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1 / 1)

七宗罪 言桄 5837 字 16天前

自從大學畢業後,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坐在雕刻時光咖啡館裡麵,手裡端一杯紅茶,透過二樓明淨的窗戶,以及窗外路上落花紛紛的槐樹,眺望著原來的大學了。若是妻子在我身邊,必定又會說我濫情懷舊吧。其實在這裡似乎也無舊可懷,對麵原來老舊的樓房已被儘數推倒,取而代之是一排嶄新得像幼兒牙齒般的宿舍樓。我喝口茶,回想當初宿舍五個人擠在油罐一樣憋悶的鬥室的日子,不勝唏噓。店裡依舊回蕩著似乎能聞出歲月黴味兒的老爵士樂,它恰如其分地描述出這個慵懶適意下午的情調,而唯一與這種淡泊氛圍不符的,就是坐在我對麵桌上的那對情侶了。從身上的穿著和放在椅子上的書包看,他們應該是對麵大學的學生。男生穿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色襯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如果他現在不是在麵紅耳赤地訴說什麼的話,想必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他麵前的女生穿著一件長及膝蓋,不知道該稱作是裙子還是上衣的寬鬆衣服,頭發由淺到深挑染成數種顏色,看起來有點Hip-Hop。她低著頭,手拿吸管,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冰拿鐵裡麵的奶油,似乎對男生說的話不甚在意的樣子。男生繼續在滔滔不絕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我依稀聽到幾句話,大概是“他一向假惺惺的,而且處處針對我……我根本不明白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大概是純屬嫉妒罷了……”。我趕緊關閉掉自己的耳朵,偷聽情侶的爭執畢竟不甚光彩。恰好這時候爵士樂旋律適時地到了高峰部分,那個男生的話語也被淹沒在一片銅管和鋼琴的合奏聲中。我看見那個女生依舊懶洋洋地用吸管挑起一點奶油看著,然後抬頭,對那個男生說了句什麼。男生肯定是受了刺激,他騰地站起來,拍著桌子對女生大喊道:“你儘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太了解那小子了!給他一個機會,他連殺掉我都做得出來!”女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平攤雙手,做出一個“隨你怎麼說”的姿勢,男生一把拽過椅子上的書包,憤然而去。咖啡館裡的所有人都驚訝地抬頭注視著他們,這時女生也很平靜地收拾好東西,走到吧台付了錢,咚咚咚下樓去了。屋裡又恢複了平靜,一首柔情的爵士樂再次響起,這個下午,照常的輕柔娓慢。可是我沒有想到,當一周之後,我再見到那個男生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了。02我和妻子接到林瑛的電話,急忙趕赴案發現場。妻子並不是一個懷舊的人,所以自從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過我倆曾經的大學。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次回訪母校,卻是為了辦案子。在那棟新建的宿舍樓大廳裡我和妻子遇到了皺著眉頭的林瑛,她正和兩個警員吩咐著什麼。她一看到我們進門,急匆匆拋下正在記筆記的警員,快步上前拉住妻子的手說:“你總算來了!一會兒趕緊去看看現場,幫我參謀參謀。一直覺得這個案子有些怪異,但總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簡單跟你說一下案情吧,有個整體了解也好。”林瑛邊說邊拉妻子坐在大廳裡的沙發上,我也想坐下,發現竟隻有兩個人的座位,隻好忿忿不平地站在一邊,聽林瑛介紹情況。