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暗中有人在輕微地呼吸(1 / 1)

尖叫 李西閩 2632 字 16天前

雨後的街道十分乾淨,城市的燈火明亮了許多,微涼的風清爽宜人。安蓉獨自地走著,漫無目的。現在是晚上八點多了,蘭芳還沒有回到赤板,她本來想等蘭芳一起回來吃飯的,她還給美琪打電話訂了座。剛才,她把訂的座退掉了,因為不知道蘭芳什麼時候回來,怕影響美琪做生意。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打不通蘭芳的手機。張洪也十分焦急,他也打不通蘭芳的手機。實在沒有辦法,張洪就開著派出所的警車去迎她了,不知道他們相遇了沒有。按常規,從水曲柳鄉村到赤板也就是幾個小時的路程,主要是有一段鄉村公路不好走,蘭芳早上出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安蓉擔心她碰到了什麼危險。安蓉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下午王子洋的話讓她心亂如麻。下班的時候,王子洋突然出現在安蓉麵前並把她拉進了一間空病房裡。安蓉低聲說:王子洋,你要乾什麼!王子洋的臉色複雜:安蓉,你再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好不好,否則,我會死的。安蓉說:你的生死和我有什麼關係?王子洋說:當然有,要知道我愛的是你。安蓉想起了他在夜晚醉酒的樣子就有些心酸,看著王子洋迷惘的眼神,她內心最柔軟的部位在起著變化,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錯怪王子洋了。她內心矛盾著,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從不同的方向進入她的大腦,然後交鋒。一種聲音是張洪的:其實男人比女人更脆弱,更經不起打擊。另一種聲音是蘭芳的:像王子洋這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不可靠的,他可以一次在背後和彆的女人胡搞,就可以有無數次,你要當心,在選擇愛人這方麵,女人不能犯錯誤,犯一次錯誤就有可能讓你一生陷入一個不能自拔的泥淖。王子洋見她低頭不語,十個手指頭用力地絞在一起,他說:安蓉,我求你,再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你要我怎麼樣都可以,哪怕給你下跪。安蓉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和王子洋充滿期待的灼熱目光碰撞在一起,她觸電般顫抖了一下:王子洋,你以為在這病房裡說話方便嗎?王子洋說:那,那我們去五月花咖啡屋好嗎?安蓉說:隨便吧。五月花咖啡屋的氣氛隱秘而曖昧。幽暗的燈光,舒緩的音樂,空氣中彌漫著酸甜和芳香混雜的氣味。他們在一個隱蔽的位子上坐著。安蓉要了一杯礦泉水,加了檸檬喝起來微酸爽口的礦泉水。她還往裡麵加了些冰塊,透明的冰塊浮在上麵,看上去很美。王子洋要的是一杯藍山。冒著絲絲縷縷熱氣的藍山咖啡看上去十分可疑,安蓉想起了楊林丹,她也喝這種咖啡,也像王子洋一樣不加糖和奶。安蓉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不去想那個至今還在醫院太平間裡躺著的女人。王子洋說:我和楊林丹是大學的同學,我現在實話告訴你,我們一度好過,那時候年輕,不懂愛情,因為種種原因,我們很快就分手了。我們倆從來沒有發生過肉體上的關係。真的,那天,她突然來找我,我覺得意外。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能找到我的住處,我從來沒告訴她我的住址,我們沒有聯係,她一進屋,就說她很痛苦很鬱悶,活在黑暗中。她要向我傾訴,因為我是她初戀的人。安蓉手捧著杯子,目光一直注視著杯子上慢慢溶化的冰: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有過這樣一段戀情,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是初戀。