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獵人之死(1 / 1)

死亡之書 李西閩 3658 字 23天前

黑子和王春洪、李遠新他們上山打柴,就怕碰到豺狼虎豹。那時候曲柳村的山野草深林茂,經常有豺狼虎豹出沒。他們知道,在曲柳村隻有一個人不怕豺狼虎豹,那人就是老獵頭。老獵頭五十多歲,粗壯如牛,他也是曲柳村娶不到老婆的孤老。他經會常溜進寡婦丘玲娣的家裡,和丘玲娣美美地睡上一覺。老獵頭不住在村裡,他住在遠遠的山腳下。曲柳村是一個小盆地,老獵頭從他住的小木屋裡走到村裡,需要半個多時辰。有的時候,黑子在村口就能看到一個黑點遠遠地從山腳移過來,老半天也到不了麵前。老獵頭是大隊看山的人,看管著山上的林木和獵物,免得其他大隊的人闖到他們的山上亂砍濫伐。老獵頭有條獵狗,還有一杆土銃。黑子他們上山打柴,都要路過老獵頭的小木屋。每次路過那地方,黑子就緊握住手裡的砍柴刀,提防著老獵頭的那條大狗。那條凶猛的獵狗就坐在老獵頭木屋的門口,豎著耳朵,機警地看著過往的人。黑子看到狗,心裡就會想,假如這條狗要是瘋了,恐怕誰也阻擋不住。黑子加快了腳步。王春洪說:“黑子,走那麼快乾什麼?”黑子不好意思說他怕狗。李遠新說:“春洪,難道你不知道黑子怕狗?”王春洪笑了。黑子說:“好了,好了,彆揭人的短了。”他們就朝山上走去。2老獵頭打的獵物多,一般都自己吃掉,有時高興了也給寡婦丘玲娣送些過去。碰到特殊情況時,大隊支書丘火木也會讓他弄點獵物。老獵頭有時領著他的狗到村裡轉轉,在支書家裡混點酒喝。他一喝酒就異常興奮,眼睛賊亮,講他年輕的時候怎樣徒手打死一隻金錢豹的故事。支書丘火木知道那件事,但像王鬆國那樣的年輕人就不知道了。丘火木十分清楚十九歲時的老獵頭高大英武,力氣蓋過了撐船佬和啞巴大叔。和啞巴大叔撐船佬他們不同的是,老獵頭身上有股殺氣。那還是解放前的事情。那年,在通往鎮上的山路上,老是有一隻金錢豹出來作祟,經常咬死咬傷路人,縣裡發了榜文,誰要是能把那隻金錢豹打死,賞大洋一百塊。老獵頭累死累活乾上兩輩子,也沒辦法弄上那麼多錢。十九歲的老獵頭血氣方剛。一天夜裡,寒風呼嘯。老獵頭喝下了一壇子老酒,背著那杆銃就上了山,父母親怎麼勸阻也無濟於事。父親對母親說:“我們該準備一副棺材了。”母親淚水漣漣地說:“你就不能說一句吉利的話,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你就顯靈救我兒一命吧。”老獵頭來到了豹子出沒的地方——牛屎坳。呼嘯的風把山林弄得像狂風巨浪的海。老獵頭在一個背風的岩石下點燃了一堆火,然後把一塊早就準備好的野豬肉扔進火裡。他找了個製高點,裝好鐵砂和火藥,等著那隻金錢豹到來。一般虎豹隻要聞到野豬肉燒出的肉香,都會聞風而來,剛好今夜風大,野豬肉燒出的味道會傳很遠。這隻金錢豹十分凶惡,前幾天還把去走親戚的一個孕婦咬死,一屍兩命哇。今夜要是不除掉你,我就枉為人在世走一遭了。娘的,大不了一死!老獵頭的酒性開始發作了。他知道那隻豹子就在附近。他聞得到豹子的氣味。他聽到了一聲淒厲的號叫。狗操的,你終於出來了!果然,豹子朝火堆這邊撲了過來。豹子在火光中通體斑斕,兩隻眼睛像鈴鐺一樣,透出一股冰涼的殺氣。豹子在火堆前停住了。它在想是否要從火中搶出那塊肉。就在這時,老獵頭瞄準了豹子的眼睛,鐵砂隻有從眼睛裡打進去才能有效地擊斃豹子。在那一刹那間,老獵頭扣動了扳機。“轟——”豹子聽到了巨響,怒號了一聲朝老獵頭這邊躥上來。老獵頭滿臉是血,炸膛了,這老銃沒給他爭臉,沒打到豹子,卻傷了自己。老獵頭眼前一片血光,他的頭臉被炸彈的鐵砂崩得坎坎窪窪,幸虧眼睛沒被崩瞎。他號叫一聲,一股怒氣在心中油然而生。他突然站起來,大罵了一聲,朝豹子撲了過去。第二天,老獵頭的父親帶著人去找他的屍體,結果看到他拖著一隻死去的豹子血肉模糊地下山來。父親呆了。去找他的人都呆了。事後,人家問他是怎麼打死那隻豹子的,他說他自己也記不得了,酒喝多了。老獵頭養好傷,就和村長一起去縣裡領賞,老獵頭成了大麻子,臉上沒有一塊平整的地方。那時正碰上國民黨在這個縣裡抓壯丁。縣長對老獵頭說:“你為民除害是值得嘉獎的。