“我們是中午接到報案,馬上趕來的。死者是在這個宿舍樓四樓的兩個大三學生,今天上午沒去上課被老師點名批評,一個同班同學叫魯嶽的,下課回來去他們寢室想知會兩人一聲。門是虛掩的,他推門進去一看,發現兩人已經死了。死因呢,我們進行了一個簡單的調查後發現都是中毒。由於兩人是學校自然協會的正副會長,所以毒藥的來源也基本上能夠推測是某個人私自帶出協會試驗室的提取液……”“等等。”妻子打斷她的話說,“聽你的口氣,某個人似乎就是指的某個死者?”林瑛點點頭:“待會兒你上去看現場就知道了。”妻子衝林瑛做個鬼臉,衝著我的方向努努嘴說:“我們還是先上去看看現場吧,這樣一來我不會有先入為主的思維,二來呢,有人對自己侍立的地位很不滿呢。”她說罷站起身來,兩個警員很自覺地引她朝樓上走去。林瑛故意落後兩步,指著前麵的妻子,竊聲問我:“她總是這麼有個性?”“是呀,”我也壓低聲音,“更厲害的你還沒有瞧見呢,比如大庭廣眾之下扯我耳光什麼的……”林瑛瞠目結舌:“為什麼?”“我偷看美女來著,就一眼……”林瑛咋舌道:“看來我得躲你遠點為好。”“那倒不用,你長得又不怎麼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林瑛杏目圓睜:“你這破嘴,就不怕我扯你耳光?”“喂,你們倆,當我不存在啊?”妻子回過身來,雙手環抱胸前,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們。我趕緊踮踮跑到她的身邊,林瑛在下麵啼笑皆非。03宿舍的門號是415,推開那扇門,麵對拉緊窗簾,昏暗慘淡的室內,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林瑛上前,撳開屋裡的燈說:“為了讓你們能夠如實勘查,我們沒有動這個屋子的任何東西,窗簾本來就是拉著的。你們看完之後,法醫就會將屍體拉走化驗解剖。”宿舍裡麵的陳設很簡單,左右各有兩張高高的支架床,左邊床上前貼著一個磨損的有些漫漶的名牌,寫著“陳祈仁”,右邊床上寫的是“郭鈉”。兩張床下麵分彆有兩台電腦,其中一台電腦桌上放著一瓶未喝完的可樂。此外一邊有一個小的櫥櫃,門的上麵有台14吋的壁掛電視。我仰首看看床上,隱約能看到有人躺在上麵,於是回頭詢問似的看看林瑛,她向我點點頭說:“沒錯,他們已經死了,死亡時候暫時判定都是在昨天晚上11點到淩晨一點左右,幾乎同時死亡。死亡原因基本推定為洋地黃毒甙等成分,通過我們的初步詢問,得知自然協會有一些植物的提取液。我們派人去檢查發現,裡麵的夾竹桃提取液不見了,而簡單化驗的結果是,這張電腦桌的可樂裡麵,有此種毒液的成分。”妻子皺皺眉頭,問林瑛說:“我們能上去看看?”林瑛點點頭,我有些擔心地看著妻子,因為這間昏暗宿舍的陰鬱氣氛實在讓人覺得壓抑恐怖。妻子先攀著床的小鐵梯,爬上去,仔細看了一下右邊床上的屍體,然後爬下來,示意我也去看看,她同時攀左邊的床梯上去察看另一具屍體。我有些心驚膽戰地攀梯上去,由於是夏天,床上沒有被子,死者隻穿著一條短褲,仰在床上,姿態相當安詳,初看上去都以為他還在睡覺。床上有一個書架,上麵滿滿一排都是村上春樹的,從《且聽風吟》到《海邊的卡夫卡》,一應俱全。我匆匆看了一眼,驚訝地發現他床邊的手上拿著一支注射器,而他的手下還壓著一張紙,雖然僅僅露出幾個字,但我這個村上迷還是能一眼就辨認出那正是《挪威的森林》裡赫赫有名的一句話:“死並非生的對立麵,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吸了口涼氣,趕緊撤了下來。這時候妻子也從另一邊的床上下來,我忐忑不安地爬上去。這邊死者的狀態和對麵的完全是兩個世界,他死前好像並沒有準備就寢的樣子,還穿著襯衫和牛仔褲,但是身體似乎因為中毒痛苦地蜷縮著,臉部也抽搐得不像樣子,鼻孔中流出的血液已經凝固成黑褐色。我忽然吃了一驚,這個男生,這個叫陳祈仁的男生,正是我一周之前在咖啡館裡看到的那個吵架的人!我低聲驚呼出來,回頭看看妻子和林瑛兩人,她們也正莫名其妙的盯著我。04我把那天在雕刻時光咖啡館遇到的情況仔仔細細同她倆說了一遍,林瑛回頭望望陳祈仁的屍體,沉思片刻說:“這麼說來,他早就預感到自己有危險了?