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羅迪·麥克倫南·格蘭特有槍?”凱倫尖著嗓子問道,“他開槍了?你沒把這事兒寫進報告?”“我沒得選擇。當時這看起來也是個好主意。”勞森帶著一種嘲諷的口氣說,仿佛是在學著領導的口吻。“好主意?卡特·格蘭特在那晚死了。這主意好在哪兒?”凱倫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這種輕率的態度她還是頭一次碰到。勞森歎著氣說:“今非昔比啊,凱倫。那時,警方還沒有投訴科。我們也不像你們現在那樣有人監察著。”“當然。”她冷冷地說,想起了勞森身處此地的原因。“可不管怎樣,你們不還是隱瞞了一個平民在警方行動過程中使用槍械的事實?金錢萬能,太有道理了。”勞森不耐煩地搖搖頭。“不隻是錢的問題,凱倫。警察局長還考慮到了警隊形象的問題。格蘭特唯一的孩子死了,他的外孫也失蹤了。在公眾眼裡,他是個受害者。如果我們以非法使用槍械罪起訴他,那會讓警隊看起來是在避重就輕、轉移視線——我們抓不到壞人,就拿受害人出氣——就這點能耐。把格蘭特持械的事實公布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有沒有可能是格蘭特那一槍殺死了卡特?”凱倫追問道,前臂擱在桌子上,身子前傾,一副橄欖球比賽時衝鋒的姿態。勞森調整了坐姿,把重心移到另外半邊身體。“她是背後中槍的。你自己判斷吧。”凱倫又把身子靠回椅背,聽到這聲回答,她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對麵這個人口中也就隻能說出這樣的話了。“那時,你們就是一幫吊兒郎當的警察,不是嗎?”她語帶鄙視地說。“我們儘了力。”勞森說,“公眾也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公眾根本不知道還有另一半故事。”她歎氣說,“那麼總共有三聲槍響,而不是報告裡說的兩聲?”勞森點點頭。“沒什麼區彆。”他又換了坐姿,轉身對著房門。“還有什麼沒寫進報告裡的事要告訴我嗎?”凱倫問,提醒對方自己才是談話的主導方。勞森轉頭看著牆壁與天花板交接的角落。他嘴唇突出,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我想就這些了。”他把目光移回,看著凱倫疲倦的雙眼。“我們當初懷疑弗格斯·辛克萊爾。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生什麼事,可以讓我改變看法。”托斯卡納,坎普拉。托斯卡納溫暖的陽光讓貝爾僵硬的肩膀鬆弛下來。她坐在位於博斯克拉塔邊遠地區一簇房屋後方的栗樹樹蔭底下。隻要伸長脖子,她就能看到保羅·托蒂那棟廢棄的彆墅陶瓦屋頂的一角。比彆墅更近一些的景物更吸引人,身前的一張矮桌上放著一瓶紅酒,一杯水和一碗無花果。圍坐在桌子周圍的是給她提供情報的線人。邱麗雅,一名年輕女子,留著一頭水銀瀉地般的黑色長發,因為長年長粉刺,臉上呈現出深紫色。麗娜塔,一個金黃頭發的荷蘭女人,膚色如高德乾酪一般。還有靠在大樹旁剝著豌豆的格拉齊亞,據她說,憲兵隊之前已經向那兩個女人問過話了。與人談話的程序必須遵守,貝爾在與她們的談話中克製著自己。最終還是格拉齊亞邁出了那一步。“貝爾還對托蒂彆墅裡發生的事兒感興趣。”她說。麗娜塔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我一直想著肯定有人會問起此事的。”她口齒清晰地用意大利語說道,發出猶如機器人說話一般的聲音。“為什麼?”貝爾問。“他們走得太突然了。前一天還好好住著呢,後一天就不見了人影。”麗娜塔說。“他們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邱麗雅繃著臉說,“戴爾特是我男朋友,居然連聲再見都沒說。是我發現他們出走的,那天早上我去找戴爾特喝杯咖啡,隻要他們不趕早場演出,我總會去找他。但是那地方已經人去樓空了。看起來他們是抓起行李就往車上扔,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戴爾特那個混蛋了。”“事情發生在什麼時候?”貝爾問。“四月底。我們本來打算一起過勞動節假期的,但是一切都泡湯了。”邱麗雅到現在依然很惱火。“屋裡住了幾個人?”貝爾問。邱麗雅和麗娜塔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報出了他們的名字:戴爾特、瑪麗亞、拉多、西爾維婭、馬提亞、彼得、盧卡、厄休拉,還有麥克斯。