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凱倫上次來過後,海堤已被翻新過。她特意來了個早,以便能在村子裡地勢較低的地方走上一圈。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同小夥伴們時不時地沿著淺灘散步。她記得走到底曾有一片破敗荒涼的區域。可如今這裡看上去整齊潔淨,舊屋被粉飾成白色或紅沙岩色,而新屋仿佛是昨天剛剛建成的。聖瑪麗教堂也被改建成私人建築,避免了被遺棄的命運。多虧了歐盟利用當地堅固的石料建造了這座海堤,使得福斯灣安然地處在汪洋的北海邊上。她沿著貝克凱克斯路走著,想要呈現出優雅的姿態。牧師生活區後麵的林地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新屋,式樣同那些舊工廠類似。沒有了礦區的卷揚機和砰砰的作業聲令眼前的這座城市呈現出不同的麵貌。如果事先不知道置身何處的話,她一定認不出這個地方。然而,她必須承認這座城市正在進步。人總是很善於懷念過去的日子,忘記了老百姓曾經不得不在駭人聽聞的條件下討生活。他們還是經濟奴隸,因為貧苦,隻能在當地的商店買東西。即便是為了成員的福利而組建起的合作社,裡頭商品的價格也比柯科迪商業街上的貨物貴了許多。生活是艱難的,唯一的補償就是互幫互助的社區精神。被剝奪了這種精神,對珍妮·普蘭蒂斯一定是致命的打擊。凱倫轉過身麵對著停車場,目光順著海岸落在一片斜紋的紅沙岩峭壁上,那裡就是懸崖底部一連串幽深洞穴的入口。在她的記憶中,這些岩洞本來與村落相隔,但是如今,挨著科特洞穴的山體外側建起一排房子,近旁還有告示板,向遊客介紹這些洞穴長達五千年之久的居住史。皮克特人在此住過,蓋爾人曾將這些洞穴用作鐵匠鋪和玻璃工廠。杜爾洞穴的後壁上還留有坑坑窪窪的鴿子窩。歲月悠悠,這些洞穴的用途也越來越廣,私密的政治會議、雨天的家庭野餐會,還有情人的幽會等等。凱倫沒來過這裡和男孩子們鬼混,但她認識的幾個女孩子的確想過這種事情,而且也付諸了實踐。往回走的路上,凱倫看到菲爾的車出現在柏油馬路和海灘小徑的交界處。她走到停車場的時候,菲爾身旁走來一個高個駝背的禿頂男子,身上穿著一套中產階級的衣服。高科技的麵料上,除了拉鏈就是口袋。從小到大,凱倫身邊從來沒有為散步而配置專門衣服和靴子的人。要散步,隨便套一件衣服就上街了,到冬天就再加一件。但是即便天氣惡劣,也阻擋不了人們在晚飯前走上那麼八九英裡。凱倫提了提神,向兩人走去。有時候她認為自己的想法居然和祖母類似,這讓她惶恐不安。菲爾把那個男子介紹給了凱倫。他叫阿諾德·黑格。“從1981年起,我就是威姆斯洞穴保護協會的秘書。”那人帶著法夫郡以南的口音自豪地說道,一張瘦削而又飽經風霜的臉配了一個很不協調的塌鼻和一副閃著不自然白色光澤的牙齒。“真夠敬業的。”凱倫說。“還好。”黑格笑著說,“因為沒人願意乾這差事。你想跟我說什麼呢?我的意思是,我認識米克·普蘭蒂斯,但我已經好些年沒有想起他了。”“我們為什麼不去洞穴那邊轉轉,一路走一路聊呢?”凱倫建議。“當然好啦。”黑格和藹地應道,“我們可以在科特山洞和杜爾山洞這兩處停留一會兒,然後到瑟恩山洞裡喝上一杯咖啡。”“咖啡?”菲爾聽上去有些茫然,“洞裡還有咖啡吧?”黑格又發出一連串笑聲。“抱歉,警長,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1985年的那次山體垮塌之後,瑟恩山洞就不再對外開放了,但是保護協會的人有柵欄的鑰匙。我們覺得還是應該繼續發揮這些洞穴的功能,因此就將山洞裡的安全區域改造成了一小間咖啡館。雖然隻是臨時的用途,但我們依然覺得很享受。”說完,他邁開步子朝最近的一個山洞走去,隻留下菲爾對著凱倫做出滿臉誇張的“驚恐”表情。沙岩上的一個小洞用一些石頭填充加固了,這足以說明懸崖已不如當初那麼牢固。有一些石頭已經不在其位,隻露出一個個黑魆魆的洞孔。“看呐,這處開口和後麵的通道都是人工打通的。”黑格一邊說,一邊指向一處磚結構。“兩位可以看到,科特山洞比其他山洞更凸出一些。十九世紀的時候,高位的潮水升到洞口處,把東威姆斯和巴克海文分隔開來。那些清理鯡魚內臟的人無法在兩座村莊之間行走。所以,人們從山洞的西側鑿出了一條通道,如此一來人就可以安全地沿著岸邊行走了。如果兩位跟著我的話,我們可以從東邊的入口進去。”當凱倫提出“邊走邊聊”的建議時,自己倒沒有想到眼下的這一切。因為他倆本來就是利用私人時間,所以可以不慌不忙地到處看看,而眼下有了黑格的參與和指路,調查就更有利了。凱倫慶幸自己今天穿了牛仔褲和運動鞋,她跟著兩個男人繞過山洞前部,沿著一道低矮的圍欄旁的小路上坡而行。