那麼我最初的判斷似乎沒有錯,但是我還是在猶疑……”“我能猜出你心裡麵在鬥爭什麼。”妻子忽然插嘴道,“你在凶手是不是郭鈉之間搖擺,對麼?”“你也看出來了?”“很簡單,很明顯嘛!”妻子似乎完全不顧及林瑛的尷尬,兀自一副不屑的表情說著,“陳祈仁死亡的表情,根本就是中毒之後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樣子。反觀郭鈉,臨死前有那麼平和的表情,還有手中的針管,胳膊上的注射孔,床上的遺書,分明就是他想殺死陳祈仁然後自殺的樣子嘛!可是,我明白你的疑慮,就是為什麼郭鈉不簡簡單單喝掉剩下的毒可樂自殺,而要用注射這麼極端的方式,對不對?”妻子說完,徑直轉過頭去,在屋裡麵繼續勘查。林瑛給我遞個眼色,我趕緊用蚊子似的聲音在她耳邊哼哼道:“彆誤會,她這純屬嫉妒和報複,誰叫咱倆剛才在上樓的時候打情罵俏來著……”林瑛長出一口氣:“幸好是這樣,還以為她對我有什麼其它意見呢,陰陽怪氣的。”“喂,你們倆說話以後能不能彆跟做賊一樣?一個白領,一個戴大沿帽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職業,老搞得跟見不得人似的。”妻子戴著手套,拿著一個小瓶子仔細看著,頭也不回地對我們說。“啊,是呀!”我趕緊大聲說,“林瑛剛才偷偷說她實在欽佩你,怎麼一下子就抓到重點,一下子就看透她的心思呢!”“是麼?”妻子回過頭,似笑非笑地問。“沒錯!”林瑛立刻響應我的掩飾,“我知道你不願彆人當麵誇你,隻好托言桄轉達了。”“嘿嘿……”妻子轉身,拿著那個小瓶子,衝我倆搞怪似的眨眨眼,“你倆繼續唱雙簧,一派鸞鳳和鳴的樣子嘛!——我看是不是該詢問一下這個案子的乾係人了?”林瑛再次尷尬地點點頭,這時候法醫進來,請示她用不用把屍體收走。林瑛望了妻子一眼,然後對法醫說“可以了”。法醫示意兩個助手來收取屍體,這時妻子忽然問他:“中了這種毒會不會有很強烈的不適反應?”他看妻子一眼,指著陳祈仁的屍體說:“那當然,這種毒從吞服發作到死亡大概有半個小時,期間會出現心悸和憋悶狀態,還會導致出血呢!呶,你看,他死亡的時候有多麼痛苦。”妻子說聲“謝謝”,然後朝林瑛詭異地一笑說:“開始進行調查吧,我想林隊長早安排傳喚乾係人了吧?”林瑛似乎還在思索妻子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愣了一下笑著說:“當然,朱校長已經安排好了,訊問室暫時設在在學校主樓小會議室裡麵。”05我們幾個人離開了這個陰鬱的房間,到了主樓的一個小會議室裡麵,朱校長在裡麵愁容滿麵地迎接我們——我和妻子在這裡上學的時候,他還沒有坐到這個位置——我們心裡明白,出了這種事情,對負責的官僚們是一種巨大無形的壓力。朱校長理所當然的不認識我和妻子,我倆也懶得套近乎把當初是這裡學生的事情相告。於是僅僅簡單寒暄了一下,便切入正題。朱校長旁邊有一個女老師,看樣子驚慌得厲害,不停地擦汗,朱校長介紹說她是兩個死者所在係裡麵的輔導員梅老師。介紹剛畢,她便急忙上前跟我們冒冒失失地邊握手邊說“真是太不幸了”,也不知道她所指的是兩個死者還是她自己的前途。林瑛請她坐下,讓旁邊的警員遞給她一杯水。梅老師拿起來“咕嘟”咽了一口,嗆地連咳兩聲。林瑛等她稍微靜下來,這才開始問道:“梅老師,您不用緊張,我們隻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死者的情況。”梅老師又喝了一口水,閉上眼睛,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半晌才開口說:“首先我對我們係發生這樣的悲劇,感到十分難過,這都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有疏忽,有遺漏……”林瑛打斷她的話,說:“梅老師,我們不是開批鬥會,您不用緊張,把您所知道的事情客觀地告訴我們就好。儘快了解事實,對我們幫助最大,也能及時地化解悲劇帶來的影響。”“好吧。”