集中了全歐洲各國之人。從表麵看來,這三教九流的一夥人同卡特·格蘭特完全扯不上關係。“他們在那屋裡乾什麼?”貝爾問。麗娜塔咧嘴笑笑說:“我覺得更準確來說是他們借了那地方。他們是去年春天開著兩輛又破又舊的野營車和一輛拉風的溫內貝戈房車來的,當場就搬進了彆墅。他們待人很友善,也很樂於同外人打交道。”她聳聳肩說,“在博斯克拉塔這個地方生活的人都有些另類。在七十年代,這兒還是一處廢墟,我們幾個人是非法搬來這兒的。後來,我們把這兒的產業一處接著一處地買了下來,修複成現在這個模樣。所以我們對新來的鄰居抱有同情心。”“他們成了我們的朋友。”邱麗雅說,“憲兵隊的人都不正常,把那些人當做罪犯或來曆不明的人物。”“那麼來之前他們也沒打過招呼?他們怎麼知道此地有這麼一處宅子?”“幾年前,拉多在峽穀裡的那家水泥廠乾過活。他告訴我他經常在林子裡散步,因此發現了這座彆墅。所以當他們要找一處到托斯卡納幾座城市都很方便的地方時,拉多就想到了此處,一幫人也就搬過來了。”邱麗雅說。“那他們在裡頭到底乾什麼呢?”貝爾問道,試圖在問話中能找到一些同以往發生聯係的事情。麗娜塔說,“他們經營一個木偶劇團。”看起來她對貝爾的毫不知情感到驚訝。“是牽線木偶戲,街邊戲場。旅遊季節到來的時候,他們有固定的演出地點。佛羅倫薩、錫耶納、沃爾泰拉、聖吉米尼亞諾、格裡夫、切塔爾多。逢到節日他們也演出。托斯卡納每一座小鎮子都有一個節日——牛肝菌節、薩拉米香腸節、拖拉機節。因此,隻要有觀眾,波拉俄斯特劇團就會演出。”“波拉俄斯特?怎麼寫?”貝爾問。麗娜塔說道:“那是波拉蒂納伊奧·俄斯特姆波拉尼奧的簡寫。他們擅長即興演出。”“彆墅裡的那張海報——一張黑白圖,畫著一個木偶雜耍人和幾個怪異的牽線木偶——這是他們用來做廣告的海報嗎?”貝爾問。麗娜塔搖頭說,“隻在專場演出時才用。我隻看到過他們在萬聖節那天,在科勒瓦爾德爾薩的演出時用過。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用那種藝術喜劇裡的明亮顏色。這是傳統木偶形象的一種現代變體。這可比用黑白單色海報更能體現出他們的演出特色。”“演出受歡迎嗎?”貝爾問。“我覺得演得蠻好。”邱麗雅說,“來這兒之前的那個夏天,他們在法國南部。戴爾特說意大利是個更適合演出的地方。他說此地的遊客們思想更開明,當地人也更包容。他們賺的錢不是很多,但演得不錯。他們的餐桌上總少不了食物和源源不斷的酒水。他們讓每個來訪者都覺得賓至如歸。”“她說的對。”麗娜塔說,“他們不是江湖騙子。如果他們今天吃了你一頓飯,那麼明天一定回請你一頓。”她一側的嘴角往下一撇,“他們常常說要樂於分享、團結互助,但是他們比那些他們所鄙視的人更為自私。”“除了厄休拉和馬提亞之外。”邱麗雅說,“他們兩個行事更私密一些,不像其他人那樣善於同人打交道。”麗娜塔哼了一聲,“那是因為馬提亞覺得自己是領頭的。”她給大家倒上更多的酒,接著說,“馬提亞是劇團的創始人,所以他依然希望每一個人把他看作總導演。而他的老婆厄休拉,則是出資人。顯然馬提亞拿到了演出收入的大頭。他倆有最好的麵包車,裝的也是那種昂貴的嬉皮士風格的衣服。我覺得這和年齡有關係——馬提亞夫婦已經五十多歲了,而其他人則要年輕許多,都是二十多歲,最大的也不過三十出頭。”這些細節真令人興奮,但是貝爾還是在努力把這種種事實同卡特的死和亞當的失蹤聯係起來。馬提亞似乎是唯一一個從年齡上看能同那起遙遠的事件聯係起來的人物。“馬提亞,他有兒子嗎?”貝爾問。兩個女人瞧了一眼對方,臉上一片茫然。“他沒有孩子。”麗娜塔說,“我從沒聽他說過有兒子。”邱麗雅拿起一顆無花果,咬了下去,紫色的果肉綻放出來,一粒粒種子從指間落下。“他有個朋友不時來看他,是個英國人,那人有個兒子。”像所有優秀的記者一樣,貝爾對故事背後所蘊藏的線索有一種強大的本能。這種本能告訴她眼下碰上了一座金礦。“他的兒子幾歲了?”邱麗雅舔舔手指,思考了一會兒。“二十吧?也許還要大一點,但也差不多了。”貝爾的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問題,但她知道不應該一下子把它們一股腦兒全部拋出。她緩慢地飲下一口酒,然後說:“你還能記起他什麼嗎?”邱麗雅聳肩說:“我隻見過他幾次,但真正麵對麵也就隻有一回。他叫加布裡爾,意大利語說得相當好,他說自己是在意大利長大的,不記得在英國住過。他說自己還在上學,但我沒問是在哪裡,學的是什麼。”她有些歉意地說,“我對他的事兒不怎麼感興趣。”好吧,雖然無法肯定,但至少有可能性。“他長什麼樣?”邱麗雅的表情更加沒有把握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高個,淺棕色頭發,還算帥氣。”