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連日的雨雪天氣,醫院裡的病人特彆多,多到連病房都住不下了。我躺在一張狹窄的病床上,被擱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正如醫生告訴我的那樣,下顎骨脫臼,頸部肌肉撕裂傷及全身多處軟組織損傷……所有這些將會讓我疼上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讓醫生開止痛藥,那種藥對神經係統有很壞的副作用,所以,我寧可忍受這些傷痛直到它們自行消退。當然,從另一層麵來說,這些傷痛也算一種自我懲罰吧……試問,在沒找到昕潔之前,我又怎能讓自己過得舒坦過得心安理得?我要讓這些傷痛時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並時刻刺激自己有繼續尋找下去的動力。動力,此刻的我確實太需要動力了。二十一天,離昕潔消失過去了整整二十一天,這二十一天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是結果卻和四天前,或者七天前,甚至二十一天前沒什麼兩樣——我仍然沒有找到任何實實在在的線索,僅有的那些,除了推測還是推測,而且都是些不太靠譜的推測。我把找到昕潔當做自己的信念,支撐著這個信念的卻隻有回憶和傷痛。白天嘈雜的走廊到了夜晚便漸漸安靜下來,直到隔好幾分鐘才有一個護士或者起夜的病人悄悄經過,我想,大概又是深夜了。深冬的住院大樓走廊,總是這樣安靜和冰冷,我把頭整個都縮進被子裡,開始梳理昨天淩晨發生在防空洞裡的一切,以及思考接下去的行動。梳理一件複雜事情的最好辦法,就是看它對於每個當事人來說,開始時的狀態和結束時的狀態分彆是怎樣的。對我來說,開始時毫無頭緒,甚至連想要推測都找不到一個可以進行的方向。而結束時,我一下子獲得了太多的信息,儘管這些信息很淩亂,甚至有可能全部是王飛捏造的。但無論如何,我想,這些信息裡總有些是真的,比如王飛和他老婆曾經是602的住戶,他們有和我相似的離奇經曆,遇到了同一個由長頭發構成的恐怖東西,而那東西很可能就是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對王飛來說,開始時,他充滿自信與鎮定地到警局自首,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操控之下。結束時,有過一段時間的“沮喪”神情,仿佛事情沒有按照他的計劃順利進行,但是,他最後從車窗上看著我時的那副樣子,卻又回到了開始時的模樣,我確信那一眼我沒看錯,也確信事情也仍然在按照他的計劃行進,所以我才會有越來越忐忑的心緒,總覺得他的背後有著什麼更巨大的陰謀,而防空洞裡發生的一切,包括我和淩誌傑的決裂,也許僅僅隻是個開始。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王飛到底想乾什麼?而這次去防空洞,他除了透露給我一些真假難辨的信息,讓我和淩誌傑決裂之外,到底還達成了哪些我不知道的目的呢?……我正極儘全力地思考著,忽然感覺到床頭被輕輕地拍了幾下。我探出頭去,看到有個人站在邊上,臉貼得很近,悄聲說:“睡覺彆把頭蒙著,空氣不流通。”因為背著光,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隻聽出是個女的,年紀不大,可能是值班的護士。我笑著點點頭,小聲回個了謝謝,準備繼續想事情。可過了一會,我發現那女孩還沒走,一直在看我的臉,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奇地回看著她。又過了一會,女孩突然問道:“何寧?原來真的是你啊!”我心裡一咯噔,這個女孩好像認識我,於是撐著想要坐起來,看看她到底是誰。但她把我按住,讓我躺著彆動,而她的臉還是處在背光的位置,我看不清楚,隻能說了聲抱歉,問道:“你是?”“秦佳,我是秦佳啊!”女孩的語氣有少許的激動,聲音跟著有點大,但她馬上就捂了下自己的嘴巴,在我床邊蹲下身來,壓著嗓子說,“真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你瞧,我太激動了……”說著就失聲笑了起來。