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是姚百靈的女兒?!聽到南笙的話,小青卻依舊沉默。看來,她早已知道了這個事實。“不是的,”鄭理秀打斷了南笙,“沒有人會把女兒視為這輩子最大的恥辱,他們把女兒放在心口疼都來不及,南笙,姚老師並不是不愛你,她雖然把遺產都給了小青,但她告訴我,打算回上海後,就將貝當路上的一棟彆墅送給你,她知道你想演戲,已為你聯係好了聯華公司,她最近一直在為你把關看劇本,昨晚她已看完,準備將劇本交給你,親自傳授你如何演戲。”南笙愕然,“昨晚我去找她的時候,她確實在看劇本,我當時看到遺囑,就跟她吵了起來,我以為那是她的新戲,沒想到是她為我……”小青插話道,“去年她得罪銀行大亨的事情其實也是因為你,那人雖允諾讓你拍戲,卻也是看上了你的年輕貌美,你貿然去見他,又可曾想過自己的安危?夫人自然擔心,你是她的女兒,如果對方想要對你動什麼手腳,夫人怎能安心?願意以失去事業為代價來守護的人,難道你還覺得她不當你是女兒?” 南笙望著小青,握緊了雙手。鄭理秀歎了一口氣,“小青,你一直不和姚老師相認,是怕耽誤她的明星事業,畢竟,對於一直走冰清玉潔玉女路線的姚老師來說,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可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相較於有名分,你更願意選擇以貼身侍女的方式默默陪伴在她身邊。”“如今姚老師已經隱退了,又患有絕症,此刻奄奄一息,你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早就已經沒有隱藏的必要了,我想,現在她更需要的,其實是你作為女兒的陪伴。”小青正準備說話,姚百靈從房間裡走了出來。這次,她是真的醒了。姚百靈沒有化妝,臉色蒼白,形容枯槁,假發套也已經被摘掉了,如今隻剩下稀疏的頭發,看起來比昨天蒼老了十幾歲。若是在從前,愛美的姚百靈斷然不會願意大家看到她的這個樣子,如今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唯一在意的,也隻有自己的女兒小青了。至於其他的一切,皆不過是過眼雲煙。生死麵前,腦海中浮現的畫麵才是最重要的。姚百靈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小青。她在門內默默聽完了門外的紛爭,臉上早已是淚水四溢。見姚百靈平安無事,小青再也忍受不了,衝著姚百靈撲了過去,幾乎是嘶吼著大叫了一聲,“媽!”到底是母女連心。圍觀的人不少都已經動容了。此時此刻,姚百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青緊緊地抱在懷裡,“小青是個好孩子,這麼多年,我一直怕小青知道真相後不願意認我,所以寧願選擇讓她做我的侍女,卻沒想到她不是不願認我,而是不敢認我。”鄭理秀也覺得鼻子酸楚。一旁的南笙卻再也忍不住,雙腿跪地,捂著雙臉,嚎啕大哭。如果說之前她的哭泣都是偽裝,那麼這一次,則是徹底的釋放。哭聲中所涵蓋的,是掩飾不了的悲慟與後悔。在小青的攙扶下,姚百靈走向了南笙,姚百靈用手帕擦掉了南笙臉上四溢的淚水,“南笙,我原諒你了,這件事我不再追究。”南笙抬起頭,看著姚百靈,嘴角揚起,眼中重新透露出新的希望與快樂。姚百靈的意思是原諒她,從此不計前嫌了嗎?她還能再做回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是嗎?姚百靈的右手在南笙那張精致的臉上緩緩摩挲,南笙的手覆蓋在姚百靈的手上,她反複向姚百靈表示自己錯了,以後會悔改,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但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做錯事還會被姚百靈原諒的小公主了。片刻後姚百靈複又站起,聲音冷峻,“但是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你以後,無論是生是死,是貧賤是富貴,都與我姚百靈再無半點乾係,此生此世,我們都不再是母女。”這樣的處理方式,已是極為仁慈。南笙跪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說話。她本該有大好前程,但餘生已經注定要為自己這個錯誤的衝動而付出慘痛代價。姚百靈叫住巡捕,“巡捕大人,這件事還請您不要再追究,就當無事發生好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那流氓巡捕樂得高興,聽到這話,也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好咧,清官難斷家務事,真要報案,我還得向上麵彙報,麻煩得要死,既然現在事情解決了,我也好繼續回去安穩地吃東西睡覺了。”說完,這巡捕就要開溜。辦事的時候沒見他多麼勤快,現在倒好,溜得比誰都要快。鄭理秀拉住小巡捕,“小巡捕,你叫什麼名字?”鄭理秀這才想起來還不知道他叫什麼。“我叫什麼,重要嗎?”