靠近洞口處的圍欄已被踩塌,一行人越過彎曲的鐵絲,進入洞中,驚奇地發現雖然近幾個禮拜連著下雨,但地上的土是乾的。洞穴頂部有一根磚砌的柱子作為支撐,上麵掛了一塊牌子:危險,慎入!這讓眾人覺得有些忐忑。“有人說這個山洞的名字是國王詹姆士五世取的,他喜歡微服私訪。”黑格一邊說,一邊打開手電筒,照在頂上。“據說,他曾與居住在此的吉卜賽人舉行禦前會議。但我更相信這裡是中世紀時舉行貴族密會的地方。”菲爾在四處查看,臉上的神情猶如參加學校郊遊的男童。“這洞有多深?”“再走二十米左右,腳下的地就升到洞頂的高度了。過去曾有一處長約三英裡,沿著內陸通往肯諾維的通道,但是接近出口處的洞頂塌陷,封住了道路,因此肯諾維那邊的洞口出於安全原因已被封鎖了。挺讓人驚奇的,不是嗎?如果他們要走一條通往肯諾維的密道,那麼走到這裡豈不是死路一條嗎?”說完黑格又咯咯笑了起來。凱倫可以想象,她和菲爾兩人在結束這次查訪後一定會被黑格那愛挖苦打趣的性格弄得怒不可遏。她留下二人繼續在洞中查看,自己退到洞外透透氣。天空呈現斑駁的灰色,看來快要下雨了。海麵映出天空的倒影。她轉過身,麵對著夏日蔥蘢茂盛的植物和金光閃閃的沙岩,儘管天氣陰鬱,但它們依然生機勃發。不久,菲爾也出來了,背後跟著喋喋不休的黑格。菲爾衝凱倫露出懊悔的笑容,凱倫則報以木然的表情。之後,黑格又領著他們來到杜爾山洞,講解冬天蓄養鴿群充作食物的必要性。凱倫三心二意地聽著,趁黑格停頓時開口問道:“這裡的景致色彩很好。米克在這些洞穴中畫畫嗎?”黑格被問得一愣。“對,實際上他來畫過。他有幾幅水彩畫還在信息中心展覽過。因為岩石中有多種無機鹽,才使得此處的色彩如此誘人。”不等黑格就此大發議論,凱倫緊接著又問了一句。“罷工期間他經常來這兒嗎?”“那倒不是。我相信他起初是在幫助工人糾察隊,但也並不是經常來到這裡。真要算起來的話,秋天和冬天的時候,他來的次數反而少了。”“他說過為什麼嗎?”黑格一臉茫然。“沒有,我也從來沒想過問他原因。我們都是誌願者,量力而行。”“我們現在喝杯咖啡吧?”菲爾說,凱倫早已習慣了他這種邊工作邊休閒的辦案方式,可在黑格看來則不免有些意外。“好主意。”凱倫一邊說,一邊領著他們走到亮處。去往瑟恩山洞的道路可不平坦,需要他們爬過一處被用作分隔大海與峭壁的岩石加混凝土的防波堤。凱倫說她記得以前那裡的海灘地勢更低,海麵更為寬闊。黑格說她講得沒錯,但又解釋說這些年海灘的地勢已經抬高,部分原因是此處開鑿了礦井。“我聽年長一輩的人說過,他們小時候在這兒還見過金色的沙子,現在是想都彆想了。”他一邊說,一邊揮手指著分布在岩石和海灘卵石之間的一片由細顆粒的黑煤構成的區域。三人來到一片半圓形的綠草地上。頭頂的山崖上矗立著麥克德夫城堡的斷垣殘壁。這也是凱倫兒時記憶的一部分景象。當時,城堡周圍的殘屋敗舍比現在更多,但是出於安全和健康因素,當地政府在幾年前已將這些建築拆除。她依然記得父親曾抱怨過政府的這種做法。山崖底部有幾個洞口,黑格朝一處由鐵柵欄封口的高不過五英尺的狹窄洞口走去。他打開掛鎖,讓兩人在洞口等著,自己進入山洞,消失在狹窄的通道轉彎處。不出片刻,黑格提著三個安全帽走了出來。覺得有幾分蠢相的凱倫戴上了一頂,跟著黑格進了山洞。起初的一段路空間極為狹小,凱倫隻聽見菲爾的手肘撞到洞壁時不停地罵罵咧咧。但是不久,一行人就來到一處高不見頂的洞穴。黑格在壁龕裡摸索了一陣,突然一盞電筒的燈亮了,在洞穴內投下淡黃色的亮光。六把晃悠悠的木椅子圍繞著一張塑料貼麵的桌子。離地約三英尺的一個架台上放著一座野營用的爐灶,六個一升容量的水瓶和杯子。煮茶和咖啡的工具放在幾個塑料盒子裡。凱倫四下觀察,發現山洞保護小組的成員多數都是男性。“蠻溫馨嘛。”她說。“這裡應該有一條能通到上麵城堡的暗道。”黑格說,“據傳,麥克德夫回到家,看到妻兒遇害,宮廷被麥克白霸占後,就是通過那條密道逃脫的。”他指了指那幾把椅子,“請坐吧。”一邊說一邊在爐灶和水壺之間忙碌起來。“事情都這麼久了,你們怎麼依然對米克那麼感興趣?”“她的女兒最近才報告他失蹤了。”菲爾說。黑格半轉身子,一臉不解地說:“但是他沒失蹤啊,不是嗎?我以為他和那幫年輕人逃到諾丁漢了。願他們一切平安。那會兒,留在這裡隻能受苦受難。”“當初你就不反對做工賊嗎?”凱倫問道,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麼尖銳。洞穴內回響起黑格那如幽靈般的笑聲。“彆誤解我。我並不敵視工會。工薪階層理應得到雇主的體麵待遇。但是背叛工友們的是那位自私自利、自命非凡的阿瑟·斯卡基爾,這真好比一群雄獅被一頭蠢驢牽著鼻子走一樣。我眼看著工友的組織分崩離析,眼看他們受累、受苦,到頭來卻一無所償。”