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和的外祖母家,林家的老宅,位於A市春山的半山腰上,純中式的大彆墅,依山傍湖,環境清幽,風景獨好。花園裡,許清和端坐著,麵前擺著一個棋盤,他手持黑子,不緊不慢落下一顆棋子,棋盤上的黑子已然占據大半江山,顯然,局勢掌握在黑子手裡。他對麵坐著一個身姿筆挺的老人,頭發已經花白,眉眼淩厲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不好打交道的人。這人正是許清和的外祖父,林正則。老人盯著棋盤一動不動,許清和剛想催一催,冷不防地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一想二罵三惦記,這是哪家的姑娘在惦記我家清和啊。”帶著笑意的女聲傳來,說話的氣息有些不足。插話的是許清和外祖母溫婉,人如其名,長相溫婉,氣質優雅。七十多歲的年紀了,還像小姑娘一般弱風扶柳娉娉婷婷,她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等走近了,可以看到她臉色很是蒼白,一副身體不好的模樣。林正則嘲笑道:“誰會想他。”嘴上嫌棄著,手上卻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悔棋。許清和早料到他有這麼一招,默默攔住外祖父企圖作弊的手。“你這小子!”老人氣的吹胡子瞪眼。溫婉放下手中的托盤,提起托盤上的茶壺,斟上兩盞茶。其中一杯遞給許清和時,仿佛手滑一個沒端穩,茶杯掉在棋盤上,順勢把棋盤給打翻,棋子灑了一地。溫婉溫溫柔柔地道歉:“清和,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會怪外祖母吧。”“燙到手了沒?我看看。”林正則趕緊握住妻子的手,對著莫須有的傷口輕輕吹氣,抬頭瞪外孫一眼:“他敢怪你。”許清和隻當沒看見,撿起落在地上的棋子。外祖父和外祖母狼狽為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兩人感情極好,且互相極其護短。林正則想起之前還沒聊完的話題:“葉丫頭,還在美國?”許清和神色一怔,道:“我跟她沒聯係。”“清和,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帶回來給外祖母瞧瞧。”溫婉看著長得神似女兒的外孫,有些悲傷。喜歡的姑娘……許清和恍惚了下,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宋寒蟬那張漂亮靈動的小臉。他心中一驚,為什麼會想到宋寒蟬?他悲哀的發現,葉佳怡的臉在他記憶中,已經逐漸模糊不清了。林正則恨鐵不成鋼地罵:“你要是舊情未了呢,就主動點,把人給追回來啊,像這樣乾等著,算怎麼回事?”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客廳,五官與林正則有幾分相似,輪廓硬朗,長相陽剛。他笑著接話:“祖父要清和將誰追回來?”看了一眼來人,林正則臉上的表情淡了下去:“還能是誰?你不是跟葉家那丫頭熟嗎,你就不能幫幫你弟弟?”林琢笑容微僵:“祖父,我和葉佳怡熟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林正則輕哼一聲,又問:“你爸了?”“最近有個很重要的項目,他去日本考察了。”林正則雞蛋裡挑骨頭:“嘖,連一月一次的聚餐都不見人,果真是大忙人啊。”本來溫馨的氛圍因為林琢的闖入,突然變得有些僵硬。“好了,你每天無所事事,他們平時工作都忙得很。”溫婉忙打圓場,對著保姆吩咐:“李媽,既然人都齊了,將菜都擺上來,準備開飯吧。”吃完飯,許清和去露台上抽煙,林琢也跟了出去。兩兄弟誰都沒說話,露台上煙霧繚繞。過了一會,林琢沒沉住氣問道:“清和,你到底怎麼想的?到現在還放不下佳怡?”許清和沒答話,他的臉半明半暗隱在陰影裡,蹙著眉出神,不知在想什麼。林琢最看不慣他這幅為情所困的模樣,心裡湧上一股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他嗤笑一聲,似是而非道:“你確定自己愛的人,真的就是葉佳怡?”許清和不由自主地想起葉佳怡。他和葉佳怡的故事,真的很久遠了,十七八歲的愛情,到如今已經有十幾年。