她皺起眉頭說,“描述人的事我可不在行。這個人就那麼重要嗎?”麗娜塔代替貝爾問道:“新年派對的時候他來了嗎?”邱麗雅的表情舒緩了,“是的。他們父子倆一塊兒來的。”“那麼他一定拍了照。”麗娜塔說。她轉過臉對著貝爾,“我隨身帶著相機,那晚拍了幾十張照片。等我去拿筆記本電腦來。”她從椅子上跳起來,朝屋裡走去。“加布裡爾的爸爸呢?”貝爾問,“你剛才說他是英國人?”“是的。”“那麼他是怎麼認識馬提亞的呢?馬提亞也是英國人嗎?”邱麗雅有些不確定。“我猜他是德國人,他和厄休拉是幾年前在德國走到一起的。但是他和他的朋友一樣說意大利語。他們的口音一模一樣,所以也許他是英國人,我也不知道。”“加布裡爾的爸爸叫什麼名字?”邱麗雅歎了口氣。“這個我幫不了你了,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抱歉。他也就是和我爸爸同齡的那輩人,你知道。我的男朋友是戴爾特,對五十開外的老頭我可沒興趣。”貝爾掩飾自己失望的情緒。“你知道他是乾什麼工作的嗎?我是指加布裡爾的爸爸。”邱麗雅的表情又開朗起來,很高興自己知道答案。“他是個畫家。為遊客畫風景畫。他把畫賣給兩家藝術館——一家在聖吉米尼亞諾,一家在錫耶納。碰上節慶日,他也參加波爾俄斯特劇團會在那兒演出的慶典活動,在慶典上賣自己的畫。”“他就是這樣認識馬提亞的嗎?”貝爾問,努力不讓自己因為這個加布裡爾神秘的父親不是地產經理弗格斯·辛克萊爾而感到失望。畢竟,一個畫畫的就已經能和卡特本人發生聯係了。也許亞當的父親是卡特大學裡的同學,又也許是卡特在蘇格蘭的畫廊裡邂逅的某個人呢?她有的是時間來調查這種種可能性。但是現在,她要仔細聽邱麗雅的敘述。“我不這樣想。我想他們倆應該早就認識了。”她正說著話,麗娜塔拿著筆記本跑了回來。“你們是在談馬提亞和加布裡爾的父親嗎?真有趣呀。看上去這父子倆長得並不像。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想……你們知道,有時候你們會和那個唯一與你們經曆過相同年代的人保持聯係。也許你們並不喜歡他,但他是唯一能讓你與過去某些重要的事發生聯係的人,而且你想抓住這種聯係。這就是我看到他們父子倆時的感覺。”她一邊說,手指一邊在鍵盤上飛快地操作,打開了一個照片集。她調整了一下電腦的位置,讓邱麗雅和貝爾能看到屏幕。然後她來到兩人背後,俯下身體,為那兩個人一張一張地展示照片。照片裡的情景和貝爾參加過的半數派對一樣。人們坐在桌前飲酒,在相機前扮著鬼臉。也有跳舞的,有喝得麵紅耳赤、頭暈目眩的,還有隨著派對深入舉止越來越笨拙的。那兩個博斯克拉塔女人一邊看著照片,一邊開著玩笑,時不時地發出幾聲讚歎,但是沒有一個看到加布裡爾和他的父親。就在貝爾要放棄的時候,邱麗雅突然指著屏幕喊了一聲。“看哪,角落裡的就是加布裡爾。”照片拍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貝爾並不覺得眼前的景象是幻覺。雖然兩人相差五十歲,但是不難發覺這個男孩與布羅迪·格蘭特之間有幾分相似。卡特的長相是布羅迪那出眾儀表的女版。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一張在意大利的某個角落拍攝的新年派對的照片裡,一個小布羅迪正注視著貝爾。同樣是深陷的眼睛、鷹鉤鼻、堅挺的下巴、一頭顯眼的濃密頭發,隻不過照片裡的人是金黃色的,而不是銀色。她把手伸進手提包,掏出一張記憶卡。“我能複製一份嗎?”她問。麗娜塔猶豫了片刻,想了想說:“剛才邱麗雅問你為什麼對這個男孩感興趣,現在你可以回答了吧?”法夫郡,東威姆斯。利弗摘掉厚重的工作手套,直起腰板,不讓自己由於疲勞而發出哼哼聲。與自己的學生一起乾活,最大的難處是不能表露絲毫弱點。說實在的,學生們比她年輕十多歲,但利弗一心要顯示自己乾起野外作業來至少和學生們一樣優秀。因此,雖然學生們可以抱怨石頭搬得他們胳膊疼、背脊酸,利弗卻隻能努力保持自己女超人的形象。她覺得這種做法隻能騙得了她自己,但這不要緊,因為為了保持自我形象,這種瞞騙必須進行下去。她走到山洞的另一邊,三名學生正在篩分挖出來的石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能引起大夥兒興趣的證據出現。利弗想起自己早年參與的那些調查;能親自參與一起真實案件的調查的興奮感足以讓她克服表麵看起來重複、單調而又徒勞的乏味感。眼下她又看到自己的學生產生了同樣的反應,想到自己有責任讓下一代的司法鑒定人員體會到要為死者說話的那份嚴肅的責任感,利弗不禁感到高興。“有發現嗎?”從暗處走到亮處時利弗問道。