他用小勺往杯子裡添加咖啡,搖著頭說道,“真替這些礦工傷心,當然還有他們的家人。我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幫助——我是一家特殊食品進口公司的區域經理,儘量把很多樣品帶回來給村裡人,但也隻是杯水車薪。我完全理解米克和朋友們的做法。”“你不覺得他拋妻棄女的做法很自私嗎?況且你也不知道他當時的處境究竟如何。”黑格背對這兩人,聳著肩說道:“說實話,我的確不知道他當時的情況。他從不向旁人說起自己的家庭生活。”“那他說些什麼?”凱倫問。黑格端來兩個塑料桶,一個裝著從加油站和酒店裡順手牽羊來的小糖包,另一個裝著同樣從這兩處順來的幾小罐奶精。“我不記得了,應該沒什麼特彆的話題。也就是足球、電視、為山洞保護工作籌款等等話題,還有那些石壁上的鑿刻的意義。”又是一陣笑聲,“督察,我覺得在外人的眼中,我們這些人有些無趣。大多數沉溺於個人癖好的人都很無趣。”凱倫想撒個小謊,可又不願意。“我隻是想了解米克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直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坦誠直率。”黑格一邊說,一邊端上咖啡,加倍小心以防液體濺落。“說實話,除了一起來這些山洞之外,我們並無共同之處。但我認為他畫畫很有天賦。我們都鼓勵他畫這些山洞,不論是內景還是外景。因為這些洞穴最出名的就是皮克特人留下的鑿刻,所以如果能有人把它們用藝術的手法記錄下來,那就再好不過了。最有價值的鑿刻在瑟恩山洞裡。”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電筒,照向石壁上的一個點。他的動作甚至沒有經過思考。順著筆直的光線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條刻在石頭上部向下的魚。接著,他又把亮光移向一匹奔跑的駿馬以及看似一條狗或一頭鹿的圖案。1985年的那次塌方掩蓋了一些鑿刻,但幸運的是,在塌方不久前,米克畫下了這些鑿刻。“塌方發生在哪邊?”菲爾一邊問,一邊朝洞穴的後部望去。黑格把兩人領到另一頭的角落邊,此處一堆疊起的亂石差不多已碰到了洞頂。“有一小段可以通到一處小點的洞穴。”菲爾上前一步,想要看個仔細,但是黑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來。“當心。”他說,“有過塌方的地方,洞頂的石頭可不牢靠啊。”“塌方應該不常發生吧?”凱倫問。“像這樣大規模的嗎?以前邁克爾礦井還能派用場時,這樣規模的塌方時常發生,但是邁克爾礦井在1967年關閉了,因為之前……”“我知道邁克爾的那次事故。”凱倫插嘴說,“我是在米瑟爾長大的。”“當然。”黑格感覺受到了對方的斥責,“自從邁克爾礦井停止采礦後,這些山洞裡的岩石運動就少了。自此就再沒有發生過重大的事故了。”出於警察的職業本能,凱倫的神經一緊,“1985年那次塌方發生的確切時間是?”她緩慢地問道。黑格似乎對的她提問方式一愣,隨即瞟了一眼菲爾,仿佛是想以一種男人的方式與對方串通。“嗯,具體時間記不得了。說實話,十二月中旬至一月中旬這段時間,我們是沒有多少活動的。無非是過聖誕、新年等等這些事情。人們忙得要死,有事還要外出。我能記起的也就是12月7日,這條道還是暢通的。那天保護小組中的一個成員還來過這兒,為一個資助工程做些測量工作。就我們所知,後來還來過的人就是我了。那是1月24日我生日那天,有英格蘭的朋友來家裡做客。我領著他們來看這一帶的山洞時才發現發生了塌方。當時真的很令人吃驚。當然,我立即讓朋友們撤離了此地,回去之後便通知了政府的人。”“那麼,也就是說塌方發生在1984年12月7日至1985年1月24日之間的某個時間?”凱倫試圖進一步確認。時間範圍正在一步步縮小,她很肯定自己沒有推斷錯誤。“沒錯。但是我個人認為應該是在十二月,而不是一月。”黑格說,“我去山洞的那會兒裡頭的空氣很新鮮,離塌方肯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塵土已經落回到了地麵上。”威姆斯的紐頓村。菲爾關切地看著凱倫。擺在她麵前的是一團鴿子胸脯肉,四周是一些新鮮的小土豆,堆得老高的烤胡蘿卜和西葫蘆。萊德奧威姆斯餐館的美食果真名不虛傳。可是這盤菜已在凱倫麵前放了一分多鐘,她卻連拿起餐具的興致都沒有。她的雙眼一直盯著餐盤,眉毛之間皺起一道紋路。“你沒事吧?”菲爾小心翼翼地問道。女人有時候在麵對食物時的表現不僅奇怪,而且令人難以琢磨。“菲爾,”凱倫說,“山洞。