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25日 周一 愛丁堡(1 / 1)

隻是周一上午九點剛過十分,米莎就已覺得筋疲力儘了。這個點,她本應在病患兒童中心照看盧克,陪他玩耍,給他讀故事,懇請診療師把盧克照顧得妥帖,與醫生討論治療方法,千方百計讓他們相信兒子還有救。如果兒子真的有救,醫生們還要為能獲得治愈這種絕症的經驗而感謝兒子呢。然而,恰恰相反,此刻她背靠著牆,坐在地板上,彎曲著膝蓋,腿上放著電話,身旁是筆記本。她對自己說,她正在鼓起勇氣打一個電話,然而意識中的某個角落告訴她,此刻的無所事事,真正的原因是精疲力竭。彆的家庭利用周末休息、充電,但吉布森一家卻不是。起初醫院裡的值班護士很少,所以米莎和約翰覺得有必要格外關心盧克。回到家後,兩人也沒有片刻停歇。米莎已經承認,兒子得救的最大希望全在於找到她的父親,而這種希望已經隨著米莎如傳教士般的責任感和約翰盲目的樂觀主義的對峙升級為一場衝突。這個周末比以往更加難熬。留給盧克屈指可數的日子讓母子倆在一起的時間更加寶貴,也令人分外悲傷。她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種世事無常的哀怨之情。周六剛離開醫院,她就又說起了自打去過母親那裡後的老話題。“我必須到諾丁漢去,約翰,你知道我必須去。”約翰的雙手插進雨衣的口袋裡,低著頭身體前傾,仿佛是在頂風前行。“打個電話去就行了。如果他有話要和你說,在電話裡就能說的。”“也許不會。”她小跑幾步,趕上約翰。“麵對麵時,談的會更多。他也許會告訴我與他一同出走的人的情況。他們也許知道內情。”約翰哼了一聲,“你母親怎麼會隻記得一個人的名字?她怎麼會沒告訴你彆人的情況?”“我已經說了,那會兒的事情她不記得了。我逼了她很久才想起洛根·萊德勞這個名字。”“那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她唯一能記起的這個人卻沒有親戚住在此地?我們根本沒法找到他。”米莎挽起他的胳膊,想讓他走得慢些。“但我找到他了,不是嗎?你太多疑了。”“不,不是多疑。你母親不懂得互聯網的強大功能,她不知道穀歌這類網站。她認為如果你沒人可問,那你就毫無辦法了。她不覺得告訴你的事情對你有用,她不樂意你問這問那,她不會幫你的。”“你們兩個都是這種態度。”她縮回手臂,撇下約翰,大步離去。約翰在街角處趕上她。“這麼說不公平。我隻是不想讓你受到不必要的傷害。”“你覺得眼睜睜地看著兒子離去,不想法子挽救他的性命,這樣就不傷害我了嗎?”生氣的米莎臉上一陣陣泛熱,隻覺得憤怒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她轉過臉去,衝著那座高聳的沙石建築絕望地眨著眼睛。“我們會找到捐獻者的。或者,醫生會發現治療的方法。乾細胞研究這類事情,發展得很迅速。”“發展得再快,盧克也趕不上了。”米莎說,鬱積在腹中的那份悲痛令她放慢了腳步,“約翰,求你了。我必須得去諾丁漢。你必須請幾天假,替我照顧好盧克。”“你沒必要去,你可以在電話裡和那人談。”“那不一樣,你懂的,你接待客戶也不是用電話。有要緊的事更不能用電話了,你要去拜訪他們。你要看著他們的眼睛。我隻要求你放幾天假,陪著兒子一段時間。”約翰的眼睛迷離地眨了幾下,米莎知道她要求得太多了。約翰固執地搖搖頭,“打電話就行了,米莎。”話就隻能說到這裡了。與丈夫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她清楚得很,隻要丈夫堅信自己的立場,那麼再重複同樣的話題,隻能讓他的立場更加堅定。她沒有新的論點來說服丈夫。所以她眼下隻能乾坐著,琢磨著怎樣措辭,才能說服洛根·萊德勞把父親二十二年前拋棄母女出走後的境況說出來。母親向她透露的並不多,不足以讓她拿出對策。萊德勞是個敗家子,風流成性,三十多歲的人,行事還像個小孩。二十五歲時就離了婚,因為愛對女人動粗而聲名狼藉。米莎對父親的印象很不完整,然而儘管被母親灌輸了種種對父親的偏見,但米莎依然認定父親和洛根·萊德勞這種人不會有多少交集。不過,境遇不佳的人,往往還“遇人不淑”。最後,米莎拿起電話,按下通過互聯網搜索和號碼簿上查來的號碼。他也許上班去了,電話響到第四下時她想,也許是在睡覺。第六聲鈴戛然而止,一個低沉的聲音咕噥著一句類似“你好”的話。“你是洛根·萊德勞嗎?”米莎說,努力保持聲調。“我家有廚房,我也不需要買保險。”說話人的法夫郡口音依然明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抑揚頓挫。“我不是來推銷的,萊德勞先生。