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望遠鏡(1 / 1)

潔癖 王雨辰 5829 字 16天前

高杉抬起頭,他看到吳雪的頭發在空中飄舞著,從脖子處截斷的頭顱從自己陽台另一麵的牆壁處慢慢移動出來,高懸在把空中。吳雪的臉依然如故,隻是蒼白得讓人心疼,高杉看到她的嘴角在抽動。人的眼睛能看多遠?據說,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視力最好的牧羊人可以看到1.5公裡遠的羊。在海邊居住的人,視力大多比內陸的好上許多,可能是吃魚眼球的緣故吧。望遠鏡,作為人的視力的延長線,有時候也可以看到不屬於人眼應該看到的那部分東西。放家裡彌漫著碳水化合物被燒焦的糊臭味道,正在房間複習功課的高杉摘下眼鏡,皺起了眉頭。“媽媽,你是不是又燒焦了什麼了?”幾秒後,高杉發現房間裡的味道更加濃起來,而他在書房裡也聽不到母親急急忙忙踩著地板朝廚房跑去的聲音和對自己的道歉聲,“對不起了小杉,媽媽剛才又走神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半年來母親的記憶力似乎越來越差,總是在做一樣事情的中途又去做另外一件事,這讓忙於高考的高杉頭痛不已。“媽媽!”高杉將音量提高了許多,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的回音,可是母親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高杉有些奇怪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他已經做了兩個多小時了,一下子感到小腿有些麻。高杉動作輕盈地一步步沿著走廊朝客廳走去,彎著腰低著頭,活像一隻覓食的貓。走到外麵,焦臭味越發嚴重,高杉家的房子算是比較寬敞的了,複式樓層,樓上兩個房間,一個是高杉的臥室,一個是母親的,樓下是客廳和餐廳,裝修很簡單,不過顯得非常素雅。記得同班同學零原第一次到高杉家的時候,雙手緊緊捏著校服黑色裙子兩邊的百葉紋,驚訝地稱高杉住在宮殿裡。高杉走下樓梯,套著白色棉襪的腳在樓梯上踩下去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高杉在家裡不喜歡穿鞋子,他覺得本來就不是潔淨的腳憋在更加狹小的空間裡會更難受,加上有個潔癖的母親,所以即使不穿鞋子,高杉的腳也非常乾淨。“媽媽?”聲音繼續在客廳裡回蕩,高杉記得半小時前好像聽到母親接到一個電話。“你等一下,我去房間找找看。”因為在溫書,所以隻是若有若無地聽到這樣一句,接著母親就走上了樓去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飛快的跑下來又繼續打電話,按理說她應該在客廳裡才對。如果再不去關上火,鍋恐怕要燒壞了。高杉有些不滿地朝廚房走去,作為源頭處,難以名狀的焦臭味讓高杉非常難受,他已經看到一些像棉花糖旁邊的細絲狀的煙從廚房裡飄出來。走進廚房,果然,飯已經燒糊了。高杉手忙腳亂地關上火,用濕抹布將鍋拿下來,接著開始收拾廚房。等做完這一切,高杉的背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可是母親絲毫沒有出現的意思。“她到底在乾嗎?”高杉帶著疑惑走上樓,發現母親的房間是鎖著的。然後,他走下來朝著陽台走去。那隻可能在陽台上,高杉雖然在看書,但母親離開家的聲音還是會注意的。果然,在陽台上,高杉的母親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毛線衣,彎著腰,撅著屁股,用手肘頂在陽台的欄杆上,似乎在遠眺。“我說媽媽,飯都燒焦了,我可是叫了你好幾聲啊。”高杉歎了口氣,他發現,母親依然沒有反應,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媽媽?”高杉又喊了幾句。高杉家的陽台是長方形的,應該說比其他人家的陽台大上一倍多。高杉站在空空的陽台頂端,看著母親如蠟像般地保持著那個姿勢。他咽了口唾沫,外麵的天色像逐漸燒紅的烙鐵,當太陽慢慢被一隻不知名的手拉扯著掙紮著的同時,高杉走到了母親麵前。