我還是想著那次塌方。”“想些什麼呢?塌方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呀。所以政府才立了那些警示牌。當然還用上了鎖的柵欄把遊客攔在山洞外頭。健康和安全,這兩個詞如今是政客們的口頭禪了。”說完他順手切下一片鬆脆的海鱸,用叉子在海鮮沙司上一蘸。“但是那人說的話你也聽見了。這是1967年礦井關閉後發生的唯一一起重大的山洞塌方事件。萬一那不是意外呢?”菲爾搖了搖頭,嚼了幾下食物,匆忙吞下。“你又在戲劇化地想象了。這可不是《奪寶奇兵》裡頭的威姆斯山洞,隻是一個生活沒有著落的人出走罷了。”“不是一個人,菲爾。有兩個,米克和安迪,最要好的兩個人。不是去當工賊,也不是那種留下妻兒不辭而彆出走的人。”菲爾放下刀叉。“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們兩個人有那種關係呢?米克和安迪在樹林的深處有一間與世隔絕的小屋?八十年代初期,在紐頓村做一對同性戀可不容易啊。”“我當然這樣想過。”凱倫說,“但你不能毫無根據地做這種假設。我們問過的人裡頭沒有人暗示過這種假設。相信我,要說法夫郡和斷背山之間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這兒要有八卦,一定早就傳開了。請彆誤解,我不是要否認這種可能性。隻不過在找到證據之前,我不會往這方麵想,隻能把這種理論放在潛意識中。”“很對。”菲爾一邊說,一邊又吃了起來。“但是你同樣也沒有證據表明那可能是一起非自然原因的塌方,而且有人被埋在了那裡。”“我從來沒說過有人被埋了。”凱倫說。菲爾咧著嘴笑笑。“我了解你,凱倫。不然你不會對一堆石頭如此感興趣的。”“也許是吧。”凱倫並沒有一絲辯解的意圖,“但我並非隻是在憑空捏造理論。如果有那麼一群人懂得爆破技術,能隨心所欲地選擇地點,使岩石塌方的話,這群人必然是礦工了。而且爆破工也能搞到炸藥。如果我想找人爆破山洞的話,第一候選人必然是礦工。”菲爾眨了眨眼睛。“我想你還是先吃飯吧,你一定是低血糖了。”凱倫瞪了他一會兒,然後拿起手邊的刀叉,以平時那種風卷殘雲般的氣勢向食物發起猛攻。咽下好幾大口食物後她又說:“現在不低血糖了吧。我依然覺得我的推測有一定道理。如果米克·普蘭蒂斯並非出自本意而一走了之的話,他的失蹤一定是由於某人不想再見到他。你想,的確有這種動機的人呀。還記得伊恩·麥克倫南是怎麼對我們說的嗎?”“普蘭蒂斯發現本·利基伸手拿了工會的錢。”菲爾說。“沒錯。他把本應該交給分會的錢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就我們對米克個性的了解來看,他不會坐視不管。而且,他也很難在安迪不知情的情況下追查此事。我覺得如果以他倆的性格不可能不聞不問。如果事情敗露,利基很可能被村民處以私刑。這可就是他的動機啊,菲爾。”“也許是吧。但如果是二比一的話,利基怎麼能一下子乾掉兩個人呢?他是怎麼把兩個人弄到山洞裡去的呢?又是怎麼在罷工期間弄到炸藥的呢?”凱倫的笑容對菲爾總有無窮的殺傷力。“這個我目前不知道。但是,如果我的推理沒錯,那我遲早會查個一清二楚的。我向你保證,菲爾。我們就從以下幾個事實查起:我們知道米克失蹤的時間,但是不知道安迪消失的確切日期。完全有可能這兩個人是分彆遇害的。他們可能都死在了山洞裡。至於弄到炸藥——本·利基可是工會的官員啊。很多人都想替他效勞,這一點你可彆裝作不知道。”菲爾吃完盤中餐,把盤子往外一推。他舉起手,手心向著凱倫,表示投降。“那麼我們現在怎麼辦?”“清理那些石頭,看看下麵究竟藏了什麼。”凱倫應道,似乎菲爾根本不該有此一問。“怎麼個清理法呢?‘杏仁餅’讓你查的可不是這件案子啊。再說,即便能展開正式調查,他也不可能花錢弄上這麼一次挖掘工程,興許到最後什麼都挖不出來呢。”凱倫把叉子停在嘴邊,“你剛才說什麼?”“沒錢可花。”“不,不,你說‘挖掘工程’。菲爾,我真想親你一口。你真有才。”菲爾的心一沉,感到自己又把事情搞複雜了。柯科迪。有時候,在家裡打一個工作電話或許更合適。在把所有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切處在自己牢牢掌控之前,凱倫決不讓‘杏仁餅’知道一丁點兒她的近況。菲爾的話在她腦中激起一連串反應,她要把那些石塊清理乾淨。阿諾德·黑格推測的塌方時間正好給了她借口,讓她可以打著調查格蘭特爵士那件案子的幌子瞞住“杏仁餅”,但是挖掘花費的錢越少,“杏仁餅”所問的問題就會越少。她把電話、便箋簿和聯係人簿搬到餐桌上,然後坐了下來。