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分鐘後,火車抵達東南鐵路線的終點站福克斯通,所有的乘客都下車了。皮爾思走出包廂,他後來形容自己的外表:“比原先像樣得多,九九藏書但說得含蓄點,那身衣服也太不合宜了。”雖然他匆匆拿著手帕吐了口水擦過臉和雙手,但他發現皮膚上煤灰和塵垢極難擦掉。他沒有鏡子,隻能猜想自己臉上不會太好看,而雙手則擦了半天仍是一片淺灰色。此外,他懷疑自己黃棕色的頭發現在已經變得黑多了,隻慶幸可以用大禮帽遮住大部分。但除了大禮帽,他身上的衣服實在不太適合。即使當時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不太合身,皮爾思還是覺得自己特彆顯眼。褲子比一般可以接受的程度短了幾乎兩寸,而外套的剪裁儘管夠精致,式樣卻太過炫耀而浮誇,真正出身良好的紳士會避免這種暴發戶款式的。而且,當然,他身上還有死貓的惡臭。因此皮爾思懷著滿心惶恐,踏上擁擠的福克斯通月台。他知道大部分人看到他這副打扮,都會認為他是個冒牌紳士:常常有向往當紳士的人會去買二手衣服,得意洋洋穿上身,卻顯然根本不合身。不過皮爾思很清楚,亨利·佛勒對於這些社會地位的細微差彆十分敏感,隻消一眼,他就看得出皮爾思的模樣很古怪,然後會納悶有什麽不對勁。幾乎可以確定,他會猜到皮爾思因為某些原因在路上換過衣服,而且會想不透為什麽。皮爾思唯一的希望就是離佛勒遠一點。他計畫設法遠遠跟他揮手道彆,裝出一副急著要去處理生意的模樣,以避免任何社交上的繁文縟節。佛勒一定可以體諒男人以事業為先的心情。而且因為距離遠,中間又隔著擁擠的人群,皮爾思一身怪異的服裝或許能逃過佛勒的雙眼。結果是佛勒先看到皮爾思,他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過來,旁邊伴著那位姑娘,佛勒的臉色並不開心。“愛德華,”佛勒簡短地說:“我可真是虧欠你太多了——”他忽然停住,張大嘴巴。老天,皮爾思心想。完了。“愛德華!”佛勒說,驚訝地瞪著皮爾思。皮爾思的腦袋飛快轉動,猜測著各式各樣佛勒可能提出的問題,也設法思索著答案;他覺得自己冒出一身冷汗。“愛德華,親的的朋友啊,你看起來好可怕!”“我知道,”皮爾思開口:“因為——”“你的樣子簡直就像死神了。怎麽回事,你整個臉灰白得像死屍似的。之前你說搭火車會不舒服,我根本沒想到……你還好吧?”“應該還行吧,”皮爾思說,真心地歎了口氣:“我想等吃過飯之後,應該會好些吧。”“吃飯?沒錯,那當然了,你趕快去吃飯,另外要喝點白蘭地。看你的臉色,恐怕體內循環功能不順暢。我該陪你去用餐的,不過——啊,他們現在在卸下那批黃金,我得負責監督。愛德華,我就不陪你了,行吧?你真的沒問題嗎?”“謝謝你的關心”,皮爾思開口:“不過——”“也許我可以幫上忙。”那位姑娘說。“啊,好主意,”佛勒說:“那就太好了。她真是個可人兒,愛德華,我就把她交給你了。”隨著最後這句話,佛勒朝他使了個奇怪的眼色,然後匆匆轉身沿著月台朝行李車廂走去,中間還回個頭來喊:“彆忘了,一定要喝杯濃烈的上等白蘭地。”然後走了。皮爾思舒了一口大氣,然後轉向那位姑娘:“他怎麽可能看漏了我的衣服?”“你該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她說:“看起來好恐怖。”她看了他的衣服一眼:“我看得出你穿了死人的衣服。”“我的衣服被風吹破了。”“所以你的計畫完成了?”皮爾思隻是咧嘴一笑。皮爾思離開車站時已近中午。那位姑娘布麗姬·羅森則仍留在車站,一路盯著她哥哥的棺材搬出來,打算運上出租馬車。她先拒絕了好幾輛等在車站前的馬車,宣稱她已經先安排好一輛,惹得那些腳夫很不高興。她約的那輛馬車直到一點過後才來到。馬車夫是個魁梧又可怕的莽漢,前額上有一道疤,他幫忙把棺材運上馬車,然後揮鞭趕馬迅速駛走。當時沒有人注意到,這輛馬車到街尾曾停下來,讓另一名乘客上車,是個臉色灰白、衣著不合身的紳士。然後這輛馬車又繼續上路,消失在視線中。到了中午,哈布氏銀行的保險盒已經在武裝警衛的護送之下,從福克斯通火車站轉運到橫越英吉利海峽的汽船上,四個小時後抵達奧斯坦德。由於歐陸的時間比英國快一小時,法國海關簽署必要文件並收下那批保險盒時,時間是下午五點。然後保險盒再度由武裝警衛護送到奧斯坦德火車站,預定次日上午由火車運到巴黎。五月二十三日上午,開往巴黎的火車預定九點出發,法國“柏納暨菲爾斯”銀行的代表提前來到奧斯坦德,要在保險盒裝上車之前,先打開來確認裡麵的東西。於是在五月二十三日上午約八點十五分,他們發現保險盒裡裝的是一大批縫在小布袋裡的鉛彈,一根金條都沒有。這個驚人的發現立刻以電報傳到倫敦,剛過上午十點,哈布氏銀行西敏區辦公室已經接獲消息,隨即成為這家成立不久但信譽桌著的銀行有史以來最令人震驚的事件,而接下來幾個月,其轟動的程度仍將持續不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