。兩個為生計而苦苦掙紮的畫匠,認識了屬於同一圈子的卡特裡奧娜·格蘭特,也知道卡特父親的地位。他們設想了一個能為自己求得安飽的計劃:綁架卡特和她的兒子,讓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出政治劇。取走贖金,下半輩子除了自己,再不用替彆人畫畫。如此來看,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隻不過計劃出了岔子,卡特死了。他們手上隻剩下那個孩子和贖金,現如今,他們成了一起命案的主角。職業罪犯知道如何應對突發情況,而且行事冷酷無情,下手果斷。但是這兩個人是心地善良而又有教養的小夥子,他們一直認為自己的行為隻不過是藝校學生的惡作劇。他們有一艘小船,所以能穿過北海到達歐洲大陸。丹尼爾最後來到了意大利,馬提亞去了德國。在潛逃途中,他們決定不拋棄男孩,並且留下他的命。無論出自何種原因,他們把他留在了身邊,丹尼爾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撫養成人。因為有了那些贖金,他倆得以過上舒服的生活,其後,丹尼爾還成就了頗有名聲的藝術事業。然而他卻無法以自己的成功換取媒體的關注,拿自己的人格魅力當做宣傳的噱頭,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逃犯,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並不叫加布裡爾·波蒂厄斯。他的真名叫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一個長著一張容易辨認的臉的小夥子。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很誘人的推理,可同時又是一種想當然——兩人如何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慌亂地摸索著找到死了的卡特,奪取她手上的贖金呢?如何逃過了警察安裝在贖金上的追蹤裝置?又如何在直升機的搜尋下乘船逃離?一對藝術係的學生如何能在那個年頭搞到槍支?這些都是關鍵問題,但是她肯定,憑自己的能耐可以找到答案。她也必須找到答案,因為,隻要能打開其中的某幾個疙瘩,這將是一個完美的推理。她明白,布羅迪·格蘭特爵士的協助是得天獨厚的優勢,而眼下自己的推論則更如虎添翼。這樣的一個故事能讓她聲名鵲起,令她成為少數幾個能把自己的名字與最驚心動魄的新聞故事畫等號的記者之一,就像斯坦利營救利文斯通、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報道“水門事件”、第一個進入斯坦利港的邁克斯·黑斯廷斯。如今還要加上揭發亞當·麥克倫南·格蘭特身世的安娜貝爾·裡奇蒙德。眼下這個故事還有幾個脫節的地方,但是她稍後就能將其補上。現在貝爾需要的就是那個叫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小夥子。無論他是否合作,她都要取得他的DNA樣本,這才能讓布羅迪·格蘭特確認他是否就是爵士失散多年的外孫。到那時,貝爾必將名聲大振。做專題、寫書,甚至拍電影,簡直美極了。那位地產經紀的辦公室位於一條僻靜的小路上,窗戶上貼滿了A4紙大小的照片和每一處房產的基本情況。波蒂厄斯的彆墅也在此列,房間和家具都編了號,但是沒有任何描述。貝爾推開門,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狹小的灰色調辦公室內。灰色的文件櫃、灰色的地毯、灰色的牆壁,還有灰色的桌子。相比之下,辦公室內唯一一名三十來歲的女人簡直像一隻極樂鳥。她身上鮮紅的襯衣和青綠色的項鏈顯得格外明亮,讓人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她一頭蓬亂的黑發和臉上精致的妝容。顯然,她把自己裝扮到了最佳狀態,貝爾一邊想,一邊與她寒暄了幾句。“恐怕我不是來買房的。”貝爾擺出一副歉疚的樣子,“我隻是想聯係一下你們在克斯塔爾皮諾出售的那棟彆墅的主人,我是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父親丹尼爾的老朋友。遺憾的是,丹尼爾過世的時候,我正在澳大利亞。現在我會在意大利待一段時間,想見見加布裡爾,表達我的哀悼。