她使勁咽了口唾沫,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陳祈仁這個孩子,是我們係裡的佼佼者,不僅是學習首屈一指,而且組織能力也相當出色,去年學生會改選,他還力壓群雄,被任命為係學生會主席呢。總之,給我的印象就是,他好學、能乾,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啊!”梅老師長長地發出一聲歎息,看來她確實為陳祈仁的死惋惜不已,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下去:“可是郭鈉呢,這個孩子是個很脆弱的人。說實在話,一開始他是個很活躍的人,活躍得怎麼說呢,讓我們這些當老師的都有些頭疼。出些歪點子,搞些個小動作,樣樣在行!還幫著給逃課的同學請假,給學習不好的同學打小抄,總之隻要是歪門邪道,他都精通!而且我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普選學生會乾部的時候,他得票不少,我們隻好任命他當文藝部長——當然了,我不該說死者的壞話,可是既然是反應客觀情況嘛,我也不得不說兩句。”“那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呢?”林瑛問。“關係——這個怎麼說呢。415宿舍本來是有四個人的,其中一個剛入學就出國留學去了。剩下的另一個,叫申物華,他現在是係裡麵的外聯部長。這個孩子也不錯,可是去年和陳祈仁競選係主席失利,不知道為什麼和小陳大吵一架,隨後就出去租房住了。所以就宿舍裡就剩下小陳和郭鈉兩個人。他倆關係倒是挺好,聽說當時小陳競選主席的時候,郭鈉還幫他拉票來著。當然,這必然惹惱了申物華——宿舍裡麵其他人都是和自己對立的派係,我們這些做老師的也理解……”妻子悄悄衝我耳語道:“咱們當時形容學生會的那兩句詩怎麼說來著?”“廟小妖風大,池淺蛤蟆多。”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就像梅老師說的那種背單詞不會,歪門邪道樣樣記得門清的學生,不免滿臉慚愧。“小小年紀,朋黨之爭倒學的挺像回事的——現在想想,咱們那時候大概也一樣。”妻子歎口氣說。林瑛招了一個警員,吩咐道:“你去宿舍裡麵詢問一下,昨天晚上10點之後,有沒有外人進入過他們寢室。”警員點頭離開,這時候妻子忽然拿出那個從寢室帶來的小瓶子,問道:“梅老師,我想問一下,你知不知道,他們幾個人誰有鼻炎?——林隊長,不要怪我私自動了現場的東西,但是我覺得這個小玩意兒十分有趣……”我們抬眼看去,隻見她手中拿著一瓶“鼻炎靈”的噴霧藥劑,看瓶子的模樣嶄新如初,好像剛剛從包裝盒裡拿出來一樣。梅老師使勁點點頭,說:“沒錯,郭鈉鼻炎很嚴重,依賴性地用這種噴霧劑。我給他們上課的時候,總看見他隔十來分鐘就拿起來衝著鼻孔噴兩下。”妻子又問:“梅老師,還有一個問題,你對他們宿舍的人的戀愛事件知道多少?”梅老師清清嗓子說:“現在的年輕人,你們也知道——陳祈仁從大二起就有女朋友了,是我們係比他小一屆的女生,叫丁繪。這個女孩,漂亮是漂亮,學習也不錯,還能歌善舞,不過總是一副傲氣淩人的樣子,也不怎麼聽老師的話。聽說申物華也追過她,但是失敗了,所以他和小陳,還有這麼一層‘情敵’的關係吧。”妻子禮貌地說聲“謝謝”,看一眼林瑛。林瑛笑著對梅老師說:“我們基本沒有什麼問題了,要是有什麼需要的,還會向您了解情況的。”梅老師瑟瑟索索地站起來,往外走去。妻子忽然在後麵叫住她說:“梅老師,我想忠告您一句:聽老師話的學生,不一定是好學生。”梅老師尷尬地朝我們微笑一下,這才慢慢走出去,順手帶上門。妻子還在擺弄著手中的那瓶“鼻炎靈”,喃喃自語道:“十幾分鐘就用一次,可是這一瓶為什麼根本沒有用過的樣子?”“也許用完了,新打開一瓶,還沒有來得及用。”我說。“那扔掉的那個瓶子呢?剛才我看了寢室的垃圾桶,根本沒有。”林瑛又習慣性皺起眉頭:“聽你這麼一說我真覺得有些蹊蹺,這種中藥的氣霧劑用後鼻腔會留下痕跡,我馬上通知法醫讓他留心一下。”06最早發現的屍體的魯嶽被警員搖搖晃晃領了進來,他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擺擺手對我們說他自從中午後精神就不太好,然後把發現屍體的經過說了一遍,和林瑛以前介紹的一樣。