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他們的計畫竟又碰上更多的險阻。一八五五年五月十七日,皮爾思收到一封信,文筆優美而有教養,上頭寫著:“親愛的先生:”“今天下午四點,我會在希得能姆的水晶宮等您,商討若乾有關雙方共同利益之事宜;至盼撥冗前來一晤,感激不儘。”皮爾思驚訝地看著那封信。然後拿給艾噶爾看,但艾噶爾不識字,於是皮爾思念給他聽。艾噶爾看著上頭的字跡。“這是清潔威利找代筆人幫他寫的。”他說。“當然了,這很明顯,”皮爾思說:“但是為什麽?”“或許他是想再跟你要點錢。”“如果隻是這樣,那就好了。”皮爾思說。“你要去見他嗎?”“那當然,你替我在旁邊監視好嗎?”艾噶爾點頭道:“要找巴婁去嗎?有個好手可以解決很多麻煩。”“不,”皮爾思說:“動手打架會引來警察追查。”“好,”艾噶爾說:“那隻要一個把風的就行了。在水晶宮那裡可不大容易。”“我想威利很清楚這點。”皮爾思陰沉地說。在此應該稍微交代這座象徵維多利亞時代的十九世紀中期建築物。這是一座三層樓高、占地十九英畝的龐大結構,於一八五一年建於海德公園,為該年萬國博覽會的展場,讓每個看到的參觀者都印象深刻。的確,即使現代人隻能透過圖畫看到水晶宮,仍會不禁讚歎;而能夠親眼目睹一百多平方尺的玻璃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必定是一幅壯觀的景象。因此毫不意外地,水晶宮很快就成為新的維多利亞時代工業社會那種崇尚前瞻性、技術革新的審美觀的代表作。但這座驚人結構物的誕生,卻是源於偶然。萬國博覽會的籌備事宜於一八五零年展開,由維多利亞女王的夫婿亞柏特親王親自領導規劃,但展覽館的建築計畫和地點,卻很快就引發爭議。這座建築物顯然一定很大。但會是什麽樣的建築?又要蓋在哪裡?一八五零年的競圖吸引了超過兩百件設計案,卻沒有人得標。因此萬國博覽會的建築委員會便自行擬定一個計畫,要興建一棟可怕的磚造龐然大物;這座建築的長度會是西敏寺的四倍,而且龐大的圓頂將賽過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但輿論大眾卻顧慮會砍樹,會為騎馬人帶來的不便,以及會為這個宜人區域帶來種種破壞等等。國會似乎也不願意讓海德公園當做萬國博覽會館址。同時,這個建築委員會發現,他們的建築計畫得用上一千九百萬塊磚。到一八五零年夏天,時間已經不夠了,眼看著就是來不及在展覽會開幕前製造出這麽多磚頭,並建造好展覽館。甚至有些悲觀的說法,認為應該取消博覽會,或至少延期。此時得文郡公爵的園丁喬瑟夫·帕克斯頓提議,建造一座龐大的溫室做為博覽會的展覽館。他交給建築委員會的原始計畫,是寫在一張吸墨紙上的,此案最後受到采納,因為有好幾個優點。首先,這個計畫挽救了海德公園的樹木;其次,主要材料玻璃可以很快製造出來;第三點,展覽完畢可以拆掉,另謀他處重新架設。委員會接受了一項七萬九千八百英鎊的競標案,由一家承包商負責興建這座巨型結構物,前後隻花七個月就完工了,後來更成為舉世讚歎的焦點。於是,一個園丁拯救了大英帝國的名聲,這名園丁後來因而受封為克靈頓公爵。(原文注:水晶宮隻有一個事先沒預料到的問題。這座建築裡麵有樹,樹裡頭有麻雀,而這些麻雀可沒有一般家庭寵物的良好衛生習慣。這件事其實並不好笑,尤其不能對這些鳥開槍,牠們又不肯踏入捕鳥的陷阱。最後有人諮詢維多利亞女王本人,她說:“派人去請教克靈頓公爵吧。”於是公爵得知了這個問題。“陛下,試試用雀鷹吧。”他提議道,結果他的辦法再度奏效。)博覽會之後,這棟龐大的展覽館被拆掉,搬到倫敦東南地帶的希得能姆。當時希得能姆是個舒適宜人的郊區,有精致的住宅和開闊的田野,水晶宮搬遷至此,為這一帶更增魅力。這一天將近下午四點,皮爾思走進這棟廣闊的建築,去找清潔威利。這棟巨大的展館有幾件長期展示品,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古埃及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在阿布辛比勒陵寢那些龐大雕像的複製品。但皮爾思根本沒留意這些吸引人的雕像,或是蓮花水塘,以及幾乎無處不在的小水池。館內有支銅管樂團正在演奏,一排排的座位中,皮爾思看到清潔威利坐在靠左側的位置。他也看到艾噶爾假扮成退休軍官,顯然正在另一個角落打盹。樂團的聲音很大,皮爾思溜到威利旁邊坐下。“什麽事?”皮爾思壓低嗓子說。他望著樂隊,懶懶想著他討厭樂團演奏的音樂。“我手頭很緊。”威利說。“我已經付過錢給你了。”“那些錢還不夠。”威利說。皮爾思好好看了他一眼。威利在流汗,而且焦躁不安,不過他不像一般緊張的人會左顧右盼。“你是在幫人設圈套嗎,威利?”“不是。”“有人叫你來的嗎?”“沒有,我發誓,真的沒有。”“威利,”皮爾思說:“如果你敢告我的密,我會把你剁了當肥料。”“我發誓,”威利說:“我沒有撒謊——我隻需要五鎊或十鎊,隻要拿到,我就不會再來煩你了。”台上的樂隊演奏起法國國歌〈馬賽曲〉,以表示英國人對法國盟友的支持。台下有幾個人不太禮貌地噓起來。皮爾思說:“你在流汗,威利。”“拜托,先生,給我個五鎊或十鎊,我就不會再來煩你了。”皮爾思掏出皮革,抽出兩張五鎊鈔票。“彆出賣我,”皮爾思說:“不然我就會采取必要的手段。”“謝謝,先生,謝謝,”威利說,趕緊把錢放進口袋:“謝謝,先生。”皮爾思拋下他離開。他出了水晶區來到外頭的公園,快步走到哈黎路,停下腳步,調整一下他的大禮帽。巴婁看到了這個手勢,他的馬車正停在街尾。然後皮爾思慢吞吞地走在哈黎路上,看起來自在隨意極了,完全就像個放鬆的紳士在散步似的。但不管他原先在想什麽,附近一聲汽笛的長鳴以及火車嘁促輾過鐵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視線掠過眾多綠樹和宅邸的屋頂,看到滾滾黑煙噴向空中。他不自覺地看了一下表:這是東南鐵路公司下午的列車,正在福克斯通駛回倫敦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