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醫院地下停車場還算空曠安靜。林琢一路強忍著脾氣,直到走到這裡,才壓著火氣問:“爸,你乾嘛攔著我?祖父病了,做孫子的想在病床前儘儘孝,有什麼問題嗎?”林軒冷冷暼他一眼,道:“你是想儘孝,還是想跟清和在你祖父麵前爭個高低?”這句話直接把林琢給點炸了:“我就是想爭個高低又如何?清和清和,從小到大你們眼裡就隻有清和,我才是他親孫子吧,許清和姓許,他憑什麼跟我爭?”“我不管你是怎麼想,林氏隻會是清和的,你再不甘心也要給我認。”林軒道。林琢氣的一拳砸在車身上,眼眶氣的通紅:“你當了祖父一輩子的影子,為林氏賣了一輩子的命,到頭來什麼都沒得到,你甘心嗎?”林軒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歲月真是可怕,仿佛隻是一夜之間,林琢就從一個小孩變成了大人,這樣執著的想要東西的模樣,真像當年的自己啊。他眼神中瞬間浮現出一絲悲傷:“阿琢,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強求。”林軒開車走了,林琢還雙手握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祖父對他父子倆不冷不熱的態度。直到今天,他才突然發現,這已經不是親近不親近的問題了,簡直像有仇。這絕不是一個父親對待兒子的態度。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林琢拿出手機,撥了個號出去,那邊很快接通了:“喂,幫我查點事……”VIP病房裡。許清和坐到病床邊,把病床搖起來一點,又給他背後墊了一個枕頭,讓他能坐的更加舒服,然後接了一杯溫水,插上一根吸管,看架勢竟然是要喂他。林正則感覺受到了侮辱,他用完好的右手,把水杯搶了過來,怒道:“不用你喂,隻是手斷了,我又不是癱了。”“不想要彆人照顧,那就彆暈倒,也彆把手摔斷。”許清和淡淡說道。“你以為我想嗎!”不肖子孫氣的他將杯中的水一飲而儘。老人家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臉色也如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看著眼前長相清貴,眉眼肖似女兒的外孫,他“哼”了一聲:“臭小子,還挺會照顧人的。”許清和不置可否:“您再睡一會吧?”林正則搖頭:“睡不著。”他看著像一棵鬆柏一樣高大挺拔的外孫,越發感到自己已經人到暮年,不服老不行,他有些傷感道:“我老了,這偌大的家業,也是時候要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裡了。”“嗯。”許清和淡淡地應了一聲:“您是該退休安享晚年了,舅舅正直壯年,阿琢年輕有為,您有什麼不放心的。”林正則氣的拍了拍被子:“我林家的家業,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當然是要留給你。”“這麼多年,舅舅為林家開疆擴土,鞠躬儘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許清和微微皺眉,不認同地看著他:“您這樣可真讓人寒心。”林正則語氣冷硬道:“林家養了他那麼多年,他當年又犯下那樣的大錯,這是他欠我們的。”許清和還想再說,林正則卻揮了揮手:“彆再說了,我心意已決。”林正則換了個輕鬆的話題:“你幫我把電視打開,昨晚的女團選秀節目我還沒看的,現在剛好可以看重播。”看著自己已經八十幾歲的外祖父,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許清和隻覺匪夷所思。林正則瞪他一眼:“開電視啊。”隻得幫他把電視打開,調到節目重播,陪著他看起了女團競演。看著滿屏幕的青春少女,許清和漸漸開始出神。不由想到了宋寒蟬。還有昨晚撞到的那一幕——女孩在鬨男孩寵溺的在笑,男俊女俏,那兩人站在一起無論從年齡還是從長相,竟然都格外登對。這時,電視裡傳來灌籃高手的那首《好想大聲說愛你》,他思緒飄到更遠的地方,腦海裡突然出現宋寒蟬,曾經也給他唱過這首歌的畫麵。那時候她多麼耀眼,像光本身。他突然有種想要立馬見到她的衝動。許清和摸了摸胸口,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一下變得有點奇怪。“這裡有個女孩子,長得有點像你媽。”林正則突然開口道。許清和定睛看去,電視畫麵裡,有一個長發微卷的女孩,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格外清麗,除了那對酒窩,其他和母親其實並無相似之處。雖然母親在他十歲那年就去世了,但她的模樣在他腦海裡從未褪色。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林正則為什麼會如此新潮,居然會追著小女生的偶像節目看。