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囚房TheBloodCell(英)詹姆斯·戈斯/著蕭傲然/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4獻給保羅·斯普拉格[1][1:.保羅·斯普拉格(1975.12.29-2014.5.8),英國廣播劇發行公司“大結局”(BigFinish)的製片助理,該公司曾發行多部《神秘博士》的廣播劇和有聲書。本書寫作過程中,保羅逝世。]他深深地愛著《神秘博士》《神秘博士》同樣也深愛著他感謝安妮·莫爾關於罪惡的建議同樣感謝艾爾莎·斯萊登感謝你的陪伴第1章1“你知道我是誰嗎?”我說。你首先要明白一點,犯人們的陳述不會道明他們的所作所為,揭露其罪行的往往是他們的沉默。男人一言不發。“你知道我是誰嗎?”我重複道。坐在桌子對麵的男人對我怒目而視,“你自以為是什麼人我心裡清楚!”他衝我吼道。我把屬於他的物品托盤推向他,裡頭各式各樣的小物件滾來滾去,叮當作響,在一堆廢舊報紙中閃閃發亮。男人的眼睛像貓一樣緊盯著托盤。“這些東西是你的?”我對他說。他點點頭。看得出,他急不可耐地想要拿回去。有個人物品的人全都是這副模樣。就我而言,我對這類東西毫無興趣,但總有人喜歡將自己的口袋和人生塞滿回憶,即便他們的物品除了自己以外,對其他人來說一錢不值。我沒有任何類似的東西,至少現在沒有。我朝本特利點點頭,她立刻心領神會地穿過辦公室,從我手中接過了托盤。“這是428號犯人的私人物品。”我告訴她。她略微彎了彎自己僵硬的脖子。本特利有兩大特點——僵硬和乖戾,就像是檸檬蛋白酥。突如其來的荒唐聯想把我給逗樂了,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不管我怎麼儘力,就是沒法和守衛長本特利好好相處。無論我做什麼,在她看來總是不夠好。不過她還是有她的用處的,而且我也清楚,她希望我能再嚴苛一點兒。我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和428號犯人談談正事。我示意本特利將托盤拿走。“現在由我接管428號犯人的私人物品。”她說得挺正式,根本無意轉變措辭來緩和一下語氣。本特利就是這樣的人,說話乾巴巴的,跟本說明書似的,但也和說明書一樣毫無紕漏。無論是她的製服、鞋子、發型,還是其他,一概井井有條,透露著一股冷峻。“很好,本特利。”我朝她頷首示意,“注意,確保送它們入庫的路上出點意外,好嗎?”428號犯人立即站起身來,大聲斥責我不明白狀況,諸如此類。這個錯誤的舉動立刻引發了回應,一個獄警機器人在檢測到他的反抗行為後,猛地從牆上飛出,用爪子鉗住了犯人的肩膀。說句公道話,428號犯人並沒有痛呼出聲,他隻是臉上肌肉一抽,憤怒地轉向機器人,“放開我!”他吼道。然而獄警無動於衷。這些機器人連臉都沒有,就是一個純粹的堅硬圓柱體,上麵裝載著各式各樣的尖銳附肢。人們早就不對獄警機器人大喊大叫了,因為根本無濟於事。大部分獄警機器人缺少語音處理器,所以也無法回複。它們完全就是一塊塊冰冷的鐵,即便它們在傷害你,也不會有絲毫的反應——簡直跟我的第一任女友一模一樣,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428號犯人大聲嗬斥著獄警,想要掙脫開來,真是愚蠢透頂。獄警施行的是經過批準的安全鉗製措施,你掙紮得越厲害,它們就鉗得越緊。此刻,428號犯人想必十分痛苦,他一臉的怒不可遏,被銬住的雙手使勁地揮舞著,像要趕走一隻嗡嗡叫的蒼蠅般驅趕著自己的疼痛。“那些東西很重要,夥計,你看一眼就知道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直勾勾地盯著我。真是怪了,監獄裡沒人敢直視我的眼睛,就連本特利也會回避(她當然是獲得允許這麼做的)。“我早就檢查過你的東西了。”我告訴428號犯人,故意在語氣中露出一絲不耐煩,“一文不值,無非就是些小玩意兒和廢紙片罷了。”我從本特利端著的托盤裡取出一件小小的、像是一支鋼筆的物品,拿著它往自己的牙齒上敲了敲,然後微笑地看著428號犯人,享受著這一瞬間的對視。他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廢紙片?你根本什麼都沒有看!”428號犯人怒吼道,“先讓這家夥放開我!彆像個白癡似的,我們好好談談,怎麼樣?”本特利眼神閃爍。我猜就連獄警都有些瑟縮——從沒有人敢這樣和我說話。像是察覺到了這陣尷尬的沉默,428號犯人馬上四處環顧了一下,然後厲聲問道:“又怎麼了?”“你想讓我讀讀這些文件,是嗎?”我問他,一邊向本特利遞上來的托盤伸出手。“讀吧。”