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廷,劉表仍舊怨憤不已,可是沒有辦法,心中隻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憔悴感。他懨懨地趴在床頭,蔡氏滑膩的雙手在他肩頭上揉搓著,他喉嚨裡發出像豬一樣的哼哼聲。蔡氏聽得不耐煩,打斷了這種聲音:“將軍剛才召集群屬,事情商量得怎麼樣了?”劉表喉嚨裡咕峨道:“彆提了,蒯越那豎子,當真叫人好不氣惱,竟然叫我投降曹操。”蔡氏道:“他倒為自己打得好算盤,投降曹操,他再差仍不失一個太守的位置。”沉默了一會,又說,“自從我們蔡家和將軍聯姻之後,蒯越就一直心有怨言。”劉表恨恨道:“他再不高興,又能如何?要不是現在正當用人之際,我定饒不了他。”說著,他又歎了口氣,“夫人深知我心。隻是曹操兵氣甚銳,我手下諸將都不堪任用,為之奈何?”蔡氏假裝不經意地說:“左將軍劉備來襄陽有段時間了,將軍何不派他試試?”劉表歪著頭,沉吟道:“劉備固然身經百戰,可是野心不小,今天竟然說,如果我把荊州軍隊全部給他,他就可以斬曹操首級獻於麾下。且不論他是否誇口,就算他能做到,曹賊首級一得,荊州還會屬於我劉表嗎?”蔡氏笑道:“將軍未免太警惕了。劉備一向以仁厚聞名,且又和將軍同宗,怎會凱覷將軍的荊州。”劉表哼了一聲:“那可難說。”他坐起來,接過侍女遞過的水杯,慢慢地呷了一口水,眼珠一轉,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道:“剛才夫人的看法也不錯,劉備雖一向號稱驍勇,在中原卻屢被曹操擊破。既然他誇此海口,似乎也可以派他試試。”聽劉表這麼說,蔡氏心中頓時湧起一陣複雜的感情,剛才劉表在前殿議事的時候,她其實也躲在屏風後偷窺,她第一次見到了劉備,稍微有些失望。雖然劉備身材高大,臉上棱角分明,雙耳下垂,兩手過膝,有異人之姿,可唇上頷下竟無一根胡須,像個宮裡的閹宦。蔡氏心目中的英雄可不是這樣的。就長相來說,劉備還不如劉表,劉表身長八尺,比劉備高半個頭,形貌昳麗,須髯甚美,當年聞名海內,恐怕也得益於這副姿容。可惜劉表真是應了他的名字,徒有其表,十多年前,他單馬來荊州赴任的時候,也算是意氣風發,似乎滿懷澄清海內之誌,然而現在……到底是什麼使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蔡氏腦中不斷胡思亂想,手上機械地給劉表按摩著,耳邊突然傳來劉表的鼾聲,他睡著了,嘴邊滿是涎水,斑白的胡須上亮晶晶的。蔡氏停住了手,發起呆來。第二天,劉表單獨宴請劉備,飲過幾杯之後,含含糊糊地說:“今天讓賢弟來,一則是飲酒,二則有事情要和賢弟商量。”劉備見劉表滿臉疲憊,皺紋好像多了一倍,不禁對劉表有些可憐,他垂首恭敬道:“有事請明將軍儘管吩咐,備洗耳恭聽。”劉表點點頭:“剛才又得軍報,曹操北伐鄴縣,兵困於河北,南陽空虛,我想,這倒是個北伐的好機會,賢弟以為何如?”劉備興奮的神情立刻見於顏色:“當然是個好機會,明將軍誠有心,備願負弩前驅,為明將軍率兵進攻宛、葉。宛、葉一下,曹操的南陽就在明將軍的股掌之中了。”一向傳聞劉備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天看來似乎不實。劉表心裡暗想。他笑道:“賢弟也這麼看,那真是機不可失了。我本想親自率軍,怎奈我的《新定喪服禮》剛剛完篇,諸生都以為應當開個說經大會,詳細論辯,是以一時不能脫身。賢弟既然願意,就代我一行罷。”劉備突然有一種非常滑稽的感覺。天哪!生逢這樣的亂世,這位荊州九郡的首腦,竟然還有心情談論經義。他想起了當年袁紹拒絕部下襲擊曹操的建議:“我的幼子如今病重,沒有心情出兵,以後再說罷。”殊不知時不可失,失不再來。兵破之際,全族都要身首異處,何止幼子。他簡直可以想見劉表將來和袁紹相似的命運,怪不得曹操說劉表乃家中枯骨,光憑這份見識,人家就高出劉表遠甚。這種貨色,拿什麼去抗衡曹操?然而這倒是自己的機會,他深知除了和曹操對抗下去,絕對沒有任何出路。如今劉表願委派他北伐,這個機會怎麼能放棄?他下意識地頻頻點頭:“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劉表道:“如果北99lib?伐有功,還可以威震東吳,他們絕不敢這麼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