王子洋眼中閃過一縷迷離的光:這是我的錯,我不想讓以前的事情影響我們的愛情。安蓉冷冷地說:可它已經影響了,我本想在你身上找到一塊綠陰,沒想到找到的是一片沙漠。王子洋停頓了一下說:請聽我解釋。我沒料到她會舊情複發,其實我們的事過去了許多年。我像接納一個普通朋友一樣接納了她。我給她倒了一杯水,聽她傾訴。我隻是一個聽眾,不稱職的聽眾。她說話的過程中,我沒有插一句嘴。她說得很慢,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她說她嫁錯了人,那人是個變態,每天變著法子折磨她,還用牙簽去戳她的陰部——她說著就哽咽起來,眼角流下了淚水。我遞過紙巾,她擦掉了淚水,然後長歎了一聲說她後悔死了,當初不應該和我分手。我還是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不會被她的故事打動,也不可能說一些安慰的話讓她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她靠近了我,看著我,眼光火辣辣的,她突然抱住了我,我正要推開她,你撞進來了。安蓉眼看著冰塊要溶化了,可她腦海裡卻一片茫然。王子洋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從桌子上推到安蓉麵前,他哀求地說:安蓉,原諒我,收回我家的鑰匙吧。安蓉的眼睛有些潮潤。王子洋握住了安蓉柔滑的手。安蓉觸電般掙脫了他的手,然後慌亂地看了一下腕上的表,說:我先走了,蘭芳也許要回來了。說完,安蓉就走了,頭也沒回。王子洋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本想把和楊林丹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的,但他隱瞞了和楊林丹曾經是性伴侶的這一事實。他向安蓉編了一個故事。無論怎樣,安蓉已經聽他講完了這個故事,在此之前安蓉連機會都沒有給他。女人還是柔軟的。王子洋嘴角上浮起了一絲笑意。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在電話裡朝他粗重喘息的男人,嘴角的笑意倏地消失,那男人是他的一塊心病。安蓉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她回憶著和王子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著那天他喝醉酒憔悴的樣子,她心裡發酸。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濺起了無數水花,有的濺在了行人身上。安蓉對此一無所覺,她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41安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點,她在家門口時又聞到了一股濃鬱的中藥味道。那股奇怪的中藥味道讓她的心臟似乎要突破胸腔進出來,她又看到了一束玫瑰花,那束玫瑰花安靜地放在家門口,那束玫瑰花上麵同樣夾著一張空白的紙條。是誰送的花?不可能是王子洋。他不會留一張空白的紙條,如果是他,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浪漫的詞句都寫在上麵。她覺得有點累,特彆是聽完王子洋的敘述後在街上獨自行走了那麼久。她半躺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那束玫瑰花被她扔在了一旁。安蓉突然睜開了眼,她又看到了那個黑玫瑰般女人的臉。這次這張臉顯得格外蒼白。女人的眼中有著晶瑩的淚光,然後有一滴淚水滑落。那張臉上突然浮現出一點點黑斑,黑斑迅速爬滿了女人的臉,讓原本美麗的麵容變得醜惡猙獰。安蓉捧著頭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叫聲劃破了潮濕沉悶的夜色。