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迷霧 比爾·普洛奇尼 2796 字 23天前

第二天早上十點我來到酒店,大會正開得熱鬨,接待大廳外寬敞的走廊裡擠滿了人。走廊裡擺著大小不一的桌子,有幾張上麵鋪著桌布,寫著“簽到”、“宴會券及座位”、“薩姆·斯佩德的舊金山之旅”之類的字樣。這裡的人各式各樣,既有十五六歲的小年輕,也有像我這樣的老家夥。差不多所有人的穿著打扮都很休閒——有個年輕人穿了一件魅影奇俠式的鬥篷,戴著一頂寬邊軟帽。還有個胖乎乎的女孩穿了一條短裙,以及科幻封麵上常見的金屬胸衣。我看著那女孩,目瞪口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西服領帶太過正式了。這時,我看到了博特·普拉科薩斯,他正跟兩個滿臉期待的孩子說話。他也穿得西裝筆挺,看起來大概就像我一樣古板無趣。在人群中我沒看到其他任何熟人,因此便朝普拉科薩斯走了過去。他看到我,抬手九九藏書示意“稍等片刻”,講完了他幽靈故事中的一則趣事:由於一個無心的文字遊戲,他不得不在最後一刻對自己的故事進行修改。然後他跟那兩個孩子道彆,來到我身邊。這時,另一個少年匆匆跑過,他戴著一頂北歐海盜式的頭盔,穿著一件仿佛被蟲蛀過的熊皮大衣,手裡揮舞著一柄木頭和錫箔做成的長劍。我注視著他的身影,心中猜測他到底模仿的是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普拉科薩斯微笑著說道:“野蠻人柯南。”“你說什麼?”“羅伯特·E.霍華德在《靈異故事》上發表的中的人物。那個男孩子打扮成了他的模樣。”他的笑容愈發燦爛,“你肯定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會,看起來滿臉迷茫。”“經常有孩子穿成這樣嗎?”“噢,是的。如果你覺得在這裡看到的景象十分奇特的話,你最好去參加一次科幻大會。那可真是一種非同一般的體驗。”“我猜也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表現自我。”他說,“他們中許多人都很孤單,不太合群。他們渴望擁有同伴,贏得關注,所以他們通過相似的興趣吸引其他人,這很正常,不過在這裡你不會見到太多這樣的人。這場大會更多的是要麵對交易商、收藏者和嚴肅的通俗迷。”“像我這樣的,嗯?”“像你這樣的。順便說一句,書市已經開門了。如果你打算買幾本書,豐富一下你的收藏,那應該儘快過去。交易會很火暴。”“謝謝。我會過去的。”但我跟他告辭之後去的第一個地方是電話亭。我給丹瑟爾的房間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我又去了酒店的酒吧,那裡尚未開門營業。他沒有來參加大會,我也沒看到彆的熟人。於是我有了充分的理由遵從普拉科薩斯的意見,去書市轉了轉。坐在簽到處的女士告訴我,書市就在一層,離這裡不遠,沿著走廊走到儘頭右拐就行。我照她說的走了過去,房間是長方形的,很寬敞,大門敞開,兩個人站在那裡查姓名卡。旁邊立著一個三平方英尺大小的牌子:“僅限大會成員——扒竊者禁入”。我足足想了三十秒才想起我把安德伍德給我的姓名卡放在了哪裡,同時不禁慶幸今天沒換衣服。進屋之後,隻見靠牆擺了一圈桌子,房間中央也擺了一圈桌子,上麵堆滿了通俗雜誌,還有一些精裝本和平裝本。一路走過去,兩邊擠擠挨挨都是待售的書。屋內跟簽到處一樣擁擠,不過這裡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在二十五歲以上,裝束也正式得多。他們踱來踱去,不時彎腰翻閱一摞摞、一箱箱、一盒盒套著塑料袋的通俗。整間屋子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小孩子走進了糖果店。這裡有我熟悉的東西,這是我的世界。我不由得喜笑顏開——不用說一定笑得很傻,然後開始翻檢起來。翻檢書籍很快變成了購物之旅。