母親用兩隻手握著一架墨綠色的高倍望遠鏡,將它緊緊地按在自己的眼眶上,而嘴唇泛著鐵青色,半張著嘴,嘴裡麵一片漆黑,如油畫《呐喊》中那個變形的人物似的。一陣涼風而過,高杉覺得身體一陣哆嗦,從腰部尾椎的部分忽然升起一絲涼意,像有人用浸泡在涼水裡多時的食指悄悄地沿著脊椎迅速地滑向脖子的地方。高杉覺得又麻又癢,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拍了下母親瘦削的肩頭。保持著相同姿勢的母親稍微晃動了一下,直直地朝一邊緩慢地倒下去了,就好像放慢鏡頭一樣,又像是有人拉著母親不讓她這麼快倒下。在母親倒下去即將碰到地麵的一刹那,太陽最終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之下,幾乎是同時,高杉感覺四周就像被衝淡的墨汁猛地淋了下來一樣。總之,高杉就這樣看著母親摔倒在地上,手裡始終抓著那架墨綠色的望遠鏡。高杉不自覺地閉合著嘴巴,像會唱歌的發條娃娃,但是喉嚨被不知名的東西堵上了,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他蹲下來想從母親的手裡拿過望遠鏡,可是無論如何都拿不過來。就這樣,高杉使勁想從母親手裡拽過望遠鏡,可是始終掰不開母親已經冰涼似鐵的手指。高杉覺得,母親的手指已經和望遠鏡連在一體了。醫生和護士在半小時後來到這裡。高杉將身體縮成一團,窩在陽台的角落裡,抱著腦袋看著那個就好像插在母親眼眶裡的望遠鏡,死死地盯著看。他哭不出來,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應對那些陌生人。當那些穿著白衣的家夥將母親硬得像石膏般的身體抬起來的時候,高杉忽然意識到,那望遠鏡就好像是母親眼睛的一部分,就好像動畫裡的人物一樣,眼球沿著長圓柱形的望遠鏡伸了出來。那天晚上高杉不敢待在家裡,因為他怕又聞到那股糊味。在這個城市裡,高杉和母親像外來的細胞進入一個陌生的人體中。他們沒有親人,也沒有任何朋友,或許零原算一個吧。也可能是高杉單方麵的想法,來家裡坐一坐並不代表就是朋友了,或許人家隻是抱著好奇的心理來看一看而已。所以高杉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和處理母親的喪葬之事,此刻一陣陣的煩惱像暴食後胃部泛上喉嚨裡的酸水,讓高杉變得呆滯起來。高杉在想,要不要打電話給那個男人,他拿個上星期母親給他的手機。母親微笑著說,是那個男人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他猶豫了很久,長條形的手機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表麵已經被汗液弄得濕漉漉的,最終高杉還是撥通了裡麵唯一的電話號碼。奇跡般地撥通了,母親曾經囑咐高杉說這男人很忙,總是有很多工作要處理,特彆是晚上入夜後千萬不要去騷擾他,一般都是關機或者忙音。響了幾聲後,電話被人接了起來,首先尖刺而浪蕩的笑聲像錐子一樣紮在高杉的耳膜上。“你找誰?”出乎高杉的意料,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女性,年輕到讓人覺得有些稚嫩。高杉似乎都可以透過話筒,聞到從那女人嘴裡散發出來的奶香味。高杉咽了口唾沫。“我找高總。”“哦,麻煩等一下,”電話那頭響起一陣嘈雜的摩擦聲,可能是將手機移動的時候碰到了沙發之類的東西,“高總,你的電話。”“誰啊?”片刻後,一個帶著醉意,聲音沙啞的男人接起了電話。高杉覺得很陌生,他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時還是九歲。“我是高杉。”“高杉?哦,高杉啊,什麼事?我上個星期不是才給過錢嗎,這麼快就花完了?”男人有些厭煩的語調讓高杉似乎看到了他那張因為煩躁和憎惡而五官扭曲成麻花般的臉孔。“媽媽死了。”高杉冷冷冰冰地吐出這四個字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為什麼可以說得如此平靜,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電話那頭沉默下來,高杉這時候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頭骨上仿佛有數不清的螞蟻在啃噬著,連接著兩眼之間眉心部分的鼻根處一陣酸脹,喉嚨也癢起來。