“對不起,那個屋子的情形我不願想第二次,大熱天的還拉著窗簾,一進屋壓抑得要命,都透不過氣兒來,看見屍體我差點就暈倒了……”林瑛照例問他對兩個死者的看法。“陳祈仁嘛,大家對他印象都一般,這家夥就會巴結老師,反正我們不怎麼喜歡他,也沒有什麼來往。郭鈉不錯,好人呐!可惜……”他說著居然有些哽咽了起來,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的感情,才接著說道:“本來我不想多說什麼,但是郭鈉真不錯,誰有困難都伸手拉一把。陳祈仁在同學裡麵人緣很不好,他還處處維護他。去年申物華為競選學生會主席的事兒,跟陳祈仁大吵一架——本來嘛!要真是我們這些學生一人一票,陳怎麼也當選不了,還不是輔導員背後暗箱操作定的……”“聽說郭鈉還替陳祈仁拉票了?”“郭鈉,雖然活潑得真得像塊金屬鈉一樣——現代、新潮、不拘小節。但內心呢,老好人一個,還不因為是陳腆著臉去求他,他這個人,無論誰求到了都拔刀相助。結果搞得大申很生氣,其實之前他和大申是特彆要好的朋友。”“後來申物華同他倆關係怎麼樣?”林瑛又問。“跟陳祈仁關係還能好得了?大申那個人雖說不錯,但是心眼小,記仇著呐!何況陳祈仁還把他心愛的女生搶走了,更不得了了!反正就是針尖對麥芒,他手裡的外聯部根本不聽學生會的調遣。還有學習上也卯足了勁兒和陳對著乾,上次考試超過了他,拿了特等獎學金。郭鈉呢,事後一直想跟他恢複關係,一直試圖接近他,看樣子最近有些效果,兩人開始說話了,但是看大申的表情還是有些不滿。”“丁繪你知道吧?她怎麼樣?”“好姑娘,係裡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啊,可惜選錯對象了——估計被陳祈仁的花言巧語迷惑了吧,那家夥溜須拍馬很有一套。不過現在她似乎和陳有些不和,好久不來男生宿舍了——哦,對了!我忽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十點半的時候,我出去上廁所,看見她在415門前敲門來著!”這不啻於是一個重要線索!我激動地差點站起來,但回頭看看林瑛卻保持著一副鎮靜的神態,再看看妻子,她反而皺起眉頭來,我隻好儘力壓製住怦怦亂跳的心臟。魯嶽剛走出門,我就心急火燎地問:“怎麼樣?有眉目了麼?”這時那個派出去詢問學生的警員敲門進來,向林瑛彙報說:“林隊,我仔細尋訪一圈,有人看到一個丁繪的女生曾經在昨晚十點半鐘敲過415寢室的門,這個時間段還有人曾在一樓大廳看到415寢室的另一個叫申物華的學生急匆匆往外走。此外,據隔壁反應,夜裡十點多的時候,415的電話曾經響個不停,但是好像沒有人接聽的樣子。”林瑛這次坐不住了,她霍地站起來,沒顧得上跟我答話,趕緊吩咐警員儘快把丁繪和申物華找來。我看她們顧不上理我,再度憤憤不平地說:“要是我上周在雕刻時光沒有聽錯陳祈仁的話,那個嫉妒者肯定就是申物華了,他最像凶手;還有,丁繪也有作案嫌疑啊,那個時間她正好出現在現場,而且她也許會因為發現受了陳祈仁的騙而對他不滿殺人呢!”“那樣的話,她為什麼還要殺無冤無仇的郭鈉呢?”妻子托著腮,似笑非笑地朝我發問。“這……”我一時語塞,隻好氣呼呼地嘟囔“走著瞧”。07由於兩個關鍵的乾係人還沒有找到,林瑛和警員們便趁機簡簡單單吃點東西,看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肯定午飯都沒有顧得上吃。我和妻子也叨他們的光,再補上一頓下午茶。會議室的門忽然被“咚”的撞開,嚇得我手一哆嗦,手中的咖啡差點抖出來。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高高壯壯,滿麵紅光的男生,邊抹著臉上的汗水邊急匆匆地問:“我們宿舍真的出事了麼?郭鈉真的出事了麼?真的麼?!”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著他,無庸贅言,我們都意識到了他是誰。兩個警員好不容易勸激動萬分的申物華坐下,我們趕緊匆匆收拾掉殘留的食物,也無暇顧及儀容了,邊啃著漢堡邊回到桌子後坐下。