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洲山建營,隻是曹朋突發奇想。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要這鬱洲山究竟能有什麼用。看到那八艘海船的時候,曹朋本能的感覺,鬱洲山棄之可惜。畢竟,一個孤懸於外,不受任何約束,而且可以在一晝夜間抵達陸地的島嶼,如果就這麼放棄掉,的確有一些不舍。至於鬱洲山的具體情況,曹朋也不清楚。不夠這個島嶼既然可以容納三萬人生活,那麼就一定有它的可取之處,不是嗎?但想要實施這個計劃,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在目前來說,不太可能。一來,馬上就是年關,估計大家也沒有那個心情;二來,海民入屯之後,開春就是農耕時節。這是海西第一次屯田,意義非常重大。這個時候,鄧稷也的確是抽不出精力去鬱洲山營建。如果這樣計算的話,來年初夏開始操作,已經是最好的預測。所以,曹朋倒也不是太過於心急……※※※建安二年,隨著除夕的到來,悄然渡過。回想這一年,曹朋也不由得感慨萬千。去年這個時候,他和鄧稷一起到了九女城大營。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自己一家的命運,隨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遇到了魏延,夕陽聚遭遇伏擊。而後救下典韋,又認識了夏侯蘭……也就是在那時候,鄧稷失去了一隻臂膀。隨後劫囚,逃亡……好不容易到了許都,卻馬上成了階下之囚。隻是沒想到,那一段牢獄之災,卻成就了一個傳奇。小八義橫空出世,也使得曹朋在許都,結交了一批知心朋友。隨後,又經曆了許多事情,輾轉來到海西。如今回響起來,恍若如夢啊!曹朋坐在曹掾署的庭院裡,背靠廊柱,仰望星空。身後,腳步聲響起。曹朋頭也沒回,依舊坐在門廊上。王買走過來,在旁邊坐下,拿起曹朋身邊的酒壺,喝一口之後,長出一口濁氣。“阿福,還不睡嗎?”“睡不著。”曹朋從王買手中接過酒壺,也喝了一口。“明天就是班春,之後再過三天,咱們就得離開海西,前往廣陵。突然有一些感慨,所以想靜一靜……嗬嗬,咱們到海西,還沒等安穩下來,便又要啟程了。”“是啊,我也覺得,這一年來,如同造夢。”“哦?”“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咱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傻小子。除了習武,每天好像沒什麼憂愁事。可如今,地位雖然與早先提高許多,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快活。事事需算計,事事要計較……北集市雖然不大,可每天所見所聞,卻好像包涵無數。有時候,我真的感覺著,很累。”曹朋聞聽,不由得詫異看著王買。他發現,他這一年來不停的往前奔跑,卻好像忽視了許多東西。王買隻是個少年!許多在他這個年紀的人,此時此刻,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自己,卻把他卷入了漩渦。如果王買出生於一個大家族,也許還不會產生太多的感慨。偏偏他此前,隻不過是中陽山一個獵戶子弟。短短一年,一下子經曆這麼多的事情,對王買而言,的確是有一些負擔。曹朋感覺著,自己有些自私了!“虎頭哥!”“恩?”“對不起!”王買一愣,坐直了身子,“乾嘛說這種話?”“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可能顛簸輾轉,不但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而且還和王伯伯父子分離。”“欸,你這是什麼話。”王買不由得笑了。“你我是兄弟,再者說了,我覺得現在這生活,倒也過得刺|激。”