我找到幾期自己沒有的《偵探故事》、《雙料偵探》、《私家偵探》、《偵探周刊》,還有一本沒有封皮的一九三一年出版的《黑色麵具》,上麵刊載了霍瑞斯·麥考伊和弗雷德裡克·內貝爾(霍瑞斯·麥考伊(Horace McCoy,1897-1955)和弗雷德裡克·內貝爾(Frederiebel,1903-1967),美國二十世紀初的兩位偵探作家。)的幾篇。半個小時後,我手裡多了十四本書,而錢包裡少了五十二塊錢。九九藏書隨後,我站在一位來自南加州的攤主旁,欣賞他的藏品:三本二十年代出版的《黑色麵具》,刊載有漢米特的,每本標價一百二十五美元,第一期《方五》(方五(The Mysterious Wu Fang),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著名的通俗雜誌,雜誌上刊登的文章均以一個名叫“方五”的東方惡魔為主人公。),標價六百五十美元,非常罕見的第一期英雄類通俗雜誌《章魚》(章魚(The Octopus),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著名的通俗雜誌,主人公名為思卡爾博士,與一個名為“章魚”的邪惡生物對抗。下文中提到的《蜘蛛》(The Spider)、《八號和他的王牌飛行員》(G-8 and His Battle Aces)與其類似,也是三十年代的著名通俗雜誌。),標價八百美元。我一邊看,一邊尋思這些雜誌漲價漲得真離譜,四五十年前,全新的雜誌不過五分錢、一角錢而已。這時,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勞埃德·安德伍德正站在那裡,齜著一口黃牙衝我微笑。“看來你找到不少自己想要的東西,”他說,“不錯。我剛才也買了一本一九三五年出版的《魅影奇俠》,是用一本《五號探員》和一本《蜘蛛》換的。你感覺怎麼樣?”我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遲疑著答道:“書市?我覺得挺好的……”“不,我的意思是這次大會。當然我們還沒有開始會議議程。第一場座談是在一點鐘。你看到那些拍賣的圖書了嗎?”“拍賣的圖書?”“我們周日將要拍賣的圖書。”他說,“為了支付這次大會的開銷。都是一些非常珍貴的版本。我們的大獎是第一期《靈異故事》,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出版。這本書你沒有吧?擁有它的人可不多,非常棒的一本書。”“聽起來會很貴。”“起拍價兩千五百塊,但我們希望最低也要賣出三千塊的價錢。”三千塊錢買一本通俗,我暗自思量。假設我很有錢,我會不會為了一本雜誌花這麼多錢?嗯,有可能。但是,我究竟能拿這書乾什麼呢?我肯定翻都不敢翻,更彆說看了。如果你不能享受的樂趣,那買本通俗或是彆的書又有什麼用呢?“來呀,”安德伍德說,“我帶你去看看那些書。你認不認識當地的收藏家、書商什麼的?”“認識得不多。我一般都郵購買書……”我話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他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前走,奮力擠過亂哄哄的人群。那些準備拍賣的圖書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非常震撼。除了第一期《靈異故事》外,還有前五本《野蠻博士》、第一期《八號和他的王牌飛行員》雜誌,還有幾本三十年代的《麻辣神秘故事》和《麻辣偵探故事》。當年,這兩本書上的故事曾經讓我們那一代男孩子非常興奮,因為裡麵描述到豐滿的乳房、白皙的大腿、性感的臀部,還有許多暗示和意猶未儘的結尾。安德伍德拉著我見了許多當地人物,包括舊金山漫畫藝術學院的負責人、舊金山神秘書店的老板等等。太多的名字和麵孔混雜在一起,我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全都忘記了。