政府給你的一百塊大洋一分也不會少,你看現在取走還是……?”老獵頭滿心歡喜,他看了看村長。村長說:“縣長大人,您的意思是……”縣長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看著充滿了渴望的老獵頭,意味深長地問:“小夥子今年多少歲了?”老獵頭在豹子麵前是一條漢子,可是在縣長麵前卻顯得誠惶誠恐。他小聲地回答:“我十九歲了。”縣長提高了聲音:“十九歲嘛,看來應該是當兵的好年齡呀!正好國軍來我縣征丁,這不是個好材料嘛,打豹子的英雄要是放在戰場上,那不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嗎?”一聽這話,老獵頭嚇壞了。誰願意去當兵,兵荒馬亂,多少人當炮灰永遠沒回來!老獵頭不知說什麼好。村長說:“縣長大人,我看還得您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他是獨子,他走了,父母親怎麼辦?”縣長的眼珠子轉了轉,“那好吧,我幫他打點打點,可是這錢,你們是不是要領走哇?”村長說:“不用了,不用了。”村長拖起老獵頭就走,老獵頭就像是從戰場上撿回了一條小命,跟著村長走出了縣黨部。剛出了大門,從裡麵追出來一個人,那人是縣長的秘書,秘書攔住了他們。老獵頭滿臉狐疑地看著秘書,心想是不是縣長又變卦了。隻見那秘書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布包放在老獵頭的手中,“這是縣長私人賞你的十塊大洋,他念你打豹有功,為民除了害,特從自己的官餉裡拿出十塊大洋賞你的!”村長說:“好縣長哇!”老獵頭也說:“好縣長哇!”雖說沒拿到一百塊大洋,但免去了兵災,還拿到了縣長的十塊大洋,老獵頭心裡還是很歡喜。老獵頭拿著那十塊大洋,不知怎麼辦才好,村長帶他在縣城裡走馬觀花地溜達。他們今晚要在縣城裡住上一夜,明天一大早趕回曲柳村。從縣城走到曲柳村需要一天。老獵頭還是決定買一把好點的土銃。村長陪他去買一把土銃後就會旅館休息了,村長太累了。老獵頭答應晚上請村長喝酒。村長呼呼地睡去了。老獵頭一點也不困,他花了三塊大洋買了一把新銃,還剩七塊大洋。他盤算著用這七塊大洋乾點什麼好。他一個人走向了街道,在小縣城並不繁華的街道上瞎轉。突然,他在一個街角發現圍了一圈人。他擠了過去。原來是一個姑娘頭上插了根草標,她身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乾瘦的老頭。姑娘臉上很臟,像個屎糊鴨蛋,看不清她的真麵目,她也衣衫襤褸。在姑娘麵前有一張白紙,白紙用四個小石子壓住了四個角。白紙上寫的字老獵頭不識得,但他知道,這姑娘是在這裡要賣掉的。他問旁邊一個穿長衫的人:“這紙上寫著什麼?”穿長衫的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買不起的,你如果有五塊大洋,就可以把這姑娘領走。”穿長衫的人說完搖了搖頭踱著方步走了。老獵頭的心動了動,他十九歲了還沒討上老婆,在曲柳村算是沒本事的人。他摸了摸懷裡揣著的那七塊大洋,心裡撲通撲通地跳。他心動了。他盯著姑娘,死死地盯著,仿佛要從姑娘臟兮兮的臉上看出一朵蓮花。姑娘顯然也發現了他。她瞥了他一眼,然後低下了頭。姑娘一低頭,老獵頭的心就被她俘虜了。那是一種羞澀。姑娘的羞澀十分動人。老獵頭二話不說,當下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紅布包,數了五塊大洋給姑娘身邊的老頭,拔掉姑娘頭上的草標,拖起她往旅館走去。圍觀的人大嘩,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山裡的青年能掏出那麼多錢把姑娘買走。老獵頭回到旅館,村長還在沉睡,他打了一木盆的水,讓姑娘把臉洗淨了。姑娘的臉一洗淨,老獵頭呆了,分明是一朵鮮花!姑娘嫵媚的臉白白淨淨,他興奮得跳了起來。第二天一大早,他和村長領著姑娘踏上了回曲柳村的路。臨行前,他到旅館的廚房裡弄了點鍋底灰,往姑娘的臉上抹,姑娘的臉被他抹得漆黑。