眾人均搖搖頭,紛紛說沒有。一個考古學博士抬起頭說:“工人們把石頭都清理乾淨後,事情就會有趣起來。”利弗咧嘴笑著說:“可彆讓我手下那幫人類學學生聽見你叫他們工人啊!”她一邊說,一邊回頭深情地瞥了一眼那幫學生,“老天幫忙的話,傍晚之前大塊的石頭就能被清理乾淨了。”他們一定會很驚訝地發現塌方的岩石隻有幾英尺深。利弗根據經驗認為,山洞裡的塌方,岩石的挖掘要深入好一段路程。裂縫需要擴大到相當的程度才能讓原本牢固的岩石墜落。因此,一旦塌方,就會有無數的石塊墜落。但這裡的情況有所不同。這讓此次的作業更加有趣。他們已經挖掉了最外麵的七八英尺石頭。學生裡有兩三個勇敢的,趁著利弗離開去取當做午飯的機會爬到岩石頂部朝裡窺視。他們報告說,除了落下的石塊和滾落的碎石之外,彆的什麼也望不到。利弗跑到洞外,打了幾個電話,趁機呼吸一下帶著鹹味的新鮮空氣。她剛向自己的秘書交代完畢,一個學生從狹窄的洞口跑了出來。“王爾德博士。”他呼喊著,“您得進來看看。”托斯卡納,坎普拉。貝爾故意要把案件講得繪聲繪色、煽情無比,麗娜塔和邱麗雅聽得入神的表情說明貝爾已然達到目的了。“太可憐了。如果事情發生在我家的話,我早就崩潰了。”看著肥皂劇和名人雜誌長大的邱麗雅最後說道,“那可憐的孩子啊。”麗娜塔則更加客觀一點。“你覺得加布裡爾就是那個孩子?”貝爾聳聳肩,“我不知道。但是那張海報的確是二十年來出現的唯一一份明確的證據。加布裡爾的長相與那個男孩的外祖父驚人地相似。可能是我一廂情願了,但我覺得我們已經發現了什麼。”麗娜塔點頭說:“我們一定會全力幫忙的。”“我再也不和憲兵隊談話了。”邱麗雅說,“一群蠢豬。”“嗨。”在一旁剝豌豆皮的格拉齊亞抱怨說,“彆侮辱豬。我們的豬可是了不起的動物。聰明無比,大有用處。憲兵隊可比不上。”麗娜塔伸手說道:“把記憶卡給我,和憲兵隊說沒用,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這起案子。不像你,也不像那個爵士一家。這就是我們願意和你談話的原因。”她麻利地把照片複製到了貝爾的記憶卡上。“現在,我們再來看看還有沒有加布裡爾和他父親的照片。”從頭到尾查找一遍後,她們又得到三張有加布裡爾的照片,但是都沒有先前那一張來得清楚。麗娜塔還找到兩張他父親的照片——一張拍到了側麵,另一張半個臉被彆人給擋住了。“你知道當晚還有彆人拍照了嗎?”貝爾問。兩個女人有些猶豫。“我不記得那天晚上還有彆人在拍照。”麗娜塔說,“但如果是用手機,那就不清楚了。我幫你問問吧。”“謝謝。如果可以的話,再問問還有彆人認識加布裡爾和他父親嗎。”貝爾拿過那張記憶卡。有空時她會把這些照片交給善於處理模糊圖像的同事。“我有個主意。”格拉齊亞說,“今天晚上我們殺一頭豬,辦一場烤肉會,把其他人都請來讓你見見。一頓美味的豬肉餐和幾杯美酒一定能叫他們把知道的所有關於加布裡爾和他父親的事情全部告訴你。”麗娜塔咧嘴笑笑,舉起酒杯,“我讚成。但我得事先警告你,格拉齊亞,也許你的豬肉會白烤的,因為我覺得這家夥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我印象中他參加聚會的次數並不多。”格拉齊亞把剝好的豌豆聚在一起,放進一隻塑料袋。“沒關係。我也是找個借口同鄰居們聚聚。貝爾,你要留在這兒嗎,還是要我開車送你過山頭?”既然眼下有機會讓她同博斯克拉塔的鄰裡們閒扯,貝爾自然覺得沒必要匆忙了。“我現在就回去,稍後再來見你們幾位。”她一邊說,一邊喝完杯中的酒。“你想知道那血跡是怎麼回事嗎?”邱麗雅問。剛離開座位的貝爾停住了腳步,險些摔倒。“你是說地上的血跡嗎?”“哦,你已經知道了啊。”邱麗雅聽上去有些失望。“我知道廚房地板上有血跡。”貝爾說,“不過也就知道這些。”“星期五憲兵隊走了以後,我們去那兒看過了。”邱麗雅說,“血跡同我第一次看見的樣子有點不一樣,也就是他們剛走的那個時候。”“怎麼個不一樣?”“都變成鏽褐色的了,已經滲到石頭裡麵,可一開始的顏色還很紅,很亮,好像是剛滴上去的。”“你們沒報警嗎?”貝爾掩飾自己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可不關我們的事,”麗娜塔說,“如果波爾俄斯特劇團的人覺得事情嚴重,自然會去報警。”她聳著肩膀說,“我知道你聽著一定覺得奇怪,我也想,如果這事發生在荷蘭,我一定會做些什麼。但一到這兒就不同了,左派觀點的人都不相信他們。邱麗雅問我們幾個她是否該打電話叫警察。而我們幾個一致認為,那樣做的結果是,不論事態如何發展,隻會給警察以借口,把事情全推到木偶雜耍人身上。”“那你們就不聞不問嗎?”麗娜塔雙肩一聳,“血跡在廚房裡。誰敢保證那不是動物的呢?這不關我們的事。”柯科迪。凱倫開車在街道上緩慢行駛,數著兩邊的門牌號。