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瓢潑大雨,驟然到來。持續了近三個半月的旱情,隨著一場大雨,一下子緩解了很多。眼見立秋將至,這一場雨來得格外及時。燥熱的空氣,頓時變得涼爽許多,雒水滾滾,咆哮著奔流,向大河流淌去。清晨,雨停了。薄薄輕霧漂浮於空中,恍然若仙境。曹朋催馬上了堤岸,看著滾滾東流的雒水,思緒此起彼伏。三個月前,他曾站在這裡,當時的雒陽北部尉還是朱讚;而今,他又站在這裡,可是朱讚卻已魂歸故裡,他將成為新一任的雒陽北部尉。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曹朋也清楚這雒陽北部尉的意義所在。彆看隻是個真三百石俸祿的芝麻官,若放在後世,那就等同於後世帝都的分局局長,至少也是個處級乾部……曹朋心中不禁生出奇怪感受,臉上閃過一抹玩味的笑容。“公子,雒陽城門已開,我們該進城了!”夏侯蘭催馬到堤岸下,恭聲提醒。曹朋深吸一口氣,撥轉馬頭衝下堤岸,“走,咱們進城!”※※※清晨的雒陽,經過雨水的洗刷之後,顯得格外潔淨。一大早,幾十輛汲水車正在城門內列隊,等待出城,往西山汲水。這也是那些權貴富豪們所享受的一種特權。雖然家中有井水,但這些富豪權貴們,卻大都不會飲用家中井水,而是每天命家人出城,自山中取泉水飲用。西山,也就是後世的雒陽龍門山。山中泉眼參差錯落,但大都是有主之物。吃大河魚,引西山水,是雒陽人的一種時尚,也是一種風雅……“前方何人,住馬。”當曹朋一行人抵達雒陽北門的時候,門卒上前阻攔。夏侯蘭催馬上前,“新任雒陽北部尉前來就任,還不立刻讓路。”“新任雒陽北部尉?”門卒一怔,連忙回稟門伯。不多時,隻見一個老軍匆匆上前,隨著夏侯蘭來到曹朋馬前。“雒陽進出,怎如此森嚴?”“回北部大人,此新任雒陽令的法度,雒陽四城二十座城門,每城隻開放兩門,並加強盤查,以避免宵小進出。”“陳雒陽已經到了?”“回北部大人,新任雒陽令,已經在三天前抵達。”看起來,陳群壓力不小啊。否則也不至於一過來,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曹朋沉聲道:“如此,速速讓開通路,我還需拜會新任雒陽令,不可在此久留。”“喏!”老軍連忙應命,回到城門下,催促門卒把城門後的汲水車趕走,讓出一條通路。哪知道,這軍令一出,那些汲水的車夫立刻炸了窩。“憑什麼讓我們讓路?”“對啊,明明是我們先來,為何讓我們等候?”“雒陽北部尉又如何?總要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如果耽擱了時辰,我家老爺怪罪下來,你們吃受不起。”上一次來雒陽,曹朋並沒有感受到這許多的麻煩。沒想到,這一次過來,還沒等進城,就遇到這樣的事情。雒陽的這大豪們,似乎也太張狂了。一群汲水的下人,竟然敢和朝廷命官進行對峙?曹朋的臉一下子沉下來,冷聲道:“子幽,休要理睬這些人,給我衝過去。”夏侯蘭二話不說,率領飛眊就衝進了城門中。隻見他取出丈二龍鱗,上下翻飛,把一乾汲水的下人,打得抱頭鼠竄。好在,曹朋也知道輕重,故而夏侯蘭沒有傷人命,隻是把人趕走。片刻功夫,道路已經清空出來。曹朋領著步鸞和郭寰,催馬入城。“老軍。”“在。”門伯被這曹朋這突如其來的發作,也嚇得不輕,連忙上前。“這城門出入,是如何管理?”“回大人,城門車馬出入,需登記在冊。”“也是陳雒陽之法令?”“正是。”曹朋不再詢問,看了看城門口排列的長長車隊,不禁眉頭緊蹙。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隻帶著人揚長而去。看著曹朋一行人的背影,那老軍忽然笑了……“門伯,何故發笑?”“這位新任北部大人,看起來和前麵幾位北部,不一樣。”一乾門卒,不由得愕然。曹朋入城之後,催馬沿著濕涔涔的長街,往雒陽令官署行去。雒陽令官署,同設立在雒陽北裡,和北部尉官署,隻隔了兩條街。相比之下,雒陽北裡,臨近北宮。其中建春門直通閶闔門的午門大街,就在北裡治下。雖說和陳群相識,但這基本的禮儀,曹朋必須遵守。