我一時間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但她換了這個位置後,我終於可以看清楚她的臉了。這是一張很年輕很標致的臉,水嫩白淨,但我還是想不起來她是誰,哪怕一點點似曾相識的感覺都沒有。女孩似乎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表情,繼續說:“這麼多年沒見了,你的變化有點大哦,一開始我還真認不出來呢……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好像傷得不輕啊……”我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秦佳?真是不好意思,我實在想不起來了,我想問下,我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那個……我是說以前。”女孩臉上的興奮一下子就消退了,顯得有點吃驚,說:“你……你是何寧吧?”我點點頭。“還好還好……我差點以為我搞錯了呢……”女孩舒了一口氣,隨後眼睛一閃,指了指自己的頭,說,“你不會得失憶症了吧?”我九-九-藏-書-網看著她,尷尬地搖搖頭。女孩的臉上也多了一絲尷尬的神色,但她很快就又笑了起來,說:“算了算了,反正我認識你就是了。今天我值班,有事情隨時可以叫我。”說完便起身要走。我趕忙說了句:“秦佳,謝謝你,但是你還沒告訴我,我們以前到底怎麼認識的?”女孩回過頭來,看著我,笑得很平靜,隔了一會才說:“嗬嗬,你忘了就算了,就當我們現在重新開始認識吧。”女孩離開後過了不一會又回來了,這次抱了床被子和一隻熱水袋,全都擱在我床上,她衝我笑笑,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甚至在接下去的幾天裡,不管我怎麼問她,她都決口不提以前的事,相反的她對我的照料額外細心。我因此恢複得很快,但是我又不喜歡這樣無緣無故地受人恩惠,感覺非常彆扭,幾次試探,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她總是那樣一副笑臉,看我的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到了出院的日子,是四天後的上午。身體基本沒什麼大礙了,疼痛感也已經非常微弱,隻不過還是感覺有點虛,下床的時候整個人輕飄飄的,邁出的第一步有點趔趄,隨即被一旁的兩個護士攙住了,我趕忙擺擺手說不要緊,緊接著讓她們放開,自己又走了兩步。負責我的那個醫生看了看說:“嗯,體質相當好啊,想不到你能恢複得這麼快,已經不需要住院觀察了,接下去自己在家好好休養吧,注意飲食和鍛煉,最好不要吃……”。告彆了醫生,開始往樓下走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拉了旁邊經過的一個護士問:“請問,今天秦佳沒來麼?”“您找哪位?”“秦佳,也是這裡的護士。”“不知道哎,你去問問我們護士長吧,她現在在一樓的辦公室裡。”“好的,謝謝你。”護士長的辦公室門關著,我敲了幾分鐘都沒見人開門,也沒見護士長回來,於是作罷,打算改天再好好謝謝這個叫秦佳的女孩,想著就走出了住院大樓,剛好看到淩誌傑在大門口左右踱著步,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我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回過頭來,一臉迷茫地看著我。我發覺他的臉色暗沉得厲害,整個人的神情也明顯憔悴了很多,在我的記憶中,幾乎極少看到他有過現在這般糟糕的精神狀況。“你怎麼了?”我開口問道。淩誌傑看著我,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這種情形對於他的語言習慣來說依然很反常。他從口袋裡掏了根煙點著,半晌,才問了一句“阿寧……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我注意到,淩誌傑說話的語氣果然也變了,這種語氣是心裡裝著太多的疑問造成的,我想,在我住院的這四天裡麵,肯定又發生了很多事情,這些事情也許跟王飛有關,於是直接說道:“我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休息幾天就好,你今天來,是想問我一些問題吧?”