你可以幫我聯係他嗎?”女子眼睛一轉,“真對不起,我不能。”貝爾掏出錢包,使出最傳統的行賄手段,“我會給錢的。”“不,不,與錢無關。”那女子說,沒有一點動怒的表情,“既然我說不能,那就真的不能。不是我不願意,是我無能為力。”她聽起來有些慌張,“這樁生意很不尋常。我沒有波蒂厄斯先生的住址、電話號碼,甚至連email或九*九*藏*書*網手機號碼都沒有。我向他解釋說這不合常規,可他卻說,他本來就是個不合常規的人。他說現在父親死了,他就計劃去旅行,不想被往事所累。”她苦笑了一下,“小夥子們還覺得這種做法很浪漫呐。”“可在其他人眼裡卻很任性。”貝爾說,“加布裡爾總是隻想到自己。但是,如果無法與他聯係,你又怎麼能賣掉那座屋子呢?怎麼知道他同意條件呢?”女子雙手一攤,“他每周一都會打電話給我們。我問他:‘萬一有人在周二早晨報價呢?’他說:‘舊年代裡,書信往返總要好些日子。那麼讓報價的人等上一個星期也要不了他的命,隻要他是真心想買。’”“報價的人多嗎?”女人愁眉不展地說:“這個標價恐怕不會有人買。我想價格至少降五千,才能遇上真心買主。但是還可以再觀望觀望,那房子確實不錯,應該有人會買。加布裡爾也已經搬空了,所以屋子看起來就更寬敞了。”貝爾原本想讓那個女人帶著自己到彆墅去看看,以期能打聽到加布裡爾的下落,但是聽了剛才的一席話,她不免有些失望。所以,她隻好在自己的記事本上寫下名字、手機號碼和email地址,留給對方當做名片。“沒關係。”貝爾說,“那麼等他周一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讓他聯係我總可以吧?二十年來,我和他父親一直是老交情,我就是想和加布聚一聚。”她一邊說,一邊把名片遞給對方。鮮紅的指甲從她手上夾過名片。“當然,我會替你轉達的。如果你想買我們這兒的房產……”女人一邊說,一邊擺擺手,指著窗戶上的那些照片說,“我們有幾處精選的房產。我一直認為我們這兒的地段屬於高速公路旁不那麼繁華的一邊,所以我們的價格更低,但是品質卻毫不遜色。”意識到無法打聽到更多的消息,貝爾回身朝車子走去。還要等五天加布裡爾·波蒂厄斯才能得到她留下的口信,然後也不知道他是否會主動與她聯係。如果沒有,那麼追查他下落的任務隻能交給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意大利私家偵探了。獨家資料仍由她掌控,單調煩瑣的工作則由他人代勞。騰出手來的她還得回到羅斯威爾城堡,看看能不能和弗格斯·辛克萊爾好好談談。是時候利用布羅迪·格蘭特提供的資源了。她撥通了蘇珊·查爾斯頓的手機。“你好,蘇珊。”貝爾問候道,“我想儘快飛回英國。”格倫羅西斯。懸案調查的難處之一,凱倫想,就是時不時地要碰壁,接著你就感到無從著手。沒有證人,沒有可供司法鑒定的證物。每當這個時候,她隻能憑著自己的智慧,披荊斬棘艱難前進,希望能在摸索中找到新的線索。她詢問過每一個有可能向她提供米克·普蘭蒂斯下落和線索的人。這本可以幫助她調查安迪·克爾的死因,因為她可以用調查失蹤人口作為幌子。如果不是刻意隱瞞的話,證人對於失蹤人口的案子是很願意向警方提供線索的。但如果是謀殺案,那他們就不願意開口了。說話時總是神色慌張,叫警察無法采信。理論上來說,凱倫仍可以再次找來所有證人,重新采集他們的證詞,這些證詞也許能為她提供其他知道安迪·克爾死前言行的證人。但是經驗告訴她,那樣是浪費時間,因為警方已經認定安迪的死很可疑。最終,她還是指派了‘薄荷糖’和另一名毫不知曉這件案子的CID警員進行了新的一輪問話。也許他們能有好運氣,發現一些她錯過的線索。女人總愛抱有幻想。她回頭看著卡特·格蘭特一案的卷宗,同樣毫無進展。在意大利警方送來報告之前,凱倫無法判斷這起案子的突破口在哪兒。可是,案情或多或少還有些令人寬慰之處。他已經聯係到了弗格斯·辛克萊爾的父母,得知了他們兒子的工作地點,並且安排了與他的見麵。令她意外的是,威利·辛克萊爾說他的兒子將帶著兒媳和孫子於當天晚上回家過節。明天早上凱倫就能有機會同這位弗格斯好好談談。看起來,他是眼下唯一能破解卡特為人之謎的人。因為卡特的母親已死,父親又不願意多說,而卷宗內又沒有寫明卡特其他的親友關係。凱倫一直不明白,一個人沒有朋友到底是出於本人的意願呢,還是性格使然。她認識一些個終日以工作為主,根本不在乎有沒有朋友的人。她也知道有另一些人,喜歡四處交友,可唯一的能耐又偏偏是搞得自己“眾叛親離”。相比之下,她為自己感到慶幸,因為朋友之間的融洽關係在她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雖然到目前來說,占據人生中心地位的那份關係尚未出現,但她的生活依然安定、舒適。