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不是一堆鋼鐵造就的工具,它們是隱藏在工業文明中的魔鬼,隨時準備吞噬人脆弱的生命,它被一些有魔鬼心靈的人控製後,它的殘忍就更顯現無遺。我憎恨它,也憎恨駕馭它的人。”“……”“我聽見自己在尖叫,無法抑製的尖叫,整個世界都在無法抑製的尖叫,這些尖叫從每個角落滲透進來將我淹沒。在尖叫中我無處可逃!”1許多時候,人是被冥冥中的一種力量所主宰的,比如安蓉。這天的太陽和往日一樣燦爛,看不出什麼異樣。安蓉早上起床時眼皮跳了跳,她沒有在意是左眼還是右眼,她覺得這天還是像昨天那樣美好,彌漫在鄉村的那種清新而自然的氣息讓她迷戀。安蓉是在鄉村小店吃的午飯,因為她住的那家人去走親戚了。午飯十分簡單,一份荷蘭豆炒臘肉和一碗西紅柿蛋花湯外加一小碗米飯。安蓉吃得不錯,鄉村裡的粗茶淡飯很適合她的胃口。結完賬,她出了小店的門,正午的陽光筆直地罩下來,白晃晃地炫目,安蓉戴上了墨鏡。鄉村的正午顯得很安靜,隱隱約約地有些狗吠傳來,安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把這鄉村的氣息深深地吸入五臟六腑。陽光灑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那裡青草蕩漾,安蓉一直有種躺上去的衝動。今天有些奇怪,山坡上麵圍了一群人,安蓉想,他們在乾什麼。正在想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勾動了她的心,她的心就那樣莫名其妙地顫抖了一下,安蓉感覺不到什麼危險。這時,一個老婦走了過來,用怪異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安蓉微笑地問老婦:“那些人在山坡上乾什麼?”老婦用空洞的眼睛瞟了瞟安蓉,搖了搖頭,她也許根本就沒聽清安蓉說的話,或者根本就不想告訴安蓉什麼。安蓉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目光轉向了那片青草蕩漾的山坡,她的心又莫名其妙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她就鬼使神差地朝那片山坡走了過去,她走路的樣子十分的飄忽,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牽引著她,那片山坡對她而言是福是禍,她一無所知。老婦回過頭,看了一眼安蓉苗條高挑的背影,她張了張無牙的嘴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一路上,安蓉碰到幾個鄉村裡的人,他們看著安蓉走向那個青草蕩漾的山坡,他們停住了腳步,目光怪異:這個城裡來的女人為何要去那山坡?安蓉友善地朝他們笑,她相信自己的笑容會像這春日正午的豔陽一樣燦爛,但回報她的是一張張困惑的臉。安蓉沒在意這些,她繼續朝山坡走去。一陣風吹拂過來,在這炎熱的正午居然帶了一絲冰冷的涼意,風中夾帶著一種陌生而奇怪的氣味。安蓉不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她使勁地呼吸了兩口氣,卻無法辨認那是什麼氣味。風是從山坡那邊吹來的,那股奇怪的冰冷的涼意和風中陌生的氣味強烈地吸引著安蓉,她加快了腳步,看上去如同風一樣飄上了那個青草蕩漾的山坡。安蓉突然隱隱約約想起了在醫院停屍房工作的七喜,他身上好像也有這種陌生而奇怪的氣味,想到七喜,她自然想起了外科醫生王子洋……安蓉快靠近那群人時,有人發現了她。“喂,那個城裡女人快走開!”有人朝她大聲喊。安蓉沒有理會那人,繼續飄忽前行。在那青草蕩漾的山坡上,她看到了許多暗色的新土,他們顯然是在挖什麼東西。“喂,說你呢!聽見沒有,快走開!”