淩誌傑把煙往地上一掐,說“對,有些事情我很想不通。”“王飛?”淩誌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眉間幾乎抖了一下,看來事情比我想象得更嚴重。隨後,我上了淩誌傑的車,一路無話,直接開到他家樓下。淩誌傑住在一套單身公寓裡,17樓,差一層到頂樓。我跟著淩誌傑從電梯裡走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一直到儘頭,在轉角的地方就是他的這套公寓。開門進去後,同樣一股發黴的氣味撲麵而來,仿佛好久沒人住了,淩誌傑這家夥晚上肯定也都是在警局過的。他的住處我來過幾次,昕潔來的次數比我要多,因為自從三年前那件事後,沒人幫他打理家務,隻有昕潔每周會過來幫他打掃下為生,整理整理房間之類的。所以,我一走進這個屋子,就能感覺到一股特彆熟悉的味道,除了淩誌傑的,還有昕潔的。我忽然九-九-藏-書-網想起來,昕潔消失前的那天,確實就是來了這裡。淩誌傑燒了一壺水,跟我說咖啡在櫥櫃裡,自己則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掏出香煙又開始抽。我泡好咖啡的時候,淩誌傑抬起頭看著我,問道:“那天,在防空洞裡,王飛和你說的那個……時空扭曲……這個東西,能不能給我說說具體怎麼回事?”可我也沒法很詳細地對這個概念進行解釋,隻是粗略說了一下,淩誌傑顯然對這種粗淺的概念早有了解,從我這裡也得不到什麼更透徹的理解,他繼續問道:“防空洞裡,那次我打的人真的是你?”我點點頭。“你和那……那狗娘養的說,你是經曆了被打,從坑裡上來後,我才進的坑裡,然後過去打你?”我再次點點頭。“那個地方真的是時空扭曲了?”淩誌傑問道。“我不知道,不過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相信這種事情。”“所以你當時以為都是我在騙你?”淩誌傑繼續問。“對。”“我……我理解……”淩誌傑歎了一口氣,轉頭又問,“你現在還相信我嗎?”這下,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淩誌傑隻好苦笑一聲。我也跟著苦笑一聲,換了個方向問:“你們後來回防空洞後有找到什麼沒?”“什麼也沒有……”我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問道:“我的那件棉大衣呢?”“我找過,找不到,你身上穿的任何東西都找不到。”“那些坑洞的水底全找了嗎?”“這不可能,坑洞太多,人手不夠,再說,我們也不會花這麼多時間在調查那個防空洞上麵。”對於這個答案,我隻能保留意見,因為那些坑洞沒有全部搜過,尚不能確定是帶到另一個時空去了。我不再問防空洞的事,轉而想起淩誌傑找我過來的原因,於是問道:“王飛他怎麼了?”淩誌傑抬頭看了我一眼,幾乎很不情願地說了兩個字:“跑了。”這早已是我預料中的事,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感覺有點吃驚,於是問道:“什麼意思?你是說越獄?”“還沒進監獄呢,不算越獄。”“那他從哪裡跑的?”“車裡。”“車裡?”“對,押往省公安廳的路上。”“你當時也在場?”“沒有。”“押送的人怎麼說的?”“很簡單,開到公安廳那邊準備接收的時候,打開車門,那狗娘養的不在裡麵。”“什麼意思?押送他的是輛什麼車?”“兩輛,一輛專門負責押運的囚車,還有一輛我們局裡的小車作為跟車用。”“是不是路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對,押送的人口徑全都一致,看不出任何問題,那狗娘養的仿佛從車裡人間蒸發了,所以我才會找你問時空扭曲這玩意。”“你懷疑他是通過時空扭曲逃走的?”淩誌傑沒有回我,又點了一根煙,看樣子,他依然很矛盾,但我猜他對這個問題思考了無數次,已經偏向於肯定時空扭曲的概念了,隻是不好意思跟我表明。我想了想,又問:“當時囚車裡有沒有派人看著他?”“小宋看著。”“就他一人?”“對,持槍看守。”“那小宋怎麼說?他可是時刻盯著王飛的,也說什麼都不清楚?”“不,小宋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