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第3章3來了個女孩。來監獄探視的人不多,但偶爾也會有幾個。他們租用私人船隻——有時候是直接從母星係租船,但更多是在附近那些荒涼殖民星球租的船,然後一路飛過來。監獄外設有一塊停機坪,我們自己從來不用。這塊停機坪與監獄其他地方隔得很遠,因為我們知道肯定會有人前來探監。有時候犯人全家都會來,父母親、丈夫,以及孩子們。他們有的就站在停機坪裡放聲大哭,有的則是靜靜地等待著。監獄並沒有規定怎麼接待這些來訪者。《監獄管理守則》裡隻說:“非常遺憾,禁止探監。”出於禮節,每個探視人第一次來訪的時候,我總會去停機坪和監獄的隔離圍欄那裡親自接待。事實上,在停機坪和監獄之間,我們已經安置了七十三套牢不可破的保障係統,這道圍欄隻不過是一個象征而已。依照慣例,隻要我點頭,便可以關閉其中的七套係統,以便讓探視者將他們送來的東西遞給我,比如說請願書。一般來說都是請願書,因為探視者不允許給犯人送信或是禮物。同樣地,我也不能給探視者送任何犯人的東西。另外,即便是我,也無法關閉全部七十三套係統,讓某些“無辜”的犯人從監獄裡麵出去。我剛剛提到,探視人第一次來訪的時候,我會親自接待,儘一儘人道的義務。有時探視人會直接在圍欄外大聲喊話過來,有時他們會舉牌子溝通,還有些時候,某一位探視人會走上前來,悄悄和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會這樣問。他們通常也知道答案。“我們想要和說話。”最好的情形是對話如此發展。我通常禮貌地回複他們:“很遺憾,這不行。”“可是你們曾經承諾過,我們可以使用互通網交流,”他們會繼續堅持,“結果自從他們被送到了這裡,我們就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了。我們今天來到這兒,隻是想知道是不是還好。我們愛他們,就這麼簡單。”我則會一臉凝重地回複說:“你們請放心,一切都好,已經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互通網目前帶寬不夠,還沒法實現犯人和母星係之間的通信。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問題絕不是出在我們這裡,我建議你們向母星係當局提出訴求。聽說目前的通信問題是太陽風引起的。”在我做這些解釋的時候,他們總是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不過這些話都是本特利教我說的,我必須信任她。然後,他們會詢問能否送信給摯愛之人。我則會向他們道歉,解釋說,互通網是唯一允許的通信方式,告訴他們在《監獄管理守則》的約束下,我也是身不由己,而他們則會再次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最後,他們會遞上一份請願書,上麵寫滿了他們的訴求和難以辨認的簽名。我一直不是很理解請願書。一些你從來不認識的人突然想讓你替他們辦事,而你根本做不了什麼。我遵守道德準則和《監獄管理守則》的條例照看所有犯人,那麼拜托,你們務必把請願書呈遞給母星係政府吧。也許他們會答應釋放某個犯人讓我們大吃一驚呢,又或者,會命我給某位犯人額外的特權。但他們從來沒有這麼做過。我耐心地向探視人解釋,如果他們把請願書遞交給我,我就隻會掃描下來,然後用比龜速快不了多少的互通網傳給母星係政府。儘管探視人飛船上的上傳係統毫無疑問要快得多,但他們總是堅持要我收下請願書,或許這樣會讓他們好受一點吧,好像這樣做了,這趟昂貴的長途之旅就是值得的。若是如此,收下他們的請願書並認認真真地,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雖然他們也並不會回過頭檢查我在做什麼。一次互動良好的交流不就應該是這樣嗎?有時候他們在離開之前,甚至還會感謝我抽出時間接待他們。另外,我也接受過應對失控場景的培訓,偶爾,會有探視人衝我大叫大嚷:“你怎麼能這樣?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這種問題誰也沒法回答。我們隻是照章辦事,自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有人都會這樣說。總之,探視人首次探視的情況大抵如此,而我也隻需要接待第一次來探視的人。等他們第二次來的時候,我通常就任由他們在外麵隨便乾什麼,畢竟按照規矩,我隻需接待他們一次就夠了。通常他們就站在原地,高舉著手中的牌子,滿懷期待地透過圍欄往裡頭張望。但是不會有人出來接待他們,最終他們隻得失望而歸。幾乎沒有人會來第三次。但這個女孩,她有點特殊。她來了之後不像彆人那樣鬨鬨哄哄,隻是站在停機坪裡。奇怪的是,監獄的防禦係統並沒發覺有任何飛船接近的跡象,我們甚至沒來得及打開停機坪的著陸燈光。不過這也沒關係,看上去她也不需要指示燈指揮飛船降落。她就這麼毫無征兆地來了,活像在變戲法。她的穿著也不標準,沒有穿太空服,甚至連飛行服都沒穿——而是穿著一件老式的套頭衫和一條整潔古雅的裙子,身材嬌小卻神情堅定。她甚至係了條頭繩。我記得自己曾見過她這樣的打扮,那還是很久以前在一位複古者的身上。我一度認為他們早已和老地球一道消亡了。她莫名地令我聯想到428號犯人,她同樣有一種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感覺。當然,猜也能猜到她是來探視428號的。依照規矩,我來到了停機坪,她正在這裡等著我。她沒有舉牌子,手裡也沒拿著真情流露得讓人厭惡的請願書。她隻是坐在一塊石頭上,讀著一本真正的紙質書。我來到圍欄的後麵,她假裝沒有注意到我,仍然在繼續讀書,翻頁的時候隻見她鼻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後將讀到的那一頁折了個角(竟敢如此破壞這種寶貴的手工製品!我已經開始對她心懷不滿了),把書收進口袋,抬起頭麵帶微笑地看著我。“不好意思,”她說,“剛好讀到精彩之處。那個……你好。”她禮貌地笑道,“有何貴乾?”“我是這座監獄的典獄長。”我說著,心裡有點蒙,“應該是,‘你有何貴乾?’吧?”“哦,既然你這麼說,那就是吧。”她聳聳肩,耐心的笑容讓她看上去更漂亮了。“你認識428號,對嗎?博士?”她點點頭。“你想見他嗎?”她再次點了下頭。“嗯,隻怕這不行。”“啊。”她看上去有些嚴肅,指頭在口袋裡撥動著書頁。“我是大老遠趕過來的,如果你能讓我見見他的話,就再好不過了。”看來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那一套。“你是他的親人嗎?