這是她第一次到菲爾·帕哈特卡位於柯科迪市中心的新家做客。菲爾是三個月前搬進去的,他承諾要辦一個喬遷派對,可一直沒有兌現。有一段時間,凱倫曾抱有幻想,希望兩人有一天能共同買下一所住處。可現在,這種幻想早已被她拋棄。因為菲爾這樣的人,是不會像她那樣被一間陋室束縛住手腳的,尤其是在凱倫得到提拔,職位居於菲爾之上以後更是如此。有的人喜歡暗地裡拆上司的台。凱倫憑直覺判斷,那並不是菲爾的做派。所以凱倫一直把保持兩人之間的友誼和親密的工作關係看得比自己那年輕頭腦中的熱切期盼更重。即使這輩子注定要做一個為了事業而犧牲的老處女,那她也要把這份事業做得儘善儘美、無可挑剔。這份職業帶給她的滿足感之一便是能向旁人展示自己出眾的智慧。沒有哪個警察可以在一起複雜的案件中把握所有的事實,每個人的身旁都需要一個善於表達不同意見的人。尤其是碰到調查懸案時,一名高級警察往往不可能帶領一大隊人馬開展工作,相反,他手上最多隻有一到兩名警力可供調配。而這有限的幾名小警察又沒有足夠的經驗,無法將手頭掌握的情況歸納為有價值的線索。在凱倫看來,菲爾可是難得一遇的好幫手。如果再計算一下他單獨解決的大案數目,他們兩人的組合簡直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通常,兩人會在凱倫的辦公室,或兩人住處之間的一家酒吧角落一起分析案情。可是這一天,當凱倫在從皮特海德返回的路上給菲爾打電話時,菲爾已經獨自喝了兩杯酒。“為什麼你不到我家來呢?”菲爾說,“你可以幫我選擇客廳的窗簾。”凱倫找到了那個門牌號,把車停在菲爾家的車道上。出於警察的職業習慣,她在車裡坐了一小會兒,偵查一下四周的情況,然後才決定下車。這條街的兩旁矗立著半獨立的石屋,樸實無華、方方正正,自十九世紀末初建以來一直堅固牢靠。屋前是碎石鋪成的車道和乾淨齊整的花壇。屋子二樓的窗簾後是熟睡的孩子,窗簾替他們把強烈的日光擋在屋外。這讓凱倫想起,小時候每到夏日的晚上,自己是如何難以成眠。她那間臥室的窗簾很薄,街上都是音樂和酒吧的嘈雜聲。而這裡的環境卻大不相同,很難相信距此五分鐘的徒步路程之外便是市中心了。這裡的環境簡直像是邊遠的郊區。聽到汽車的聲音,菲爾在凱倫走出駕駛座前開了門。在燈光下,他比平時略顯魁梧。他的姿勢包含著守門人的那種氣勢洶洶;一條胳膊撐在門框上,一條腿腳尖點地架在另一條腿前麵,頭歪在一側。但是他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咄咄逼人,一對深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閃動著。“快進來吧,”他招呼她,一邊往後退,給她讓出道來。凱倫走進一段仿維多利亞時期的門廊,陶土製的方磚已經破裂成白色、藍色和酒紅色的菱形狀。“很不錯嗎。”凱倫看著牆根那些彩色拷花牆紙評論說。“我哥哥的女朋友是搞建築的,她一下子就把這屋子的裝修搞定了。在她完工前,我還以為她要把這兒弄成一間博物館呢。”他逗趣地說道,“走廊儘頭右拐。”走入客廳,凱倫忍不住笑道:“天哪,菲爾。這不是身處圖書館裡的穆斯塔德上校(一款破案遊戲中的人物。)嗎?還有那根鉛管。你應該穿一件吸煙衫,而不是現在這件運動衫。”菲爾扮出一副可憐相,聳聳肩說:“你看這夠好笑的吧。我一個警察,住的這個地方卻頗有‘圖書館裡的屍體’的味道。”他一邊說,一邊指著一個深色的木質書架,一張皮麵書桌,和幾把擺在一處考究的壁爐旁的低背安樂椅。房間第一眼看上去就不算大,現在看來更是有些擁擠。“我哥的女朋友說這些都是屋子主人的必備之物。”“擺在這麼點大的屋子裡嗎?”凱倫說,“我覺得她也太有架勢了吧。”菲爾尷尬地雙耳一紅,“這的確有些諷刺。”他半信半疑地把眉毛一揚。“但事情並不能看表麵。”他擺弄著一本書,臉上煥發出光彩。書架的一邊被打開,露出一台等離子屏幕的電視機。“天哪。”凱倫說,“我開始感到驚訝了,到底不再是老地方了。”“我想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隻知道賽車的毛頭小夥了。”菲爾說。“到了該安頓下來的時候了?”他聳聳肩,沒有看凱倫的眼睛。“也許吧。”他指著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那把椅子的對麵。“勞森怎樣了?”“變了個人,情況不好。我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這事。以前他一直是個硬漢,直到我們發現他的所作所為之前,我總覺得他的行事動機是正確的,你知道。但是他今天對我說的話……我不知道。感覺他是在利用機會報仇。”“什麼意思?