“死了就死了,你想乾什麼?”對麵的聲音忽然警惕而清醒起來。高杉剛才的不適感一下子消失了。“我隻是想告訴你,她死了。”“關我屁事,老子每個月按時給撫養費。我告訴你,如果敢跑來我家門口耍賴,我饒不了你!以後我還會給錢,不過會減半,都死了一個了,還用得著兩份嗎?!就這樣了,記住,沒事彆打我電話,真他媽煩。”說完後男人掛斷了電話。高杉握著手機聽著裡麵傳來的忙音聲,慢慢將手放了下來。這時候,一個醫生走了過來,他手裡拿著那架墨綠色的望遠鏡。“給。”醫生將望遠鏡遞過來。高杉看了看那架望遠鏡,眼前又浮現出那個黃昏母親拿著望遠鏡的樣子。他將望遠鏡接過來,放在大腿上。“我媽,她是怎麼死的?”高杉語帶哽咽,滿嘴的苦澀味,像嚼著一嘴的乾茶葉末子。“死者似乎是因為心血管破裂導致心臟機能受到損害。”醫生也一臉的尷尬。“似乎?”“是的,我們也無法肯定,通俗些來說,她死於過度驚嚇。”醫生對這個答案好像也很不好意思,稍微說了幾句安撫話後,便轉身離去了。高杉忽然想起了母親在臨死前接到的那個電話,他猛地站起身朝前跑,跑了一會才想起望遠鏡,又折回來拿了望遠鏡。他沿著昏暗狹長的醫院走廊朝家奔去。一口氣跑到家門口的高杉,看到被蒙上一層灰黃色的天空下有個瘦弱的人影,他知道那一定是吳雪。“高杉。”吳雪穿著件綠色外套,一條白色連衣裙,雙手在身前拉著書包帶子。它身體有點顫抖,看來有點冷。“你怎麼來了?”高杉的語氣比室外的溫度更冷。“不是約好了一起去書店買參考書嗎?我等了你很久,所以過來看看。”“我家出事了,忘記告訴你了,不好意思。”高杉低著頭,攥著手走過吳雪身邊,他的餘光瞟到吳雪低下了頭,一個人孤獨地超前慢步走去,背影慢慢融化在漸起的夜色裡。要告訴她嗎?還是算了吧。高杉回到家後,將之前的來電顯示一個個看了起來。終於,他找到了那個奇怪的電話。高杉伸出手指打算按下回撥鍵,卻有些猶豫。空空的房間裡,高杉感覺自己在一瞬間好像不存在了,仿佛有種不知名的力量抓著他的手按了下去。幾秒後,電話撥通了。“你好。”聲音是個帶有磁性的低沉中年男聲,雖然溫柔卻帶著怪異的鼻音。“你,你好,我叫高杉。”高杉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結巴起來。短暫的問候後,居然陷入了沉默。“對不起,您有事嗎?”還是電話那頭主動打破了沉默。“是,是這樣的,幾天前,有沒有一位姓劉的中年女人給您打過電話?我是她兒子。”高杉開門見山地說。“是的。”對方出乎意料地承認了。“我,我想知道您和她的談話內容。”“這個不可能,即便您真的是劉女士的兒子,出於商業道德,我也不會透露客人的資料給任何人,除非您經過她的同意,除非您經過她的同意。”對方的態度沒有半點妥協,高杉陷入了困境,忽然他想起了什麼。“您剛才說商業道德?”“對,是的。”對方沒想到到高杉忽然提及這個,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也就是說,我母親在您那裡購買了什麼?”這下輪到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高杉知道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是不是一架望遠鏡?”高杉緊緊攥著電話筒吼了起來。“是,是的。”那個男人艱難地承認了。高杉的身體鬆弛下來,他這才發現手心裡全是汗水。“我也要買一個。”高杉說。“不可以,這不是普通的望遠鏡。”男人立即否定了。“如果我堅持呢?我母親既然可以買,我沒理由不可以,再說我已領了身份證了。”這次輪到高杉決不妥協了。“好吧,既然客人您如此堅持,請在下個星期五下午三點來中心花園見我吧,詳情到時候再說。”對方終於答應了高杉的要求,高杉也同意了,掛掉電話後,他覺得疲憊極了。接著那一個星期高杉都過得非常難受。他覺得時間流淌得太慢了,就像是濃稠的糖漿。吳雪找過他好幾次,都被高杉以冷漠的態度趕走了。其實高杉並不喜歡這樣,每次看著吳雪的背影,高杉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我知道伯母去世了,可是你不能這樣消沉。”吳雪的勸慰讓高杉有點溫暖。“我知道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地待一個星期,下個星期一我會恢複過來的。”