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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町火箭 池井戶潤 2090 字 21天前

佃坐在社長室裡,雙手抱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竟然要告斯特拉的技術?”起訴方是他們的競爭對手——中島工業。起訴內容是專利侵權。問題在於賠償數額——九十億日元。簡直是天文數字。佃製作所專門製造小型發動機及相關部件,五年前正式發售了斯特拉,從此它就占據了公司最熱門商品榜首。斯特拉是佃製作所研發製造的一款高性能小型發動機,單品年銷售額占總營業額三成。公司每年都會對它進行改良,去年春天更是推出了經大幅改動的最新型號。最新型號的斯特拉上搭載了自主研發的燃料係統,而眼下中島工業卻遞來一紙訴狀,聲稱該最新型號的發動機抄襲了他們開發的產品,並以侵犯專利權為由,要求他們立即停止銷售。“扯淡!”佃氣不打一處來,大聲罵道。他們跟中島工業在小型發動機領域屬於競爭關係,時常鬨得劍拔弩張。事實上,新款斯特拉剛發售沒幾個月,中島工業就發來投訴,說你們的設計是不是有問題。佃製作所先經過內部討論,後來又跟中島工業協商,最終確定中島工業的說法中存在誤解,實際並沒有任何問題。“抄島工業瞎胡扯什麼玩意兒,我還想投訴他們呢!也不知道是誰抄了我們的發動機設計,還山寨出來跟我們競爭。”津野得到消息後,怒火中燒地跑過來罵道。什麼東西一旦暢銷,中島工業就會削尖腦袋往那個領域鑽營,所以才會被業界揶揄為“抄島工業”。“結果呢,彆人的發動機跟他們家的有點像,就跑去告侵犯專利權。”“這就是中島工業的一貫做法啊。”殿村漲紅著臉說,“先模仿,然後挑剔對手的技術,打亂彆人陣腳。如果對手是小公司,他們就更加明目張膽了。”“這是主板上市公司會用的手段嗎?!”津野怒氣難平,一口咬住殿村發泄。“他們就是那樣的公司。”殿村勸說道,“總之,既然我們被告了,就不能坐視不理。社長想必也知道,如果不回應訴狀,官司就算輸了。我們必須起來迎戰,首先要找一個對技術和知識產權都很熟悉的律師。我曾聽說,抄島工業的顧問律師全都是從搞技術那邊轉行過來的奇人,您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能在法庭上占到優勢嗎?”佃說完,殿村的方臉上下動了動。“社長,這肯定不是一場簡單的官司,對方也要分出人力和時間來打官司,一定事先跟律師商量過,確定有勝算了,才會給我們發來這種東西。”殿村瞪了一眼訴狀說道。“太亂來了。”佃無處發泄怒火,隻好看著屋頂歎息,“怎麼會有這種事呢?”“對方的手段就是如此下三爛。”殿村說,“而且,我們被中島工業告了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自家的信用也會受到影響。銀行那邊也不例外。”“喂,喂。”佃無奈地看著殿村,“銀行還會把這種事當真?太扯淡了吧。”“在一般人看來,中島工業既然會提起訴訟,肯定是有依據的。當然,就算我們沒做錯什麼也一樣。”這實在太不講理了。“請您想一想,如果我們官司打輸了,不得不停止銷售斯特拉,那對營業額造成的影響將高達三成。再加上京浜機械那邊減損的營業額,就是將近四成。那樣一來,彆說赤字了,整個公司可能都維持不下去。銀行向來會考慮最壞的情況,那我們就更不可能拿到融資了。”“你等等,什麼叫官司打輸了?”佃粗聲道,“怎麼可能打輸。這場官司根本就是胡扯。殿村先生,你心裡也清楚的吧?”“那當然。”但殿村仍不依不饒地說,“可是,您覺得白水銀行那些人心裡能同樣清楚嗎?要是不出庭,您要如何證明我們能打贏這場官司?”佃被嗆住了。