村長說:“你瘋了。”老獵頭有他自己的想法:“還是保險點好,不要在路上碰到土匪,見她好看把她虜了去。”村長說:“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細心得很哪!”老獵頭笑了。就那樣,老獵頭帶著一把新銃和一個新娘回到了曲柳村,一時間在曲柳村傳為美談。老獵頭萬萬沒有想到,新娘給他全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災禍。那時候,曲柳村的山野上有小股共產黨遊擊隊在活動。遊擊隊經常襲擊一些地主惡霸,弄得那些地主惡霸人心惶惶。國民黨就派了一個營的兵力進駐了曲柳村。這些兵一駐進曲柳村,曲柳村的村民更人心惶惶了,那些不講道理的兵們偷雞摸狗搞女人,什麼壞事都乾。一到晚上,每家每戶的門都插緊了,生怕那些兵會突然躥進來禍害他們。老獵頭的新娘的確長得水靈。那天,她一大早就起了床,到河邊去挑水。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營長帶著一隊兵走了過來。營長一見到新娘,腿上就掛了秤砣走不動了,這窮鄉僻壤也能生出如此美麗的鮮花來,真是天大的怪事。一看到國軍營長的神情,他的手下便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個嘍囉擋住了新娘。新娘嚇壞了。“喂,我們營長看上你了,你要是跟著我們營長,那你就享大福了。”新娘兩腿發抖。她發抖的樣子在營長的眼裡如微風中顫抖的桃花,他眯起了眼,“你們乾什麼,讓她過去,像什麼話!”新娘逃也99lib?似的走了。營長看著新娘一扭一扭的屁股,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笑容。那天晚上,財主李旺財請老獵頭去喝酒。請老獵頭喝酒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老獵頭打死豹子為民除害,他李旺財想表達心意。老獵頭盛情難卻,隻好前去赴宴。老獵頭在李旺財家裡一直喝到深夜,喝得爛醉如泥。老獵頭的父母親和新娘都在家裡等著老獵頭回來。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快開門!”“誰呀?”老獵頭父親問了一聲。“是我們,送老獵頭回路,老獵頭喝醉了。”外麵的人說。老獵頭的父親說:“這孩子,一喝酒就把不住,唉!”父親出去開了門,新娘也跟了出去。他剛打開門,就湧進了一夥國民黨兵。國民黨兵把老獵頭的父親趕進了屋裡。父親和新娘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都是沒見過場麵的人,一看到湧進來那麼多兵,不心驚才怪呢。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問父親:“你兒子呢?”父親吞吞吐吐地說:“在旺……旺財家吃酒!”當官的厲聲說:“你撒謊,你兒子分明是共產黨,他是不是跑到山上去了?”父親麵如土色。當官的說:“把那個年輕的共匪婆子給我拖走!”幾個兵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架起新娘就走。父親跪在當官的麵前,抱著他的腿,“長官,你搞錯了呀,我兒子不是共產黨,他真的在旺財家喝酒哇,不信我可以帶你去呀!”“老東西!”當官的飛起一腳,把老獵頭的父親踢到一邊,那一腳正中父親的心窩,父親慘叫一聲昏死過去。新娘大聲喊:“救命哇——”一個兵用毛巾堵住了新娘的嘴。兵們把新娘架進了他們的駐地李家祠堂。第二天一大早,老獵頭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他的頭還一跳一跳地疼。他回到家裡,便知道出事了。父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他敘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老獵頭進裡屋拿出了新銃,往裡麵裝鐵砂。