高杉沒說謊,他堅信見到那個男人就可以解開母親離奇死亡的秘密,而得到高杉許諾的吳雪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終於到了周末了,高杉草草地用過午飯,剛過了一點半就朝公園跑去。到那裡的時候,高杉發現人少得可憐,大多數人還在午休,隻有幾個老人在公園散步聊天。“這樣也好,那家夥來了很容易分辨出來。”高杉找到長椅坐了下來,過幾分鐘就看一次手機,那些老人還以為是個焦急地等待女朋友的毛頭小子。三點掙了!高杉放下手機,抬起頭迅速地環視著中心公園,沒有,哪裡也沒有,根本沒有任何神秘的中年男人。被騙了!高杉在心底憤憤地說。“請問是高杉先生嗎?”身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高杉嚇了一跳,轉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中年男子,手裡夾著一架黑色的大概比皮鞋盒略小點的密封盒子。“按照約定,我來了。”陌生男人麵無表情地看著高杉,高杉覺得有些緊張。“我希望知道為什麼我母親會去您那裡買一架普通的望遠鏡。”高杉沒有坐下來,而是雙手插在褲袋裡,用質問的語氣問道。“那個,就是望遠鏡嗎?”“是的。”“多少錢?”高杉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褲子口袋上,那裡放著自己能找到的全部現金,他沒有把握是否夠。“錢?”男人突然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上下打量著高杉。“小哥,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啊。”他冷笑了幾下,用另外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摸出香煙,然後熟練地彈出一根點燃了。“什麼意思?我不是太明白。”高杉一下子被搞糊塗了。“看來你母親的確沒有告訴你這東西的事情啊。”他朝著高杉走近了一步。高杉看清楚了他的臉,雙眼的眼白附著血色,眼球半鼓了出來,大號的鷹鉤鼻像嗅著腐肉般地朝高杉湊過來。“她沒說過這事,我是在她屍體上發現這個的,她臨死前手裡還抓著望遠鏡。”“那我就告訴你吧,這個望遠鏡不需要錢,我們可以免費給你使用,不過前提是你必須簽一個小小的合同。”男人咧著嘴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白紙,紙張在風中飄舞著,高杉接了過來。很普通的商業合同,看不出什麼特殊的地方,不過在合同的最後有一段話讓高杉很在意。“如果違反以下使用原則,客戶出現任何狀況公司概不負責,其中包括:”“必須獨自使用。”“不可以在密閉空間使用。”“不可以在下雨或者雷電的天氣使用。”“嚴守秘密,不可以將望遠鏡的事情告訴彆人。”“最關鍵的一點,觀看時不可以擅自移開望遠鏡,也不可以被觀測的對象(如果是人的話)發現。”“古怪的規則,不過真有這麼好的事嗎?”高杉拿著合同,一臉的疑惑。“使用的方法是?”“至於使用方法,隻要將眼睛對著望遠鏡後閉上一分鐘,想象著你想要看到的地方就可以了,不想看了也要閉上眼睛一分鐘,再睜開眼睛就可以了。”“請問,這架望遠鏡到底有什麼神奇之處?”高杉忍不住問道。“你覺得,我們可以看多遠?”男人笑嘻嘻地問道,高杉愣了下。“幾百米吧,如果沒有障礙物的話,極限了。”“你有沒有想過,神能看多遠?”他將眯起的眼睛慢慢睜開,高杉看到一種隻有動物才具備的眼神,瞳孔慢慢縮小著。“不知道。”“如果我告訴你,隻要使用這架望遠鏡,你可以看到你想看的任何東西呢?”高杉沒有說話,他突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應該有過,就像在發現母親的屍體時候一樣。“如果違反了規則的話。”“會,死。”這家夥!露出的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在陽光下散發著幽幽的熒光,鮮紅狹長如惡魔般的舌頭卷動著從黑不見底的嘴裡探了出來,吐出兩個字來。“我的母親?!”高杉的情緒激動起來,他感覺到頭頂的頭發一個個豎立著。“很遺憾,很明顯她違反了規則。”他攤開雙手,用無所謂的表情說。