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押(1 / 1)

整個過程隻用了幾分鐘。喬治環顧法庭四周,斯卡代爾村民們那驚愕的表情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裡。村民們成群結隊地來到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滿足他們某種原始的衝動,親眼看到被他們視為惡棍的人站在了被告席上。他們要求用自己的方式來平息他們的衝動,但這是一個現代法庭,根本不可能滿足他們的需要。這個法庭看起來更像是一所學校的禮堂,而不像影視劇中的刑事法庭。斯卡代爾村民的不同表情體現在七個男人和八個女人的臉上,從馬·洛馬斯的鷹鉤鼻到布賴恩·卡特爾的扁平臉,神情各異。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魯絲·卡特爾本人沒有到場。新聞記者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場麵,儘管人數比起拘禁和審判時要少多了,因為在這個階段,允許他們報道的內容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不值得采訪。按照無罪推定原則,編輯們必須謹慎對待霍金所受到的指控,在報道中絕對不能暗示霍金將以謀殺罪受到進一步的指控。犯罪嫌疑人被帶入法庭,兩男一女三名治安法官坐在法官席上,阿爾菲·內登也已做好準備,等待正式開庭,當值督察也是一樣。霍金比其他人都顯得輕鬆,剛剛刮過的臉看起來很無辜,黑色的頭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庭警一聲令下,公眾席上立刻安靜了下來。法庭書記員站起身來,簡要地陳述了對霍金的指控。剛一講完,內登便站了起來,說:“法官大人,我有一個建議。各位法官大人知道,根據《兒童和未成年人條例》第三十九章,法庭應當對遭受猥褻的未成年人的身份保密。所以,法庭應當禁止新聞記者報道被告真實姓名。由於這些指控中涉及被害人的家庭關係,因此,被告真實姓名將成為確認受害者身份的間接方式,因此,我請求法官大人支持這一建議。”內登坐下以後,當值督察又一次站了起來。他已與喬治和馬丁警司討論過此事。“我反對!”他生硬地說道,“首先,此案案情複雜。我們相信,這並非被告第一次對未成年人進行性侵犯。將他的名字公諸於眾,或許還能讓其他受害人也站出來對他提出指控。”這樣說隻不過是在試探公眾的反應。就這一問題克萊格曾試圖從聖奧爾本斯的警察那裡打聽一些消息,但至今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喬治計劃派克拉夫去聖奧爾本斯,再去打聽一下。但眼下他們隻不過是在猜測而已。“第二,”督察繼續說道,“控方認為,此案受害者已經死亡,因此法庭沒有必要對受害者的身份保密。”廳內響起一片倒抽氣的聲音。一位斯卡代爾的婦女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記者們麵麵相覷,束手無策。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報道督察的這一陳述?這畢竟是法庭上的公開陳述;如果報道,會不會依然給受害人及其家人帶來恥辱?是不是最終還是要看法官們怎麼裁定?內登站起身來說:“法官大人!”他看起來怒不可遏,“這是誹謗。不錯,此案中人們所說的受害人目前的確失蹤,但警方暗示說受害人已經死亡是對我當事人的誣陷。我懇請法官大人明確規定,除‘一男子被控強奸罪’這一事實之外,其他一概不得報道。”