等她平靜下來,再次抬起頭,那張臉便消失了。鏡框上安蓉母親微笑地看著她。她喃喃地說:媽媽,告訴我,她是誰?母親在牆上無聲地看著她。是的,那是一隻綠螞蚱,它趴在鏡框的上麵。安蓉站起來。她朝那麵牆走過去,走得很輕,姿勢像一隻要飛的鳥,兩隻臂膀微微地張開。安蓉走到鏡框的下麵,隨手拿過一個凳子,輕輕地站了上去,站穩當後,她伸出了手,以一個包抄的手勢朝綠螞蝦圍攏過去。綠螞蚱身上透出綠熒熒的亮光,這種迷人的亮光誘惑著安蓉。安蓉要抓住它。當她的雙手將要抓住它時,綠螞蚱撲喇喇地飛了。綠螞蚱飛動的聲音讓屋裡的空氣漣漪般波動起來,聲音消失後,屋裡的空氣又恢複成平靜的水麵,安蓉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隻綠螞蚱了。安蓉的眼神有些癡迷,站在那裡發了呆。她突然想起了蘭芳,蘭芳呢?蘭芳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有電話來呢?安蓉又一次撥打蘭芳手機,還是無法接通。她又撥了張洪的手機。傳來的聲音是,你撥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這是讓安蓉焦心的回答,是不是他們都出問題了?安蓉有些焦急,她在房裡走來走去,然後歎了口氣,走到了衛生間,她打開了水龍頭,調好水溫朝大浴桶裡放起水來,然後她把一包乾花瓣放進了浴桶裡,她第一天在大浴桶裡泡澡時就隱隱約約聞到一股中藥的味道,她就從時尚精品屋裡買來了乾花,放在浴桶裡,水的味道就芬芳起來,而且這樣泡澡,對她凝脂般的肌膚起到保護的作用,放完乾花,她又想到了那束玫瑰花。她把玫瑰花的新鮮花瓣也放進了浴桶,浴桶頓時鮮活起來。放水的過程中,安蓉來到陽台上,看著這個城市多彩的燈火,天上的烏雲漸漸散去,隱隱約約地露出一彎新月。月亮似乎被水洗過,有些透明和靈醒。夜風吹動著她的頭發,像有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她,細膩而溫馨。安蓉微微歎了口氣,她內心波動,想起了王子洋的手。安蓉回到了屋裡,她插好陽台的門,然後把落地窗簾也拉上了,放起了愛爾蘭音樂。她脫掉身上的衣服,解下胸罩,褪下黑色的真絲內褲,走進了衛生間,她的身體十分完美,透出梔子花般的白,生動而富有生命力。她把自己整個泡進芬芳的花瓣水中,頭靠在浴桶的邊上,伸直了修長的雙腿,安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仿佛呼出了所有的焦慮和迷亂,她陶醉在一種幸福中,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母親把她泡進浴盆裡,慢慢地清洗她的肌膚,她相信母親就在她身邊,微笑地凝視著她,輕聲地誇她是天下最美麗的小姑娘。整個衛生間彌漫著芬芳的水汽,牆上白色瓷磚上滑落露珠般的水滴,每個水滴晶瑩透亮,仿佛裡麵藏著眼睛,窺視著水中花瓣覆蓋著若隱若現的肌體。安蓉閉上了眼睛。她全身的毛孔是一張張快活的張開的小嘴,貪婪地吮吸著溫熱芬芳的清水。她呼吸均勻起來,這一刻她忘記了一切。一個人要能永遠這樣沉醉地放鬆,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此時,一切人,一切事都遠離了她,她在純淨的空間裡神遊,飄忽著像一個輕盈的氣泡。不知過了多久,安蓉睜開了眼,一道綠光在她眼前劃過,她全身在水中戰顫了一下。有種壓力使她想從水中爬起來。她努力動了一下,可是她的身體動彈不得了。是不是泡得太久了?她又努力動了動,四肢還是僵硬,像塊石頭。有一種中藥的氣味在衛生間中彌漫,中藥的氣味在驅逐著芬芳。中藥的氣味漸漸地濃鬱起來,像層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她,安蓉想自己的嗅覺一定出了問題。中藥的味道從何而來?衛生間的窗玻璃封閉著,如果是彆人家在熬中藥也不可能從窗口飄進來。她朝窗玻璃上看了一眼,她心裡一沉。衛生間的磨砂玻璃上出現了一張臉。那是一張黑玫瑰一樣漂亮的女人的臉,和出現在鏡框上一模一樣的臉。女人的臉由微笑變成了憂鬱,漸漸地,她那雙黑葡萄般的眸子出現了淚滴。