或者,他的女兒?”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我話音剛落她就大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放肆大笑,聽上去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千萬彆跟他提起這話,他絕對會殺了你。”我皺起了眉頭。她提到了428號殺人的事情,但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意識到那是多麼喪心病狂的惡行。不過,也可能是她刻意忽略了這一點。我儘量控製住情緒,問道:“那麼,你是他的……妻子嗎?”她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得了吧”。遺憾的是,我很了解她這種人。“親愛的,我很抱歉。你並不是第一個犯這種錯誤的人。或許你在互通電視上見過博士的真容,又或是在哪裡讀過他的案件,然後就愛上了他。”她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不屑,我沒在意,繼續說道:“你到這兒來不過是因為一時的迷戀,可能你還覺得,一旦你見到他,就能成功地將他改造過來。你來到這兒想乾什麼,我清清楚楚。”說著我遺憾地搖了搖頭,“你想挽救一個罪惡的靈魂。”女孩思考了片刻,“這麼說吧,我覺得他就是個傻瓜,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我又被她弄糊塗了。她的表現一點也不像是害了相思病的懷春少女。她伸出一隻手,這隻手並沒有碰到圍欄,不過指尖掃在3號防衛係統的電場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但她並沒有下意識地縮手,她一動不動。“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她說,“你好,我叫克拉拉。我是博士的朋友。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是這座監獄的典獄長。”我說著,略略彎腰,正式地鞠躬行了個禮,“依照《監獄管理手冊》,所有人第一次來監獄探視時,我都必須親自接待。”“第一次來才接待嗎?”克拉拉抬了抬眉毛。我點點頭。就我是否要親自接待所有到訪者這個問題,我和本特利曾有過幾次探討。但是我們很快就發現,這根本沒有討論的意義。本特利覺得我不必一一接待到訪者,對於她的這種難得的善意,我還是挺感激的。“我有義務親自來和你談談。之後也歡迎你隨時拜訪,但是你隻有這一次和典獄長直接對話的機會。”克拉拉眉頭皺得更緊了,“那好吧。我們長話短說,你肯定不會放博士走的,哪怕我穿自己最漂亮的一條裙子來,是嗎?”我表示正是如此。“而且我也絕對沒有機會和他聊上幾句?”我再次表示不可能。“很好。”克拉拉聳了聳肩,“那就隻能咱倆聊聊?”她貌似並沒有因此而懊惱,“也行。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那個撿到神燈之類,能許下三個願望的女孩,總之你懂的。我的下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許下無數個願望。”她笑道。我不由自主地也朝她笑了笑,“抱歉,我不是很熟悉你們部落的寓言故事。”“哦,你沒聽說過嗎?”克拉拉笑得更開心了。這個女孩有一種迷人的特質,她並不隻是在回應我的玩笑,而是將我當成了正常人類來對待。我忽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待我了。通常,探視者隻會衝我咆哮,仿佛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我和我手下的犯人朋友一樣,都受到法律的約束。她在停機坪來來回回地走,然後舉起一隻手。我猜她應該常常和人打交道。她舉手投足總讓人感覺是一名——教師。應該就是這樣,當老師的都愛發火,還很盲目自大,不過這麼形容克拉拉似乎不太恰當。“總而言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聽我說話,而且隻會在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這樣做?”“沒錯。”“我說什麼你都得聽著,對吧?”她咧嘴笑了,好像忽然冒出了什麼主意。“當然。”這似乎也是我唯一能為我的犯人朋友的朋友做的事。“那好,我來講個寓言故事給你聽吧。”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小小的指頭衝著我點了點,“故事說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嗯,算是約旦的女王吧,這位女王決定,她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於是她嫁給了很多位國王,可無論她嫁了多少位國王,都沒有哪位能給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其中一位國王是一個……嗯,算是一個歌手。另一位是一名戰士。還有一位國王,不知所措地逃回家去了。還有一位能把丁字褲穿得很性感的國王……可能還有一些彆的臨時國王吧,不過這些是最主要的幾位。總之,重點是,所有這些國王都沒法讓這位約旦女王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東西,於是她就繼續嫁給更多的國王,因為她鐵了心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國王都快嫁光了,她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我認真地想了想她所說的這個寓言。“你的意思是,你就像是那個約旦……約旦女王?”克拉拉點點頭,神情堅定地咬了咬上唇,“許多方麵都很像,你甚至無法想象。”她鄭重地說道,傾身靠向圍欄,電場中湧動的火花在她的臉龐上跳躍,映得她的雙眼閃閃發亮。她的神情格外嚴肅,“聽好了,典獄長。我會不厭其煩地前來拜訪,直到你同意照我說的做。放了博士,不然這裡會血流成河。”說完,她又甜甜地笑了一下,隨即轉身離開。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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