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伴似是在安慰,“其和,你也彆生氣了,何小姐和馮生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的呢,也許馮生真是的是拐賣何小姐呢?”“那些信你不也看了嗎?什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他們說話也不害臊的,都說得這麼赤裸了,不是有關係是什麼?”“那麼深的懸崖,掉下去也是九死一生了,也難為了何小姐,為愛獻生了。”孟其和的聲音軟了下去,“算了,彆想那麼多了,我和她本就是沒有感情的商業聯姻,我現在已經有你了,心裡早就沒有她了,等這件事的風波過去,我就跟爸媽提我們的婚事,你的家境不比何飛飛差,更何況現在你又有了我的孩子,相信爸媽會答應我們婚事的。”嗬,何飛飛下落還未明,孟其和的速度倒是挺快,鄭理秀嘴角勾起,冷笑一聲,握緊雙拳,轉身離去。第二場,不知是鄭理秀比第一場賣力的緣故,更加配合孟斯年,還是因為對方明顯配合沒有到位,鄭理秀和孟斯年竟然贏了對方。孟斯年對鄭理秀的態度這才好些,晚上四個人一起去吃西餐,鄭理秀提議去意樂喜,恰好孟斯年做東,便采納了她的建議。吃飯時鄭理秀見孟其和給她的女伴切牛排,表現得關懷備至。孟其和與孟斯年席間一直在聊工作中的事情,鄭理秀對其中一些人名偶有耳聞,但終究插不上話,她索性選擇了埋頭品嘗美食。吃著吃著,索然無味起來,不知何故,她隻覺得盤中的肉沒有上次同陳名揚一起來吃的時候好吃。晚飯吃完,鄭理秀在飯店旁邊的甜品店又預定了些甜品,要他們明日送到福利院去,這是她上次答應孩子們的。晚上四人告彆,鄭理秀和孟斯年去南京路的大光明看電影,用的是當時馮玉蘭給她的電影票,兩人看的電影是《風雲兒女》。鄭理秀之前做過功課,知道劇情講述的是辛白華和好友梁質夫經曆種種人生變故,最終成為革命戰士,英勇抗敵的故事。如今時局動亂,這部電影也算是折射現實。電影票上的位置極好,兩人坐在正中間,鄭理秀從來是專心致誌的人,電影一開場她便沉浸在情節中。直到片尾鏗鏘有力的《義勇軍進行曲》響起,鄭理秀才緩過神來,回到現實中。燈光重新亮起,觀眾陸陸續續走出觀影廳,鄭理秀興致勃勃地想要同孟斯年討論劇情,“斯年,我覺得這《風雲兒女》不錯,看得人心中昂揚。”孟斯年卻意興闌珊,“真無聊,我都快睡著了,有時間來看這部電影,還不如回去多讀讀報紙。”鄭理秀本還想和孟斯年討論電影中的阿鳳、辛白華等人的故事,被孟斯年這麼一說頓時也沒了興趣。孟斯年開車,鄭理秀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窗外的霓虹燈閃爍,夜上海還是這樣的燈火輝煌,她今天是和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在約會,可她竟一點沒有幸福的感覺。這麼多年過去,原來大家都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了。下了車,鄭理秀進門之前,主動提出,“斯年,那天,我在和平飯店聽到你和伯父的對話了,伯父讓你解除婚約。”孟斯年欲解釋,“阿秀,那隻是我父親說的,其實我……”“斯年,我想了很久,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或許,並不合適?”梧桐大道的燈光照射下,鄭理秀抬起頭,與孟斯年四目相對,眸子裡的星光閃爍。她在為自己而活。“你累了,回去早點休息吧,”孟斯年忙不迭要轉移話題,“對了,還有我勸你再考慮下馮生的事情,你若是執意要為馮生代理,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麼贏麵。雖然你已經有律師證,但第一仗就輸,對一個女律師而言,似乎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鄭理秀抬杠,“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輸?難道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孟斯年眯起眼睛,雙手在胸前交叉,仔細打量眼前的鄭理秀,鄭理秀已不是自己記憶中恬靜聽話的小女孩了,而是成為了一隻炸著毛的小刺蝟,仿佛隨時會衝上來,用她的刺來紮自己。隻是孟斯年不知道,是鄭理秀的性格中天生就有這樣的反骨,還是多年在外的留學生活給她的性格增上了叛逆的色彩。