高杉咬著下嘴唇,雙拳緊握著。“哦?恨我嗎?想殺我?哈哈哈哈,所以說小哥你還太嫩啊,你還隻是個孩子吧,十六?十七?你練被判死刑的資格都沒有咧,成人的世界對你來說太陌生了吧?”這男人放肆地大笑著,搖晃著手裡的合同。“老實告訴你,購買者如果違反使用規則造成任何死傷,商店無須任何賠償,親友不得追究責任。你如果打算去告我們公司,我們也毫不介意。”“拿合同過來,我簽。”高杉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來。中年男子的臉僵硬住了,隨即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哈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一定會喜歡這架望遠鏡的。”他將合同遞了過去,高杉迅速簽完後交過去,順手接過了望遠鏡盒子。男子接過合同後小心地卷好,放進了夾克內側口袋。“那麼,請好好享受吧。”“我有個問題。”“請問。在不損害公司利益的情況下,我知無不言。要知道,我和你可是相見恨晚呢小哥。”“既然是免費的,你們靠什麼賺錢?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向你們索要望遠鏡?我母親是怎麼知道你的?”高杉一口氣問道。“哎喲喲,這可不是一個問題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錢這東西太低俗了,我們可是追求更高的價值。至於購買價格,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們隻會將望遠鏡賣給心裡住著妖怪的人。”心裡住著妖怪?高杉下意識地低了低頭。“再見了!”這是那個男人的最後一句,等高杉抬起頭的時候,眼前一個人也沒有了,就仿佛他未曾來過一樣。比錢更高的價值?那是什麼啊,混蛋!高杉覺得自己像傻瓜一樣,那人明明就是母親的仇人,是他害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而自己卻還成了他的客戶?算了,先回去吧。高杉夾著盒子懶洋洋地回到了家裡,打開門後,他趴在床上睡了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看著那個黑糊糊的盒子發呆。拆開看看吧。手雖然在發抖,不過還是打開了盒子。毫無特彆之處,和普通望遠鏡沒有什麼區彆。如果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全黑色帶著金屬質感。高杉拿著望遠鏡猶豫了一會兒,他想起了那幾條致命的使用守則。母親到底違反了第幾條?那天天氣晴朗,沒有人他人知道她在用望遠鏡吧,死前也未曾移開,那隻剩下被彆人發現這一條了。也許她太著急了,其實應該等更晚一點沒人的時候。高杉拿著望遠鏡,克製著使用的衝動,一直等到外麵完全變黑。不過這東西晚上可以使用嗎?高杉不確定,早知道就問下他了。不管了,用用看吧!高杉拿著望遠鏡走到陽台上,幾天前,母親就躺在這裡孤獨地死去了。高杉將望遠鏡放在眼睛上,接著閉上了眼睛。對了,我要看誰呢?腦海裡滑過無數個名字,最後隻想起了一個。就看看那個男人吧。高杉閉上眼睛,在心底不停地默念那個男人的名字,回想著關於他的為數不多的記憶。大概一分鐘後,高杉緩緩地睜開眼睛。高杉幾乎叫了起來。真的看到了!他眼前不是一片漆黑的戶外,而是散落著昏黃幽暗燈光的大臥室。一個半禿著腦袋,穿著米黃色睡衣、光著腳的男人背對著自己的站在純羊毛地毯上,似乎還在輕微地擺動著身體,似乎在聽歌。高杉小心地變化著視野,不讓男人看到,過了一會兒,那男人轉過了身體,果然,他沒有太大變化,高杉的眼覺得一陣發熱。過了會兒,一個裹著浴巾的女人走了進來,男人立即笑嘻嘻地和女人摟在了一起,兩人倒在了床上。高杉覺得一陣惡心。可是沒過多久,男人忽然跳了起來,發瘋一般地掐著女人的脖子。女人拚命掙紮,但還是無濟於事。筋疲力儘的男人從床上滑下來,接著他離開了臥室,找到一隻大皮箱,費力地將女人塞了進去。高杉的視線一直盯著他,這個殺人犯居然將屍體運到了自己家的花園下埋了起來。當一切結束後,男人忽然轉過頭一看。高杉嚇了一跳,他覺得似乎自己被發現了,連忙閉上眼睛,等再睜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又隻能看到家裡的陽台了。