她似乎沒有聽見破鑼嗓子般的喊話,不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了那群人跟前。安蓉古怪地朝大夥笑了笑,那個笑容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涼意。那些人突然不理她了,好像安蓉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寂靜下來的那群人目光一齊轉向了挖開來的一個約三米深的大坑,坑裡麵有兩個人,他們正準備打開一個棺材的蓋,棺材蓋上全是黃泥巴,看不出來有沒有腐朽。那兩個人在棺材蓋上燒了些紙錢,口中喃喃地嘮叨著什麼。安蓉的目光也落在了棺材上。她的心劃過了一種細微的聲音,像是兩把手術刀的刀鋒輕輕地交錯了一下。坑裡的兩個人燒完紙錢,就把棺材蓋緩緩地移開了,棺材蓋十分沉重,那兩人使出了很大的勁才把棺材蓋移開。那股陌生而奇怪的氣味頓時濃鬱起來,滿山遍野充滿了這種強烈而難聞的氣味。有股刺骨的冰涼從她的足底一直升到顱頂。安蓉試圖轉過臉去,但那股冰涼似乎完全控製了她,她無法抑製地繼續直瞪瞪地看著那個挖開的坑。棺材裡有一具屍骨,一條黑色的蛇從骷髏的眼窩裡溜出來,倏地不見了。安蓉突然有種莫名的緊張,不過她很快地恢複了平靜,在醫院裡,死人她看得多了。刹那間一隻綠色的螞蚱出現在她眼前,她似乎看到那隻螞蚱奇怪地對她瞪了一眼。一道綠光從她眼前劃過。剛才還陽光燦爛的晴天突然陰暗起來,烏雲翻滾,一個沉悶的雷聲在安蓉的頭上炸響,片刻之間暴雨如注。挖墳的人從墳墓裡爬起來,和上麵的人一起狂奔而去。安蓉站在那裡,任雨水抽打著身體,她的腦海一片空茫。頃刻間,山坡上就剩下安蓉一個人和墳墓裡的那具屍骨。2安蓉回到赤板市,沒有馬上去上班,她還有兩天的假期,在水曲柳鄉村幾天,她得到了極好的放鬆,脫胎換骨了一般,以後如果心情不爽,去鄉下走走倒是好主意。安蓉是赤板市人民醫院外科的一個護士,前段時間,碰到了一些事情,心裡壓抑。她的好友蘭芳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到山清水秀的水曲柳鄉村住上幾天,散散心。水曲柳鄉村雖說不是什麼風景名勝,卻也是個好去處,安蓉去了幾天,陶冶在綠水青山和淳樸的民風中,心情漸漸開朗。蘭芳男朋友張洪的父母親以前都在那裡插過隊,蘭芳也去過幾次,在那裡也算有些熟人,安蓉就是住在蘭芳的熟人家裡的。回到寓所,她把窗戶全打開,幾天不住,屋子裡有股沉悶的黴味。梳妝台上的那盆蘭花沒有枯死,顯然,蘭芳來給它澆過水。睡覺前,她想給王子洋打一個電話。但她否定了這個想法,在去水曲柳鄉村之前,她就認定自己和王子洋沒什麼關係了,安蓉閉上眼睛的刹那間,右眼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安蓉揉了揉眼睛,然後安靜地睡了。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在安蓉的耳邊輕聲地誦讀著柳永的《蝶戀花》。安蓉的耳膜微微地震動,一種奇癢讓她睜開了雙眼。誦讀聲突然消失了。房間裡一片漆黑。夜晚已經降臨,安蓉打亮了燈,明亮的燈光讓房間裡有了些暖意。這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喂——安蓉,是我,蘭芳呀!你看看幾點了。說好了五點半給我電話的。哦,七點二十分了,我睡過頭了,睡得太舒服了。你現在在哪?也不早點打電話給我。我在報社,剛剛寫完一個稿子,一看七點都過了,就趕緊給你電話。喂,不是一個人睡吧?彆胡扯,到哪裡吃飯?咱們還是到美琪小築去吧,前兩天美琪還問起你來了呢。好吧。八點在美琪小築見麵,不見不散。不見不散!打完電話,安蓉對著鏡子微笑了一下,她發現自己的眼睛有點紅,她往眼睛裡滴了兩滴“新樂敦”眼藥水。她穿了一套白色的帶蕾絲花邊的長裙,看上去高貴而豔麗。