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在鏡子裡看到過這樣的自己:頭發蓬亂,滿麵胡茬,眼窩深陷。在黑洞洞的眼眶內部,幾根紅色的血絲暗自湧動,我湊近去仔細觀察,卻發現它們已經從眼球上開始蔓延,那種趨勢就仿佛燃燒的引線,通往鼻子、耳朵、喉口,通往天靈蓋,通往心臟……砰!這張臉瞬間四分五裂!可是,當我抽回拳頭,卻悲哀地發現,那些掛著血絲的細碎鏡片裡麵,卻映出了更多同樣的臉,同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他們沒有表情,在無聲地嘲笑我,嘲笑這個世界。“昕潔,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你到底在哪裡?”聲音從自己嘶啞的喉嚨裡發出,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我低下頭,看了看散落在盥洗台裡的鏡子碎片,伸手想要將它們衝掉,卻猛然間發現一件東西:一支口紅,紅色外殼的口紅,立在水龍頭的邊上。我一把將它抓起來,狠狠盯著它,不斷地回想:這支口紅是哪來的?什麼時候放在這裡?也許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一支口紅如此耿耿於懷,因為,我很清楚一件事,昕潔從來不用口紅,也從來沒買過口紅。我抓著這支口紅走出衛生間,擰亮台燈,仔細看著它。隱隱地,我覺得,昕潔的失蹤與這支口紅的出現有著某種聯係。但是,到底是什麼聯係呢?沒有任何頭緒。我撓了撓頭,幾根頭發從指間滑落到地上,我一下子想起了另一樣東西。對!半個月前,淩誌傑在衛生間裡找到的那根長頭發!那頭發跟這口紅一樣,也是莫名其妙出現的,也同樣不屬於昕潔!當時我對那根長頭發並未在意,還沉浸在如何第一時間找到妻子的念想中。而之後的半個月,在反複的希望和失望中,我越來越感到,這種念想在漸漸變成絕望,一點點地侵入我的骨髓,讓我痛苦不堪。口紅的出現,無疑又讓我看到了某種希望。我開始懷疑口紅裡麵可能藏著什麼東西,比如小紙條之類。但當我想要拆開它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應該先讓淩誌傑幫忙做個指紋鑒定,這樣也許就能找到這支口紅的真正主人。但是我已經碰過它,不知道會不會對鑒定有影響?不管怎樣,還是讓淩誌傑試一試。我撥了淩誌傑的手機,關機。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彆人告訴我他出警了,什麼時候回警局說不好,我就讓那人給留了話,在家裡等淩誌傑電話。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那根頭發的長度。當時淩誌傑是拉著它一直將雙臂完全撐開,也就是說那根頭發的長度在一米八左右,比一個普通女人的身高還要高出大概20公分!試想,現在還有多少人會留這麼長的頭發?如果它真的是屬於某個女人的,那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曆?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家的浴室裡?再還有這支口紅,難道它也是屬於這個長頭發女人的?想到這裡,一股陰冷的感覺突然冒了出來,我想起來了這段時間以來,待在家裡的一些奇怪細節:比如淋浴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脖子被人碰了一下;開冰箱的時候看到冰箱門的反光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睡覺的時候半夜醒來,總感覺有個人影弓著身子蹲在床尾……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而那個讓我不敢往下想的念頭是:難道這個屋子裡住進了另一個人?或者說是住進了另一個東西?我站起身來,在臥室裡環視了一圈,突然意識到,自從昕潔失蹤後,這個屋子已經變得臟亂不堪,而且陰暗潮濕,四處泛著發黴的氣味。我將窗簾拉開,想讓光線透進來,卻發現,窗外的天色幾乎跟屋子裡一樣暗--不知不覺又是一天的傍晚了,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自從昕潔失蹤後,這種讓人發黴的陰雨天氣就仿佛沒有停止過。肚子有點餓,我決定先去吃點東西。