母親說:“兒呀,你要乾什麼?”老獵頭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一聲不吭。母親的聲音帶血:“兒哇,你可千萬彆去哇,他們人多,他們是兵呀!”老獵頭提著銃走出了家門。母親毫無辦法,他當初上山去打豹子,她也沒能攔住他,如今碰到了這種事,誰又能攔得住他?他出門沒走幾步,就看見撐船佬匆匆趕來,撐船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你老婆她投河了。”“什麼!”老獵頭的腦袋嗡的一聲,便和撐船佬往河邊狂奔而去。新娘已經被人撈起來了。她躺在一片淒涼的青草中,衣服被撕爛,露出白生生的胴體。她的臉扭曲著,憤怒而痛苦。老獵頭哀號了一聲,撲在新娘的屍體上痛哭流涕。老獵頭把新娘埋葬了。高高的山岡上,一座新墳無言地凸立。那天晚上,老獵頭背著那杆銃,手裡提著一把磨得雪亮的砍柴刀摸進了李旺財的家裡,把李旺財的頭給剁了下來。他把李旺財的頭扔進了一個屎坑之後,就摸到李家祠堂門口的陰暗角落裡。他看到那門口有人在站崗。他悄悄地爬上了屋頂。他來到祠堂的廂房上,揭掉一塊瓦,他看到營長正在油燈下和一個女人睡覺,他知道那女的就是李旺財的小老婆。他把瓦一片一片地揭開了。那對狗男女什麼也沒發現。老獵頭跳了下去,一刀一個結果了他們的性命。他逃出了祠堂,把那對狗男女的頭也扔進了屎坑。然後,在夜色中,他逃向了深山。他的父母在他逃離後被國民黨用刺刀捅死了,國民黨兵還不解恨,一把火燒掉了老獵頭的房子。有人說,老獵頭去當土匪了,又有人說……反正,解放之後,老獵頭才背著那杆銃回到曲柳村。這些關於老獵頭的故事,像風一樣在曲柳村裡流傳著。黑子自然也聽說過老獵頭的故事。黑子對老獵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隻要一碰到老獵頭,黑子的心就會收縮一下。對於殺過人的人,黑子都心存戒備。3對狗素來恐懼的黑子認為老獵頭的獵狗是條好狗。那條獵狗平素是無聲的,它走在老獵頭的麵前或跟在老獵頭的身後,都表現得特彆馴良。沒事的時候,老獵頭會帶他的獵狗到野河灘的草地上去抓野兔。黑子和王春洪、李遠新見過獵狗抓野兔的情景。老獵頭坐在草地上抽著煙。他的目光似乎空洞無物。他把銃放在一邊。黑子每次見到老獵頭,老獵頭身邊的兩樣東西都不會少,一是他的老銃,二是他的獵狗。老獵頭坐在那裡的時候,獵狗機警地豎起了耳朵。不一會兒,獵狗像箭一般射向草叢。黑子他們看到草不停地顫動著。老獵頭坐在那裡不動聲色,還是悠然地抽著煙。他那一袋煙還沒有抽完,獵狗嘴巴裡便叼著了一隻被咬斷喉管全身還在抖動的野兔。它把那隻灰色的野兔放在了老獵頭的麵前。老獵頭伸出手,在獵狗頭上摸了摸,獵狗歡快地搖著尾巴,那樣子特彆美好和諧。老獵頭的手在獵狗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那狗又躥入了草叢裡。這一來一往,不到夕陽西下,老獵頭的旁邊就堆了幾隻野兔。“老獵頭的獵狗真厲害。”王春洪說。李遠新幽幽地說:“我要是有那麼一條獵狗該多好哇。”黑子覺得老獵頭的獵狗的確不錯,但他不敢有那麼一條狗,他對狗的恐懼記憶太深刻了。老獵頭站起來,太陽已經落山。老獵頭發現了不遠處的黑子他們,他大聲說:“你們過來吧。”他們就朝老獵頭走了過去。那狗對著他們直搖尾巴,表示友好,因為主人對他們也是友好的。老獵頭說:“你們在那邊陪我那麼久了,也挺辛苦,你們一人拿一隻野兔走吧!”“這怎麼可以呢?”黑子說。老獵頭有點火,他說:“讓你們拿就拿,彆那麼多廢話!”黑子他們隻好一人拿了一隻野兔往回走。老獵頭把野兔串起來,背在肩上,帶著他的狗也往村裡走去。黑子讓他先走。黑子跟在他的後麵。老獵頭走起來特彆快,一會兒就把黑子他們扔在了後麵。王春洪問:“老獵頭會到哪裡去?”李遠新說:“他肯定會到寡婦那裡去的。”黑子問:“你怎麼知道?”李遠新反問:“那還用說嗎?”果然,老獵頭進了寡婦丘玲娣的家,門關上了,獵狗沒有進去,它像一個忠誠的衛士蹲在門口,機警地守衛在那裡。