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公寓”的時候,一行人唏噓不止,終於知道,什麼叫做“一定住得下”了。公寓獨門獨棟,一共三層,僅僅是臥室就有十間,整體是美式鄉村風格,完全沒有一般彆墅那種暴發戶金碧輝煌的即視感。不同於其他人的感概,沈安然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番,如果她猜得沒錯,這裡根本就不是薄景深的彆墅,而是喬孤詣的。僅憑一行人到達時彆墅的時候,傭人對喬孤詣的唯命是從以及薄景深默不作聲一副養大爺的模樣,沈安然就看出了八九不離十。分配好房間,眾人洗漱睡覺,薄景深這次主動找上喬孤詣,“我說喬教授,當初你把地點訂在主題公園,我還納悶,原來還留了這一手,你是想著在自己家裡好下手吧?說實話,你出去買衣服的時候,是不是順便去酒店前台打過招呼了?”“你覺得呢?”喬孤詣斜睨著他。喬孤詣為人低調,大多數人除了知道他是軍醫大畢業又在美國進修,有一手的好醫術,是國內各大醫院爭搶的醫生之外,對他的背景了解得並不多。事實上喬家的私人連鎖醫院已經開到了好幾大城市,帝都魔都都有,此外的醫療器材生意做得也是風聲水起,就連這主題公園裡的所有急救站,都是喬氏醫療讚助的。所以他給表弟打個電話,讓酒店前台撒個謊,根本沒什麼難度。“喲嗬,你還真是下血本了,一見鐘情了?那你時不時念叼那個什麼丟丟呢,忘腦後去了?”喬孤詣橫眉,“今天你跟徐老師在走廊裡談心時,我順便拍了照片,要不要給喬孤煙發過去?不要的話,就快滾回去睡覺。”對這種要求薄景深根本不用過腦子,直接站起身:“……我滾了。”真是蛋疼。二樓臥室裡。沈安然躺在床上摟著抱枕打滾,幸虧每人分了一間房,不然跟彆人同一房間阻礙她發泄情緒,她非憋死不可。雖說已經洗過澡刷過牙,可她唇上似乎還留著喬孤詣的氣息,儘管她當時已經醉了,但那軟軟溫溫的觸感卻像是生了根似的,牢牢地紮在她腦子裡。過去她曾試圖努力記住兒時他牽著她的手奔跑著逃命的感覺,可畢竟十多年過去了,雖說她拚了力,卻還是漸漸開始模糊。如今,就在那牽手的感覺要徹底消失時,他又加持給她另一份觸感。正如他所說的,“再說。”他就是有這份魔力,輕而易舉地支配了她的思想。那他究竟是一時興起搶辣條,還是一時酒醉情難自禁,再或者……他認出了她?認出她也不該有這樣親昵的動作啊,畢竟,他是那麼地討厭她。就這樣不知究竟輾轉反側了多久,沈安然困到極致才沉沉睡去。她再醒來時已是淩晨兩點多,酒後的嗓子像是吞了碳,又乾又疼又癢。摸起手機,沈安然踮起腳下樓。進到彆墅時她曾觀察過,大廳西邊是廚房,料理台上放著涼水壺。霜白的月色照進室內,顯得到處都是一片清冷,沈安然溜進廚房,左右找了半天,隻看到那大隻的水晶冷水壺,卻沒看到杯子。遲疑了一下,她貓下腰,又踮起腳,開始四處張望著找水杯,就聽見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突然自門外響起,“沒吃飽?”寂靜的夜裡,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誰?”沈安然嚇了一跳,退到角落,盯著空蕩蕩的大廳。一個瘦高的身影從沙發上緩緩站起,踩得地毯沙沙作響。月光將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緩步到了廚房邊,慵懶地將身子靠在門上。沈安然舒了一口氣,帶著餘悸站起身,“喬……喬教授。”喬孤詣無言看著她,她又想起噴泉旁二人的親近,耳朵火燒火燎起來,緊緊咬了咬嘴唇,“我渴了,想喝水。”喬孤詣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睛上,嗯了一聲,側身進到廚房裡仰頭去幫沈安然拿水杯。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件長袖棉麻襯衫,襯衫的袖口卷了上去,露出一截乾淨的手腕。微仰起的頭把下巴的弧度完全展露出來,喉頭微鼓,沈安然不覺看得出神。