安蓉化了個淡妝就去赴蘭芳的約。關上門時,她仿佛聽到屋裡誦讀柳永《蝶戀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罵了自己一聲,安蓉,你真沒有出息!3美琪小築是安蓉和蘭芳經常去的飯店。飯店不大,卻挺有情致,典雅的裝修,曼妙的音樂,可口的台灣小菜和點心是這裡吸引安蓉的地方。因為常來,安蓉她們和這裡的女老板美琪成了朋友,蘭芳還主動地寫些文章免費為美琪小築做廣告宣傳。美琪來自台北,她是最早到赤板市投資的台灣商人。美琪小築的生意紅火,要不先預訂座位,都要排隊等候。安蓉來到美琪小築,她的高貴和豔麗吸引了許多目光。美琪迎上來,擁抱了安蓉一下,用尖細嬌柔的聲音說:安蓉,你是不是去月球了,那麼久沒來,大姐想死你了呢。美琪年過三十,卻打扮入時,穿著一件低胸的吊帶裙,她身上泛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安蓉被她引領到一個偏僻的雅座上,服務生倒上了茉莉花來,她們邊喝茶邊等待蘭芳的到來。安蓉注意到美琪嘴角的那顆美人痣沒了。美琪是個聰明人,從安蓉的目光裡,她發現了安蓉的疑問。安蓉,我嘴角的這顆痣點掉了,好看多了吧?嗯,不過,有些不習慣。我自己也很不習慣呢,像少了什麼。其實不點掉也蠻好的,看上去更迷人。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呢。本來嘛,我是不想去掉的,但我先生說,不點掉不好,對他後半生不利。我也信了那風水先生的話,點掉就點掉了,為我先生作點犧牲也是應該的。哦——就在這時,安蓉看到蘭芳穿著紅色T恤和牛仔褲風風火火地進入美琪小築,直奔她們而來,邊走邊大聲說:這車堵得呀!看看,我又遲到了!要死!美琪站起來迎接她,也象征性地和蘭芳擁抱了一下。美琪和她們說了幾句後就忙活去了。蘭芳一坐下來把手插進頭發裡使勁地抓了抓,然後就仔細端詳安蓉,她的目光似乎要從安蓉的臉上挖出什麼來。安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臉上飛起兩朵紅雲。蘭芳點了點頭,笑出了聲:嘿嘿,沒做什麼壞事,害羞什麼?安蓉說:你這個死妮子,總喜歡調戲彆人。告訴我,安蓉,你在水曲柳鄉村住的這幾天真的開心嗎?蘭芳,我不是在電話裡和你說過麼,我很開心。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嘿嘿,我還差一點看上一個鄉下小夥了呢。瞎說,就你這樣的人還會看上鄉下小夥。喂,我問你,這些天那個叫什麼王子洋的醫生有沒有給你打過電話?不清楚。在水曲柳鄉村一直關著手機。蘭芳,不要提他了,好嗎?好吧!來,歡迎你回到赤板來,開始新的生活,乾杯!她們舉起了服務生剛送上來的兩杯青梅酒,碰了一下杯,各自啜了一小口。這酒是美琪送給她們喝的,每次都這樣。於是,她們邊喝著青梅酒,邊說著話,兩人談得十分投機和興奮。安蓉把在水曲柳鄉村的事情幾乎都簡要地和蘭芳說了,但有一件事沒說,就是她去山坡上看人挖墳墓的那件事。村人遷走那個墳是因為一條高速公路要通過那片青草蕩漾的山坡。4如果沒什麼事,安蓉和蘭芳吃完飯就會一起去逛商場或者泡吧。蘭芳不喜歡在吃飯時喝太多的酒,她喜歡在酒吧裡喝得舒服後回家睡覺,她是個工作起來不要命,喝起酒來也十分放得開的女人。安蓉和她不太一樣,無論在哪喝酒,安蓉都比較節製,蘭芳從沒見她喝醉過酒。有幾次,蘭芳千方百計想灌醉安蓉,她要看看安蓉的醉態是什麼樣子的,但結果還是蘭芳自己喝多了。蘭芳決定今晚去鋼琴酒吧喝酒,她在安蓉去水曲柳鄉村後一直沒去過酒吧。蘭芳喜歡和安蓉在一起喝。隻要她們在一起喝酒,是極少叫上其他人的。蘭芳的男朋友張洪也不例外,更不用說晚報那些討好蘭芳的小記者們了。告彆美琪小築的女老板美琪,蘭芳驅車前往這個城市腹部的香樟路上的鋼琴酒吧,安蓉坐在她旁邊,一副嫻靜的樣子。蘭芳的車在馬路上飛駛,和周圍同樣疾駛的汽車擦身而過,車輪摩擦地麵發出的尖銳的聲音如同女人的尖叫穿透過安蓉的耳膜。