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弗豪斯把零錢塞到機器裡,換來三杯咖啡。他已經給辦公室打過電話,說監視暫停了。現在的命令是等在醫院裡,看被害人會不會說些什麼。他們至少需要知道這個人是誰。克拉弗豪斯遞了一杯咖啡給雷布思。“加奶不加糖。”雷布思用一隻手接過咖啡,另一隻手裡拿著一隻塑料的洗衣袋,裡麵裝著他的襯衫。他想試試能不能把衣服洗乾淨,那是件好襯衫。“約翰,”克拉弗豪斯說,“你其實不需要留在這裡的。”雷布思也知道。他的公寓離這裡不遠,穿過草坪公園(The Meadows,位於愛丁堡城南的大型綠地公園。),走路就能到。他那間又大又空曠的公寓。隔壁住著幾個學生,常常放音樂,都是他不知道的歌。“你也了解泰爾福特的團夥,”雷布思說,“你不認得這個人?”克拉弗豪斯聳肩。“我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像丹尼·辛普森。”“但是你也不確定?”“如果是丹尼,那我們除了這個名字之外估計什麼都問不出來。泰爾福特挑選手下時很小心。”克拉克從走廊那頭朝他們走過來,從克拉弗豪斯手裡接過一杯咖啡。“是丹尼·辛普森。”她確認,“我剛剛又去看了一下,他臉上的血已經都擦乾淨了。”她喝了一口咖啡,皺起眉,“糖呢?”“你已經夠甜的了。”克拉弗豪斯回答。“他們為什麼要對付辛普森?”雷布思問。“因為他剛好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克拉弗豪斯聳肩。“而且論資排輩的話他隻是個小嘍蘿。”克拉克補充道,“可以看做一個客氣的暗示。”雷布思看著她。短短的黑發,表情精明,眼睛裡閃著光。他知道她很擅長對付嫌疑犯,有辦法讓他們冷靜下來,耐心而仔細地聽他們說話;她出外勤也很能乾,腿和腦子一樣快。“正如我所說,約翰,”克拉弗豪斯喝乾了咖啡,“你隨時可以先走……”雷布思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走廊:“我在這兒妨礙到什麼了嗎?”“不是這回事。但是你的任務是‘聯絡’——僅此而已。我知道你的風格:你對案子都很重視,有的時候太重視了。想想坎迪斯那件事吧。我隻是想說……”“你想說,彆插手?”雷布思的麵頰開始發紅:想想坎迪斯那件事。“我是想說,這是我們的案子,不是你的。就是這樣。”雷布思眯起眼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克拉克插嘴道:“約翰,我想他的意思是——”“噢,沒關係,希歐涵。讓他自己說。”克拉弗豪斯歎了口氣,把空杯子捏成一團,四處找垃圾桶。“約翰,要查泰爾福特的案子,就意味著要留心長槍和他那幫人。”“所以呢?”克拉弗豪斯瞪著他說:“你想打開天窗說亮話?行。你昨天去巴林尼監獄了——我們這行裡消息傳得很快。你見了卡弗蒂。你們兩個聊了好一陣。”“他要我去找他。”雷布思撒謊。克拉弗豪斯舉起雙手:“事實就是這樣,正如你自己說的,他要見你,你就去了。”克拉弗豪斯又聳聳肩。“你想說我是他的人?”雷布思的聲音提高了。“孩子們,冷靜。”克拉克說。走廊儘頭的門被推開了。有個穿著深色西服的青年男子朝飲料機走過來,手裡的公文包在身側晃動,嘴裡低低地哼著歌。走到他們跟前,他停住嘴裡的小曲,放下公文包,伸手到口袋裡找零錢。目光接觸到他們時,他微笑了一下。“晚上好。”三十剛出頭的年紀,黑色的頭發往後梳得油光水滑,一綹卷發落在眉毛之間。“能幫我換一英鎊的零錢嗎?”他們翻了翻各自的口袋,沒有足夠的硬幣。“沒關係。”雖然飲料機上清楚地寫著“恕不找零”,他還是塞了一個一英鎊的硬幣進去,選了茶,不加奶,不加糖。他彎下腰端起紙杯,但好像不急著走。“幾位是警官吧。”他說話慢聲慢氣的,帶著輕微的鼻音——蘇格蘭上流社會口音。他微笑著:“我們應該沒有在工作中接觸過,但是不難猜出來。”“你是律師吧。”雷布思猜道。這個人點頭承認。“你代理托馬斯·泰爾福特(即前文中的湯米。湯米是托馬斯的暱稱。)先生的法律事務。”“我是丹尼爾·辛普森(即丹尼·辛普森。丹尼是丹尼爾的暱稱。)的法律顧問。”“一回事。”“據我所知,丹尼爾剛剛住進醫院。”男子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小口。“誰告訴你他在這裡的?”“啊,我想這應該與您無關,您是……”“雷布思警督。”男子把茶杯換到左手,以便伸出右手相握。“查爾斯·格洛爾。”他打量了一眼雷布思的T恤,“您這身是所謂的‘便衣’嗎,警督?”克拉弗豪斯和克拉克依次作了自我介紹。格洛爾裝模作樣地向他們分派了名片。“我猜,”他說,“各位在這裡等著是想跟我的客戶會談吧?”“沒錯。”克拉弗豪斯說。“我能問一下原因嗎,克拉弗豪斯警長?還是應該直接向您的上司請教?”“他不是我的……”克拉弗豪斯瞥見雷布思的表情。格洛爾抬了抬一邊的眉毛:“不是您的上司?看起來好像是吧,您是警長,他是警督(按照英國的警銜製度,從低到高依次為警員(DC),警長(DS),警督(DI),警司(DSS)和警察總監。)。”他望著天花板,一根手指敲打著杯沿,半晌才說,“你們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同事。”接著又把目光重新投射在克拉弗豪斯身上。“克拉弗豪斯警探和我本人都隸屬蘇格蘭刑事組。”克拉克說。“雷布思警督卻不是。”格洛爾提出他的觀察所得,“有趣。”“我在聖倫納德警署。”“那麼說這裡正是您的轄區。但是刑事組在這裡……”“我們隻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雷布思繼續說。“他摔了一跤吧,不是嗎?說到這個,他現在情況怎樣?”“你還真是好心,這麼關心他。”克拉弗豪斯都囔了一句。“他還沒有清醒過來。”克拉克說。“看樣子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吧。還是說醫生要先給他照X光?我對這些流程沒有什麼概念。”“你可以找個護士問問。”克拉弗豪斯說。“克拉弗豪斯警探,我嗅到一絲敵意啊。”“他說話就是這個樣子。”雷布思說,“聽我說,你到這裡來是為了保證丹尼·辛普森不會亂說話;我們在這裡則是為了聽你們兩個最終決定編出來哄我們的屁話。我想這麼總結還算公允吧,你說呢?”格洛爾將腦袋微微側向一邊:“我對您早有耳聞,警督。有的時候傳聞會言過其實,但是,我很高興地說,在您身上並沒有發生這種情況。”“他是一個活生生的傳奇。”克拉克接口道。雷布思哼了一聲,轉頭回急診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