按道理說,他已經拿到了北部尉印綬,大可以直接先到北部尉官署。可曹朋還是決定,先拜訪陳群。這是官場禮節,曹朋必須要遵守。否則,即便他和陳群熟悉,說不得也會產生出隔閡。一行人在雒陽令官署門前停下,隻見官署大門緊閉。夏侯蘭下馬,跳上門階,叩響門扉。不一會兒,從裡麵行出一個役隸,“何故叩門?”“請通稟陳雒陽,隻說新任雒陽曹北部前來求見。”“曹北部?”役隸向門階下看去,頓時露出笑臉,“我家老爺吩咐,若曹北部到來,就請先至花廳休息。”曹朋下馬,把韁繩丟給了一名飛眊,帶著郭寰和步鸞,邁步登上門階。在役隸的引領下,穿過前堂,來到後院花廳之中。早有人通稟了陳群,曹朋在花廳坐不多時,就聽到廳外一陣腳步聲匆匆。陳群帶著疲憊之色,走進花廳,一見曹朋,二話不說就上前抱住了曹朋。曹朋現在也有173左右的身高,不過比起陳群,似乎還是低了一個頭……“阿福,你總算是來了。”陳群這出人意料的熱情,讓曹朋心裡大呼消受不起。“陳大哥,你這是怎麼了?”陳群長出一口氣,“你這一來,我總算是能輕鬆一些。”曹朋,一臉的茫然。陳群這時候也恢複了曹朋所熟悉的那份清雅姿態,肅手讓座。他看了看站在曹朋身後的兩個小婢女,指著曹朋笑道:“我就知道,這世上若說最會享受的,莫過於你曹友學。嗬嗬,即便是到孔明先生門下求學,也要帶著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啊。”步鸞和郭寰臉一紅,垂下頭來。曹朋哭笑不得,“陳大哥,你休要取消我。我長途跋涉,冒著大雨而來,你卻……喏,你要是沒什麼事情,那我可先回北部尉官署了。”“誰說沒事,我等你三天了,你才過來,怎可能沒有事?”陳群立刻叫嚷,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了郭寰和步鸞一下。曹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扭頭道:“小鸞,小寰,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和陳大哥有事情要說。”“是!”兩個小侍婢,也知道這個時候,她們不適合呆在這裡,於是退出了花廳。待郭寰和步鸞退出,陳群神情一肅,起身搭手,向曹朋一揖,“阿福,我要先向你道歉。”“陳大哥,你這唱的哪一出?”陳群說:“我知你如今正在求學。能拜在孔明先生門下,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是我卻向司空請求,讓你前來幫忙。擾了你的課業,實乃大罪過。為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陳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曹朋臉色一沉,“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此天經地義。再說了,就算你不找我,我四哥這麼離奇的死去,我也一定會出來查個水落石出……不過,是你推薦的我?我怎聽說,是郭祭酒?”陳群笑道:“奉孝也中意你出任北部尉。所以我向司空提出之後,奉孝立刻表示讚成。”“為什麼是我?”陳群走過來,在曹朋旁邊坐下。“彆人不知你的本事,我卻知道。當初你在海西,剝繭抽絲,查出了海西謎案,我就清楚了你的本事。說心裡話,曹公讓我來接掌雒陽令,我實有些忐忑。朱公佐走的蹊蹺,而且這雒陽城中,似藏著一個天大秘密。我在司空府中查閱案牘的時候,就感覺到公佐之死,絕非是什麼私怨仇殺,恐怕另有隱情。雖然文若他們推薦我,可我卻知道,我所長不在於此,需有人協助,於是就想到了你。”“你也認為,我四哥走的蹊蹺?”陳群點點頭,“非常蹊蹺。”“怎麼說?”“我來雒陽三天,幾乎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除了下令戒嚴城門之外,大部分時間就是在查閱案牘。朱公佐死前,曾封鎖雒水河道,說是查找什麼屍體?這件事,與你有關?”曹朋一激靈,打了個寒蟬,點了點頭。