有一個高大的意大利人跟我在一起,他的名字和我的很像。他說他也收集了很多通俗,還自稱是個偵探作家。也許是吧,但我從沒聽說過他的名字。我在那裡待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安德伍德滔滔不絕的滑稽獨白終於讓我覺得厭倦。此外,我也不喜歡在人群中推來搡去,不斷握手,同時還得當心彆把剛買的通俗弄掉或是碰壞。我覺得我該去找丹瑟爾和凱莉了,特彆是凱莉。從安德伍德和其他人那裡脫身之後,我回到了簽到處。晃來晃去的人更多了,有一個孩子穿了一件未來派的連身褲,挎著一條武裝帶,上麵彆著把塑料激光槍,眼神迷茫,跟衣服倒是很相配。不過我沒有看到一張熟麵孔。隨後我去了主接待廳,往電梯那裡掃了一眼。丹瑟爾和那個灰撲撲的通俗畫家奧齊·米克正站在那裡,兩人手裡都抱著一大堆帶框的小型油畫作品。我轉身走向那邊,一部電梯的門開了,擁出一堆人,這時我也正好走到他們旁邊。丹瑟爾看到了我,露出燦爛的微笑——帶著醉意的散漫微笑。他的眼白血紅,看起來像被打傷了一樣,呼出的酒氣足以熏倒一匹馬。“嗨,偵探先生。”他說,“有什麼事嗎?”“沒有。你去哪裡?”“去二樓的畫室,幫奧齊布置他的展品。”“是否介意我跟你們一起去?我想跟你聊聊。”米克一邊按著電梯按鈕等我和丹瑟爾進去,一邊透過角質框架眼鏡打量著我,眼神明亮銳利。靠近之後看,米克顯得臉色棕黃,飽經日曬的皮膚上細小的皺紋縱橫交錯。常在戶外活動的男人都是如此,正如科洛德尼一樣。他身上也有一股威士忌酒味,但不及丹瑟爾的一半那麼濃重。他的眼神堅定,完全不像丹瑟爾那樣迷離。他說道:“我覺得昨晚宴會上我們沒有見麵。我是奧齊·米克。你是那個偵探,對吧?”“對。”“業內最他媽出色的偵探。”丹瑟爾又開始用那種讓人不耐煩的方式說了起來,“幾年前曾在柏樹灣偵破了兩起謀殺案,知道嗎,奧齊。不一般的偵探先生,錯不了。”“很有意思。”奧齊答道,但語氣聽起來並非如此。電梯停在二樓,我們走出電梯,拐進西邊的走廊。我對米克說:“昨晚我看到你和弗蘭克·科洛德尼發生了一點小口角。希望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他聳了聳肩膀:“我跟弗蘭克關係不怎麼好。”“什麼人能跟那個混賬關係好?”丹瑟爾說,“過去出版通俗時他也從奧齊那裡榨錢,跟他壓榨作家們的方法一個樣。奧齊是通俗界最他媽出色的封麵畫家,畫的東西非常漂亮。你記得他的作品吧?”“記得。”我說。“這裡有一些。原版。可惜從未獲得應有的認可。是吧,奧齊?”米克又聳了聳肩:“我們有人獲得過嗎?”“我沒有,”丹瑟爾說,“不過該死的,我也從來不配。”畫室還沒有正式對外開放,屋門沒開,門外站著一個保安模樣的人。米克給他看了自己的姓名牌,他就讓我們進去了。屋裡有十來個人,正在安放原創油畫、複製作品、覆著塑料膜裝了框的封麵畫、鋼筆插畫、舊編輯版麵、故事畫板,以及其他通俗畫作之類的東西。據大會宣傳冊稱,這些東西都歸私人收藏家所有,由他們在這裡展出。唯一參會的前通俗界畫家就是米克。於是,他得到了一處彰顯敬重的展示空間。這地方離門最近,大家一進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的作品。他和丹瑟爾在那裡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他的大部分作品描畫的都是不同動作場麵中的西部槍手,充滿衝擊力。雖然沒有西部通俗畫家之王艾根霍夫(艾根霍夫(Nick Eggenhofer,1897-1985),十九世紀的美國畫家,以擅長描繪西部場景、人物著稱。)畫得那麼好,但也相當不錯。他的簽名非常有特色:繩索套裡寫著他的姓氏,在每張作品上都非常顯眼。丹瑟爾問道:“展覽什麼時候開始,奧齊?”“一點鐘。跟韋德的座談時間一樣。”“應該還有時間再喝兩杯,啊哈?”“我覺得沒什麼不行的。”米克說道。我覺得不行,但沒這麼說。發表戒酒宣言不是我的專長。“你先去喝吧,奧齊。”