428號惡狠狠地說,“我不想和蠢貨周旋。隨便拿起一張讀讀吧,給大家都節省點時間。”氣氛又僵住了。我隨即拾起一張標題是母星係上發生動亂的報紙碎片,用食指和拇指捏著紙張晃了晃,然後微笑著鬆開手,讓它自由落體,掉落回托盤。“你必須稱呼我為‘長官’!”我的語氣嚴厲起來,話裡蘊含的怒意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瞪著我。也許他的臉上怒潮洶湧,但他的雙眼卻湛藍無比,就連他的無理冒犯都是如此令人耳目一新。許多人在麵對我這樣位高權重的人時都會不大自在,而428號犯人很明顯是個例外。所以我準備好好享受享受這種難得的際遇,就一會兒。“彆犯傻了,長官。”他幾乎擠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讀讀這些文件吧,然後我們就都能回家了。”我打了個響指,獄警鬆開他,縮回到壁龕裡。428號犯人想要揉揉自己的肩膀,無奈戴著手銬,隻能改用拳頭捶捶。“知道嗎?”428號若有所思,“這種按摩方式相當提神呐。給這種手法取個好名字,你就能在保健俱樂部裡賺個盆滿缽滿。要我說,也不用費神想名字了,就叫‘尊巴[2]’吧。”[2:.一種由舞蹈演變而來的健身方式,融合了桑巴、恰恰、探戈、弗拉門戈等多種南美舞蹈形式。]發表完這番令人費解的言辭之後,他像隻落水狗似的抖了抖身子,坐回到椅子上,然後伸開腿,把銬著腳鏈的一條腿擱到另一條腿上。接著,他的臉努力做出一副正在懺悔的謙卑表情。“瞧見了嗎?我正努力給您留下點兒好印象,長官。”他幾乎有些討好地對我說道。“為時已晚。”我回答。“好吧,我就知道。”428號犯人點點頭,“說實在的,和人打交道我從來都是儘心儘力,結果從沒有人認真聽我在說什麼,真是莫大的遺憾。長官,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反正我覺得,要是哪天能早點兒收工,美美地看上幾集《呼叫助產士》[3],愜意地過上一晚,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你們這裡也能看到這個節目嗎,長官?”[3:.《呼叫助產士》(CalltheMidwife)是BBC出品的一部著名電視劇。]“不能。”我告訴他。但不知為何,我居然有了點笑意,費了不少勁兒我才把這絲笑意壓下去。“真遺憾。”他歎了口氣,“這個節目可有意思了,講的是小寶寶和自行車,恰巧這兩樣東西我都喜歡,要是現實生活也能這麼輕鬆簡單就好了,對吧?”我咳嗽了一聲。“……長官?”他恭敬地補充道,抬頭看了看我,眼神活像一隻滿是期待的小狗。“瞧見沒?咱們相處得越來越好了,對吧,長官?我沒指望能夠說服您把我的寶貝還給我,您能嗎?不過就寶貝程度而言,它們真的是無價之寶。”他說完停頓了一下,“長官。”我笑著搖了搖頭。“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他說,“看一下我托盤裡的紙,看完您就明白了。”我有點猶豫了。428號鼓勵地衝我點了點頭。然後我打了個響指。本特利毫不在意地打開了焚化爐的一個蓋子,將盤子裡的東西丁零當啷倒了進去。428號犯人一開始似乎想要抗議,但他最終隻是盯著東西消失在焚化爐裡,然後陷入了徹底的沉默。“好吧,真是遺憾。本來可以節省很多時間的。”隨著本特利關上蓋子,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她隨即轉過身子對我說:“很遺憾地通知您,長官,428號犯人的私人物品在入庫的途中丟失了。”“失職啊,本特利,嚴重失職!”我不耐煩地嘖嘖道。她點點頭,似乎在深思我對她的譴責,隨後僵硬地向我鞠了一躬,離開了。我可能不怎麼喜歡本特利,本特利可能也不怎麼喜歡我,但我們兩人各自行事的方式都非常高效。本特利的方式顯然更加死板——她方方麵麵都是如此。不過,本特利每一次都能搞定所有的事,向來如此。與本特利的做派相反,428號犯人此時正懶洋洋地癱在一張金屬椅子上,扭著身子想要找一個舒服的姿勢。“428號犯人,我們剛才談到哪兒了?”我靠在椅子上,儘情地享用著軟和的椅背,這真是相當奢侈的享受。無須多言,428號犯人的椅子不過是一塊用螺栓固定在地麵上的金屬板而已。“你剛剛在問我,長官……”428號沒精打采地說道——難道這是他準備繳械投降的第一絲跡象?“問我知不知道你是誰,而我則就個體身份的本質提出了一個彆有深意的質疑,相當於升華了你的問題。”他聳聳肩,“我當然知道,長官。”“那我再重複一遍問題。428號犯人,你知道我是誰嗎?”428號犯人的態度一度多變,他時而乖戾憤怒,時而粗魯莽撞,剛剛又很友善親切。而如今,他打了個大哈欠,“是的,長官。你無非是想讓我告訴你,這裡是位於深空中某顆小行星上的某座監獄,而你則是這座監獄的典獄長。”