他把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重又重複了一遍。說來也奇怪,時隔三個半月,當晚發生的案情,似乎更加清晰。曹朋說的非常詳儘,陳群聽得也格外仔細。待曹朋說罷,他低頭不語,沉思良久後說道:“阿福,你說的這件事情,的確有些古怪……朱公佐故去前,將縣衙所有的案牘都調了過去,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查找什麼。我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關聯?”“不好說!”曹朋想了想,“我現在還不清楚具體情況是怎樣,所以也不好下結論。”“阿福,這次你可一定要幫我。”陳群歎了口氣,拍了拍曹朋的肩膀,“我來到洛陽之後,便覺察到這雒陽城裡,極為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讓我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陣喧嘩聲。陳群不由得眉頭一蹙,清秀的麵頰浮起一抹怒氣。他長身而起,大步走出花廳,厲聲喝道:“何人在此喧嘩?”一個老管家神色慌張,快步走上前來。“老爺,大事不好。”“什麼事?”“北部尉,北部尉官署走水了。”“啊?”陳群聽聞後,不由得嚇了一跳,“你再說一遍?”“北部尉衙門走水了……”陳群麵頰一抽搐,轉過身來。曹朋在裡麵聽得非常真切,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縫。他走到陳群身邊,扯了一下陳群的衣袖。“陳大哥,咱們過去看看。”“好!”陳群立刻命人備馬,曹朋帶著郭寰和步鸞,走出雒陽令府衙大門。站在門階上,就見遠處濃煙滾滾,隱隱傳來一陣陣呼喝聲。夏侯蘭上前,剛要開口,卻被曹朋擺手製止。“子幽,看起來有人想要我好看啊。”“公子,咱們怎麼辦?”“不用著急,先過去查看一下狀況。”說罷,曹朋翻身上馬,陳群這時候也騎著馬過來。兩人誰也沒有吭聲,隻是點點頭,撥馬就往北部尉衙門行去。一邊走,陳群還問道:“阿福,誰竟如此大膽?”“誰這麼大膽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坐不住了。”“哦?”“早不燒,晚不燒……”曹朋冷笑一聲,“偏偏我前腳進城,後腳這北部尉衙門就走了水,未免太過巧合。不過,這也正說明,有些人心裡發虛了。否則也不會用這種蹩腳的手段,給我下馬威。”“你不生氣?”曹朋沒有回答,神色顯得格外平靜。※※※北部尉衙門的前堂,濃煙滾滾。衙堂的役隸們奔走呼喊,提著水桶救火。當陳群和曹朋抵達衙堂外的時候,火勢基本上已經被控製住。“是庫房走水,估計是人不小心所致。”一名役隸過來稟報,陳群不由得勃然大怒。“隻有庫房走水嗎?”“是。”曹朋點點頭,下馬上了門階。當他站在北部尉衙堂大門口的時候,突然間生出了無儘的感慨。三個半月以前,自己和朱讚一同走進北部尉衙堂,有說有笑。當時朱讚的妻兒出來迎接,自己還逗弄了那嬰兒片刻。哪知道,才三個半月,雒陽北部尉衙堂,已經是物是人非了……“陳大哥,我四嫂和我那侄兒,如今在何處?”“公佐妻兒已返回許都,如今就住在子丹府中……”“也好,至少不會驚嚇到我那嫂嫂和侄兒。否則的話,我心裡會更加愧疚。”曹朋輕聲說著,人已來到了庫房前。庫房仍冒著濃煙,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偌大的庫房,並沒有完全被焚毀,隻有小部分被燒得黝黑。曹朋蹙眉,捂著鼻子走過去,在一片狼藉中徘徊片刻,臉色也變得越發森冷。“曹北部,如何?”當著外人的麵,陳群還是會依照禮製而稱呼曹朋。曹朋冷笑道:“這不是走水,而是有人刻意放火……來人,立刻清查庫房損失,儘快呈報於我。”說完,他走到陳群身邊,沉吟不語。“你打算怎麼辦?”陳群也是一臉凝重之色。呼出一口濁氣,曹朋輕聲道:“既然人家已經出招了,我焉能沒有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