安蓉對蘭芳說過,如果哪天她不幸身亡,那一定是死於蘭芳一手造成的車禍。習慣了蘭芳的飛速,安蓉好像不存在什麼害怕不害怕的問題了。如果蘭芳的車開得像在飛,安容會乾脆閉上雙眼,聽著音樂,什麼也不去想,這樣反而安全些。儘管如此,安蓉每次看到汽車或者彆的交通工具,她內心就會起著變化,她會有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因為和蘭芳親密,她坐在蘭芳車裡的不安全感會平息許多。現代人的出行幾乎離不開現代的交通工具,安蓉內心還是渴望遠離它們,有時,她會傻傻地想,回到古代會有多好,用雙足行走在路上心情是多麼的爽朗,可這隻是她的幻想,她是怎麼也回不到古代,怎麼也無法遠離現代的交通工具的了。車子還沒開到香樟路,蘭芳的手機就叫起來了,蘭芳的手機裡響起的是牛叫的聲音,牛一叫,安蓉就知道是蘭芳的男朋友張洪來的電話,張洪是個屬牛的警官。蘭芳的手機就放在車上,牛叫時,手機的掛墜還一閃一閃地亮。蘭芳對安蓉說:安蓉,你替我聽吧,看這頭牛又怎麼啦!安蓉拿起了手機。她聽著聽著臉上就變了顏色。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車窗玻璃上有一道綠光倏地劃過,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她來不及想什麼,就急促地對蘭芳說:不好,你那頭牛受傷了,快掉頭到人民醫院。安蓉,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張洪受傷了,現在在人民醫院急診,讓我們快趕過去!靠!他受傷得真是個時候。蘭芳的小夏利車飛也似的朝赤板市人民醫院趕去。車子在街上呼嘯而過,一路上響起了許多尖銳的喇叭聲和急刹車時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5安蓉沒料到正好那天是王子洋值班。她和蘭芳趕到人民醫院急診室時,王子洋正在治療室給張洪的傷口縫針。王子洋戴著口罩,安蓉一看他那雙女人般的丹鳳眼就知道是他。張洪傷及的地方是頭頂,傷得不重,破了一層皮,也就是十來針的事。但張洪麵如土色,手不停地顫抖,他嚇壞了。張洪是安蓉見到過的膽子最小的警察,坐蘭芳的車他就會經常發出尖叫。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警察膽子會這樣的小。有時候,安蓉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王子洋一針一針地給張洪的頭皮縫合,針穿過頭皮的聲音讓人起雞皮疙瘩。王子樣的表情嚴肅,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張洪的頭皮。王子洋十分認真,仿佛在做一件細活,仿佛蘭芳和安蓉根本就不存在。這個時候的王子洋應該是很有魅力的,他身上還有一種男性香水的味道慢慢地滲入安蓉的心裡……王子洋很快就給張洪縫好了針,他抬起頭平靜地對蘭芳說:蘭大記者,張警官沒事的,就是傷了一層皮,兩周就可以拆線的,如果不感染的話。王子洋說完話,走了,臨走時,他盯了安蓉一眼,安蓉慌亂地避開了他銳利的目光。張洪此時是一隻受驚的兔子,麵容憔悴,目光驚恐。大大咧咧的蘭芳現在也溫柔起來,她在安慰著張洪:沒事的,很快就會好的,明天我燒水魚湯給你喝,乖乖。蘭芳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屬牛的警官張洪。這讓安蓉覺得十分滑稽,她死也不可能找一個這樣的男人,她不明白膽小的張洪是怎麼當上警察的,她更不明白的是公安局怎麼會要張洪,不知是張洪自己搞錯了還是公安局搞錯了。安蓉看著他們卿卿我我的樣子,心裡有點酸,一層淡淡的淚意浮上了她的眼睛。