喬孤詣這些年來因為外形和身份的原因,早就被人看習慣了,可今天看他的人換成沈安然,他竟有些不自在。強忍著那份不自在,他一臉淡漠地把杯子遞過去。沈安然接過杯子倒了水,剛遞到唇邊還沒等喝,水杯就被喬孤詣揮手搶走了。她對他這愛搶人東西的舉動頗為不滿,皺眉噯了一聲,見喬孤詣把她的杯子放到桌上,打開台子上的一個儲存罐,從裡麵夾出一顆東西扔到杯子裡。“咕嗵。”隨後。“唰”……大把的氣泡自水杯裡那小東西身上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沒多久一杯水就染成了桔子色。“喝完記得漱口。”他把杯子遞給她,順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沈安然的神經忽然變得敏感,感受著他手指在頭皮上的緩緩滑過,心裡忐忑,卻假裝若無其事地捧起杯子。酸甜的VC水滑過乾渴的喉頭,嘴裡剩下甜,卻酸在了心裡。喝了半杯,沈安然抬起頭,“喬教授,這麼晚了,您怎麼沒去睡?”“在等你。”“等我?”她退後一小步,有些不相信,“您怎麼知道我會下來。”“因為……”喬孤詣的唇角勾了勾,臉在朦朧的月色下更加魅惑起來,“我告訴蘭姐給每個房裡都送了一瓶水,除了你那間。”這赤裸裸的挑恤啊。沈安然深吸幾口氣,困惑地搖了搖頭,“喬教授,您為什麼總是針對我……”“彆急,研究好我的心理再開口。”喬孤詣笑,將領口的扣子解開一顆,打斷她的話,“你教心理學,生活中應該善於察言觀色揣測他人的心理活動吧。”沈安然嗬了一聲,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彆人問這種問題。她把玩手裡的杯子,狀似玩笑般,“那喬教授是個外科醫生,是不是見人第一件事,就透視一下彆人的五臟六腑呢?況且,我一個選修心理學的人在您麵前搬專業,未免有些班門弄斧,我知道喬教授在這方麵的涉獵並不會比我少,所以您也應該清楚,生活中照本宣科按照數據活著難免太累,而且一切數據與規矩,在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之後,都是沒用的。”“說得好。”喬孤詣讚許地點點頭,又鬆開一顆扣子,“所以我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看得沒錯,你之所以不會討好男同事,不是你天生不會為人處事,而是,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又是這句話。沈安然忍不住在心裡默念幾句deliberately,警覺地看著他。他是第一個看透她的人,撕掉她虛偽的皮,讓她血淋淋地站在他麵前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看得懂她的人。喬孤詣眼神落在沈安然捏著杯子捏到發白的手指上,沈安然的眼睛隨著他的視線遊走,“喬教授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也太高估我的情商了。事情沒您想得那麼複雜,我本就不是個會討喜的人。還有,除了撞了您的車,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還做過什麼得罪了您的事,您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作對?”“你的確沒得罪過我,是我得罪你了。”一直以來,他都知道為什麼自打沈安然到沈家後,就再也沒跟喬家聯係過。那天他對著父母說不許留丟丟在家裡時,瞥見了樓梯處隱著的那抹小小的身影。這是他們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說,是他得罪了她。他的臉忽然冷下來,繼而神情莫測,沈安然突然有種想逃的衝動,她已經預料到他想說什麼了。可她還是沒阻止得了他,喬孤詣趁她轉身轉到一半時開了口,“丟丟同學,還想躲到什麼時候?”