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切不行嗎(1 / 1)

沈市今年的夏天來得尤其早。不過五月初的光景,烈日卷起的熱浪就依稀可見,沒等到中午就模糊了大片地平線。街上,有心急的姑娘早就穿上了短褲短裙,露出兩條白生生的大腿,勾得人心癢癢的,和著偶爾聽得的蟬鳴,倒也不覺得有多突兀。第二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兩側擺了一溜兒小攤販的推車,架子一支,整齊地碼上瓜果梨桃。果香混著垃圾箱散發的酸臭味,飄蕩在混沌的空氣中。沈安然用手背抹了下額頭上的汗,穿過醫院的大門,一邊跑一邊把背包解下來,手在空蕩蕩的包裡胡亂劃拉著,掏出一包濕巾來。方才在大門口,一個肥膩的中年男人盯著手機屏幕,“我要送你99朵玫瑰花”的音樂放大最大聲,等撞到了她,胳膊嚴絲合縫地擦過她的小臂,才舍得抬起頭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沈安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沈安然心急,一邊跑一邊把手臂擦得通紅,直跑到鬨哄哄的急診室門口,把雙肩包往右肩一搭,一把揪住在那裡探頭探腦的張楊,劈頭蓋臉地問:“怎麼回事,李想怎麼了?”張楊咧咧嘴,“沈安然,李想在裡麵檢查呢,還不知道結果……”急診室門口人來人往,紛亂的人聲中突然夾進一陣清晰的腳步聲,有條不紊的節奏顯得極為跳躍。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沈安然和張楊一同偏頭,朝遠處看去。走廊右側是一排窗,一個男人走過來,穿一身正裝,窗外的強光照在他身上,把挺拔的身姿變成逆光的剪影。高,瘦,氣度不凡。沈安然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子被打開的門撞了一下。急診室出來了兩個年輕小護士,或許是太累的緣故,臉拉得老長,正低頭耳語著吐槽,一抬頭,看到那個男人。一瞬間,長臉變圓,多雲轉晴,兩人卸了一身疲憊輕快地迎了過去,嘰嘰喳喳的言語之間都多了幾分俏皮來,“喬教授,今天周末,怎麼提前上崗了?”“喬教授,您到底申請到哪個科了?”張楊聳聳肩,嘀咕一聲:“臥槽,這臉是畫皮麼?說變就變。”沈安然沒理他,見那男人衝小護士微點了下頭,摘了墨鏡,極淡的笑掛在臉上,又一閃而逝,“急診。”“急診?我們科呀?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倆小護士踩著小碎步直跳腳,像兩隻嗷嗷待哺的小母雞見到來喂食兒的飼養員似的。男人沒再答話,漠著一張臉走過來,經過沈安然身邊時忽然頓了下。那處正對著一扇窗,窗外長亭上的爬山虎長得恣意,光影斑斑駁駁地落在男人身上,扯碎了他臉上的些許冷漠。“病人家屬?”他公式化地問,伸手去解西裝扣子,抬了下眉。沈安然眼巴巴地看著他,目光從他的臉,滑到他一粒粒解開扣子的手上。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透著淡淡的小麥色。男人解扣子的動作很優雅,沈安然出神地看著,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張楊從背後探出頭來,疑惑地看了下沈安然,迎著男人問詢的眼神答:“我們是病人李想的家屬。”男人斜睨著張楊,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好像不太滿意張楊的搶答。一個小護士先一步去診室裡取了診服,男人脫下西裝時,那小護士抻著手臂幫男人穿診服,小臉羞得通紅。沈安然盯著小護士的俏臉,心底呸了一聲。臉紅個什麼勁兒,一個個的,沒見過世麵。還沒腹誹完,張楊的臉斜斜插過來,摸了下她的額頭:“沈安然你發燒了,臉怎麼這麼紅?”沈安然:“……”她用手背貼了一下臉蛋,燙得自己一哼:“那個,天兒太熱……”對麵的男人眉頭跳了跳,瞥了張楊一眼,再看向沈安然,若有所思。白大褂一展一收,揚起的風吹動沈安然臉側的碎發,她偏了下頭,眼睛被什麼晃了一下。仔細一看,是診服上那男人剛放上去的一枚金色的名牌——喬孤詣。三個板板正正的宋體字,後麵跟著兩個蠅頭小字:教授。沈安然手指微收,將頭扭向窗外。錯開視線的瞬間,她似乎看到男人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幾不可察,以至於她再低頭回想,總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男人走進診室,張楊嗤了一聲,扯了扯沈安然的雙肩包,盯著她一臉可疑的紅暈問:“沈安然,你認識他?”她摸了摸要熟的臉,有氣無力地哼了聲,“算是吧。不過……他不認識我了。”十六年的時光,足可以讓一個人忘卻另一個人,何況,當時他們都還那麼小。“喲,沈安然,你這是有故事啊?你倆究竟啥關係?”故事。是啊。真是有些故事呢。至於關係……沈安然想了想,慎重地回答,“他是我債主。”張楊一個大跳退開,遠遠地打量沈安眼,“臥C……”沈安然翻了他一眼,張楊把後麵的動詞吞進肚子裡,崇拜地抱拳,一臉諂媚地問,“沈安然,你能不能教教我,讓一個債主忘了你,你是咋做到的?”