這時申物華又按捺不住站起來大聲問道:“是不是他們都死了?!是不是?!”林瑛喝口水,清清嗓子,盯著他的眼睛說:“是的,你的同寢兩個人,昨晚十一點之後中毒身亡了。”申物華一下子癱坐在座位上,喃喃自語說:“郭鈉……可憐的郭鈉……我一直不理他,我也許太過分了……”林瑛用銳利的目光從上至下仔細打量他一遍,然後又問:“我們想知道,昨晚上十點之後這段時間,你在哪裡?”“我?”申物華眼光迷離,言語模糊,似乎還沒有從喪友的悲痛中蘇醒過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林瑛問話的用意,脹紅了臉喊道:“你們在懷疑我?你們居然懷疑我?!你們有沒有邏輯?你們有沒有調查?不錯,如果隻有陳祈仁一個人死了,你們儘可以懷疑我,我倒真想殺掉他來著!可是,如果你認為我殺掉了郭鈉,那你們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林瑛遞給他一杯水,安慰他幾句讓他冷靜下來。申物華拿起水,仰起脖子,一飲而儘,然後挑釁似的看著我們,那意思就像在說:我等著呢,你們放馬過來吧!妻子這時候忽然古靈精怪地開口問:“申物華,你不是和郭鈉的關係很僵了麼?像這樣傷心,又何苦呢?”申物華又激動地站起來:“我是一直錯怪他了!不錯,因為去年競選學生會主席,他幫了姓陳的忙,我想不開。但是我明白,他這個人總不好意思拒絕彆人!我其實早就想通了,但是礙於情麵一直賭氣不跟他說話!直到最近才和他打招呼,我還是那種半理不睬的德行!我這個人啊!我這個人啊!”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中墜落下來,妻子站起身來,把一張紙巾塞到他手裡,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和郭鈉友誼的深厚,我們完全理解了。現在,你可以談談你昨晚上在哪裡了吧?”申物華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長歎一口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我是學生會的外聯部長嘛,昨晚上去宿舍樓找乾部們開會布置工作了——不過我隻在二樓大二學生寢室裡了,沒有上四樓。大概過了十點,我離開宿舍樓,回到租的房子裡,洗洗就睡了。”“你租的房子到宿舍樓大概多少時間?你單獨租的?”“步行十分鐘吧,騎自行車的話,五分鐘內就到了。不錯,我一個人租的,我可不想再碰上一個陳祈仁那種的下三濫。”“你對陳祈仁很不滿嘛!”林瑛說。“當然。我想沒有幾個人對他滿意,他全副精力都用來巴結老師和提高名次上了。對同學呢,要麼拉攏,要麼排擠,要麼趾高氣揚,要麼花言巧語……”“包括對丁繪?”妻子狡黠地問道。申物華又有點激動起來:“丁繪是太小不懂事,不錯,我追過她,誰叫她是係花呢。不過我並不太愛她,我隻是不能忍受陳祈仁得到她,可惜我又失敗了。但終究她看清陳祈仁的真麵目了吧?這些日子一直注意他倆,好像關係很僵了,而且我時常看到陳祈仁痛苦萬分的樣子,哈哈……”我驚呆地看他大笑,好像他要以此化解掉心中一切塊壘似的。那瘋狂的笑聲在會議室裡麵久久回蕩,直到他出去後,我的耳際似乎還隆隆響著這種純粹發泄性的笑聲。08丁繪推開屋門,邁進屋子裡麵時,簡直像點亮沉悶世界的一支蠟燭,我立刻想到了《挪威的森林》中的綠子——年輕而且活力四射的女孩子。我悄聲對林瑛和妻子說:“沒錯,她就是上周我在雕刻時光看到的和陳祈仁一起的女孩子。”丁繪依舊是一副Hip-Hop的打扮,隻不過發型換成了剪得齊刷刷的短發,這使她從某種意義上更像綠子。我不禁懷念起那本不厚的來,是呀,那裡麵的人物,個個我都喜歡,尤其是綠子,簡直是我青春時代的戀愛標尺呢——不得不承認,那時候妻子就有地方像這個人物……妻子看出我盯著她發呆的樣子,使勁擰我一把問:“你又不規不矩的,當我不存在啊!”我滿臉通紅,隻好把剛才所想的小聲告訴妻子,她掩嘴而笑:“你說的這個倒挺有意思的。”丁繪平靜地坐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安詳的麵容下麵有潮水般的憂愁在湧動著。