儘管能熟練地應用現代科技手段,但凱倫依然把聯係人的姓名、電話和住址記在了本子上。她對自己說,萬一哪天這個數碼世界出現了大崩潰,她依然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人。可是,假如真碰上了這種災難,那麼電話、交通也自然是全都癱瘓了,然而這些備份在紙麵上的信息在她看來就好像一條安樂毯一樣。而且,若有必要,銷毀這些東西也比銷毀電子數據容易許多。她翻開簿子,攤在某個頁碼,用手指一個一個地尋找到利弗·王爾德的名字。這位人類學鑒定專家是指導凱倫一門進修課程的導師,這門課程的目的在於提高負責犯罪現場的警探們的科學意識。表麵看來,這兩個女人之間難有交集,但她們之間的確在見麵時就建立了某種不可能發生的聯係。儘管兩人都不願意挑明這一點,但是彼此的共同點卻建立在不顯山不露水地應付某些個大人物的獨特方式之上。凱倫欣賞利弗的一點是,對方從不拿科學嚇唬人。不論是麵對一幫在青春期就結束了科學教育的警察進行授課,還是在酒吧裡的閒談,她總能用一種門外漢都能聽懂的方式來解釋所有複雜高深的學問。她口中的某些案件恐怖至極;另一些則令聽者莞爾一笑;其他的則令人深思。另一件讓利弗成為凱倫盟友的事情是,她生活中的另一半也是一名警察。凱倫沒見過利弗的丈夫,但是從利弗描繪的看來,他和凱倫是同一類型的警察:不愛胡扯,急於開門見山,直接觸及事情本源。因此,進修課程結束後,除了覺得更了解偵查工作之外,還有結識了一位新朋友的感覺。此等難得的友誼經曆當然值得凱倫特彆培養。在那之後,兩人在格拉斯哥見過幾次,地點就在從法夫郡到利弗位於湖區的辦公室的中途。結伴外出的晚上,兩人相處愉快,進一步增強了初次見麵就產生的好感。這一回,凱倫有機會驗證一下,當初利弗說可以給她的學生提供價格優惠的挖掘工作,是不是在開玩笑了。利弗在第二聲手機鈴響時接了電話。“救救我。”她說。“救你什麼?”“我現在坐在一座木屋的陽台上看電視,看伊恩和他那幫廢物板球隊,真巴望天馬上下雨。我就愛看這樣的東西。”機會可遇不可求啊。“還好你沒在煮茶。”利弗哼了一聲。“沒門。我從一開始就說清楚了。我不洗運動服,不進邋遢的廚房。我遭到許多妻友團成員的冷眼,但是如果她們覺得我會在意彆人的看法,那就大錯特錯了。你最近怎麼樣?”“煩透了,一言難儘。”“你們那邊沒什麼新案子?我們該聚聚,找個晚上一起出去,化繁為簡。”“這我讚成。也許我們不久就可以見麵。”“啊哈。你有新案子?”“可以這麼說。聽我說,你還記得有一次說過如果我想請人幫點小忙的話,你手上有幾個學生是吧?”“當然記得。”利弗爽快地說,“你想私底下乾點活兒?”“算是吧。”凱倫把大致情況向對方說了一遍,其間利弗一直發出鼓勵她說下去的聲音。“好。”凱倫講完後,利弗說道,“那麼,我們首先得進行一次司法挖掘工作,最好找那些扛得動石頭的壯勞力來做。現在正值期末,我可以抓幾個一二年級的壯丁,還可以找幾個手下的人類學者。就當是一次野外作業吧,告訴他們表現良好可以記功一次。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們?”“明天如何?”對方沉默良久。然後說道:“早上還是下午?”和利弗通完電話的凱倫覺得自己又忙亂了起來,不知該從哪裡下手。憑著旺盛的精力,她立刻為那些學生在列文附近的野營區安排好住宿地點。她想看《欲望都市》,但越看越覺得可氣。每逢碰到有案子要查,她總是這種心情。除了追查真相之外,她提不起乾其他事情的興致。因為是周末,憤憤不平的感覺被擱置在一旁,司法鑒定的結果還需等待,在下一條線索出現之前,沒什麼可做的事。她想做些清理工作,好讓自己分神。可問題是,她在家的時間極其有限,屋裡根本來不及被自己折騰得一塌糊塗。風風火火地忙碌了一個小時後,家裡就再沒什麼可操心的了。“見鬼去吧。”凱倫嘀咕道,抓起車鑰匙朝門口走去。按照警方的取證規則,在與證人談話時,不應該隻有她一人在場。但是凱倫卻對自己說,她隻是在搜集一些背景資料,而不是調查取證。即便偶然間查到什麼可以呈堂的證據,她也可以在事後派一兩名警察來做正式的警方記錄。開車回到紐頓村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珍妮·普蘭蒂九九藏書網斯居住的那片偏僻地方毫無生氣。沒有玩樂的兒童,沒有在花園裡享受午後陽光的人們。房屋門前那種陰鬱沉重的氛圍需要更多夏日清麗的氣候來驅散。這一回,凱倫走進挨著珍妮·普蘭蒂斯家的一座屋子。她仍然在調查米克·普蘭蒂斯的為人。而住在普蘭蒂斯隔壁、受托照顧米莎的這家人一定和米莎的父親有過許多往來。凱倫敲敲門,在屋外等候。正要轉身走回車裡時,門吱嘎一聲開了。門縫中探出一張蓋在一頭濃密灰發下的乾癟皺縮小臉望著凱倫。