孟斯年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一定會輸,但我知道其和不會讓你贏。”鄭理秀後退兩步,倚靠在身後的梧桐樹上,身體放鬆,但她的言語卻沒有放鬆,“他不讓我贏,我就贏不了嗎?我是律師,我是在用司法製度和司法規則為我的當事人爭取權益,我是否能贏,應該由推事定奪。”“哪裡有那麼簡單,”孟斯年冷笑一聲,“理秀,你有沒有想過,推事是人,他也有自由裁量權,那個罪犯馮生……”“你錯了,斯年,你這是先入為主的有罪推定,”鄭理秀一聽到“罪犯”二字,趕緊打斷他,她站直了身體,伸出右手的三個手指,左手掰著右手手指說道,“首先,推事的自由裁量權並不是隨意的,推事也要依照法律的規則辦事,還是要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其次,你不能說馮生是罪犯,因為法院還沒有給馮生定罪,任何人在被定罪前都是無罪的,最後,如果我能給出證據,證明馮生無罪,那麼推事隻能宣判馮生無罪。”多說無益,看來隻有讓她當麵受挫才會知道教訓,孟斯年決定放棄說服鄭理秀這項浩大的工程。“看來你已經有充分的證據了,那我便祝你好運。”話不投機,對話無法繼續,孟斯年轉身離去。鄭理秀抿了抿嘴,打開了自己房子的大門,回到書房,拿起桌上那被做了重重標記的公訴書,坐下來又讀了一遍。過堂的前一天,鄭理秀和陳名揚去找馮生,和他就法庭上要說的話再核對一次,鄭理秀發現馮生的胳膊上有淤青和擦傷,問馮生是怎麼回事,馮生目光躲閃,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馮生問鄭理秀是否有何飛飛的消息,鄭理秀如實相告自己並沒有得到何小姐的消息。馮生低下了頭,戴著手銬的雙手握拳,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兩下,“這麼多天,飛飛掉下懸崖,怕是凶多吉少了,早知今日,當初我就應該和她一起跳下去……”“馮生,你還有姐姐,還有你的朋友、老師,他們都在外麵等著你。”馮生的意誌漸漸消沉,不管鄭理秀說什麼,馮生都沒有再回應了。陳名揚等在拘留所外麵,鄭理秀出來的時候,又見到了上次那個黑紗女子,那女子等在牆角,鬼鬼祟祟地看著鄭理秀和陳名揚,見鄭理秀發現了自己,那女子趕緊轉身就跑。“喂,等等。”鄭理秀追了上去,她這回可不能再讓那個女子逃走,奈何鄭理秀穿的是高跟鞋,沒走兩步,便崴了一腳,整個人倒在地上,那女子眼睜睜就要走遠。鄭理秀大叫一聲,未反應過來,一旁的陳名揚便衝了上去。“一定要抓住她啊。”鄭理秀扶著牆壁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翌日,臨時法院。馮生案如約開庭。鄭理秀環視法庭,發現馮玉蘭來了,端坐在角落裡。陳名揚也來了,癱在椅子上。還有張教授、臭阿飛,以及方也異也都來了,端坐在下麵,隨時等待鄭理秀的召喚。這次的公訴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鄭理秀事先調查過,這位公訴人畢業於東吳大學法科專業,已有十多年的辦案經驗,風格頗為老辣。這次案件是合議製,有三位推事,首席推事也恰巧是位女性,四五十來歲的年紀,戴著副金絲邊眼鏡,這位推事出身於法律世家,也是位有名的法官,判案時尤其講求情理與法理的融合。馮生被帶上庭,望了一眼鄭理秀。鄭理秀擺了個加油的手勢。馮生嘴唇蒼白,無聲地衝著鄭理秀笑笑。公訴人以拐賣人口對馮生提起公訴,法庭按部就班地走完了程序,公訴人提供了人證孟其和等人證明馮生當日喬裝成酒店侍應混進和平飯店行使拐賣的事實,鄭理秀未予以否認,轉而申請自己的四位證人出庭。第一個被申請出庭作證的證人是張文楷教授,張教授穿著件灰青色長衫,一看便是知識分子的模樣。首席推事對張教授微笑點頭示意,“證人,麻煩你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和被告的關係。”“我是馮生的老師,我叫張文楷,是聖約翰大學的老師,在聖約翰大學教授西方思想史。”“張教授,那你說說馮生這個人怎麼樣呢?”“馮生是我的學生,他平時敏而好學,生活中也很樂於助人,與同學們關係很好。”“那你願意為馮生做人格保證嗎?”“我願意為馮生做人格保證,我相信以馮生的人品,不會拐賣人口。”鄭理秀停止發問,公訴人上前,走近張文楷,對張文楷發問,“張教授,請問你上個月10號晚上在哪裡?”“我在家中備課。”“也就是說你並不在婚禮現場了?”“什麼婚禮?”