法官與書記員聚在一起商議此事。喬治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膝蓋。老實說,對於是否需要報道霍金的名字,他並不關心,隻希望自己能儘快偵破此案。最後,主審法官清了清嗓子,說:“考慮到還押聽證會所要達到的目的,我們同意該提議,禁止新聞界報道被告姓名。但是,以後任何羈押聽證會均不受該決定的約束。”“我深表感激。”內登鞠躬表示感謝。羈押聽證會的時間被定在四周以後,於是,內登又一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尊敬的法官大人,我請求保釋,望能予以考慮。我的當事人在他所屬社區是一名正直的公民,既無犯罪前科,又無不良品行。他經營著一個巨大的莊園,可以肯定,如果他不在,其佃戶的生活將會更加困難。”“人渣!”從法庭的後麵傳來一聲咆哮。喬治認出說話的人是布萊恩·卡特爾。強烈的情感漲紅了他的臉。他隨後又大吼一聲:“沒有他,我們會生活得更好。”法官席上的主審法官似乎被驚呆了。“馬上讓他離開法庭!”他被這種藐視法庭的行為激怒了。“我反正是要走的。”還沒等彆人來趕他,布萊恩一躍而起,大喊一聲,衝向門口,摔門而去。法庭內人們個個目瞪口呆,一片寂靜。主審法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如果再有人製造事端,我將清理法庭,禁止旁聽。內登先生,請繼續。”“謝謝您。正如我剛才所說,斯卡代爾莊園的正常運轉離不開霍金先生。您已經聽到,她的繼女離家後失蹤,他感到,他應該待在妻子身邊,給予她安慰和幫助。他不是一個四處遊蕩、不負責任的罪犯,也願意隨傳隨到。鑒於此類特殊情況,我請求您準許保釋。”督察緩緩地站了起來,說:“尊敬的法官大人,警方反對保釋,因為被告有足夠的資金供其逃跑。在這一地區,霍金並沒有什麼根基,隻是一年多以前,在他叔叔去世後他才搬到這裡。同時,我們也考慮到,保釋對目擊者可能造成一定影響。控方許多直接和間接的目擊者,不僅是他的土地租賃人,同時也是他的雇工,因此他們極有可能遭到威脅。而且,警方認為,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犯罪,被告可能很快將會麵臨更為嚴重的指控。”喬治看到,女法官對督察陳述的每一項內容都肯定地點點頭,感到放心了許多。他想,如果其他人仍然猶豫不決,她的意見足以影響他們。法官們退出去議定如何裁斷,這時,從記者席上再次傳出嘈雜的說話聲。斯卡代爾的村民們靜靜地坐著,麵無表情,眼睛緊盯著菲利普·霍金的後脖頸。霍金正神情專注地和他的律師交談著。喬治真希望能抽一支煙。沒過幾分鐘,法官們一起回到了座位上。“拒絕保釋!”主審法官語氣堅定地說,“將犯罪嫌疑人帶下去。”霍金從喬治身邊經過時,憎恨地看了他一眼。喬治針鋒相對地逼視著他。對此他早有準備。“每日新聞”“1964年2月6日星期四第2版”“一男子現身法庭”“昨天,巴克斯頓地方法庭將一名被控犯強奸罪的男子拘留候審。依照法律規定,在此不能透露其姓名的男子住在德比郡斯卡代爾村。”“被控謀殺罪”看到所有的辦公室都是大同小異,這讓喬治感到很納悶兒。檢察長的辦公室在他想象中應該像他的頭銜一樣彰顯尊貴和威嚴。然而,它所在的一幢位於安妮女王街的具有攝政時期19世紀建築風格的大樓,雖然看上去與巴克斯頓警察局所在的一棟普通的正方形磚質樓房幾乎沒有共同之處,但裡麵卻都是相同標準的政府配置。還押聽證會結束四天以後,喬治和湯姆·克拉夫按照預先的安排,在這裡見到了一位大律師。他的辦公室與喬治的辦公室極為相似,甚至到了難以區分的程度。文件櫃的上麵堆滿了各種卷宗,一摞法律教科書占據了整個窗台,煙灰缸已經滿得不能再裝了。