“麥克吉利弗萊夫人嗎?”“我不認識你。”老婦人應道。“是的。”凱倫邊說邊拿出警員證,舉到老婦人那雙厚鏡片之下顯得分外大的淺藍色眼睛前。“我是警察。”“我沒報過警。”老婦人一邊說,一邊頭一揚,皺著眉看著凱倫的警員證。“是,我知道。我隻是想了解一下住在你家隔壁的那個男人的情況。”說著,凱倫用大拇指指了指珍妮家的房子。“湯姆?他死了好多年了。”湯姆?誰是湯姆?哦,媽的,她忘了問珍妮關於米莎繼父的情況了。“不是湯姆,是米克·普蘭蒂斯。”“米克?你想問米克的情況?米克和警察有什麼關係?他犯什麼事兒了嗎?”聽上去她有些茫然,這讓凱倫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從她過去向老年人問話的豐富經驗可以知道,這一次的取證一定相當艱難,結果還很可能令人一頭霧水。“不是這樣的,麥克吉利弗萊太太。”凱倫寬慰道,“我們隻是要確認這些年來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令我們所有人都很失望,就是這樣。”老婦人一本正經地說。“好吧。但是我還想確認一些細節情況。我是不是可以進來,和你談一會兒。”老婦人沉重地歎了口氣。“你確定自己敲對了門嗎?珍妮才是你該找的人。我沒什麼可說的。”“說實話吧,麥克吉利弗萊太太,我想了解一下米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說著,凱倫露出最燦爛的笑容。“珍妮的看法有些偏激,我的意思你懂吧?”老婦人笑了幾聲。“珍妮這個娘們。她一定沒說過一句好話,對吧?嗯,姑娘,還是進屋說話吧。”門鏈隨即發出一串響聲,凱倫被領進了悶熱的屋內。房間裡充盈著一股濃重的薰衣草味,還夾雜著陳腐的油脂和廉價香煙的味道。凱倫跟著麥克吉利弗萊夫人傴僂的身影來到一間與廚房打通的裡屋。房間的布局和裝飾似乎從七十年代完工後就再沒有更改過,包括牆上的壁紙。隨處可見的汙漬和褪色後的淺斑是光照、烹飪和煙熏等多重作用的結果。屋內透進淡淡的陽光,斜照在陳舊的家具上,泛起一層金光。一隻關在籠中的虎皮鸚鵡在兩人走近時警覺地“呀呀”叫個不停。“閉嘴。小王八蛋。這位美麗的女警官來和我們聊天了。”虎皮鸚鵡隨即發出一串啾啾如咒罵般的聲音後就漸漸安靜下來。“請坐吧。我去燒水。”凱倫其實並不想喝茶,但她知道如果讓這個老婦人為她的到來而忙活一陣的話,兩人間的談話會順利許多。兩人最後麵對麵地坐定在一張擦得鋥亮的桌子兩邊,中間隔著一個茶壺和一盤自製的餅乾。陽光猶如舞台燈光的效果一般照在麥克吉利弗萊夫人的臉上,把她臉上的妝容映照得一清二楚,顯然化妝時,這位老太太並沒有戴上眼鏡。“米克,他是個好小夥兒。看上去乾淨、漂亮,金色的頭發,厚實的肩膀,見了我總是笑眯眯的,講話很有禮貌。”她一邊說,一邊往一隻精致的瓷杯中倒入茶水。“我丈夫已經死了三十二年了,還從來沒有碰上過一個像米克·普蘭蒂斯這樣好的鄰居。他總是幫我做一些我乾起來有困難的活兒。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麻煩,是個棒小夥兒啊,真不錯。”“罷工期間,他們的日子一定很難過吧。”凱倫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接主人準備的波旁餅乾。“每個人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不過這並不是米克當工賊的原因。”“不是嗎?”凱倫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是被他老婆逼到那一步的。那女人在老公的眼皮底下和湯姆·坎貝爾糾纏不清,沒有哪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事兒,米克也是個要麵子的人。”“湯姆·坎貝爾?”“他經常在他們家門口晃蕩。珍妮和湯姆的老婆是好朋友,他老婆得癌症的時候,珍妮照顧過湯姆。但是湯姆的老婆死了以後,湯姆反而離不開珍妮了。這就不得不叫人懷疑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麥克吉利弗萊夫人一邊說,一邊頗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說珍妮和湯姆·坎貝爾有私情?”凱倫並沒有問自己一直想要發出的問題,因為她覺得還是把這些問題放到稍後再問為好:湯姆·坎貝爾是誰?他現在在哪兒?珍妮為什麼沒有提起過他?“對於我不確定的事,我不能下判斷。