她沒有否認昨晚上去過415寢室——雖然沒有進去,她本來十點鐘給陳祈仁打電話,想跟他說一些話,但是沒人接聽。她索性直接來宿舍,想找他,可是敲門半天也不見回應,裡麵又黑著燈。她看看時間,自己的寢室要熄燈了,所以她隻好回去。她敘述的語調依舊平滑圓滿,沒有一絲異常。妻子卻顯得饒有興致地聽著,大概是我那番關於綠子的評論增添了她的興趣吧。林瑛照例詢問她和陳祈仁的關係,她了無波瀾地說了,和以前彆人說的毫無二致。妻子忽然插話問:“丁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昨晚上你為什麼那麼著急找陳祈仁,有什麼事情非得對他說不可呢?”丁繪驚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她安然地說:“就是有一些話要說,難道有什麼不合適的麼?”“我猜,是想跟他了斷關係吧?”妻子臉上浮出神奇的微笑,那微笑充滿著自信,就像一把磨得無比光亮鋒利的劍一般刺了過去。丁繪顯然有些招架不住的樣子,她的言語不禁有些慌亂起來,磕磕絆絆地說:“確實——不錯,我……其實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也對他表示過了,可他一直不願意麵對,那天隻想明明白白告訴他……而已。”“我想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你非得迫不及待地非要半夜去告訴他呢,看你是個特彆穩重的人,照理說這樣毛躁的舉動,完全不符合你的性格呢。”妻子忽然又換了一種語調,單刀直入地說。丁繪完全沒有作好心理準備的樣子,一時間隻好說:“因為我喜歡的人向我表白了,好不好?你們滿意這個答案了吧?!——但是你放心,他跟這個案子沒有任何關係,他根本就不認識陳祈仁什麼的!”她坐在那裡,忽然麵色凝重,我看到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她終於忍耐不住,輕輕地扭過身去抽泣一會兒,然後用紙巾擦把臉,衝我們微笑一下說:“對不起,有些傷感——還有問題麼?”林瑛指著我說:“這位先生上周曾經在咖啡館裡看到過你和陳祈仁,他說有某個人嫉妒他,他有危險,是這樣麼?他所說的那個人又是誰?”丁繪詫異地望我一眼,搞得我好不尷尬,她冷笑一聲說:“他那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至於他的話,我勸你們還是不要相信了。他說的那個人,是申物華,你們大概也了解他們不和的情況了,這種偏激的攻訐我看多了,所以我認為你聽到的話毫無價值。”“是麼?”妻子冷笑一聲,“可恰恰就在幾天之後,他的話一語成讖,你不覺得多少有些價值麼?”丁繪也回報以冷笑:“我想,對於他我了解更深吧,他這個人不是什麼地道的家夥。怎麼說呢?他總是喜歡把自己所做的事情用簾子一層層遮蓋起來,用花言巧語或者各種手段來掩飾自己真實的劣性。而且他也還是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極端分子,可能這種人將來在社會上能夠吃開吧,可是我不喜歡這種人,我隻喜歡真正從心底裡麵寵我愛我,地地道道的人,這也是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對不起,如果沒有什麼問題,我想先回去,我心裡很難過……”09“看來申物華的嫌疑最大了,從某方麵看,他確實有衝動殺人的潛質。”我看他們都在沉默,隻好自己打破這個僵局。“可是這明明像一場策劃好的殺人,不是衝動所為,如果是有第三者殺人的話。”林瑛說。妻子還凝眉沉思,不發一言,我看到她漂亮的古典美鼻子的兩翼在一張一翕地顫動著。林瑛的手機忽然響起,她看了一眼信息說:“法醫剛剛檢查過,從鼻腔的殘餘物來看,郭鈉死前確實用過‘鼻炎靈’。”妻子嘴裡喃喃自語了兩聲“窗簾”,忽然驀地站起身來,對著我們喊道:“快!我們去一趟現場!”我和林瑛大吃一驚,這時候妻子已經衝到了門口,我們隻好快步緊跟出去。