和張洪在一起,蘭芳就不理會安蓉了,她讓安蓉自己打車回家,她要送張洪回家。張洪在蘭芳的攙扶下出了急診室的門,上了蘭芳的車。蘭芳來不及和愣在那裡的安蓉揮手說再見,車就飛了出去。安蓉想,蘭芳這樣開車,遲早要出事的。想到這裡的時候,她的右眼皮又突然跳了跳。安蓉感覺自己身後站著一個人。她一回頭,就看到了王子洋。她十分驚訝,王子洋那麼快就換好衣服了。他穿著一套筆挺的黑色西裝,裡麵白襯衣上的一條紅色領帶是她去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王子洋就是在無人的黑夜裡,也總是把自己打扮成紳士的模樣。王子洋笑了笑,低聲說:小蓉,我以為你失蹤了呢,你去哪了,電話也打不通。我送你回家好嗎?看著王子洋,安蓉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一下,隨即又硬了起來。她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到了街旁,上了一輛的士。王子洋站在那裡,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紅色的領帶上。坐在的士上,安蓉心裡還是抹不去王子洋溫情脈脈的聲音。她沒料到一從水曲柳鄉村回來就會碰到他,她的心情立即灰暗起來,她真想馬上回水曲柳鄉村去,再也不回赤板市。路邊燈光閃爍,一輛又一輛車從車窗外閃過,正在她心亂如麻的時候,蘭芳打來了電話,她一定是邊開車邊和安蓉說話。蘭芳敘述了張洪的受傷經過:作為戶籍警的張洪在一個小區裡碰到一個企圖入室偷竊的小偷,他沒敢衝上去擒住小偷,而是大聲驚叫,希望自己的叫聲把群眾吸引出來幫助他抓小偷。他沒有想到小偷會朝他衝過來,在他的頭頂蓋了一板磚,他暈乎乎地倒在了地上,要不是出來了許多群眾把小偷抓住,大家還不知道張洪為什麼會躺在地上呢,群眾分成了兩幫,一幫把小偷送派出所,一幫人送張洪去了醫院……這是一個索然無味的故事,安蓉掛掉了手機,她突然覺得出租車裡安靜得可怕,靜得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車窗外,街燈快速晃過,街邊一些模糊的影子也一晃而過。一道綠光從擋風玻璃上劃過。出租車像一片葉子在大街上掠過,無聲無息。6出租車像一片葉子輕飄飄地在一條條大街上掠過,最後停在了赤板市西區的龍祥殯儀館門口。夜晚的殯儀館門口燈光慘淡,那些還沒撤走的花圈在風中瑟瑟發抖。安蓉不明白出租車司機為什麼會把車停在這個地方,她正想問聲為什麼,司機卻開口了:小姐,到了,交錢下車吧,你是付現金呢還是打卡?安蓉看到司機的臉紙一樣蒼白,他的聲音也透著一股詭異的陰涼。她十分不解:我怎麼會在這裡下車,你這個人怎麼搞的,我分明讓你開到大溪路的大溪小區。司機的聲音飄過來,冷冷的沒有一點溫度:小姐,你上車時就說你就住在龍祥殯儀館,我可沒聽錯,我還奇怪怎麼有人住殯儀館,你從沒說過要到大溪路,這真是奇怪。安蓉一陣恍惚,心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她無力地說:那現在去大溪路。到了大溪小區,她下車了才發現自己沒給錢,可她一轉身,那車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7午夜十二點整。安蓉走進了樓道,樓道裡異常安靜,電梯停在二十樓,安蓉在等待電梯下來的過程中,她聞到了一股中藥的味道,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中藥的味道從何而來,安蓉左顧右盼尋找著,她使勁呼吸了一下,中藥的味道仿佛越來越濃。這股中藥的味道中還夾帶著另外一種氣味,一種她無法確定的氣味,這種氣味她像是在哪裡聞到過,她內心在排斥著這些氣味,但是,她無能為力。安蓉上了電梯,她抬腕看了一下表,表盤上似乎也有一圈綠色的光,那光突然倏地一下進入了她的雙眼,安蓉眼睛一花,渾身顫抖了一下,覺得身上有點冷。