“可是……”“阿福,你聽我說。”王買露出莊重之色,盯著曹朋到:“我知道,你將來是做大事的人。我爹也這麼說!我雖然沒甚大誌向,可也希望自家兄弟,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咱們在許都大牢之中,一個頭磕下去,這一輩子都是兄弟。所以,你彆說什麼‘對不起’之類的話,不是兄弟之間的言語。我和五哥,起於貧賤。大哥他們之所以肯和我們結拜,我知道更多是因為你的緣故。能和你做兄弟,我已經很滿足了……至於其他,都算不得什麼。”曹朋沉默了!半晌之後,他突然舉起酒壺,“虎頭哥,讓咱們一起做一番大事業吧。”說完,他喝了一大口酒,把酒壺遞給了王買。而王買接過來,毫不猶豫的一飲而儘。啪!兩隻手擊在一處。“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曹朋笑眯眯的說道,王買則用力的點了點頭。※※※班春,是一個傳統的活動。每年春天正月,天子會舉行藉田儀式,以鼓勵天下農耕。在舉行藉田儀式的同時,各地府衙還要舉行‘班春’的活動。所謂班春,也就是頒布春令,督促百姓及時進行耕作勞動,以避免耽擱了春耕時節。《後漢書·禮儀誌》記載:立春之日,液漏未儘五刻,京師百官皆衣青衣,郡國縣道下至鬥食令史,皆服靑幘,立青幡,施土牛耕人於門外,以示兆民。四更時,曹朋等人便換上了班春所著的衣衫服侍,一同來到縣衙門前。此時,海西鄉老縉紳,包括九大行首在內,一應有頭麵的人物,早早便聚集在縣衙的門外。班春,是一樁大事。可不能牽雜私人的恩怨。哪怕是有一些人對鄧稷還持有不滿,可是在班春日,也必須要老老實實過來集合。這是海西縣自興平元年以來,四年間第一次舉行班春。早先由於種種緣由,加之又沒有官府督促,班春活動幾乎被廢棄掉。而今鄧稷開春第一道政令,就是舉行班春活動。也正是向海西百姓表達出了他的信念。同時,也代表著官府的威信,在新的一年中,將會重新建立。黃整潘勇等人,紛紛向曹朋拱手行禮。他們的臉上,帶著濃濃笑意。過去一個月的時間裡,鄧稷通過封鎖鹽路,將抄沒的私鹽轉而為官鹽。而後又開設鹽引,交由黃整等人進行販賣。淮南地區的鹽路,此前幾乎是被麋家所控製,而今海西封鎖鹽路之後,整個淮南地區的鹽價暴漲,也使得黃整潘勇等人,從中大獲其利。同時,正日之後,鄧稷和黃整等人,又簽訂下契約,在距離海西縣八十裡外一處海灣,開設鹽場,煮海製鹽。當然了,這鹽場一應費用,都是由黃整等人所出,並由此獲得了三十年經營權。雖然這一時間,他們還無法看到其中的利益,但可以想象,該會是何等豐厚。這種種好事,讓海西的商賈們,如何能不開心。甚至一些本地縉紳,也通過各種渠道,表示出想要參一腳的意願。不過,此刻再想進入,恐怕就沒有早先那般容易。於是已有人開始把目光,投注於鹽引……所以,今天班春,可謂是集中了海西大小所有名流。近五更時,鄧稷一襲青衣,頭戴靑幘,走出縣衙大門。胡班手持青幡,緊隨其後。待鄧稷和海西鄉老們見過後,胡班把青幡交給了曹朋。可彆以為這打青幡是一樁低賤的事情。事實上,班春時節,打青幡的人,一定是本地極具聲名者。曹朋先殺陳升,後戰海賊……他曾在下邳鏖戰宋憲,並曾和溫侯呂布交鋒的事情,也被不少好事之人打聽的一清二楚。在海西縣,若說聲望,鄧稷第一。可鄧稷之下,最具聲望者不是那些本地縉紳,也不是九大行首,而是曹朋。三萬海民入屯,極大的稀釋了海西本土的力量。這些人從海民變成屯民,從此將過上穩定的生活。所以,即便是他們中有親人死於鄧稷曹朋之手,可是心裡麵,並沒有太多的怨恨。當海賊,本就是把腦袋係在腰帶上的活計。他們殺人,同樣也要承擔被殺的命運……顛簸流離多年,海民們對這種事情,倒也是看的格外清楚。呂藍在祈兒的陪同下,混雜在人群之中,正好奇的向四下裡打量。“祈兒姐姐,這個鄧縣令,很有趣啊。”“此話怎講?”“我記得,爹爹在徐州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舉行過這樣的儀式。你看這鄧縣令,到了海西之後,不征兵,也不加賦,反而對耕種之類的事情,這麼上心。