驚魂未定的高杉覺得全身血液都沸騰了,他將望遠鏡放好後回到床上,但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他無法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第二天中午放學後,高杉走到公用電話前撥通了110。“喂,是警察嗎?我想報警,是的,我很害怕。我不小心目睹了一起凶殺案,行凶者是本市的富翁,叫高林健。是的,昨天深夜,他掐死了一名女性並且埋在自己家的花園。不,我沒辦法作證。如果相信我的話就去調查一下吧,一定會有所收獲的。”掛斷電話後,高杉又給報社打了個電話。他相信,如果警察不感興趣的話,記著一定感興趣。三天後,高杉知道了一個好消息——高林健被拘捕,罪名是誤殺以及埋屍毀滅證據,據說是在和一個女人親熱過程中,發生口角一時失手。對於這個結果,高杉略有不滿,他覺得應該判謀殺才對,不過能將高林健整成這樣,他很高興了。回到家的時候,高杉抱著望遠鏡,渾身都在哆嗦,他終於體會到這東西的價值了。“你覺得,神可以看多遠?”我就是神!這個世界無所不知的神啊!有了這個望遠鏡,無論如何躲藏、遮掩,虛偽的、黑暗的、齷齪的、罪惡的、邪惡的都看得到,都看得清楚。我眼前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啊,還有誰能比我看得更遠?高杉每個晚上都使用神奇的望遠鏡,去窺視他想知道的一切。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師,儀表堂堂的社會名流,偽君子,高談闊論的政客,假裝純情的女人,高杉都可以看到他們截然不同的另一麵。高杉去了各大論壇大肆爆料他所知道的一切,不過他巧妙地使用借代和隱藏真實姓名,隻是讓讀者自己去聯想和猜測主人公是誰,而且每次都說自己純屬虛構不要當真。這些東西很快就掀起了一個網絡熱潮,無數的名人、明星無所遁形。帖子的點擊率瘋狂暴漲,這是高杉無法估量的。在這個網站上,高杉以“神之眼”ID發表這些信息,所有網民都對他無比崇拜。神之眼!不過因為過於火爆,高杉怕惹來麻煩,實際上他已經受了不少威脅。高杉還是決定先暫時銷聲匿跡比較好,不過他從未停止過使用望遠鏡窺視彆人的生活,隻是最近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忌憚起來,有時候他必須花很長時間來篩選他想去看的人才行。“你最近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吳雪笑嘻嘻地說。“是的,我也知道不能老沉浸過去。”高杉微笑著回答,的確前些日子他實在過於冷落周圍的人了。兩個年輕人繼續著熟悉的學習生活,高杉覺得這個神奇的望遠鏡似乎在改變著他的生活。大概使用望遠鏡後半月,因為動輒就看上幾小時,高杉白天總是毫無精神,而且覺得頭痛欲裂,脖子發麻,肌肉酸痛。吳雪很關心高杉,但高杉不能告訴她自己的秘密。嚴守秘密無法被分享,明明是自己發現的東西卻被報社、雜誌社拿去發表轉載賺了大錢,而自己的名字無人知曉,這讓高杉十分鬱悶。今天休息一下吧,高杉轉動著酸脹的脖子,他很多天都沒好好睡覺了,晝夜顛倒讓他精神很差。“望遠鏡使用得如何?”剛回到家,高杉就接到那男人的電話。“好極了!”高杉興奮地說,同時也打了個哈欠。“注意休息,彆使用太久了,記住使用時千萬彆被人發現,不要違反使用規則,切記。”說完後,他掛斷了電話。高杉覺得他很囉嗦,不過他的確需要好好休息。高杉將望遠鏡放進盒子,然後打著哈欠去洗澡。洗完澡,高杉覺得渾身疲憊,他靠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高杉做夢了。他夢見了自己小時候。小時候多好,雖然家裡不富裕,但是那男人努力地工作,母親操持家務。入夜後,一家三口圍繞著小小的木桌,吃著雖不奢華但樸素美味的家常飯菜,說笑著,談論著。小時候多好,高杉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一雙眼睛?高杉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高杉一下子嚇醒了過來,四周安靜極了,房間裡明明隻有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高杉無法分辨剛才感覺的真假,但那種被窺視的不安的確非常強烈。