巡捕忽然吸了吸鼻子,“我好像聞到了雞腿的香味,先走一步啦,大小姐。”“喂……”鄭理秀實在無奈,卻又沒有辦法,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小巡捕走遠。那背影,搖搖晃晃,透露著玩世不恭的勁兒。那時鄭理秀還預料不到,這個小巡捕會和自己此後的糾葛連綿不絕。她會時常被這個小巡捕氣到吐血,也會因為他而改變人生的許多看法。有些人的故事,在一開始的相遇裡就已經埋下了伏筆。南笙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裡終於隻剩下了姚百靈、鄭理秀和小青三人,姚百靈的頭靠在小青的肩頭,小青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喚姚百靈“媽媽”了。小青像是一個正常的小女孩那樣撒著嬌,“媽媽,我想聽聽你和爸爸的故事。”“好啊,我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十五年前,我也是你這麼大的年紀,我遇見了你的父親,那時候我們還在上學,隻不過我上的是女校,他上的是大學,他來我們學校找他的妹妹,在校門口拉住我,羞澀地問我,同學,請問你認識我的妹妹嗎,我看著他半天,心想哪裡有這樣的榆木腦袋,找人竟然不報妹妹的名字,而直接說認不認識自己的妹妹。”“然後呢?”“然後呀,我就問他,你妹妹叫什麼名字,他報了名諱,說叫伍賜仁,我心想好奇怪的名字,直接說不認識,轉身要走,他卻拉住我,要我幫忙,當時我見他態度誠懇,模樣端正,也不像是會騙人的,信以為真,真就幫了他,誰料找遍了整個校園都沒有找到這個人,那時天色已晚,他就在外麵請我吃了飯,送我回了家,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他常常找借口來約我出去玩。”“那你後來也認識他妹妹了?”姚百靈氣得臉蛋鼓鼓,“什麼呀,伍賜仁,根本就是伍(無)賜(此)仁(人)!他根本沒有妹妹!”小青哈哈大笑,“也就是說,他是專程為了找你的。”“後來我們兩個在一起了,我生下你沒多久,你就被人擄走了,我收養了南笙,也是因為太思念你,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你,直到去年,我才尋到你,那時你在給人當傭人,我怕你一時適應不來,隻好先買下你,等時機成熟再告訴你真相,沒想到一下就拖到了現在。” “媽媽,其實姥姥過世前已經偷偷告訴我了,當年你和爸爸相愛了,但是他拋棄了你,去了國外留學,你這次之所以帶我出國旅遊,也是想要帶我去尋找他吧?”姚百靈勾了勾小青的鼻尖,“是啊,可是人海茫茫,又哪裡找得呢?我的餘生不長了,有你這個小丫頭陪伴,早就足矣,我滿足啦。”小青把手塞進口袋,又拿出來,展開手心,是一顆太妃糖。姚百靈喜滋滋地吃了太妃糖。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姚百靈和小青偎依在一起,母女相伴,共享天倫,這一幕難得而溫馨。鄭理秀重新從懷裡掏出錢包,看著照片上笑顏如花的自己和襲文月。多年前,當鄭理秀還在當老師的時候,有一次她們一起去春遊,襲文月的辮子散了,姚百靈見到了,走過去給襲文月重新係上,姚百靈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閃耀著光輝的母愛,鄭理秀始終未忘。擁有這樣眼神的人,她相信,一定會活得長壽,活得幸福。鄭理秀笑著對姚百靈和小青說,“往往我們見到的,並不是我們想象的,美國大法官霍姆斯說過,法律的生命不在於邏輯,而在於經驗。”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這艘遠洋巨輪依舊在航行,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麵上,留下一地寂靜溫暖的斑駁。鄭理秀坦言,“姚老師,其實,我騙了你。”姚百靈沒有說話。她的神情沉靜,卻自有力量。原來姚百靈的美,是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而不僅僅是那些用化妝品堆砌出來的浮華。往往是那些深藏於內心的美,才會在歲月的沉澱中閃耀獨有的光輝。“文月她……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八歲,”鄭理秀深吸一口氣,“我回國,也是為了重新調查當年的真相。”姚百靈也笑了,雖然笑得蒼白,眼神裡卻已經比之前多了幾絲希望的生機,她張開雙手,擁抱著鄭理秀,“好孩子,我相信你會調查出來的。”不久以後,巨輪駛進上海洋山港。伴隨著汽笛巨大的轟鳴聲,鄭理秀正在房間裡望著老照片發呆,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了一片歡呼的聲音,“我們已經提前到啦!平安抵達上海啦!”鄭理秀趴在窗戶上,望著窗外。十裡洋場的上海灘仿佛觸手可及。七年,她終於回來了。船停了,但鄭理秀新的人生征程,卻從此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