地麵鋪著同樣的亞麻油地氈,牆麵也刷成了同樣的灰白色。喬納森·普理查德像他的辦公室一樣出乎喬治的意料。他看上去有三十五六歲,一頭濃密的紅色頭發,一簇一簇地以不同角度直立在頭上,根本不可能梳理平整。在額頭的一角,竟有一束頭發羽冠似地蹺了起來。他的眉目之間也同樣顯得桀驁不馴。兩道眉毛間距很大,下麵是兩隻圓圓的藍灰色的眼睛。鼻子細長,在接近鼻尖處突然“拐”向了左邊。嘴巴也有些歪斜,顯得很怪異。他身上唯一看起來比較整齊的是那身深灰色條紋西裝以及白得炫目的襯衫和精致的領帶。“啊,是你們啊!”這位律師馬上起身招呼道,“進來,坐。不渴吧?這裡實在找不到一隻像樣的咖啡杯。”他禮貌地站在那裡。一直到喬治和克拉夫落座之後,他才坐在了自己那把破舊的木質轉椅裡。他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隻煙灰缸推到他們麵前。“隻能這樣招待你們了,”他略帶歉意地說,“二位怎麼稱呼?”喬治和克拉夫分彆作了自我介紹,普理查德記在了一個便箋簿上。“對不起,”他說,“這種大案、要案由探長來辦可不多見啊,尤其是一個剛剛上任僅五個月的探長。”喬治忍住了一聲歎息。他聳聳肩膀答道:“那個女孩失蹤時,總督察的腳踝因為受傷正打著石膏,所以由我來負責這個案子並向馬丁警司彙報。馬丁是巴克斯頓警察局最高長官。根據進展情況,總部本想派一名更有經驗的警察來參與破案,但被警司拒絕了。他希望由他的手下來處理這件案子。”“做得對,隻是總部官員不太高興吧?”普理查德說。“這個我不清楚,先生。”克拉夫向前傾著身子說:“先生,警司曾與警察局副局長一起在軍隊服役,所以頭們都認為應該相信他的判斷。”普理查德點點頭,說:“我以前也在軍隊當過律師,那一套我都知道。”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盒“壽百年”香煙,點上一支。喬治可以想象,普理查德把要求羈押的理由陳述完畢以後,會在巴克斯頓的律師會議室裡引起什麼樣的反響,好在法官們不會在那間辦公室裡。“該案的相關文件我已經看過了,”普理查德說,“照片也看過了。”說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這些的確是我所見過的最讓人厭惡的照片。毫無疑問,單憑這些照片,我們就可以證明他犯了強奸罪。我們現在需要討論的是,是否有足夠的證據進一步以謀殺罪起訴他。顯然,最大的障礙是找不到屍體。”喬治剛想說些什麼,普理查德卻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說話。“現在,我們需要考慮的是主要犯罪證據——不是普通人所說的被害人,而是實施犯罪的主體,也就是說犯罪的成因以及實施犯罪的具體情況。對於謀殺案而言,原告方必須能夠證明有人被害,證明死者就是所說的被害人,而且是死於非法暴力。證實這一切的最簡單方法就是找到屍體,你說呢?”“然而,確實有在沒有發現屍體的情況下被判謀殺的先例。”喬治說,“像黑格案,就是酸浴謀殺案,詹姆斯·劍案,還有養豬人麥克·昂努弗萊斯科案,都是這樣的案例。在這些案例中,首席法官說可以從間接證據認定死亡事實。毫無疑問,我們有足夠的間接證據提起訴訟。”普理查德露出了笑容。“看得出,你研究過一些主要的案例。我得說,貝內特探長,我對這個案件的具體情況非常感興趣。不可否認,有一些看起來相當棘手的問題,不過,你剛才說得對,有大量的間接證據。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這些證據再看一看?”整整兩個小時,他們把證據中能夠表明菲利普·霍金殺害其繼女的每一個細節都逐一認真地進行了審查。