黑子笑了,老獵頭真有意思,自己進去享福,卻把獵狗放在外麵站崗。這似乎成了一個慣例,隻要老獵頭的狗蹲在外麵,人們就知道老獵頭在裡麵,誰也不會進去了。黑子喜歡上那條獵狗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那個正午,黑子去給撐船佬送完飯回到村口,就看到獵狗渾身是血地狂奔而來。獵狗直接往大隊支書丘火木家裡奔去。黑子很好奇,他知道出事了。他跟了過去。那獵狗奔進支書丘火木的屋裡,叼住了丘火木的衣襟,並且不停地搖著頭,那眼中充滿了懇求和不安。丘火木一看就明白了,老獵頭出事了!他馬上走到門外,大聲說:“老獵頭出事了,老獵頭出事了!”群眾拿著鋤頭棍棒出來了。民兵營長著急地召集民兵們荷槍實彈地集合起來。丘火木帶著群眾和民兵們在獵狗的帶領下朝山上奔去。獵狗跑得很快,一會兒就把眾人遠遠地扔在了後麵,它會焦急地停下來等一會兒,等人群靠近了,它才又開始往前奔。要是不明真相的人見了這種情景,都會以為人們是在追那條狗呢。狗把丘火木他們帶到了山林深處。人們看到老獵頭昏倒在那裡,銃離他很遠,他渾身是血,身上滿是被利爪抓傷的痕跡。丘火木馬上讓人把老獵頭抬到鎮衛生院去搶救。原來,老獵頭帶著心愛的獵狗巡山的時候,發現了一隻豹子。那隻豹子似乎和幾十年前被他打死的那隻一模一樣。那豹子對他虎視眈眈,對他低吼著。老獵頭舉起了老銃,這杆老銃三十多年來一直跟著他,這是打死那頭豹子之後用縣長的賞錢買的銃哇。他還未扣動扳機,那豹子就躍了起來,把他撲倒在地。銃被遠遠地扔開了,人和豹子開始了搏鬥,狗也加入了搏鬥。要不是獵狗死死地咬住了豹子的尾巴並咬斷,豹子不得不負傷而去,老獵頭絕對是送命了。顯然,這頭豹子是有備而來的。隱約地,老獵頭覺得這頭豹子和三十多年前的那頭豹子有種至關重要的聯係。老獵頭因為獵狗而獲救。老獵頭出院之後,頭抬不起來了,他的臉上黯然無光,多少年來,他第一次敗在了獵物的爪子之下。他帶著獵狗,孤獨地走向那小木屋。他的心淒涼極了。他有種預感,那豹子還沒走遠,就在附近的山林裡,那豹子還會來找他。他知道,有一種事遲早會發生。他出院之後,就再也沒有到寡婦家裡去。他在等待。等待一場生死搏鬥。那是他逃不掉的。他必須麵對!自從三十年前打死那隻豹子,他就知道有種東西遲早會出現,那帶著某種神秘感的預示他最明白不過了。如今,他終於等來了。4深夜,老獵頭無眠。他坐在那裡,手中緊握著那杆老銃。他的眼神裡空洞無物。他心平氣和地等待著。狗在木屋外麵站崗。這的確是條好獵狗,老獵頭不想讓它陪著自己殉葬。白天裡,老獵頭不停地趕獵狗走,可它愣是不走。老獵頭火了,用一根棍子打它,打得它不停地慘叫,遠遠地走開。老獵頭以為它會離開他,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獵狗又回來了,還用濕漉漉的舌頭舔老獵頭的手心手背,還不停地嗚咽著搖著尾巴,老獵頭含著淚撫摸著狗的頭,動情地說:“傻瓜,你怎麼不走呢,我會連累你的呀,我如今老了,氣力不如年輕的時候了,你跟著我會倒黴的,你怎麼就不走呢!”屋子外麵起風了。風裹挾著血腥的味兒從小木屋的縫隙中滲透進來。老獵頭聞到了那股濃烈的血腥味。他對這種血腥味十分熟悉。從他開始打獵起,他就對這種血腥味十分敏感,尤其是在殺死那隻豹子之後,血腥味就一直圍繞著他,裹挾著他。血腥味也成了他身上的氣味。風聲在山林裡呼嘯著,嗚咽著。狗兒吠了起來。他知道有情況了。緊接著,他聽到了一聲沉重的低吼聲。那低吼聲積蓄著仇恨和憤怒。那低吼聲還充滿了自信。老獵頭心中顫抖了一下。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他門都沒有關,就帶著獵狗進了山林。風呼嘯著,把老獵頭漸漸加劇的呼吸聲給徹底地淹沒了。沒有人見到那場廝殺。幾天之後,有人在一個山崖底下的草叢裡發現了老獵頭和獵狗的屍體。在不遠處,還有一具豹子的屍體,那是一隻色彩斑斕的金錢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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