在下邳,從沒有過這種活動。”祈兒聞聽,不由得沉默了!這也許就是呂布始終無法獲得下邳人認可的主要原因吧。徐州原本是何等富庶,錢糧廣盛,在十三州中可謂是名列前茅。可是自從陶謙死後,徐州屢受戰火。呂布來到徐州之後,隻是不斷征兵,不斷增收賦稅,造成徐州大批百姓逃離……呂藍看不懂這種事情,卻不代表祈兒看不明白。畢竟,她年長幾歲,經曆的事情,也遠比呂藍要多。陳宮號稱呂布身邊第一謀者,可他出的主意,大都是令呂布窮兵黷武,從沒有過長遠打算。也許來年,可令夫人們建議,使溫侯班春?祈兒這心裡麵,完全是另一個打算……來到海西已有十餘日,在這裡,她們過的倒也逍遙自在。從下邳傳來的消息,呂布在泰山郡吃了閉門羹。臧霸由於不清楚呂布的來意,所以不肯開放城門,使得呂布最終無功而返。同時,張遼和高順,卻在沛縣大敗劉備,並俘獲了劉備的家眷。這也使得呂布,心裡有些失衡。貂蟬來信說,讓呂藍不要急於回下邳,因為呂布的心情很差。呂藍呢,當然也不想急著回去。否則又要麵對那種種不開心的事情,倒不如留在海西縣快活。看著走在隊伍最前麵的鄧稷,看著在鄧稷身後,手持青幡的曹朋。呂藍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有些混亂起來……出城門後,鄧稷依照禮法,祭祀天地,而後命人抬起堆好的土牛。在一陣喧天鑼鼓聲中,人們抬著土牛東行。《論衡·亂龍》記載:立春東耕。東方屬木,代表著萬物生長,正合了春意。所以這春耕需由東而起,才算是迎合天地四時五行。東行十裡,鄧稷止步。隻見在一片空曠田野中,堆積著上百堆的柴火。鄧稷身為海西父母官,帶著曹朋走到這柴堆中央,先祭祀天地,祈求風調雨順。當天邊泛起魚肚白的光亮時,他大喝一聲:“點火,迎春!”百餘垛柴火點燃,火光衝天,照應天際通紅。濃煙翻滾,直衝雲霄,人們圍攏著火堆,匍匐地麵,開始唱起了帶有濃鬱海西風情的迎春曲。火光照映天際,直至天光發白。百餘頭耕牛集中在田壟一頭,一雙雙眼睛,凝注在鄧稷的身上。根據這習俗,第一犁,應該是由鄧稷來主持。鄧稷走到耕牛旁邊,抓住了轡頭,扭頭對曹朋喊道:“阿福,虎頭,你們過來,咱們一起開犁。”能夠在海西縣闖出今日的局麵,全賴曹朋為他出謀劃策。可以說,這海西縣是曹朋協助鄧稷,一手打下今日的局麵。而今,曹朋馬上就要離開海西了,鄧稷希望曹朋和他一同開犁,為海西迎來一個美好的明天。這,絕對算得上是一種榮耀。“曹公子,開犁吧!”“是啊,曹公子,請開犁吧。”黃整帶頭呼喊,一時間田壟地頭上,人聲鼎沸。海西人也都聽說了,鄧縣令的內弟,之前的海西第一衙內,即將離開海西,遠去廣陵做事。也許,他們並不清楚曹朋為海西做了什麼事情。可是他們卻知道,曹朋為海西帶來了安寧和繁榮。無論是斬殺陳升,還是擊潰海賊;勿論是整頓北集市,亦或者平抑物價。曹朋都參與其中……隻這一點,便足以讓海西人,對曹朋懷有一份感激。當萬餘人同時呼喊的時候,場麵極為狀況。“曹公子!”“曹公子!”曹朋有點懵了,卻見濮陽闓推了他一下,“友學,去吧……這是你應該得來的榮耀。”深吸一口氣,曹朋將青幡交給了鄧範。而後與王買一同走出來,朝著四方拱手一拜,頓時歡聲雷動。曹楠懷抱鄧艾,眼中不由得淚光閃閃。在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了曹朋鄧稷,他們在海西縣所做的一切努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種驕傲,她輕聲在鄧艾的耳邊道:“兒啊,看,你爹和你小舅舅,多威風啊!”鄧艾咿呀咿呀的拍著手,似乎也在為父親和舅舅,鼓掌喝彩。“做人當如鄧叔孫。”祈兒突然開口道。呂藍這目光迷離,看著田壟中的三人。鄧稷牽著耕牛,曹朋和王買扶著犁,在一陣歡呼喝彩聲中,迎著初升的朝陽,邁出堅實的步伐。“開犁嘍!”隨著濮陽闓發出一聲呼喊。百頭耕牛緊隨著鄧稷等人,齊聲嘶吼,拉著沉甸甸的鐵犁,為海西縣翻開了一頁嶄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