電梯門無聲地開了。安蓉遲疑了一下走出電梯,電梯門又無聲地關上了。樓道燈炭火似的泛著紅色。安蓉本能地對暗紅的燈光表示反感,她皺了皺眉頭。她從包裡摸索出鑰匙,把鑰匙插進了門的鎖孔,她的手旋轉了一下,鑰匙一動不動。難道走錯門了,沒錯,這是她住的地方,她參加工作後就一直住在這個寓所裡,沒有換過地方。樓道上寂靜極了,她開鎖的聲音顯得特彆響。她試了幾次,這鎖就是打不開。安蓉突然想,要是王子洋在就好了。安蓉的目光往對麵鄰居的家門瞥了瞥。樓道燈突然劈劈啪啪地閃了起來,鄰居的家門緩緩地開了,像是有一個隱形人推開了那扇門。門裡漆黑一片,安蓉身上越來越冷,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牙齒顫抖。苦澀的中藥味道也越來越濃,同樣的,中藥的味道中夾雜著那種奇怪的氣味。安蓉又使勁呼吸了一下,她覺得中藥的味道幾乎要把她淹沒。安蓉發現,中藥的味道似乎來自鄰居的家裡。她記得鄰居是一個老太婆。那老太婆姓李,平常對她不錯,沒事時還會做些粽子什麼的送給她吃。李婆婆——安蓉叫著摸索進了李老太的家門,她的門還開著一定沒睡。李老太的家裡果然充滿了中藥的味道。安蓉心裡有些緊張,夾雜在中藥味道中的那股怪味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安蓉又喊了兩聲,沒人應答。門在安蓉的身後無聲無息地合上了。安蓉的腳好像踩在了什麼東西上,那東西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腳上。安蓉的腳縮了起來,抖了抖,她想甩掉粘在鞋底的東西。安蓉對李老太的家比較熟悉,平常她也會過來坐坐,陪孤獨的李老太說上一會兒話,李老太常對她說,要有像她一樣的女兒該有多好。安蓉就會說,我就是你的女兒。李老太聽了,常常樂得合不攏嘴。安蓉仿佛聽到了李老太的笑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深夜裡顫抖著。中藥和那奇怪的氣味不斷進入了她的鼻孔,直至五臟六腑。安蓉的身體跟著顫抖起來,她的心跳在加速,有一種力量在壓迫著她的心臟。安蓉大聲地叫著:李婆婆!你在嗎?安蓉的聲音迅速被黑夜吞沒了,黑夜是死一樣的寂靜。燈的開關在哪裡?安蓉自言自語,李老太家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安蓉努力回憶著李老太家裡的每個細節,儘量不漏過一個微小的部分。此時,李老太的家就像一個黑暗的墓穴,陰冷而密不透風,和外界完全隔絕了。安蓉知道李老太有個習慣,就是什麼時候都要把窗戶門關得嚴嚴實實,窗簾也不拉開,安蓉經常讓李老太把窗戶打開透氣,李老太總是說她習慣了這樣,她是個自閉的老女人。安蓉實在不明白李老太這麼一個自閉的人為什麼會接納她,讓她進入李老太的家。安蓉在黑暗中摸到了電燈的開關,像是摸到了一個人的脈搏。燈亮了,白燦燦的燈光刺進安蓉的雙眼,她觸電般痙攣了一下。燈光讓安蓉更加的迷惘,燈光亮了後,中藥和那怪味也更加強烈了,安蓉根本就無法消除這些讓她難以容忍的氣味。李老太客廳裡的紅木家具泛著冷色的光。安蓉低下頭,驚叫了一聲:啊——她剛才是踩在一攤將要凝固的血上。她這個時候才明白,中藥味道夾雜的那股怪味就是血的腥味,而且是變質了的血的腥味。李老太危險!安蓉衝進了李老太的臥室。她呆了,她看到這樣的景象:李老太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她的喉管被利刃割斷了,血流了一地,還流到了外麵。李老太的眼珠子突兀著,像要迸射出來,她乾枯的死灰的手緊緊地抓著被血浸透的床單……安蓉抑製不住尖叫起來,尖叫聲劃破了死一樣寂靜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