儘管很不甘心,可殿村的話確實有道理。“還是先找一個能應付這種難題的律師吧。”殿村說,“您有相熟的人選嗎?”“我有幾個大學同學是律師,不過畢業後都沒見過麵。田邊律師不行嗎?”田邊篤在五反田開著一家律師事務所,公司平時會請他來製作跟客戶簽訂的合同,以及處理一些彆的業務,然後每個月給他支付幾萬日元的顧問費。雖然沒請他打過官司,不過以往遇到貨款延遲支付時也找他谘詢過。“田邊律師了解技術嗎?”“不知道呢。”佃歪著頭說,“我能肯定他在合同違約和索賠這方麵特彆專業,但此前從未跟他談過專利這種複雜話題。隻是我也想不到彆的律師了。”殿村仔細想了一會兒。“總之,先找他商量商量吧。”說完他就走出社長室去打電話了。佃目送殿村的背影離開,疲憊地歎息一聲。就在此時,外麵有人敲門,一個模樣邋遢的男人探頭進來。是山崎光彥。山崎今年三十八歲,是佃製作所技術研發部門的領頭人,正式頭銜是技術研發部部長。他是佃的大學師弟,也是一名很有能力的研究人員。可是他性格比較特彆,跟教授合不來,五年前就離開了研究室。一頭亂發、滿臉胡楂,鼻梁上架著沉重的黑框眼鏡,身穿臟兮兮的白袍,他這副樣子無論怎麼看都像個禦宅族,但實際上,他喜歡實驗甚至勝過一日三餐。可能就因為這樣,此人年近四十了還沒成家。“社長,我聽說我們被中島告了,這是怎麼回事?”山崎性格內向,說起話來也磕磕絆絆,眼睛總是看著地麵,頭發綁成一條馬尾辮。他跟彆人說話時喜歡用中指不停推眼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佃回答,“對了,阿山,上回中島來找我們麻煩時不是有個什麼聯係人嗎,說是企劃部的經理還是啥的。你還有那家夥的名片沒?”“稍等。”山崎說著,抬手拍拍胸口和屁股,好不容易從褲子前麵的口袋裡掏出手機來。“我記得記過他的名字,應該還沒刪掉……啊,找到了。”他打開手機,把一則聯係人資料拿給佃看,“頭銜應該是事業企劃部法務小組經理。”那人名叫三田公康。“對,對,就是這個家夥。”幾個月前,中島向他們提出投訴時,佃曾跟這人見過幾次。他跟佃年紀相仿,渾身散發著大企業高管的氣場,把自己打理得有模有樣,卻給人留下不可一世的印象。佃用座機撥了那個號碼,不是公司總機,而是直通部門的電話。他向接電話的年輕男人報上名字,聽到一聲“請您稍等”,隨後聽筒裡便傳出八音盒版的《卡農》。佃覺得這個旋律跟這個部門給人的印象不太相符。等了好久,才聽到一個生硬的聲音說:“您有事嗎?”對方並不是三田,而是剛才接電話的人。“我想談談訴訟事宜。”佃回答道。“三田讓我轉達,對於那件事他沒什麼好說的。”對方給了一個讓人火大的回答。“麻煩您轉告他,就算他沒話說,我也有話說。”佃說完,電話又被切換成等待音,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聲:“喂,你好。”對方連名字都不報一下,看來就是三田本人了。“您好,我是佃製作所的佃。今天我收到貴公司發來的訴狀了。”對方沉默不語。佃有點火大,煩躁地說了聲:“喂?”對方這才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嗯。”佃繼續道:“對於貴公司的發動機設計,我還是之前的說法。當時您也認同了,說並不存在問題。那現在這是怎麼回事,能請您解釋一下嗎?”“認同?我可沒認同什麼。”對方帶著敵意回應,“您怕是有什麼誤會吧?”“等等啊,三田先生,你當時對我們的回應完全沒有提出異議吧。不僅是你,我記得貴技術部門的人也都認同了。”佃說完,心裡想起那次難忘的經曆。二月,中島工業突然寄來一封“貴公司開發並在銷的斯特拉發動機疑似侵犯本公司專利權”的信函,還附上了證據。公司內部以佃和山崎為中心,展開了一次討論,最終認定兩者確實類似,但模仿的一方是中島工業,佃製作所沒有任何問題,並把這個結論告知了對方。