卡特·格蘭特的生活又怎樣呢?凱倫看見過為孩子所累的女人。看著這些女人深情的目光讓她感到不安。孩子是人,不是需要崇拜的神。卡特的孩子是卡特的全部嗎?亞當難道也占據了卡特的整個身心?表麵上看必定也是如此吧。每個人都把弗格斯當成亞當的父親,然而不管那是不是事實,有一點是肯定的:亞當的父親是被排除在亞當生活之外的。看起來卡特是有意要獨自占有亞當的。又或者,事實並非如此。凱倫問自己,假如她完全選錯了角度呢?也許把亞當的父親排擠出去的並非是卡特。萬一是孩子的父親不樂意扮演“爸爸”的角色呢?他不想承擔責任。也許他還有另外的責任要承擔呢?也許還有另一個家庭中即將出生的孩子等待他去撫養。也許他隻是卡特生命中來去匆匆的一名過客,在卡特得知自己懷孕之前就已經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毫無疑問,還有種種可能性需要凱倫一一考量。凱倫歎了口氣。同弗格斯談話以後她就能了解更多事情了。運氣好的話,談話還能幫她排除種種其他的可能性。“懸案呐。”她自言自語道。它就像情人一樣令你黯然神傷,每一次它都讓你覺得這一回會有所不同。開始的幾天,你總帶有煥然一新的亢奮感覺,總認為那些隨著深入了解會煙消雲散的東西不值得你關注。然而突然之間,事情就發展到了死胡同裡,就像車輪原地空轉那樣。還未等你反應過來,一切就已然結束,萬事重回起點。她抬起目光,看看菲爾。對方正在整理電腦數據庫,尋找另一樁案子中的一名證人。幸好她與菲爾之間沒有那層關係。與其讓痛苦和挫折疏遠兩人之間的距離,倒不如始終以朋友相待為好。此時,電話鈴響了。“我是懸案組佩莉督察。”凱倫應道,壓抑著自己懊惱的情緒。“我是錫耶納憲兵隊的迪斯特凡諾隊長。”一個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說道,“你就是那個在博斯克拉塔附近的托蒂彆墅裡與我談話的人嗎?”“是的。”凱倫一邊說,一邊直起身子,伸手去拿筆和紙。從之前的交往中,她了解迪斯特凡諾的風格。從詞彙和語法的角度看,迪斯特凡諾的英語出人意料地地道,但是他的發音卻糟糕透頂。他說英語的方式仿佛是在背誦歌劇劇本,重音完全落錯了地方,這讓他的發音怪得出奇。不過這都不要緊,內容才是最關鍵的,凱倫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要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記下來。“謝謝你能打電話來。”“不客氣。”迪斯特凡諾說,每一個元音都發得清清楚楚,“我們去過那棟彆墅,也同鄰居談過了。”他居然能把鄰居這個詞發成四個音節。“謝謝。有什麼發現嗎?”“我們還發現了許多同你email給我的海報一模一樣的海報。而且,我們還發現了印製海報的印版。現在我們正在處理彆墅裡的指紋。你知道,這幢彆墅裡住過很多人,因此到處都是指紋。等處理完指紋和其他材料,我們會把結果以及指紋的複印件,還有DNA序列傳給你。抱歉,這個案子不是一樁緊急案件,這個你知道吧?”“當然,我懂。你們能把采集到的證物樣本寄給我們,讓我們這邊也進行鑒定嗎?隻是為了節省時間,沒有彆的意思。”像所有警局裡的人一樣,我覺得你們沒用。“好的,我已經寄了。我已經把地板上的血跡樣本,連同廚房和客廳裡的血跡樣本一起寄給你了。還有一些我們采集到的留有備份的證物樣本。我想明天你就能收到。”“鄰居們說了些什麼沒有?”迪斯特凡諾對著電話嘖嘖地說道:“我想你該把這些人叫做左派,他們不喜歡憲兵,他們是一些會去熱那亞參加八國集團峰會的人。他們站在那些非法居住在托蒂彆墅裡的家夥那邊,所以我的屬下沒能問出很多情況。我們所知曉的就是,住在彆墅裡的人經營一個叫做波拉俄斯特的流動劇團。我們從當地報紙上得到了這家劇團的照片,我的同事已經用email把照片發給你們了。我們知道劇團中某些人的名字,但是這些人很不容易找到。他們生活的圈子很隱秘,不交稅,有的人甚至是非法入境的。”凱倫能想象對方說話時一定攤開雙手聳聳肩。“我知道你們都很辛苦。你們能把掌握到的名字列個單子給我嗎?”“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但是隻有名,沒有姓。戴爾特、盧卡、麥克斯、彼得、拉多、西爾維婭、厄休拉,領班是馬提亞。我會把這個名單發給你。有些人我們知道國籍,當然這隻是我們的推測。”