之後他再也沒辦法睡著,隻是在床上滾來滾去而已。第二天一早,高杉來到學校,他的精神還可以,隻不過發現吳雪居然沒來。不,不隻吳雪,班級上有好幾個同學都遲到了。這是怎麼回事?昨天上映了什麼好電影嗎?還是他們玩深夜派對或者招鬼遊戲了?課開始後,他們才陸續來到,更可怕的是,連老師也遲到了!“不好意思,老師睡過頭了!”老師抱歉地擺擺手。哪裡是睡過頭了?你根本就沒睡吧?高杉看著那黑黑的眼圈和布滿血絲的眼睛,以及那張通宵過後的臉。那些遲到的人也大體如此,吳雪衝高杉笑了一下。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怎麼回事?這是怎麼了?高杉有種不好的感覺。“你昨天晚上乾什麼了?”高杉有種不好的感覺。“你昨天晚上乾什麼了?”下課後,高杉問吳雪。吳雪有些不安地轉動著眼睛,兩頰浮現出一抹緋紅。“沒乾什麼,就是看書太晚了。”吳雪低著頭低聲回答道。“注意休息,彆熬夜了。”高杉放下心來,彆人不管,至少吳雪從來不會欺騙自己。要是那孩子說謊,恐怕這世界上就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高杉這樣想。心不在焉地上完課,高杉回到家裡。他打開了自己的博客和私人空間。“這麼多天沒有更新資料,這些家夥一定把這裡爆棚了吧?”高杉竊喜到。沒有,什麼也沒有。高杉傻了,這是怎麼回事?大眾這麼快就對窺視秘密沒有興趣了?高杉在網絡裡搜索著,他終於知道了答案,並非大家對揭秘沒興趣,而是對高杉沒興趣了。在屏幕上的醒目的黑體字上,分布著各種各樣的解密者!“我是神!”“我來告訴大家真相吧!”“你所不知道的秘密,所謂清純玉女……”“你們這夥廢柴,還被×××蒙在鼓裡吧?”這樣的帖子到處都是!自己完全被無視了,那些以前追捧的粉絲早就銷聲匿跡了。今天的粉絲,說不定就是明天的明星了,這就是網絡的力量。高杉無助地瀏覽著,歎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他也不想再繼續那種荒唐的生活了。他百無聊賴地打開學校的網站,他很久未來過了。他發現了個熟悉的名字,令他不寒而栗。“你們知道嗎?二年級四班的高杉哦,我可是看過他睡覺的樣子。”高杉立即點擊進去,發帖人很清楚地描述著自己睡覺的習慣和睡衣的顏色,下麵跟帖的人都笑嘻嘻地調侃著。那感覺不是假的!高杉轉過頭來,盯著空曠的房間,又跑到陽台上,什麼也沒有,可高杉依舊無法平靜下來。回到座位上,學校論壇上充斥著類似的帖子,幾乎沒人可以有秘密,誰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敢做出格的事情。每個人都拚命保護著自己,恨不得為自己套上一層保鮮膜。高杉疲憊地關上了電腦,他宛如虛脫了似的走到陽台上,看著深邃的天空,發呆出神。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手裡居然攥著望遠鏡。高杉自己都不記得何時拿到手上的。今天要看誰?那個男人說的追求更高的價值,到底是什麼啊?高杉的頭腦裡被無數的疑問糾纏充斥著,他需要平靜下來。看看吳雪吧,那家夥現在是在寫作業還是看愛情?高杉想到吳雪,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她的臉,高杉會不自覺地平靜下來,她有著神奇的力量。如果在洗澡的話,我馬上就閉上眼睛,高杉這樣告誡自己。我緊張什麼啊?乾嗎要去想這樣的事情?高杉忍不住大笑起來。“吳雪,吳雪,吳雪。”高杉閉上眼睛默念著吳雪的名字,想象著那張熟悉的臉。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景色已經變換了。果然,他先是看到了吳雪的家,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看不到吳雪。高杉變換著視野,終於找到她了。但是,高杉心底浮起一種強烈的嘔吐感,一種令自己無法抑製的戰栗的恐懼——他看到的是,站在陽台上的吳雪雙手握著一架望遠鏡,正看著自己。高杉放聲尖叫起來。他看到了,看到吳雪的衣領上空蕩蕩的一片,那張可愛的令自己可以放鬆下來的臉不見了,不,應該說她的頭不見了。