開冰箱的時候我特意從冰箱門的反光裡觀察了一下,沒有任何發現。也許,真的刻意去找那麼一個人,在現在想來是件離譜的事情。因為,哪有一個人住進了你的屋子半個月,你卻從來見不到她的,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如果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那麼讓我懷疑的就隻能是自己了--一個妻子莫名其妙消失後,精神遭受嚴重打擊的心理醫生,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真是糟糕透頂。冰箱幾乎空了,淩誌傑先前采購回來的一大堆東西早被我裝進了肚裡。看樣子,必須要出門一趟,不然,在找到昕潔之前,或許我已經餓死在這個屋子裡了。下樓的時候,502的門剛好打開,羅先梅看到我的時候顯然吃了一驚,大聲嚷道:“哎喲!這不是小何嗎?你咋成這樣了?我都認不出你了!”我勉強咧了下嘴衝她笑笑,就繼續往樓下走去。沒想到她卻一路追了下來,拽著我的胳膊就要往她家裡拉。我站著沒動,用嘶啞聲音問她拽我做什麼。“小何,你啥都彆問,先來我家!”“不了,我想下去買點東西。”“你買啥東西?沒吃飯吧?來我家吃!”“梅姐,我有朋友約了我吃晚飯呢,真不好意思啊,不過真的很謝謝你!”她盯著我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放了手,然後做出一副非常歉疚的表情看了看我,還想再說點什麼。這時候,從她家裡傳出來一個蒼老的男聲:“阿梅!鍋裡的菜都焦了!你個死老太婆跑哪裡去了?”羅先梅回頭恨恨地回了一句:“叫什麼叫?你個烏龜蛋生的不知道去炒一下?!”說完後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那這樣吧,你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再到我家來,我有話跟你說!”我微微一愣,這個女人能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不過在現在這個社會,對於我們這種看慣人情冷暖的人來說,樓下的大姐所表現出的熱情與關心,著實觸動了我當時絕望與孤寂的內心。下樓進了一個小賣部,老板娘趴在櫃台上擺弄手機,看也沒看我一眼。我拿了幾包方便麵,準備付錢時,突然發現老板娘身後的電視裡出現一張熟悉的臉--竟然是淩誌傑!他被一大堆話筒包圍著,不時抬手擋自己的臉,不管記者怎麼問他,都不說話,隻是使勁往外麵擠。這時候,鏡頭轉到了一個記者的身上,“各位觀眾,正如大家所看到的,現場非常混亂,警方目前沒有任何表示,還是讓我們再去那邊看看具體情況吧。”鏡頭再次切換,一陣晃動過後,定格在一條小河邊上。鏡頭拉近,我看到畫麵裡幾個人在晃動,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全都注視著地上的一樣東西。雖然畫麵不是很清楚,而且有些水滴濺在鏡頭上,但我還是感覺出來,地上被雨布蓋著的,應該是一個人,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具屍體。“各位觀眾,現在這個位置,我們已經能看到那邊的屍體。據剛才的目擊者說,和先前的六個受害者一樣,是一名年輕女性,年齡不超過30歲,至於更多的細節目前還不知道,希望警方會……”記者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測,剛剛我還以為隻是一起普通的案子,直到記者提到“六個受害者一樣”這幾字的時候,我心裡才猛然一驚,看樣子,這絕非普通的案子,淩誌傑有的忙了。“第七個了,這種天氣還死了這麼多人,真是太晦氣了!”老板娘還是看著自九-九-藏-書-網己的手機,頭也沒抬地說道。近半個月來我一直沒看電視,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淩誌傑也沒有和我說過關於這起案件的事情。本想從這老板娘嘴裡打聽點消息,沒想到老板娘根本就不願意多說,仍然在擺弄手機。結完賬後,我回到了樓裡,經過502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決定不去打擾羅先梅的好,徑自上了樓,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忽然發現:門竟然沒鎖!