“其中有英國人嗎?”“似乎沒有。但是鄰居說,聽馬提亞的口音,他可能是英國人。”“那可不像是個英國人的名字。”“也許他還有彆的名字。”迪斯特凡諾提醒說,“像他們這樣的人,總是喜歡同過去的生活割斷聯係。取個新名字,編造自己的來曆。抱歉,我這裡沒能查到更多的情報。”“我已經很感激你們所做的一切了。我明白,調查這種案子,警局能派出的人手相當有限。”“督察,在我看來,那棟彆墅裡似乎發生過凶案。我們目前正是以凶案的方式展開調查的,希望在此過程中我們能幫到你,但是比起二十二年前發生在你們國家的案子,我們對發生在三個月前的案子更感興趣。我們正努力追蹤這群人。明天,我們會派出搜救犬和紅外雷達探測儀,看看能不能找到藏屍的地點。任務會有一定難度,因為彆墅周圍都是樹林。但我們必須試一試。所以,你看到了吧,缺乏人手在這兒並不是問題。”“當然。我不是說你們不夠重視這案子。我知道你們的情況,相信我。”“另外我們還發現了一件事兒,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最近這裡出現了一名問東問西的英國記者。”凱倫一時有些茫然。事情從未透露給媒體,是哪個鬼頭鬼腦的記者在胡亂打聽呢?突然她想到了:“貝爾·裡奇蒙德。”她說。“安娜貝爾。”迪斯特凡諾說,“她之前住在山上的一座農莊裡,今天下午已經離開那兒,晚上會回到英格蘭。鄰居們說,她一直在打聽劇團那群人的情況。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告訴我的一名下屬,她對馬提亞的兩個朋友也很感興趣。一個英國的畫匠,還有他的兒子。但是我這裡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沒有照片,什麼材料都沒有。也許你可以找她談談,可能博斯克拉塔的居民喜歡和記者談,而不是警察,你覺得呢?”“真可悲。我想也許你說的沒錯。”凱倫苦笑著說。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邀請彼此到對方的國家玩玩,然後電話就掛斷了。凱倫把一張紙揉成一團,丟到菲爾眼前。“你相信嗎?”“什麼?”菲爾抬起頭,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相信什麼?”“討厭的貝爾·裡奇蒙德。”她說,“她以為自己是誰啊?布羅迪·格蘭特的私人警察嗎?”“她做什麼了?”菲爾伸著懶腰,哼哼地說道。“她剛去過意大利。”凱倫踢了一腳廢紙簍,“這個女人啊,她去了那棟彆墅,向附近的鄰居到處打聽。那些鄰居把不願意告訴警方的情況全都告訴了她,這幫人都是頑固的左派分子。”“等一下。”菲爾說,“我們難道不該感到高興嗎?我是說,雖然不是意大利的警方,但現在總算有人替我們挖到了線索。”“你過來看看吧,看看我的email收件箱裡是不是有貝爾·裡奇蒙德發來的關於她在托斯卡納打聽到的情況?你再去我的文件盒裡找找,看看她是不是發了什麼傳真,把她在意大利的情況彙總後告訴了我們?再看看我忘了打開的語音信箱。菲爾,也許所有的事情她都已經打聽清楚了。但她就是不會告訴我們。”愛丁堡機場。貝爾盯著旋轉的行李傳送帶,精疲力儘的她思路一片空白。整個路程中,她先是自己駕車到了位於偏僻郊區的佛羅倫薩機場,然後又從戴高樂機場轉機。好不容易回到了英國,她還得再坐上幾英裡的車才能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可是床又不是自家的床。等了半天,傳送帶上終於出現了行李的影子。但是轉了一圈後,她並未發現自己的行李。正打算跑到地勤服務櫃台發脾氣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的行李箱篤悠悠地被傳送過來。她知道,眼下自己的這幅狼狽相同蘇珊·查爾斯頓毫無關係,但是,無明業火總要找一個撒泄的點兒。願老天保佑,讓蘇珊派人來接我。從機場大廳出來,看到的確有人正在等她,貝爾委頓的情緒本該有所緩解。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布羅迪·格蘭特爵士本人,這讓貝爾的疲憊感瞬間倍增。眼下貝爾唯一想乾的就是躺下呼呼大睡或者縮在沙發裡喝上一杯。她不想在接下來的四十分鐘裡還要接受無休止的盤問。此刻她突然想到,自己並不是格蘭特爵士花錢雇來的。對方頂多也就是支付一點差旅費,幫著張羅一點罷了。有這些服務當然不錯。