據我所知,他每天都要到珍妮家門前走一趟,還是趁著米克不在的檔兒。每回過來都不是空著手。今天這麼一包,明天那麼一袋。罷工期間,米克總說,珍妮能把一英鎊錢拆成好幾個英鎊來用。我從來沒有告訴他此中的緣由。”“湯姆·坎貝爾手上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當時,他不也是個礦工嗎?”麥克吉利弗萊夫人的表情仿佛剛才喝下去的一口茶瞬間變成了醋酸。“他可是名安檢員。”凱倫聽得出,在對方眼裡那可是個比孌童者更令人不齒的身份。“那麼你認為米克發現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她堅定地點點頭。“紐頓村人人皆知。這種事情嘛,都一個樣,另一半總是最後一個知道。還沒等到有人對謠言有所懷疑時,湯姆·坎貝爾就在米克離開之後立馬搬了進去。”凱倫意識到自己眼下已經顧不上問米莎繼父的情況了。“他和珍妮同居了?”“沒過幾個月他就搬來了。一開始,裝裝樣子。不久就代替了米克的位置。”“他自己沒有房子住嗎?就憑安檢員的工資,我想他應該……”“是呀,他在西威姆斯有一座相當氣派的房子。可是珍妮不願意搬。她說這是為了孩子著想,米克的出走已經夠米莎受的了,又哪能讓小女孩再搬離自己的家呢?”麥克吉利弗萊太太扁起嘴,搖著頭說,“但我一直很納悶,我不覺得珍妮會像愛米克那樣愛湯姆·坎貝爾。她喜歡的是湯姆能捎給她的那些東西,而她的心始終是向著米克的。儘管日子還要過下去,但我絕不相信珍妮從此不再愛米克了。我想,珍妮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依然堅信,有朝一日米克會回來。她要確保米克回來時還能找到她。”這種想法,凱倫覺得,就是從煽情電視劇裡學來的。不過,照這個理論,某些無法解釋的事情倒也說得過去了。“那麼她和湯姆之間相處得如何?”“他把自己原先住的房子租了出去,然後就搬到了隔壁。我和他沒什麼往來,他不像米克那樣隨和。夏洛特夫人礦井裡的工人和安檢員之間的關係總不是很好,特彆是1987年礦井被封之後。”老婦人搖搖頭,稀疏的灰發也隨之抖動起來。“但是珍妮日子也不好過。”說完她得意地笑笑。“怎麼回事?”“他死了。在盧丁草場的高爾夫球場上犯心臟病死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的遺囑被宣讀時,珍妮簡直瞠目結舌。他把所有的財產通過信托管理的方式留給了米莎。等米莎長到二十五歲就能得到這筆錢,珍妮一分錢都沒得到。”麥克吉利弗萊太太舉起茶杯作乾杯狀,“要我說,她是活該。”凱倫內心並不同意她的話。她喝完杯中的茶水,一推椅子站了起來。“你幫了很大的忙。”“米克去諾丁漢那天,湯姆就在這兒。”麥克吉利弗萊太太說。這話的分量簡直如同抓住某人的胳膊不讓離開一般。“湯姆·坎貝爾?”“就是他。”“他什麼時候來的?”凱倫問。“肯定是三點左右那會兒,那個點兒我會在前廳聽廣播裡的午後劇場。我看見他從小路那邊走過來,然後一直在那兒等著珍妮回來。我猜珍妮那會兒是去福利會了——她手裡拿了幾個袋子和幾罐東西,是福利會派發的。”“看來你記得很清楚嘛。”“那天的情況我印象很深,因為那天早上以後,我就再沒見過米克。這日子我永遠忘不掉。”說完,她又倒了杯茶。“他逗留了多久?我是指湯姆。”麥克吉利弗萊夫人搖頭說:“這我就說不清了。午後劇場結束後,我就搭公交車去了柯科迪。那會兒我喜歡去逛那裡的大超市,如今這身體可不行了。我隻能坐公交車去,然後打的回來。所以我不知道他逗留了多久。”她一邊說,一邊喝了一大口茶水。“有時候,我也納悶。”“納悶什麼?”老婦人把目光移向彆處。她把手伸進鬆鬆垮垮的開襟羊毛衫的口袋裡,掏出一包“金邊臣”香煙,不緊不慢地點上,“我納悶湯姆是不是拿錢送走了米克。”“你是說,湯姆出錢把米克打發走?”凱倫掩飾不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也不能說得那麼直白吧。我剛剛也說了,米克也是個要麵子的人,他不會留在自己遭人嫌棄的地方。所以,如果他已經下了出走的決心,興許會接受湯姆·坎貝爾的錢。”“他的自尊心那麼強,總不至於接受那筆錢吧?”麥克吉利弗萊夫人吐出一口細細的煙圈。“不管怎樣那也是一筆臟錢。也許湯姆·坎貝爾的錢要比礦井委員會的錢乾淨一些吧。另外,他出走的那天,就跟他平時去海邊畫畫一樣,不像是要到很遠的地方。假如湯姆·坎貝爾真的給了他錢,他也就不需要回家拿衣服或其他什麼東西了,不是嗎?”“你肯定他後來就沒回家取過彆的什麼東西嗎?”“我肯定。相信我,這件事沒有彆的隱情。”