我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小偷!但轉念一想,這個時間段,還有這麼短的時間,可能性不大,然後我的第二個念頭就是:那個住在屋子裡的看不見的女人!我被自己想到的這個可能性嚇了一跳,心開始砰砰跳起來,如果真是那個女人的話,也許半個月來發生的一切就能夠解釋了。我悄悄開門進去,像賊一樣打量著自己的屋子。在視線所及的地方,客廳包括開著門的廚房裡,都沒有看到任何人影。我以更輕的腳步進入衛生間,仍然沒有任何東西,回頭的時候,發現臥室的門虛掩著。我明明記得自己在出去之前是關上的,因為我向來有進出臥室關門的習慣。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推開那扇門,但短暫的思考後,我逐漸冷靜下來。假如是個小偷的話,那可能會發生肢體衝突。假如是那個女人的話,就說不好了。所以,我決定先從虛掩的門縫裡看看裡麵的情況。臥室裡的光線很暗,隻能看出大致的輪廓,窗子先前被我打開了,而此刻外麵的雨又大了起來,嘩啦啦的聲音將臥室裡的聲響全掩蓋了,我以極小的幅度一點點地推開門,在還沒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借著窗子外透進來的微弱光亮,我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一個黑色的人型的東西,站在床頭,上身前傾,形成九十度的直角,整個看起來就像一個異常工整且巨大的數字“7”,而它的頭的位置正俯視著我睡覺時通常所在的頭的位置,一動不動。我的心開始狂跳,這幅畫麵持續了大概有十幾秒。這十幾秒的時間裡,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而那個東西也是沒有任何動靜。直到一陣尖銳的鈴聲響起,我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慌忙去掏自己的口袋,想要按掉這個不合時宜的電話。可是,已經晚了。當我按掉電話,再去看的時候,床頭邊那個詭異的人影已經不見了。我慌忙摸到電燈開關,煞白的光線照亮整個臥室,卻沒有任何發現--剛才那個東西消失了。我愣了一下,隨即衝到飄窗邊,將頭探出去,上下左右一張望,猛然看到頭頂上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劃過,瞬間消失在樓上702的窗子裡。那是什麼東西?!我怎麼也沒想到,在臥室裡的不是小偷,也不是那個我預想的女人,而是這麼一個黑乎乎的動作敏捷的家夥,它到臥室裡來乾什麼?為什麼會盯著我平常睡覺的地方看?它到底在看什麼?難道說,我半夜醒來時常感覺到的那個蹲在床尾的東西就是這個家夥?它到底要乾什麼?說實話,我努力去猜測這家夥的真實身份,隻是為了緩解剛剛那種極度恐怖的感覺。可是,當我細細回想那東西的動作的時候,卻越來越感到後怕,因為那東西不像人類,也不像一般的動物,那種黑乎乎的影子,讓我想到一個從不願承認的東西--鬼。但無論如何,不把它抓到太陽光底下親眼看清楚之前,我始終不能讓自己去相信鬼這種同樣讓人無法解釋的東西,加上之前羅先梅說的關於702一家四口死掉以及鬨鬼的傳聞,我覺得有必要上去看看。否則,那個像鬼的東西遲早還會下來,至於它下來到底會乾什麼,就由不得我了。當然,為了安全起見,我必須找個人和我一起上去。我拿起手機,準備撥打淩誌傑的電話,沒想到,他卻先一步打了過來。“你找我什麼事?五分鐘前打過你電話你又掛掉,什麼意思?”電話那邊很嘈雜,淩誌傑的聲音不得不拔得很高。“誌傑,你現在有沒有空過來一趟?”“不行,我現在很忙。”“我知道,但是目前這件事情我一個人處理不了,需要你過來。”“你到底什麼事?電話裡先說清楚!”“昕潔,昕潔的事情我找到一點線索。”“線索?什麼線索?你就不能一下子把話說完?我這裡忙死了!”“電話裡說不清楚,你還是過來一趟吧……”我還沒說完,就聽到電話那頭又恢複一片嘈雜,淩誌傑似乎從話筒邊移開了,隱約能聽到他大概是被同事給支走了,幾秒後,電話就被掛斷,看樣子,他來不了了。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決定先去找羅先梅打聽點關於702的事情,可能的話,倒也可以想辦法讓他們兩口子和我一起上去看看,當然,要說服他們上去,肯定不容易。我稍微整理了下思緒,就下了樓,敲響了502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