佃好像為此跟三田見過兩次麵。其後,由中島工業發出邀請,兩公司負責人在東京都內某酒店召開了正式談判會議。佃一直堅持自己的主張,中島工業雖然提出了幾項反駁,但都被佃說服了。最後,談判會以雙方接受了佃製作所的主張結束。“你們現在才說沒有認可,那倒是告訴我,究竟什麼地方不認可了?”“您看過訴狀自然會知道。”三田口氣生硬地說。上次開談判會,佃製作所隻有佃和山崎兩個人出席,中島工業則派出了以技術部門為中心的十幾名員工。當時應該把技術問題都討論透徹了。“我就是看了訴狀還不明白,才打電話問你的啊。為什麼要跟我們打官司?如果有問題,在那次談判會上明確提出來就好了,不,會後也行。而你們卻突然發來一紙訴狀,這簡直太亂來了。”“恕我直言。”三田說,“本公司是因為你們當時一味自說自話,認為就算當場反駁也隻是鬨得會議沒完沒了,才選擇沉默的。關於這點,麻煩您有點自覺好嗎?”佃感到有一股強烈的怒氣湧了上來。“那你們提出開談判會的初衷又是什麼啊?”“總而言之,”三田語氣輕浮,看起來並不把佃當回事,“無論您怎麼想,這件事都已經遞交給法院了。既然如此,我對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三田先生,這不是違反社會常識的行為嗎?”佃剛說完,三田就在電話另一頭尖聲反問:“社會常識?”他似乎嗤笑了一聲,隨後半帶嘲諷地問:“不好意思,您說的社會常識是指什麼?能明確一下定義嗎?”佃氣得眼前發黑。他突然想起年輕時在大學研究室與人發生的爭論。研究室裡有個自詡學者的人,凡事一開口便是“你如何定義這個詞”,佃當時最討厭那個人了。“定什麼義啊,彆開玩笑了。”佃怒火攻心,惡狠狠地說。“我可告訴你,這次通話是有錄音的。”三田說。“那又怎樣。”佃也不服輸,“到法庭上去誣告彆人,還把這當成做生意的手段。我想問問,像你們這種大企業,利用官司來賺錢真的好嗎?”“佃先生,您所謂的誣告,隻是單方麵見解吧。”三田得意地說,“我可不這麼想。你們侵犯了我們的專利權,並以此獲得不正當利益,糾正這種行為才叫正義吧。您在這裡跟我說沒有用,一切到法庭上解決吧。話就說到這裡,我要掛電話了。今後您如果還對這件事有疑問,麻煩不要聯係我,直接聯係我們的代理律師。我還要奉勸您一句,千萬不要用那種類似威脅的口氣說話哦。再見。”他顯得格外自信,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王八蛋!”佃把聽筒一摔,氣憤地抱起了手臂。“他說什麼了?”山崎鏡片背後的雙眼滿是不安。“他說當時根本沒認同我們的結論,還說隻有我們單方麵覺得自己沒問題。明明在談判會上被反駁得體無完膚,還好意思說那種話!”佃一生氣就會體現在態度上,而山崎則會藏在心裡。所以他生起氣來反而會變得很安靜,而且一臉蒼白,太陽穴突突亂跳。就像現在這樣。“就因為他們跟我們爭不贏,所以才把法院牽扯進來,想歪曲事實吧。畢竟人家底下可有一大堆一流事務所的優秀律師啊。”佃充滿嘲諷地說。“隻要把我們告贏了,讓我們再也賣不了發動機,他們就能從中獲利,是這麼想的嗎?”山崎說。“沒錯,這招太下三爛了。”以打官司為手段踢走同一領域的競爭者,這是不可原諒的。“正義與我們同在。”佃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卻見殿村回來了。“田邊律師今天下午六點以後有空,您打算怎麼辦?”佃打開記事本,上麵寫著晚上有同業者聚會。“那就六點以後吧。”佃說完,在聚會日程上重重地劃了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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