沈安然把手心裡快攥乾的濕巾扔進垃圾箱,捏捏眉心,“八歲欠的債,你恐怕來不及學了。”真是個讓人生無可戀的答案。張楊望望天,想起沈安然剛才看到她債主時有些“饑渴”的眼神,打聽八卦的嘴張了張,還沒等問,就瞧見不遠處,又一個長相周正的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沈小姐,好巧。”那男人看到沈安然,停了腳步,打了聲招呼。沈安然還沉浸在回憶裡,被這一聲生生拉回來,抬頭看到男人的臉,連忙把貼在牆上的後背收回來,有些尷尬地笑笑,“薄先生,是您啊……真是對不起,我這裡的確是有急事,所以……”正說著,急診門開了,喬孤詣從裡麵走出來,見薄景深和沈安然說話,腳步微滯了下,神情有些狐疑。“嗬,巧了,沈小姐,您彆跟我道歉了,您剛撞的那輛車啊,是他的。”薄景深衝喬孤詣抬了抬下頜,一臉的玩味。沈安然:“……”一小時前,她接到張楊電話說李想的“老二”受傷時,正在做家教。試用期才第一天,她就半路甩下那小學二年級的熊孩子往醫院跑,到了停車場時,一邊惦記李想的傷勢,一邊回想熊孩子屁顛顛送自己出門時不懷好意的樣子,一不留神,自己的小電驢就懟到前麵一輛大越野的屁股上。說實話,看到車標的那一刻,儘管薄景深帥得慘絕人寰,她還是差點一口老血噴在車屁股上麵。喬孤詣接過薄景深扔過來的車鑰匙,一縷碎發斜在眼前,聲音低啞,透著一股子清冷,“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薄景深打了個響指,將遞鑰匙的右手收回,指著沈安然的方向,手腕一頓,手指下垂,做了個漂亮的示意動作,“這小美女叫沈安然。”之後薄景深衝沈安然揮了下手離開,背影瀟灑,槍手步態,招惹得走廊裡的女人不時回過頭去看他。沈安然慢慢收回視線,輕輕掠過喬孤詣,停在張楊身上。張楊麵貼著醫院慘白的牆假裝自己是壁花,滿目戚戚,他還來不及為沈安然認識這麼帥的兩個男人鼓掌,美景這麼快就幻滅了。沈安然,你這回可不是八歲欠債了。沒義氣的玩意兒。沈安然心如死灰,把眼神從張楊身上收回,再去看喬孤詣,張嘴囁嚅著想道歉。話還沒說出來,就見喬孤詣朝走廊遠處一指,“過來一下。”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蒼惶地後退了兩步,撞到張楊的肩上,張楊扶了她一把,就聽喬孤詣說,“病人家屬,過來。”沈安然籲了口氣,咳了一下低聲對張楊說,“你留這裡等著李想。”喬孤詣腿長,沈安然和張楊說話這會兒功夫,已經走出去一大段距離,走廊裡人來人往,有醫生有病人,可她的焦距裡卻隻有他,其餘都是霧蒙蒙的。小跑幾步跟上,兩人停在走廊儘頭。“病人是你男朋友?”喬孤詣比沈安然高出一個頭,左肩靠在牆上,低垂著眼看她,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眼神相對平和,倒沒見有過多情緒。沈安然的心踏實不少。看來,喬孤詣還沒認出自己來。她仰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紮成馬尾的長發搭在肩上,發梢蹭到臉頰,她癢得用手去撓了下,“不是。”的確不是男朋友。沈安然沈大畢業後直接留校,李想和張楊都是她的第一屆學生,比她隻小三四歲。“那就好。”喬孤詣微微點了下頭,語氣不鹹不淡的。那就好……聽著好像是安慰的一句話,沈安然卻莫名地覺得不好了。她知道,李想是因為“老二”受了傷就醫,現在醫生先問李想是不是她男朋友,得到否定答案後又說“那就好”……沈安然舔了舔嘴唇。灼熱的陽光烤得皮膚發燙,她卻還是一下子涼到了指尖。李想他,這樣就成太監了?“喬……教授,李想他,怎麼了?”沈安然嗓子又乾又啞,緊張得有些結巴,耳朵裡有東西嗡嗡直叫。“沒什麼,切了就行,又不危及生命。”喬孤詣淡淡地說。切了,就行……聽他的語氣,好像要切的不是一個標誌男性身份的器官,而是一根……葫蘿卜。說完這話,喬孤詣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裡,直接側身進了旁邊的洗手間。這任性地雲淡風輕。沈安然看著他瀟灑的背影,心跳得像擂鼓。愣了幾秒,她緊接著跟進洗手間。喬孤詣站在洗手台前,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正皺眉。墨綠色大理石洗手台上滿是水漬,上麵還零散地扔著幾個帶血的輸液貼,日光從格子窗透過來落在上麵,將台子照得一塊明一塊暗,和著洗手間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更顯得臟亂不堪。瞧他那厭惡的神情,沈安然心下了然,連忙掏出濕巾,將台麵抹乾淨,又把輸液貼包進濕巾裡扔進垃圾筒,才看著喬孤詣僵硬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問,“喬教授,李想他才十九歲,您想想辦法,不切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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