他跟你說了什麼?”凱倫舉起一隻手。“這個我過一會兒再說,讓我先緩口氣。我想他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說出來是出於惡意,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會破壞警隊的聲譽,而不是因為他覺得這樣能幫助我們了解卡特·格蘭特和亞當·格蘭特的案子。”菲爾一邊聽她說,一邊伸手去取小雪茄煙盒並點燃了一根。這些天來,凱倫注意到,他很少當她的麵抽煙。現在容許抽煙的地方少之又少。那種熟悉的苦中帶甜的味道填滿了凱倫的鼻孔,讓她覺得經曆過這一天後有種奇怪的舒適感。“動機很重要嗎?”菲爾說,“隻要他告訴我們的是事實。”“也許不重要,但事實上,他的確和我講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讓那天晚上卡特的死有了新的解釋。顯然,那天晚上攜帶武器的並不隻有警察和綁匪。我們社會的棟梁之材,布羅德裡克·麥克倫南·格蘭特身上也帶了槍,而且他還使用了。”菲爾拉長了下巴,香煙從嘴裡掉了出來。“格蘭特有把槍?你開玩笑吧。為什麼我們到現在才知道?”“勞森說掩蓋事實是上麵的意思。格蘭特在整個事件中是受害者,起訴他於事無補,會影響警隊的聲譽,無非是這些胡說八道的理由。但是我認為這個決定完全改變了這起案子的結果。”凱倫從包裡取出一隻文件夾,拿出由司法鑒定人員繪製的犯罪現場圖,攤開在兩人之間。他把各方人員的站位一一指出。“明白了嗎?”她問。菲爾點點頭。“那麼發生什麼事了呢?”凱倫問。“燈熄滅了,我們的人猛烈地開火,然後有人在卡特背後開了一槍,致命的那一槍。”凱倫搖搖頭,“勞森可不是這麼說的。據他所說,當時卡特和她母親正在爭奪那箱錢。最後卡特搶到了,正要轉身離開。然後格蘭特拔出了槍,要求見亞當。此時燈光熄滅了,格蘭特開了槍。然後又是一記槍聲在卡特背後響起。然後警員阿姆斯特朗猛烈地開火。”菲爾皺起眉頭,回想著凱倫的話。“好吧。”他緩緩地說,“我不明白這些與事情的結果有什麼關係?”“殺死卡特的那粒子彈打在她的背上,從她的胸口穿出,飛進了沙子裡,之後再沒有被找到。傷口的形狀和阿姆斯特朗的槍裡射出的子彈的形狀並不吻合,所以,既然從沒有人提起格蘭特的那把槍,那麼,隻有一個可能性。是綁匪殺死了卡特。這樣案件就變成了追查凶犯。”“啊,媽的。”菲爾罵道,“可不是嘛,這也就是他們沒有去尋找亞當的原因了。這些家夥本就知道自己是在逃命,更何況現在卡特已經死了。他們手裡有那一箱錢,還有一個孩子,沒必要再同格蘭特糾纏。所以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而亞當此刻就成了他們的軟肋,不管死活,他對綁匪再也沒用了。”“沒錯,我們倆都知道勝利的天平向哪一方傾斜。但事情還不止這些,事後的結論一直是,傷口和背後中槍的事實毫無疑問地證明凶手是那群綁匪。但是據勞森說,格蘭特開的那一槍可能導致了卡特的死亡,他說燈光是在卡特正要轉身離開時熄滅的。”凱倫麵無表情地看著菲爾,“很有可能是格蘭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而掩蓋事實又搭進了他的外孫。”菲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上的小雪茄,“你要和布羅迪·格蘭特談談這情況嗎?”凱倫歎口氣說:“我想這是免不了的。”“也許你應該把這事兒交給‘杏仁餅’處理。”凱倫高興地笑著說:“那可就真的來勁了。但我倆都知道,真要讓他處理這麼件棘手的事情,他寧願從高樓上跳下去。不,我決定自己去會會爵士。隻是我還沒想好最佳的應對方式。也許我應該等到意大利警方的調查結果出來再說。看看能不能為整件事裹上一層糖衣。”還沒等菲爾回答,凱倫的手機就響了。“該死。”她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嘀咕。看到來電顯示她笑了。“你好,利弗。”她說,“你那邊怎樣?”“簡直太棒了。”利弗斷斷續續的聲音在手機中響起,刺激著凱倫的耳膜,“聽著,我覺得你該來一趟。手機信號不好。凱倫,你最好直接過來吧。”“好的,二十分鐘後就到。”她掛斷了電話,“快換衣服,神探福爾摩斯先生。盯著布羅迪·格蘭特。那位了不起的博士送來好消息啦。”博斯克拉塔。貝爾不得不承認,格拉齊亞善於為扯閒話製造良好的氣氛。夕陽緩緩地沉入遠山底下,這座中世紀的山村亮起點點燈火,猶如星星般點綴著黑暗的山坡,博斯克拉塔的居民們正在品嘗美味的烤乳豬,下菜的還有散發著濃重的大蒜和迷迭香味的烤土豆,以及配以羅勒和龍蒿葉的番茄色拉。