不過是因為,想用虛假的東西慰藉自己的心罷了。他突然很想問問他,為什麼當年那麼狠心,將母親趕出家門,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隔了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外祖父說那女孩像母親的說法。無人回應他。他視線看過去,林正則不知不覺已經睡著了。病房裡,隻剩下電視機裡的女孩們為了青春努力奮鬥的歌聲。關掉電視,將床慢慢幫他放平,讓他能睡的更舒服。許清和守在他的病床邊,臉藏在陰影裡,不知在想什麼。初夏蟬鳴,夜風習習。許清和做了一個夢。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和葉佳怡分手後,曾經有段時間,他常常做這個夢。大概是因為太想葉佳怡的緣故,因為這個夢是他和葉佳怡初見的場景。夢中,他又成為了一個肆意張揚的高三少年。新學期開學,他作為學生紀檢乾部,被老師安排蹲守一處翻牆高發地,他剛走到圍牆邊,就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女生砸倒在地,成了她的人肉墊。他被砸的暈頭轉向,等了半天,女生還是趴在他胸口不起來。溫香軟玉在懷,卻是最難消受美人恩,那個少年的自己笑著調侃女生:“趴的舒服嗎?你還要壓多久?”女生聞言,從他懷中慢慢抬起臉。那臉初初看去模糊不清,猶如籠罩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許清和並不覺得驚訝。這個夢一直如此,哪怕分手後,他最想念葉佳怡的那段時間,他也從未在夢中看清過她的臉。從來沒有。許清和有些無奈,知道夢做到這裡,就快結束了。突然,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女生開口了,聲音脆生生的,含著驚訝:“許清和?”許清和一驚,這個夢好像跟之前做的有些不一樣了?他看到籠罩著女生的雲霧慢慢散去,懷中人的臉漸漸顯現。無比清晰又無比熟悉,她的眼睛靈動漂亮的的像狐狸,黑眸極亮,狡黠的看著他。宋寒蟬。居然是宋寒蟬。許清和猛地驚醒,慌亂地從病床邊站起來。窗外,月色溫柔,一地荒唐。2019年12月18日,星期三。早晨七點,宋寒蟬準時醒來。睜眼就看到熟悉的床單,她知道,自己已經回來了。經過這兩次,她也算基本摸清楚時間規律了,在當前時間線,每晚十一點開始穿越,然後早上七點回來。穿越到過去的時間點是隨機的,但也是晚上十一點就會再穿回來。在床上滾了幾圈,宋寒蟬慢吞吞的起床穿衣服,穿到一半想了想,又把耳朵貼在臥室的牆壁,側耳聽隔壁的動靜。沒聽到任何聲音。大概為了避開她,先走了吧,宋寒蟬越想越氣,想出去散散心,正好今天沒有課。一打開門,居然看到許清和默默的倚在自家門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她出來,斜倚著的身體緩緩站直,眼神詭異的盯著她。宋寒蟬愣了下,冷著臉從他身旁繞過,徑直朝電梯間走,還沒走幾步,手臂就被人從後拽住,硬生生止住了步伐。“宋寒蟬。”許清和聲音平靜。“原來是許大教授啊。”宋寒蟬甩開他的手,轉身看他,皮笑肉不笑:“我最近眼神不大好,真不好意思。”這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諷刺他呢。許清和沉默地看著她,想起早上做的那個夢。雲霧散去後,他看到了那張始終看不清的臉,居然是宋寒蟬。他大口大口喘氣,胸膛中如雷的心跳聲,仿佛是催促他一往無前的戰鼓。待清醒過來,他已經站在宋寒蟬家門外。這個夢,就像是某種暗示,讓他第一次開始正視自己的心。他想撥開腦子中的迷霧,想要求證一些事情。為什麼見到她第一眼,他會有一種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的喜悅。為什麼她會給他那麼強烈的熟悉感和悸動感。這種莫名的感覺和羈絆,甚至要比當年和佳怡在一起時更加強烈。許清和冒出了一個瘋狂又荒謬的想法,他突然道:“去約會吧。”宋寒蟬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跟我約會吧,小蟬。”他吐詞清晰的又重複一遍。宋寒蟬仰頭看他。眼前這個男人身姿英挺,麵容俊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格外深沉黝黑,裡麵似乎有風暴聚集,仿佛一個不慎,就會被卷入暴風中被撕碎。情況不對勁,可宋寒蟬絲毫不懼。她不怕撞南牆,不怕錯付一片真心,她什麼都不怕。“好。”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慢慢朝許清和伸出左手,手如柔荑,指如青蔥。許清和緊緊握住她的,十指相扣,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