可是,她沒必要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時地圍著爵士轉。不如就此把話挑明了吧。格蘭特朝她點了點頭,行李在兩人手上糾纏了一小會兒,貝爾不客氣地讓給了對方。兩人匆匆走出機場時,貝爾發現旁人的目光不時落在他們身上。布羅迪·格蘭特顯然非常惹眼,能有此等影響力的商人可不多。理查德·布蘭森算一個,阿蘭·蘇格也可以算一個。但是這兩個人是電視上的老麵孔了,而且每次上電視談的也不是做生意。她覺得格蘭特爵士在倫敦不會為人注意,但是在蘇格蘭這地方,儘管他極力避免媒體的矚目,但是眼尖的好事者仍然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是他的個人魅力吧,還是因為在蘇格蘭他就像是小池塘裡的大魚呢?貝爾不想妄加猜測。眼尖的不光是好事者。出了機場,走到一片禁止停車的區域時,貝爾看到一名警察正站在格蘭特爵士的路虎車旁。他並不是來警告格蘭特,或向其開罰單的,他是來確保爵士本人不受到旁人騷擾的。格蘭特衝著警察頗有大人物風度地點點頭,然後把行李裝到車上,離開時又揮手向對方告彆。“真不錯呀。”貝爾說,“我以為隻有貴族才享有這樣的待遇呢。”格蘭特臉上抽動一下,不確定對方是否是在批評他。“在這片國度上,人們尊重成功人士。”“什麼?難道英國三百多年來的壓迫還沒有讓這裡的人改變嗎?”格蘭特直起身子,已然意識到,對方是在嘲弄他。讓她放心的是,格蘭特笑著說:“不,你們比我們更渴望成功呢。我覺得你同樣渴望成功,安娜貝爾。要不然你大可以去報道發生在倫敦的那些聳人聽聞的強奸案或者拐賣案,沒必要同我合作。”“有些道理。另外當然還因為我對事實的真相感興趣。”話剛一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為接下來的對話引出了話題。“那麼你在托斯卡納發現了哪些真相呢?”爵士問道。兩人一邊開車行駛在夜晚空曠的街道上,貝爾一邊告訴格蘭特所有的事實和自己的推斷。“我回來是因為我無法追查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下落。”她總結道,“佩莉督察也許已經委托意大利的警察展開行動了。”“我們不能把這些情況告訴佩莉督察。”格蘭特堅定地說,“我們可以雇一名私家偵探,他會把我們需要的情報拿到手的。”“你不打算把我掌握的情況告訴警察嗎?你不準備把材料同警方分享嗎?還有那些照片?”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對富豪們特異的行為方式感到震驚,但是對方如此堅定的回答的確令她吃驚。“警察最無能,我們可以自己解決。如果這個小夥子就是亞當,那麼整件事就是我的家事。不需要靠警察來尋找他。”“我不明白。”貝爾說,“開始的時候,是您要求警方參與的。可是現在,您又要把他們排除在外。”一陣良久的沉默。儀表盤上的燈光映照出黑夜中爵士的側影,他下巴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最後,他開口說道:“抱歉,我想你對這件事情還沒能想得很透徹,貝爾。”“哪裡我沒想到呢?”她突然感到那種被新聞編輯糾錯的感覺。“你說廚房的地板上有許多血跡,你認為失了那麼多的血的人很可能已經死了。這也就是說,某個地方一定有一具屍體,而現在警方一定在四處尋找,且很有可能會找到。等找到了,他們接下去就會尋找凶手。”“而且那幫人消失前的那個晚上,加布裡爾也在彆墅裡。你覺得加布裡爾有嫌疑。”貝爾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是您的外孫,您想替他洗脫嫌疑。”“你終於明白了,貝爾。”格蘭特說,“不僅如此。我不想讓意大利警察因為找不到凶手而把他當成替罪羊。如果不把他牽扯進來,那麼意大利警察就會追查其他目標。他們就不會注意加布裡爾·波蒂厄斯的行蹤了。”哦,天哪,他居然想設計陷害彆人,以保全自己的外孫。貝爾感到惡心。“你是說,你要找個替罪羊嗎·”格蘭特用異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這說的是什麼話。我隻是想給意大利警方一些必要的幫助。”他一邊說,臉上一邊露出陰冷的笑容,“我們現在都是歐洲公民了,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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