我想和你談談。”“啊,好吧。我是首相。”她覺察到對方想要掛電話。“我是米克·普蘭蒂斯的女兒。”她脫口而出,顧不上什麼講話技巧了。她能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就是威姆斯的紐頓村的那個米克·普蘭蒂斯。”“我知道米克·普蘭蒂斯是哪裡人。我不知道的是,米克·普蘭蒂斯跟我能扯上什麼關係。”“瞧,我知道你們兩個這些年來沒有聯係,但是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情況的話,我會真心感謝你。我必須找到他。”米莎調整自己的說話腔調,以配合對方的口音。對方停了一會兒,傳來困惑的回答。“你為什麼來找我?我自從1984年離開紐頓村之後,就再沒見過米克·普蘭蒂斯了。”“好吧,即便你們到了諾丁漢之後馬上分手,你也一定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他去了哪裡?”“聽著,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想乾什麼。你是什麼意思,說我們一到諾丁漢就分手了?”他聽起來很生氣,那一點點耐心在米莎熱切的追問下已經消失殆儘了。米莎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說道,“我隻想知道我父親到達諾丁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要找到他。”“你是腦袋有問題還是神經不正常啊,姑娘。我來諾丁漢之後就不知道你父親的情況。告訴你為什麼吧,我在諾丁漢,而他在威姆斯的紐頓村。即便我們同在一個地方,我們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哥們關係。”他的話猶如突然澆落在頭頂的一盆冷水。是洛根·萊德勞的記憶出岔子了嗎?他忘記了過去的事?“不,不是那樣。”米莎說,“他和你一起來到諾丁漢的。”一陣大笑,然後又是一陣粗重的咳嗽。“你一定是被人騙了。”他取笑道,“你真是在開天大的玩笑。你憑什麼說米克來諾丁漢了?”“不僅是我,大家都知道他和你還有其他一些人來了諾丁漢。”“胡說。你們憑什麼這麼想?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家裡的事嗎?”“你什麼意思?”“天哪,姑娘。你的曾祖父,也就是你父親的爺爺,你不知道他嗎?”米莎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至少他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掛斷電話。“我出生前他就過世了,他的事一點也不知道,隻知道他也是個礦工。”“傑克·普蘭蒂斯。”萊德勞頗有興致地說道,“1926年的時候,他是破壞罷工的壞分子。罷工了結後,他被安排在地麵上工作。如果你的性命掌握在隊友的手裡,你就不會偷偷地去當工賊了。如果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就不會有工賊,就像我們一樣。鬼才知道傑克為什麼留在村子裡。他不得不坐公交車去迪薩特喝上一杯,因為威姆斯的村莊裡沒有招待他的酒吧。所以你爸爸和爺爺不得不比其他人加倍努力地乾活,才能被允許下礦。無論如何,米克·普蘭蒂斯都不願拋棄這種榮譽感,不然他很快就會沒飯吃,而且還得看著他們陪他一起餓死。不管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告訴你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話。”“是我母親告訴我的,紐頓村的人都這麼說。”萊德勞的話讓她感到窒息。“哦,他們都錯了。為什麼他們會這樣想?”“因為你出走去諾丁漢的那天,也是大家最後一次在紐頓村看到或聽到我父親的日子。而那以後,我母親偶爾會收到裝在蓋諾丁漢郵戳的信封裡的錢。”萊德勞喘著粗氣,米莎的耳朵裡猶如鼓風機在吹風。“天哪,不可思議。哦,寶貝,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在那個十二月的晚上,離開紐頓村的,有我們五個人。但是你爸爸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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