“很好,428號。”我滿意地說道,“不過,這裡並不僅僅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監獄。這座監獄獨一無二,隻有罪大惡極的罪犯才會被送到這裡來。而根據可靠的消息,你是其中最為罪不可赦的那個——”“實話告訴你,我是無辜的。”428號閃過一陣怒意。“我知道,這裡所有的囚犯都聲稱自己是無辜的。”我嘖嘖道,“請不要再打斷我說話,否則我就叫獄警動手了。我剛剛說到,你是本區最為罪不可赦的罪犯之一,反抗母星係政府,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不過,”我儘量讓自己顯得和428號一樣隨意,“我得告訴你——我對你的犯罪細節絲毫不感興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隻要你待在這裡,就歸我管。我將這裡的所有犯人都當作朋友,我希望對你也是如此。怎麼樣,428號?”我身子向前傾了傾,對他笑道。428號思考了片刻,“我不大習慣管朋友叫‘長官’。”“就為我破個例吧,我的好夥計。”我告訴他說,“你麻煩很大,428號,而且——”“對了,能不能彆用數字稱呼我?”428號犯人突然打斷了我,“我的名字是博士。”“聽著就像是個罪犯的化名。另外,這裡不允許稱呼犯人名字。”“這樣行不行?既然我們是朋友,不如各自為對方破個例,怎麼樣?”有時候為了獲得理想的結果,對某些條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未嘗不可。我很慶幸本特利沒有在現場目睹這一切,否則她絕對不會同意的。“那麼好吧,博士。”我在臉上堆起親切的笑容,“你知道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兒來嗎?”428號想了想,“是不是跟越獄有關?”“回答正確!非常好,428號,正是和越獄有關。你是新來的,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比如,你是絕不可能從這座監獄裡逃出去的。即便你還能一次次地從牢房裡逃走,還要過獄警這一關,然後是本特利守衛這一關,另外還有高牆、圍欄、外圍防禦工事。最後,還得穿越遙遠的太空才能回家。我不知道你被送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外頭的情形,我們位於本星係最邊緣的一顆小行星上。我們隻有幾艘補給飛船。根本沒有辦法逃出去,可你卻一直不停地想要越獄。”“是這樣,沒錯。”428號溫和地點點頭,“就當成我偶爾想要度個假吧。”“有些犯人會編籃子,這可以讓他們保持心態平和。”“我可沒時間去做什麼手藝活兒。”428號低聲抱怨道,“我就繼續越獄吧,反正對你而言都是一樣的。”“當然是一樣的,隨便你。”我十分大度地揮了揮手,然後又伸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愉悅地注意到他的臉哆嗦了一下——顯然他的肩膀還在痛。“想逃的話就儘管逃吧,朋友。我非常信任我的團隊,我敢說他們也都想要多操練幾次。真是要感謝你,要不然他們防越獄的本領隻怕要生疏了。”“我的確儘力而為了。”428號犯人居然有些得意。我心裡想象著將他塞進焚化爐裡的場景,但臉上仍然笑容滿麵。“沒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嘛。”我站起身,示意他可以走了。“跑步——走!428號,回你的牢房,繼續享受你的越獄之旅吧。”“你就是不明白。”博士——也就是428號——沒有動彈。“你說什麼?”“你就是不明白,長官。”428號犯人重複道,“我這麼多次越獄的目的隻有一個:為了見到你。”“是嗎?”我停了一下,想聽428號多說幾句他的打算。“你想要見我?”我玩味地傾身向前。“是的。”他說。“好吧。我很高興幫助你解鎖了這項特殊的成就。”我滿意地點點頭,“接下來的話,試著學一門語言怎麼樣?”我大笑道,同時對獄警機器人一揮手,“帶他回牢房。”“彆走,蠢貨……長官!”博士起身探過桌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大聲嚷著。而此時獄警已經從牆上衝出來,用帶電的觸手將他層層裹住。“我必須見到你!”他憤怒地大喊,完全不顧身上的疼痛,“我必須要警告你!你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對不對?你必須聽我說,否則這裡會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