奇怪的是妻子說是到現場,卻沒有進宿舍樓,而是站在樓前仰望著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戶。其中一個窗戶上還拉著窗簾,那就是發生慘劇的415宿舍。妻子像獵犬一樣跳上宿舍樓前的草坪,在那個窗戶下麵的灌木叢中仔細搜尋著什麼。我們幾個人也追了過去,看見她彎腰拾起了一個隻剩半瓶的“鼻炎靈”和一塊裹著它的臟兮兮的潮濕抹布。“丁繪說的沒有錯,他總是用簾子把自己的劣行一層層遮掩出來,我想你們也明白了,這個案子確實有一個凶手,而且像我們最初猜想的那樣,是兩個死者之一,不過他不是郭鈉,而是陳祈仁。”我驚訝地拿過妻子手中的“鼻炎靈”,仔細打量一下,這並沒有什麼特彆,我打開蓋子,使勁嗅了一下。“不要!”妻子喊道。可是已經晚了,一種特殊的氣味傳到我的鼻腔裡,我還沒有辨認出是什麼,隻覺得一陣眩暈,晃晃悠悠地便倒了下去。10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自家的臥室裡。我爬起來,聽見妻子跟林瑛正在客廳說說笑笑地討論著什麼。我站起來,頭還有些暈。我走出屋子,問她倆說:“案子破了?”“哈哈,你醒啦?那個藥瓶裡麵被注射進去了大量乙醚,所以你一嗅就昏倒了。”林瑛扶我坐在沙發上說。“你怎麼看出凶手是陳祈仁的?”我問妻子。“一開始就有懷疑。”妻子白我和林瑛一眼,似乎對她扶我的動作相當不滿,“首先是如果郭鈉和他的穿著,如果凶手是郭鈉的話,他既然策劃好了這出戲,不會隻穿著一個小褲頭就自殺吧?從心理上講,自殺的人可不想衣冠不整的告彆這個世界,而恰好我發現陳祈仁穿得整整齊齊的樣子——一個半夜準備就寢的人是這樣穿著麼?這引起了我的初步懷疑。”“再有就是我的疑慮,”林瑛補充說,“如果凶手是郭鈉,他不喝掉有毒的可樂,而采取注射的自殺方式呢?”妻子點點頭,繼續說:“其實事情確實是策劃好了,陳祈仁把搞來了毒藥和乙醚,他趁郭鈉不備,把乙醚注射到‘鼻炎靈’中,將他麻醉之後,又給他注射了毒液,把裝有乙醚的藥瓶裹好扔下去,順手拉上窗簾,讓人想不到窗外的事情。然後把撕下來的‘遺書’放在郭鈉身邊——這估計不難,郭鈉那麼喜歡村上,隨手抄寫兩句裡的話是平常的——然後他自己服下毒,在痛苦中和郭鈉一同死去。我相信魯嶽一開始走進密閉的寢室覺得頭暈的情況,很可能就是屋裡殘餘的乙醚氣體在起作用。”“可是他為什麼這樣做呢?”我還是一頭霧水。“因為嫉妒啊!”妻子說,“其實你在咖啡館聽到陳祈仁描述的那個人,並不是丁繪所說的申物華,而正是郭鈉。我記得你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一向假惺惺的’而申物華的樣子你們也都看到了,他根本就不是假惺惺的人。陳祈仁就算在丁繪麵前詆毀他,憑他的智商,也不會選用這個偏差的謾罵。而誰最有可能被他說成‘假惺惺’呢,隻有郭鈉像,他總是老好人的樣子,總是樂於助人。而且我相信,丁繪愛上的那個人就是他,她能歌善舞,他正好是文藝部長。而且,像言桄所說的,喜歡村上的人都喜歡綠子吧——丁繪那麼像綠子,郭鈉又是一個村上迷,兩情相悅,理所應當。所以申物華看到最近陳祈仁痛不欲生的樣子,而他在惡意詆毀郭鈉,被丁繪嗤之以鼻之後,不擇手段地痛下殺手,順便造成郭鈉謀殺他之後自殺的假象來證明自己在雕刻時光說的‘威脅論’所言不虛。”“難怪丁繪那個下午黯然神傷,還掩飾說陳祈仁提到的人不是郭鈉而是申物華,她是在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啊——總之這個凶手太可怕了……”“比凶手更可怕的,是嫉妒這個惡魔。”林瑛笑著,故意拍拍我說。“你們倆真當我不存在啊?!”妻子怒發衝冠。“看看,嫉妒了吧!要改!”林瑛哈哈大笑。“聽到了不?要改——”我也語重心長似的,對妻子開玩笑說道。我們三人放鬆的笑聲回蕩在屋裡,我忽然想起了弗蘭西斯·培根的一句話——“在人類的各種情欲中,愛情和嫉妒是特彆具有迷人魔力的。”我拿起妻子的手,緊緊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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