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九年七月初十,關外篁城。殘陽如血,慢慢的墜到了篁嶺山後,夜幕降臨暑氣未消,隻是微風驟起,帶來了些許的涼意。袁海平因看戲誤了時間,正急匆匆的趕奔南城門外和二叔會合,不料,卻在城門裡和一個老道撞了個滿懷。老道須發皆白,雙目如電,紅潤的麵頰上散落著幾顆老年斑。他身穿白色道袍,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有趣的是脖子上掛著一大串仿銅錢一樣的紙錢,黃燦燦的隨風沙沙作響。他看了一眼連連作揖的袁海平,麵露驚詫,道:“少公子,我看你印堂發黑,元神渙散,近日要有血光之災啊……”“啊!”袁海平一驚,盯著紙錢道人打量了幾眼,“道長,莫非在說笑?”“不不不!”紙錢道人一邊說一邊拉著袁海平來到路邊,他從地上拾起塊兒石子遞給袁海平,“公子可以寫個字,讓貧道給你看看!”袁海平半信半疑,躊躇了片刻,輕輕在地上寫了個“土”字,他本想寫袁,仔細想過怕露了身份,畢竟在篁城,袁家是數得上的,大家都知道袁家是大戶人家。“仙長,就這個‘土’字吧!”老百姓都覺得新鮮,三三兩兩的圍攏了過來,滿心好奇的想知道紙錢道人能說些什麼。“呀……”紙錢道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連搖頭,道:“少公子,你要大禍臨頭了!”紙錢道人的話令袁海平心中一緊,表情瞬間僵硬,“什麼禍事?”紙錢道人撚著白胡子,盯著袁海平道:“公子,你這是必死之命,時日不多已!”“啊!”袁海平眉頭緊皺,他書讀的不少,深知江湖術士的把戲,但見紙錢道人仙風道骨的模樣,不像是騙人,遂不解道:“仙長,我身體好好的,怎麼可能死?”紙錢道人搖了搖頭,抬手指著“土”字,道:“土,萬物之始源,蒼生之歸宿,正所謂:破土而出乃新生,入土為安既死矣,少公子,此為死兆。”“呀......”袁海平倒抽一口涼氣,這字破的無懈可擊。“少公子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無常經》說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實為非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物事皆空,實為心瘴,俗人之心,處處皆獄,惟有化世,堪為無我。我即為世,世即為我。你一念之間寫下這個字,足以說明你的境遇......”“不,”袁海平連忙道,“仙長,我剛才想寫的不是這個字!”人群一陣驚歎之聲,紙錢道人抬手示意他再寫。袁海平抓起石子,略一躊躇,將剛才的“土”字補成一個“袁”字。“還請仙長幫我破一破!”“少公子,恕貧道直言,從這個‘袁’字上看,你也難逃一死,回去準備後事吧!”紙錢道人一臉惋惜的說道。“啊!”袁海平嚇得臉色蒼白,道:“仙長,這‘袁’字又怎麼破?”“袁,上為土,下為衣,中間為口,乃是人,公子可想到什麼?”“我......”袁海平的話還沒出口,就聽人群中不少人異口同聲道:“墳,死人!”袁海平嚇得魂飛魄散,他也想到了墳,人死之後入葬,上為土,中為人,下為衣,一絲不差。圍觀的百姓都跟著一陣驚呼,還從沒見過有人連測兩字,卻都是死命的。“公子,回去吧,大難將至,回天無力。”紙錢道人一字一頓的說道,忽的湊到了袁海平的耳根,輕聲道:“公子有難,袁家當滅!”袁海平大駭,怎麼琢磨怎麼覺得老道士的話裡有玄機,他連忙摸出兩個銀元塞給紙錢道人,虔誠的求道:“請道長救我!”紙錢道人並不接銀元,而是掐著白須,思忖了片刻,指著“袁”字當中的“口”字道:“這是你,上有天,下有地,而你獨在天地間,若有危難,當牢記六字:避天地、躲日月,正所謂,篁嶺道口看紅塵,天地獨行孤一人,日月星辰隨風遠,危難之時莫現身,切記切記!”袁海平認真記下,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再想多問,卻見紙錢道人已經起身去了,人群散開,再不見白袍蹤影。他正發呆之際,忽的肩膀被人一拍,“呆瓜,咋這麼慢?天都黑了!”二叔袁為民站在背後大聲的訓斥道。“哦!”袁海平站起身來,默默的跟在了二叔身後,腦海裡還縈繞著紙錢道人的那幾句詩。他今年十六歲,柳眉杏眼,櫻唇皓齒,麵如冠玉,身若楊柳,若不是一身皂袍,彆人還以為他是個姑娘家呢。他生在大戶人家,四歲讀書,勤耕不輟,十多年的四書五經、孺子百家,令他看起來溫文爾雅,知書達禮。可在二叔眼裡,他讀書讀成了傻子,所以常以呆瓜來稱呼。他家住二十裡外的洛水鎮,今個二叔進城雇用秋收的長工,老爹打發他一道兒來散散心。二十裡山路,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遠遠的望見洛水鎮的燈光。袁為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嗽個不停,眼見著離家不遠了,他吆喝道:“歇歇再走吧,不然可要了命了!”袁海平答應一聲,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他也累得不輕。袁為民抽出煙鍋,填上煙葉,點燃了火折子。火光一閃,袁海平突然媽呀一聲從地上竄了起來,一蹦老遠。“娘的,一驚一乍的乾什麼……”袁為民還沒罵完呢,扭頭也瞧見了,爺倆竟然坐在了橫倒的墓碑上,更可怕的是身後的墳包不知被誰給撅開了,敞著黑漆漆的口子,嚇人的厲害。袁為民煙也不抽了,穩了穩心神,再次點燃了火折子湊到墳坑旁,這一看嚇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眼前是並排三座新墳,全都被挖開了,棺材蓋掀開了大半,嶄新的紅木棺材除了陪葬的壇壇罐罐之外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袁海平扯著袁為民的衣角咽了口吐沫,不安的問道:“二叔,這……這是被人挖了墳嗎?”火折子漸漸熄滅,袁海平看到二叔的臉上閃過一絲惶恐。“走,快走!”袁為民拉起袁海平就走。爺倆一轉頭的功夫,忽然瞧見月亮地下,四個不人不鬼的家夥恍恍蕩蕩的正靠近過來。“彆出聲!”袁為民低低的聲音叮囑道,拉著袁海平慌忙躲到樹後。袁海平聽得出來,二叔的聲音都是顫抖的。那四個人低垂著頭,雙臂像是脫臼了,隨著身體晃動,兩條腿如同灌了鉛,每抬起一步似乎都很吃力,影影綽綽的樹林裡陰風陣陣,袁海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二叔……他們是什麼人。”袁海平忍不住好奇低聲問道。“他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