高杉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他清楚地看到那隻握著望遠鏡的手也在顫抖。不,不會的!高杉瘋狂地吼叫起來!立即閉上眼睛的高杉再次睜開眼睛後,立即放下望遠鏡,脊背上冒出一道道冷汗,四周依然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高杉。”誰在叫我?“高杉,高杉。”聲音好輕,好熟悉,好溫柔,可是為什麼帶著那種呼哧呼哧的類似風箱的雜音?高杉轉動著僵硬的脖子搜索著,當看向右邊的時候,他呆住了。“高杉,我在這裡。”高杉抬起頭,他看到吳雪的頭發在空中飄舞著,從脖子處截斷的頭顱從自己陽台另一麵的牆壁處慢慢移動出來,高懸在半空中。吳雪的臉依然如故,隻是蒼白得讓人心疼,高杉看到她的嘴角在抽動。不要,不要,不要離開我!高杉朝吳雪的頭伸出了手。我要抓住,我不能再讓我愛的人離開我了,不可以!“高杉,我愛你。”吳雪閉上眼睛,有一滴濕潤的東西隨風飛灑出來,滴落在高杉的手背上,很涼。她的頭慢慢沉入黑夜裡,無法看到了。高杉跪了下來,放聲大哭,壓抑著的,恐懼著的,痛苦著的,失去了的,一並迸發出來。他撫摸著手背上的淚水,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地哀號著。第二天,回到學校的高杉沒有看到吳雪。下午三點,他得知了吳雪的死訊,木頭人般的他在全班低沉的抽泣聲中緩緩地走出了教室。“出來。”高杉打通了那個男人的電話。“哦?看來你有話想和我說呢。”那個男人無法抑製地高聲笑道,笑聲透過話筒無比刺耳。半小時後,在公園的一角,高杉看到了那個男人。“為什麼?”高杉咬著牙低吼著,像受傷的獅子。“你那副想要吃人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又有人死了?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出了任何事,概不負責。”“我隻想知道為什麼?還有,望遠鏡到底是怎麼回事!”高杉衝過去揪著他的衣領。“你還真是個孩子,不過我很喜歡。”他舔了舔嘴唇,高杉覺得一陣惡心,放開了他。“老實告訴你吧,你還真相信有像神一般的可以看透一切的東西存在?那是騙你的啦。什麼望遠鏡,看到東西的隻是你自己的眼睛,之所以能看到,隻是你的頭飛出去了而已。”高杉朝後退了一步,他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腦袋。“哈哈,害怕了?你看那些隱私、在網絡上成為名人、自比為神的時候不是很爽嗎?”他都知道?他一直在窺視我?我看著彆人的同時,彆人也在看著我嗎?高杉的腿在哆嗦,他想逃,但沒辦法移動。“你不用害怕,不,應該覺得榮幸,你是我們的一員了。這年頭,妖怪也要發展,對吧?我們又不是像吸血鬼那樣,隨便逮住一個咬一口就行了。所以,我們必須去測試,測試哪一個可以成為我們這一種族。”“妖,妖怪?不可能!我可是人!我是人啊。”高杉無助地哀求著,無力地辯解道。“記得我和你說過嗎?望遠鏡的使用者必須是心裡住著妖怪的人哦。妖怪與人什麼時候徹底分離過?隻要有人對這個神奇的望遠鏡、這個可以窺視任何事物的望遠鏡感興趣,就有可能變成妖怪。以後你不必使用望遠鏡就可以自由地讓頭顱飛翔了,不過要記住,不可以在白天被人看到,否則你隻有死了。”中年男子變了臉色,猶如看著獵物般望了望高杉,接著轉身離去。“保重啦小哥,我還得給很多人送貨呢。嘖嘖,還真是辛苦啊,不知道這些人中有幾個有像你這樣的資質呢?”高杉看到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飛,飛頭族?太荒唐了!高杉伸出手慢慢撫摸著自己的脖子。這顆頭,會飛出去?如果昨天是吳雪先看到我的話……高杉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沒有選擇了。入夜後,萬籟俱寂,你是否可以看到在一家一戶的陽台上,都會有一個站立著的人,雙手舉著望遠鏡放在眼前,可頭部位置空蕩蕩的,在漆黑的夜空裡,一顆顆頭顱劃著風聲,頭發拖在腦後,瞪著眼睛,就好像飛蛾一般飛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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