凱倫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老婦人,但腦子卻轉得飛快。她不相信米克·普蘭蒂斯為了錢而把自己的枕邊人讓給了湯姆·坎貝爾。但是,也許在湯姆·坎貝爾這方,因為急於想取而代之,所以用了某種非同尋常的方法把情敵拱走了。背景材料就先了解到這兒吧。凱倫歎了口氣說道:“周一我會再派兩名警察到你這兒來。你可以把剛才所說的向他們重複一遍。”麥克吉利弗萊太太來勁地說:“那太好了,到時候我會備上一些烤餅。”羅斯威爾城堡。如同長發公主那樣被困在羅斯威爾城堡裡並不意味著貝爾·裡奇蒙德就可以對自己的工作不聞不問。即便不能接觸到格蘭特,也不意味著她就無所事事。差不多整整一天,她都在為《衛報》撰寫一篇特寫。稿件差不多已經寫完,但是最後一次修改前她要把稿子冷上一段時間。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到掩映在鬆樹林下的遊泳池裡待會兒,她邊想邊從包裡拿出泳衣。走到半路上,電話鈴突然響了。電話那頭傳來蘇珊·查爾斯頓清脆的聲音。“你忙嗎?”“我正要去遊泳。”“爵士有一個小時的空閒,他想繼續向你交代一下背景情況。”對方的語氣聽起來不容許她拒絕。“好吧。”貝爾歎氣道,“我去哪裡找他?”“他就在樓下那輛路虎車裡等你,他想領你看看卡特裡奧娜生前的住處。”她無法拒絕這種請求,任何能為她的報道增光添彩的細節都值得她花時間來挖掘。“等我五分鐘。”她說。“謝謝。”貝爾飛快地換上牛仔褲和一件耐穿的夾克,多虧了那些高級女裝設計師,這陣子工人靴又流行了起來。貝爾這一身行裝看起來像要去鄉村度假。她抓起錄音機匆忙跑下樓。門外停著一輛閃亮的路虎車,引擎已經啟動。布羅迪·格蘭特坐在駕駛座上。隔著一段距離,貝爾看到他戴著手套的手指敲擊著方向盤。貝爾爬上車,衝爵士燦爛地笑笑。自從昨天接受了警方那次稀奇古怪的問訊之後,她就沒有見過爵士本人。她在自己的房裡吃了一頓工作午餐,爵士則沒來吃晚飯。朱迪絲說爵士參加了一場隻有男士出席的慈善晚宴,錯過了晚飯也並不令他惋惜。兩人間的談話平淡無奇,朱迪絲和蘇珊總會在談話進行到將要暴露關鍵細節時把話題扯遠。這令失望的貝爾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不過眼下就隻有她和爵士兩個人,她可以忘掉所有不愉快的經曆。她正考慮問爵士是否真的認為他能像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犯罪劇裡控製領主一樣控製凱倫·佩莉,但轉念又放棄了這個想法。最好還是花點時間溫習一下案子的背景材料。“謝謝你帶我去卡特的住處。”她說。“我們不會進到室內。”爵士一邊說,一邊鬆開踏在刹車上的腳,從屋子後方繞過,開上一條穿過鬆樹林的小路。“那幢屋子有幾個租戶待過,所以即便你不進去也不會錯過什麼線索。你覺得佩莉督察怎麼樣?”爵士的語氣和麵容令貝爾無法揣測他想聽到怎樣的評語,所以她隻能照實說。“我想她是個容易讓人低估的警察,我覺得她是個精明能乾的人。”“的確是。”格蘭特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把本縣警局前任助理局長送進監牢的就是此人。他可是個不敢有人懷疑的對象啊,可佩莉卻有質疑局長人品的勇氣。而且,一旦她著手調查,在確認那位局長是一名冷血的殺人犯之前,她決不停手。這就是我要她負責此案的原因。卡特裡奧娜死後,我們個個都隻能沿著既定的思路考慮問題。看看我們因此所付出的代價吧。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會請一個辦事能不落窠臼的警察。”“很有道理。”貝爾說。“那麼接下來你想談點什麼呢?”車子駛出樹林,來到一片儘頭是一堵高牆和一扇森嚴大門的空地上,這種門貝爾剛來時也見過。顯然,外人沒有來過這裡,除非事先受到邀請。為了讓門口的守衛看清楚駕車人,格蘭特放慢車速,然後又加速開上乾道。“接下來我們做什麼?”貝爾一邊說,一邊打開錄音機,舉到兩人中間。“您第一時間提出要求,然後開始與警方合作。之後事情怎麼樣了呢?”爵士堅定地看著前方,不動聲色。車子開過一片片種滿成熟穀物的格子田地和草場,陽光躲在灰色的雲層後時隱時現,爵士滔滔不絕地說開了。貝爾再也無法出於職業習慣同受訪者保持距離。與外甥哈裡相處的時日讓她理解作為家長的布羅迪·格蘭特的處境和感受。而這種理解又讓她生出了同情,覺得所有對爵士本人的指責都毫無道理。“我們一直等著。”爵士說,“我從未意識到,原來等待能讓時間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