博斯克拉塔有著當地特製的酒壺,毛裡齊奧還給大餐配上了自家釀製的白甜酒。因為這次聚會是為貝爾辦的,大夥自然都把注意力投到了她身上。她在眾人之間走動,駕輕就熟地談著各類話題。但是每場談話最後都無一例外地落到了借宿在保羅·托蒂宅子內的那個木偶劇團。漸漸地,那個劇團在彆墅中的生活狀況已在她腦海中形成。拉多和西爾維婭,一個是科索沃地區的塞爾維亞人,一個是善於製作木偶人的斯洛文尼亞人。馬提亞,劇團的創始人,現在的舞台設計。他的老婆厄休拉,安排協調演出日程。奧地利人瑪麗亞和彼得,最主要的兩個木偶雜耍人,還有他們不願意讓她接受正統學校教育的三歲女兒。瑞士人戴爾特,負責燈光和音效。盧卡和麥克斯,替補木偶雜耍人,負責張貼海報等最單調的苦差事,他們有自己的演出,時常與整個劇團的日程相衝突。之後就是那些來拜訪劇團的人。顯然,這類人多得很。除了父親是馬提亞的私人朋友這個事實外,加布裡爾和他的父親並不顯眼。他說話很少,對人有禮貌,但是不與人作敞開胸懷的交談。至於他的名字,大夥兒意見不一。有人說他叫戴維,有人說叫丹尼爾,還有人說叫達倫。夜越來越深,貝爾開始懷疑自己對麗娜塔的照片所做出的判斷是否能得到確鑿的證據。所有搜集到的事實都不夠有說服力。接著,正當她拿起一杯白甜酒和一把意大利長條餅乾時,一個十多歲的男孩走到了她身旁。“就是你想打聽波爾俄斯特劇團的情況,是嗎?”他含糊地說。“對啊!”“還想知道那個小夥子,加布?”“你知道些什麼?”貝爾一邊說,一邊靠近他,讓他覺得到這是他們倆之間的秘密。“他也在場,劇團搬走的那天。”“你是說加布裡爾?”“是的,我之前什麼也沒說,因為按說當時我應該在上學,但是告訴你,我恰恰沒有。”貝爾拍拍他的胳膊。“相信我,我懂的。我也不喜歡上學。還有其他比上學更有意思的事情。”“嗯,對呀!不管怎麼說,那天我在錫耶納,看到馬提亞和加布一起從車站走過來。馬提亞出去了幾天。因為沒有彆的事可做,我就跟蹤了他們。他們穿過鎮子,來到羅馬納港口邊上的停車場,他們上了馬提亞的車。”“他們在談話嗎?兩個人之間友好嗎?”“他們看起來有點垂頭喪氣,腦袋都耷拉著,話說得不多。也不能說不友好。好像正在為什麼事兒生氣呢。”“你後來見過他們嗎?在這兒?”男孩抽搐般地聳聳肩。“後來就再沒見過了。但是等我回到這裡後,看到馬提亞的車停在了這裡。其他人都到格羅塞特做專場表演去了。要開好幾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那兒呢,所以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都走了。我猜馬提亞和加布待在了彆墅裡。”他狡猾地笑笑繼續說,“不知道在做什麼呢?”從地板上的血跡來看,貝爾想,事情並不像這位缺乏想象力的男孩猜測的那樣有趣。問題的關鍵在於,那血跡到底是誰的。波爾俄斯特劇團的人之所以匆匆離去,是因為他們回到彆墅後發現班頭死在血泊中嗎?或者,他們因為看到班頭手上染了加布裡爾的血而四散逃竄了呢?“謝謝。”她轉過身去,在空酒杯中倒上些酒。她離開正在交談的人群,沿著葡萄園散步。那個孩子的話讓她陷入了深思。馬提亞離開了幾天。然後和加布裡爾一起回來了,兩個人單獨待在彆墅裡。第二天中午,整個劇團匆匆忙忙地全部搬走了,留下了一張曾經被蘇格蘭無政府主義聯盟用過的海報和地板上的一大攤血跡。即便是平頭老百姓也能瞧出中間一定發生了可怕的狀況。但是是誰呢?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東威姆斯。蘇格蘭的夏天啊。凱倫一邊匆匆忙忙地沿著小路向瑟恩山洞進發,一邊痛苦地想著。晚上九點天依然亮著。一陣蒙蒙細雨打濕了身體,而小蚊子咬得她簡直撐不過今晚。跟在菲爾後麵跑向沙灘的時候,她能看到菲爾頭頂周圍聚集著一片烏雲狀的小蚊子。她肯定如今的這些飛蟲比她小時候的更凶猛,這都要怪可惡的溫室效應。這群討人厭的飛蟲越來越猖狂,而氣候則越來越糟糕。小路逐漸平坦,她能看到利弗的幾個學生正聚在一起,抽著煙。如果站到迎風處,他們吐出的煙或許能把身旁的飛蟲趕跑。離這幾個學生不遠處,利弗正在踱步,手機放在耳旁,低垂著頭,深色的長發紮成一個馬尾辮,套在一頂棒球帽下。讓凱倫渾身發冷的並不是天上落下的細雨,而是看到利弗身穿一件發光的錫箔衣服。那位人類學家轉過身,看到凱倫和菲爾後就把手機掛斷。“我正告訴尤恩這幾天我不回家了。”她懊惱地說。“你發現什麼了?”凱倫顧不上問候,直接發問道。“跟我來看看。”凱倫和菲爾跟著她走進山洞,作業用的燈光在山洞內照出一團明暗相間的區域,過了一會兒兩人的眼睛才適應過來。清理小組已經停止了工作,正圍坐在一起吃三明治,喝罐裝飲料。