沈安然步子一頓,後背僵硬得如同鐵板,再也無法逃脫,隻好緩緩轉過身,星眸璀璨,“喬孤詣,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醫院裡,第一眼。你呢?”“剛剛。”這話聽在她自己耳朵裡都覺得欠揍,難得喬孤詣隻是把眉頭蹙了蹙。他想到一句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十六年前她追著他跑的情形,如今這一日,天翻地覆了。他嘖了一聲,“還好,隻要認出來,就不晚。”沈安然狐疑地看著他,“不晚是什麼意思?還有你之前提過的‘再說’,又是什麼意思?恕我無知,你這些話讓我聽出了仇人之間走著瞧的意味。”可他喬教授的人生和她的人生根本不會再有交集,就彆走著瞧了,還是各過各的吧。她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忽然笑了,聲音輕得像微風拂過,“沈安然,你這樣子,真像一條看家的狗,要咬人呢。”話不是好話,語氣卻充滿寵溺。沈安然被他戲謔的神情紮了一下,骨子深處根深蒂固的自卑感瘋狂滋長,長到她想拚了命地隱藏。她氣息粗重起來,像個炸毛的小獸,嗚咽地壓著聲音回敬道:“你才是狗。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清冷高傲。喬孤詣,從前我一直仰視你,不代表我不會有可以俯視你的那一天……”喬孤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笑容更加幽深:“果然,見到男人就凶像畢露,你這樣子怎麼跟男人談戀愛。”沈安然被他逗得亂了方寸,將頭一偏,用手卷了杯子往大廳走,“我根本不想談戀愛。”“沈安然,每個說不想戀愛的人,心裡都裝著一個自認為不可能的人,退一步舍不得,進一步沒資格。你那個不可能的人,是誰?”喬孤詣在她身後跟著,語速很慢,帶著一股子威脅與狡詐,喋喋不休。地毯被兩人踩得沙沙響,沈安然的心裡一下子紮進根刺,疼得她一激靈。他說得對,從八歲開始,她心裡就裝進了他,未見麵的這十六年裡,她無數次催眠自己,那不是愛,隻不過是小孩子的一份依賴與喜歡。可這無數次的催眠,在看到他的那一刹,全都像三伏天的水果,隻需一會兒就過期失了效,腐敗了。沈安安垂頭深吸幾口氣,想儘快驅散心裡的不適。可痛意還沒完全過去,人就被喬孤詣一拉,直接跌到沙發上。她打小學習跆拳道,隻身對付一兩個男人本不在話下,可倒黴的是,喬孤詣念過軍醫大,算是軍人出身,並且跆拳道的段位比沈安然還高。於是,沈安然被他製得紋絲不動,隻能喘著粗氣壓低了嗓音問,“你乾什麼?”喬孤詣身子一翻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倒在沙發上,托著沈安然坐到他的腰間,將她雙手背在身後,促狹地看著她,“你不是說要俯視我嗎,不用等到以後,現在就可以。”他雙臂環在她腰上,兩隻手在她身後鉗著她的雙手,空閒出來的拇指還在她手腕上輕輕摩娑了兩下。沈安然的頭皮發麻,頭發都要豎起來了,急得把身子扭來扭去。身下的喬孤詣忽然臉色一變,低呼了一聲,“彆亂動。”沈安然清晰地感覺到大腿壓在他腰腹那裡傳過來的硬度,那是來自於他身體的變化。她的腦子轟地一聲,驀地白了臉,身子開始發抖,聲音也跟著抖,“喬孤詣,求求你,放了我。”又低又細的乞求聲像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喬孤詣愣了一下,鬆開雙手。沈安然一下子從他身上跳下來,萬分狼狽地光著腳跑了兩步,可能發覺到聲音太大,怕驚到彆人,又惦起腳尖,頭也不回地上樓了。瘦小的身影孤落落地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喬孤詣起身捏了捏眉心。沈安然不喜歡他,她怕他。哪怕她有一丁點喜歡他,剛才也不會是那種反應。這十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就這麼把她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