丹瑟爾說,“我跟我的偵探兄弟聊完就去找你。”我跟米克道了彆,隨即把丹瑟爾拉到了牆角。“奧齊可真是個不錯的家夥,你知道嗎?”他說著,露出了諷刺的微笑,嘴角鬆弛濕潤,“喝酒時非常大方。真是大方。”“你今天早上在哪裡?跟他在一起?”“是啊。我八點半在大廳裡遇到他。我們的房間挨著,真他媽的方便。”他眯著眼睛看著我,“你來多久了?”“我十點到的。”“你那時候給我打了個電話?”“嗯。”“我想就是你。我聽到電話響了,但等我打開門進屋之後沒有接到。”“我昨天晚上也去找過你。”我說,“你從宴會上消失之後我就在找你。但你不在屋裡。”他皺起眉頭,顯得非常迷茫,喝醉了的人拚命想要記起什麼事情時就是這樣,“那是幾點?”“大概十點半。”“我肯定在屋裡。”他說,“我離開宴會就直接回屋了。也許我睡著了。”“有可能。你怎麼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去吐了。吃壞了什麼東西,胃裡翻江倒海。”“肯定的。”“好吧,我有點喝醉了。那又怎樣。”“你回房間的路上沒有正好碰到西比爾·韋德吧?”我的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收獲。丹瑟爾的反應非常平淡,還有些困惑,也許還隱藏著幾絲痛苦,“沒有,我沒看到她。為什麼這麼問?”“隨便問問。”我覺得提起韋德房間的入室盜竊沒有任何意義,肯定會影響他的情緒,而他的情緒本來就很難預料。“你要去聽伊萬·韋德的講座嗎?”“我不去。該死的老韋德,他說的全是狗屁。”他又斜了我一眼,“說起狗屁,你有沒有發現什麼跟那件敲詐有關的事?”“沒有,還沒發現。不過我正在找。”“是啊,”他說,“業內最他媽出色的偵探。”他衝我使勁眨了眨眼,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然後轉身離去,走到米克身邊,後者正在擺放自己的作品。他的腳步非常穩健,但那隻是因為常常喝醉酒的人會知道怎麼控製自己的行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學會了控製自己的麵部表情和言語——也許他隱瞞了什麼,也許他那顆亂蓬蓬的腦袋裡藏著什麼動機或是打算,雖然看起來不像是這樣。我仍然有些擔心他。現在他也許是無辜的,可是,如果再出什麼亂子,我覺得羅素·丹瑟爾很可能會深陷其中。我已經坐夠了電梯,因此改走樓梯下到大堂。穿過房門,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凱莉。她剛從大堂對麵的書報亭兼香煙店出來,獨自一人,穿著一件白色綢緞襯衫和一條深藍色闊腿褲,若有所思,且略微有些焦慮。三四秒鐘之後,她看到了我,挑起一邊的眉毛,衝我招了招手,隨即,她走到附近一根柱子旁,撥弄著自己的紅色長發——並非像女人平素搔首弄姿時那樣,她僅僅是在撥弄頭發而已,仿佛由於焦慮和不安,她的手也閒不住。“我到處找你,”我過去之後她說道,“你剛到嗎?”“不是,我十點到的,四處走了走。你跟你母親談過了?”她點了點頭,“早飯後談的。”“關於那支槍她是怎麼說的?”“她說她帶槍隻是想開個玩笑,打算在座談裡提起私家偵探的時候作為說明。她說裡麵沒有子彈。”“你相信她嗎?”“我不知道。我有種感覺,她可能在說謊,但我不能肯定。如果西比爾不想讓人了解她,她肯定做得到。”“你提到手槍的時候她沒什麼反應嗎?”“幾乎沒有。她不是很容易受到驚嚇。”“你跟她說我在宴會上看到那支槍了嗎?”“說了。不過她說她知道你那時候看到了,她意識到隨身帶著槍是個錯誤。她怕你會跟人說起,那會很麻煩,因此事後她就離開了,把槍拿回屋子,放到了箱子裡。”“箱子?”“是的。”凱莉說,“不管昨晚是誰闖進了房間,他的確偷走了點東西,儘管西比爾不想承認。他偷走了那把該死的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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