“上個月10號,孟其和先生與何飛飛小姐在和平飯店彙中廳舉辦婚禮,婚禮上,有飯店侍應親眼目本案被告馮生帶走何飛飛。”“這……”張教授被說得啞口無言。“張教授,你可以為馮生的人品做擔保,但是你不是馮生,你並不能證明何飛飛小姐被拐賣的當天馮生不在場,不是嗎?很抱歉,品格證據作為輔助證據的前提是案件的事實存疑,但本案根本不是疑罪,而是鐵證如山。”鄭理秀見狀不妙,趕緊對推事道,“我申請第二位證人方也異出庭作證。”天也異穿著一套中山裝,戴著眼鏡,走進來時有些怯場,站在證人席時雙手也不住地在拉著兩邊褲縫。首席推事:“證人,請介紹一下你的身份,以及和被告什麼關係。”“我……我是方……方也……方也異,是被告馮生的同……同……同學和舍……舍友。”一句簡單的話,方也異好半天才說完整。鄭理秀皺起了眉頭,怎麼在聖約翰大學和方也異說話的時候,方也異還是正常的,一上庭倒是成了個結巴了。“方也異,作為馮生的舍友,我想請教你,馮生同何飛飛除了是同學之外,可還有什麼關係?”“其實……他們……關係……關係很……很好……”鄭理秀追問,“‘有多好?”“他們……他們……”方也異說了他們兩個字,便再也沒繼續說下去。鄭理秀選擇了放棄,轉而申請傳召證人臭阿飛,沒想到臭阿飛進來時穿著個花背心和大褲衩,頭發也染成了黃色,進來時還衝著旁聽席的記者們打了個飛吻,就跟歐美明星登台亮相似的,首席推事直接就對臭阿飛予以了警告。鄭理秀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臭阿飛當時急於來給馮生作證,敢情他是把法庭當成秀場了。臭阿飛在給證詞的時候雖然說到了何飛飛與馮生是朋友關係,兩人亦是有書信往來,但公訴人指出並無證據。鄭理秀最後請出了馮玉蘭,馮玉蘭證明何飛飛和馮生兩人是同學,並說出了何飛飛曾被馮生帶回家,兩人關係不錯。公訴人指出,馮玉蘭如今是百樂門舞女,以她曾與不同的大老板有染為由,質疑她言語的真實性。鄭理秀握緊雙手。知道此案到此,前景並不明朗。庭審進入最後階段,公訴人又宣告了一遍公訴狀。馮生按照鄭理秀所教,作了最後陳述,“尊敬的首席推事、陪席推事,第一,飛飛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去拐賣飛飛,也沒有拐賣飛飛,我帶她走,是因為她和孟其和之間並沒有感情,這場婚姻對她來說隻會是囹圄,第二,我如果知道當時我的行為會造成飛飛如今下落不明的後果,我不會去帶飛飛走,最後,我很後悔我的行為,但我後悔的原因不是因為拐賣了飛飛,而是她現在生死未卜,不知下落,我為自己可能失去一位優秀的同學、朋友而深感惋惜,我後悔自己沒能保護她,後悔掉落下懸崖的人不是我自己……”馮生說著說著,想起那日同飛飛在懸崖上,被一群人圍攻,爭執之間,何飛飛為保護自己,擋住了來人的攻擊,摔下懸崖……當時何飛飛眼中驚恐的表情,馮生永生難忘,想起心愛的何飛飛至今還不知下落,他的眼角落下淚來。鄭理秀見推事在皺眉思考,趕緊趁熱打鐵,“首席推事閣下,首先,如今公訴人主張馮生拐賣人口,但其所提供的最直接證據隻有當日的證人證言,證人隻是看到何飛飛小姐同馮生一起走,並沒有看到馮生擄走何飛飛這個事實,其次,所謂拐賣人口,不僅要有拐,還有賣,馮生拐走何飛飛,是要賣給誰?怎麼賣?這些公訴人並未舉證證明,最後,現有證據並不能排除我們的合理懷疑,也即何飛飛當初是和馮生一起自願離開,疑罪理應從無……”公訴人微笑著打斷,“不,鄭律師,這並非疑罪,我們已經拿到了馮生昨天寫的自首書,我申請呈交新證據。”鄭理秀當頭棒喝,她並不知這件事,但她想起那日看見馮生身上的傷痕,下意識轉頭去看馮生,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馮生,你昨天已經寫過自首書了,”公訴人對馮生說道,“如果最終推事判你有罪,將會在量刑時酌情考慮自首情節,從而降低刑期。”“鄭律師,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馮生看了眼鄭理秀,嘴唇翕動,最終說道,“我……認……罪。”旁聽席角落裡坐著的馮玉蘭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首席推事揚起了手中的法槌,“本次庭審到此結……”“等等。”法庭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頭戴黑紗、身穿寶石綠旗袍的妙齡女子。之所以說妙齡,是因為那女子身段窈窕,腰線明顯,聲音亦是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