普理查德仔細地向喬治和克拉夫提出了一些敏銳的問題,試圖找出邏輯上的薄弱點。儘管這位大律師很少就他們的解釋做出反應,他卻被案情深深地吸引住了。“還有一些情況,沒有反映在文件裡。”克拉夫補充道,“我們也是在昨天下午很晚的時候才拿到化驗報告。結果顯示,襯衫上血跡的血型和愛麗森的血型一致,而且與另一塊血跡一樣,都是女性留下的。襯衫上還留有一些粉末和燒焦的痕跡,像是手槍近距離射擊所致。而這件襯衫正是霍金的!”“警官,所有這一切對你們都很有利。即使沒有最後這一條證據,我也已可以完全斷定,霍金已經殺死了那個女孩兒。但問題是我們如何把各種情況彙集起來,使陪審團感到信服。”普理查德一隻手在頭發上捋了捋,結果頭發愈顯淩亂了。喬治明白了為什麼普理查德會選擇律師這一行業,因為隻有戴上假發套,他才會看上去正常一些。不可否認的是,他擁有高貴血統,但說話並不顯得咄咄逼人,所以不會與陪審團完全對立。“不管屍體在哪兒,一定被藏得很隱秘。除非有人偶然發現,否則沒人能找到。即便我們再怎麼搜尋,也很難有新的收獲。”喬治近來一直為此感到沮喪,但不想讓彆人聽出來。最近一段時間,安妮睡覺不太安穩,常常會在淩晨把喬治吵醒。他一醒來,這一問題就會縈繞在他的腦海裡。普理查德把轉椅從左邊轉向了右邊。“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個極具魅力的挑戰。很久都沒有接觸過讓我這樣熱血沸騰的案件了。這在法庭上將會有一番怎樣的較量啊。我忍不住會去想,著手準備這個案子多讓人興奮啊。”“你會接下這個案子嗎?”克拉夫問道。“這個案子肯定要引起爭議,所以在羈押聽證會和正式審判中,我們最好聘請王室法律顧問,而由我來做他的副手,主要負責案件相關資料的搜集整理。我一定全力以赴。”普理查德又一次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人不要插話。“但現在你們還不能直接控告對方。我得先向檢察長彙報,讓他相信,受理這件案子不會給我們帶來難堪。我想你們都知道,上司可不願意被人看笑話。”他冷笑著說。“那什麼時候給我們消息?”喬治問。“這個周末,”普理查德果斷地說,“上麵肯定會拖幾個星期,但我感覺時間對於這個案子非常關鍵。我最晚周五打電話給你。”普理查德起身與兩人握手道彆,“探長,隊長,很樂意為此效勞。希望我們成功,呃?”“每日新聞”“1964年2月17日星期一第1版”“女孩失蹤案:謀殺罪”“本報記者”“案件偵破取得喜人進展。昨晚,警方指控37歲的菲利普·霍金謀殺其繼女——失蹤女中學生,愛麗森·卡特爾。”“這起指控的特殊之處在於愛麗森的屍體尚未找到。去年12月11日,家住德比郡斯卡代爾小村的美麗的13歲金發女孩兒放學回家後外出遛狗,至今未歸。”“霍金將於明日在巴克斯頓地方法庭出庭受審。”“並非絕無僅有”“在未發現死者屍體的情況下提起謀殺指控,此案並非首例。在臭名昭著的約翰·喬治·黑格的酸浴謀殺案中,最後隻找到了被害人的膽結石、一點兒骨骼和假牙。”“但這些遺留物足以證明黑格的毀屍行徑,從而被判處絞刑。”“詹姆斯·劍,往來於南非和英格蘭之間豪華客輪上的一名服務員,被控殺害一名女乘客,演員蓋伊·吉布森。”“詹姆斯·劍稱,這名女演員猝死於其包艙內,當時隻有他一人在場。他怕彆人認為是他殺死了她,慌了手腳,便將屍體從舷窗推入大海。”“他的話沒人相信,最終被判有罪。”“另一樁案件發生在威爾士的一個偏僻農場。一個退役的波蘭籍戰鬥英雄被控殺害了他的生意夥伴,並將死者屍體喂了農場的豬,這個農場是他們共同經營的。”99l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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