凱倫和菲爾的到來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眾人的目光再也沒有離開這兩名警察。利弗帶著兩人來到塌方墜落的石頭堵住通往山洞深處的道路口。幾乎所有的圓石和碎石都已被搬開,露出一個狹窄的口子。她打開一個強光手電筒,照在其餘的石塊上,顯示實際發生塌方的石頭隻有四英尺深。“我們很驚訝地發現這次塌方很淺。我們原本以為會有二十英尺,或者更深呢。這倒讓我一開始還有所懷疑。”“你這話什麼意思?”菲爾問。“我不是地質學家。但我從一位搞地球科學的同事那裡了解到,發生一次塌方需要有很大的壓力。礦工們在地下挖煤時,上麵的岩石會產生出很大的壓力,所以才會導致塌方。導致這樣古老的山洞塌方的,就是地質壓力的級彆。這些山洞已經有八千多年的曆史了,不可能毫無理由就塌了。可一旦塌方,那就好比從一座橋上抽走最關鍵的一塊石頭,坍塌的程度會很嚴重。”她一邊說,一邊把手電光照在周圍區域,顯示山洞頂部塌方部位的兩邊出人意料地完好。“另一方麵,如果事先經過了規劃,那麼引爆一顆微型炸藥就可以隻影響到一小部分區域。”她衝著凱倫一揚眉毛,“這種做法在礦井裡每天都在發生。”“你是說這次塌方是有人蓄意為之?”凱倫問。“如果需要明確的答複,那還得請教專家,但是根據我們目前所知的情況,看起來是這樣。”利弗轉身,把手電筒照到洞壁離地麵五英尺高的一塊區域。岩石上有一個近似圓錐形的洞,洞口向外輻射著深色的裂縫。“我覺得這像個爆破孔。”利弗說。“媽的,”凱倫說,“現在怎麼辦?”“呃,我看到這個的時候,覺得我們一旦清理出了一條通道,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所以我就穿上了這身衣服,親自走了一遍。走過三米多的一條通道,就能到達一間較大的洞室。大概有5×4米的大小吧。”利弗歎氣說,“那裡處理起來可就難了。”“非得處理嗎?”菲爾問。“哦,是的,非得處理。”她把光照在大夥腳下。“你看見這地上都堆了泥土。在那間洞室的左邊,泥土是鬆的。是被人踩下去的,但我能判斷出那些泥土的成分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我搭起探照燈和錄像機,開始轉移泥土。”利弗的聲音開始變得陰冷而悠遠,“我沒走太遠,大約就六英寸的距離吧,發現了一個頭蓋骨。我沒有移動那東西。我想在我們繼續作業之前還是請你們親自來看看吧。”她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塌方的地方。“你們得穿上專用的衣服。”她邊說邊對一旁的學生說,“傑克,去把工作服和工作靴拿來給佩莉督察和帕哈特卡警長吧。”等兩人穿好工作服後,利弗把幾種備選情況說明了一下。最後歸結為,讓學生們在利弗的嚴密督促下繼續工作,或者把警隊的犯罪現場鑒證小組請過來。“由你決定吧。”利弗說,“我要說的是,請我們這些人乾,不光可以節省成本,更重要的是,我們是受過最先進訓練的專業人士。雖然我不清楚你們警隊人員的考古學和人類學水平如何,但我敢打賭,像法夫郡警局這樣的小警隊恐怕是不會有頂尖技術專家的。”凱倫的眼神告訴利弗,在專家麵前她手下那些警員簡直就是兒童級彆。“自我當警察以來,還從沒碰到過這樣的案子。隻要遇到需要非常規調查手段時,我們都是請外援專家的。最關鍵的還是要確保搜集到的證據具有作為呈堂證供的可信性。我知道你本人是個可信的專家證人,但你的學生並不是。我必須把這個情況報告給‘杏仁餅’,但同時我認為你的人得繼續乾。但必須配好兩架錄像機同時攝影,而且你的學生在作業時,你必須在場。”她一邊說一邊係緊身上的衣服,“讓我們看一眼吧。”利弗遞給兩人各自一台手電筒。“我沒有把通道用隔離帶標明出來,”她一邊說,一邊架好頭頂上的照明燈,“你們儘量靠左走。”兩人跟著利弗手裡的那盞球形燈走進黑暗中。凱倫朝身後看了最後一眼,除了菲爾的人影外,什麼都瞧不見。走過塌方處的那堆亂石後,洞中的空氣一下子變了味,先前那種鹹鹹的味道已被淡淡的黴爛味所取代,還夾帶著鳥類和蝙蝠糞便的酸臭味。兩人身前的一點黯淡的閃光說明錄像機一直開著。利弗感到洞壁正逐漸向後退去,他們已經來到洞室之中,於是便停住了腳步。她手中的電筒增加了錄像機燈光的亮度,照出地上一小塊表麵泥土已被挖去形成了一個小淺坑的區域。在棕紅色泥土的映襯下發出一點點暗淡光澤的正是一塊人的頭蓋骨。“還真讓你說對了。”菲爾輕聲說。“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驚訝。”凱倫沉重地說,一邊仔細觀察著頭蓋骨。她轉過臉,思索著,“不管你是誰,真是個可憐的家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