淚滴像露珠那樣晶瑩透亮。安蓉掙紮著,想從水中脫出,自己也許泡得太久暈眩了,或者乾花和玫瑰花瓣的香味會讓人迷醉後產生幻景。安蓉聽到了哭泣的聲音。哭泣聲連貫而細碎,淒涼地在空氣中波動,傳遞著一種憂傷絕望的信息。安蓉突然發現水麵上漂浮著的鮮花以及乾花的花瓣變成了中藥的沫沫。一些藥渣慢慢地浮出了水麵。安蓉的身體和四肢根本就動彈不得,她的掙紮也隻是內心的掙紮。她想喊,喉嚨裡卻像被堵了一塊柔軟溫熱的東西,她連喊都喊不出來。安蓉眼中散發出綠光,魔怔般望著天花板,天花板開始往下滴著水珠,水珠落在她的臉上,冰涼刺骨。縹緲淒涼的哭聲停止了。一片寂靜。安蓉感覺自己正陷入一種危險的境地。她感覺得到危險是什麼又好像感覺不到。她睜大了雙眼。她瞳仁裡的綠光閃爍。木浴桶裡充滿藥渣的水翻滾起來,開鍋的水一樣。浴桶升騰起白色的煙霧,煙霧不一會兒就彌漫了整個衛生間。衛生間的燈倏地滅了,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人在輕微地呼吸。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安蓉的雙腳被一雙手抓住了,那是雙冰涼刺骨的手,她被那雙手往下拖。安蓉無力抗拒那雙手。她是一個溺水的人,浴桶就像深不可測的湖泊,她的身體被那雙手拖向深淵。她的頭浸在水中,無法呼吸,也聽不到水麵上急促的呼吸聲了,窒息使她吞咽著水,水像中藥湯那樣苦澀。她全身僵硬無法動彈,水淹沒了她的頭頂……42安蓉睜開了眼,看到了蘭芳。安蓉一激靈從床上蹦起來,摟住了坐在床沿上凝視她的蘭芳的脖子。安蓉激動地說:好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嚇死我了。蘭芳拍著她的背:安蓉,我沒事,隻是車在半途熄了火。在那鄉村公路上,老長時間等不到一部過往的車輛,要不是張洪來接我,說不定我現在還在荒郊野外吃苦頭呢!安蓉抽了一下鼻子,聞到一股酒氣:蘭芳,你喝酒了。蘭芳推開了安蓉,讓安蓉半靠在床上:我沒喝酒,我回來連飯都沒吃呢,張洪去買早點了。我不用你擔心,你倒是讓我們嚇壞了,瞧瞧,折騰到大半夜,現在都天亮了。安蓉的頭暈暈的,後胸勺一跳一跳地疼痛。安蓉隻記得昨晚回家後泡了個澡,後麵發生了什麼事情就一概不知了,也許就睡了吧,好像做了好多夢。夢見了許多人許多事。可她回憶不起夢中的一切。安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發現酒氣原來是從自己的嘴巴裡散發出來。安蓉滿臉困惑,我什麼時候喝酒了,難道是在夢中喝的酒。蘭芳看著神情古怪的安蓉說:你難道真的忘了昨夜發生的事情,你把我和張洪折騰苦了。蘭芳,你說,到底怎麼啦?我和張洪回到赤板已經淩晨兩點多了。我記掛著你,來不及回家就趕到了你家。我們怎麼按門鈴,你也不開門,打你的電話也沒人接,打你的手機也同樣沒人接聽,我們聽到你手機的鈴聲就在屋裡響著。我嚇壞了,以為你出什麼事了,說不定煤氣中毒什麼的,當然,我擔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就讓張洪想辦法撬開了門,你不在屋裡。我知道你泡過澡。衛生間浴桶裡的水都沒有放掉,水上麵還漂浮著花瓣,那些花瓣都已經變黑了,我們檢查了一遍房間,門窗都關得好好的,什麼異常情況也沒有,就是見不到你的人。張洪說你會不會值夜班,電話打到醫院,說你沒有上班。我又想到了美琪,美琪說你退掉了訂座就一直沒和她聯係。張洪說你會不會在王子洋那裡,我想這是不可能的。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把電話打到了王子洋那裡,他說你不在,他還焦急地問你出什麼事了。我討厭他假模假式的樣子沒和他說太多。我和張洪急壞了,在赤板市,你生活的圈子十分狹小,不可能跑到什麼人那裡去。我想著想著就很不對勁。就在這時,你回來了。你喝得爛醉,你知道是誰送你回來的嗎?誰?你們醫院的那個屍體美容師七喜。安蓉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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