葉家和林家是世交,許清和第一次見葉佳怡,是在林家給他辦的回歸宴會上,當時他十歲,她七歲。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具體情形,他已經記不清了,其實他對葉佳怡的印象,在十七歲之前都不是很深刻。他知道葉家有個喜歡安靜喜歡看書的妹妹住在美國,隻有每年暑假回國在林家住一段時間,如此往複。小時候的葉佳怡就像一副寡淡的水墨畫,光陰荏苒間,就褪色成了一張白紙,在許清和心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葉佳怡在許清和心裡真正鮮活起來的時候,是在許清和高三那年。那時葉佳怡突然回國,還轉學到許清和所在的高中,第一天上學就遲到,還企圖爬樹翻進學校,卻不小心砸到蹲守在那的許清和身上。兩人青梅竹馬那麼多年都沒有產生的化學反應,就因為這一砸,砸出了一段初戀。第一次牽手是葉佳怡主動,第一次約會是在鬼屋,第一次看的電影是《我是傳奇》……往事浮現,一切都猶如昨日。他甚至記得當時心跳的頻率、因為緊張微微汗濕的掌心。阿琢問他,你確定自己愛的是葉佳怡嗎?他確定嗎?他當然確定!可心底又有個陌生又熟悉的女聲,不斷在提醒他。許清和,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這個聲音就像魔咒,在他腦中響起。許清和頭又痛了起來,轉眼間,額角就沁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額頭上青筋一條條暴起,他手握成拳,用力抵住額頭,臉色蒼白如紙。他踉蹌著想往屋內走,手不小心掃到了桌上的煙灰缸,重重的砸在地上,一聲脆響,四分五裂。這聲音驚動了身旁的林琢,也驚動了屋內的人。溫婉被他的一臉痛苦的模樣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大喊:“清和。”林琢趕緊扶他進臥室躺下。許清和閉著眼睛,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反側,嘴唇痛的發白,也沒發出一絲呻吟。溫婉坐在床邊,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一邊給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一邊焦急地安慰:“清和撐住,秦醫生馬上就來了。”另一邊,林正則氣怒攻心,指著林琢質問:“你跟清和說了什麼?”“祖父……”“彆叫我祖父!我沒你這樣的孫子!”林正則破口大罵:“跪下!”林琢臉色陰沉,咬了咬牙跪了下來。一時間,臥室裡雞飛狗跳,鬨成了一團,溫婉忍無可忍,突然爆發:“吵什麼吵,都給我出去!”提著醫藥箱匆匆推門而入的秦野尬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退出去,還是進去。溫婉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的菩薩,撲過去拉住他的手往床邊扯:“秦醫生,你快過來看看,清和已經很久沒發病了,這次怎麼又痛成這樣?”秦野輕輕拍了拍溫婉的手,示意她彆著急,然後走到床邊仔細檢查。其實都不用檢查。他做了許清和十年的心理醫生,深知他頭痛是老毛病了,而且是心理原因產生的,這事棘手就在於,你越想用藥物去壓製,他就越痛苦,所以每次隻能硬扛。痛一次,就要丟掉半條命。溫婉猶豫道:“可以用止痛藥嗎?”秦野搖頭,林正則看不下去了:“那你有什麼辦法,隨便怎麼樣,快點幫幫他!”止痛藥是絕對不能用的,但……他摸出許清和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甜美的女聲從聽筒裡傳出來:“許清和?”秦野道:“是我。”宋寒蟬詫異道:“秦醫生?”許清和曾經警告過他,不能讓林家人知道宋寒蟬的存在,也不知道什麼毛病,但現在火燒眉毛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硬著頭皮說:“清和的頭痛症又犯了。”手機那頭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仿佛是打翻了什麼東西,宋寒蟬急切問道:“到底怎麼回事?”秦野苦笑:“我沒辦法,隻能靠你了。”說著,就把手機聽筒的外放喇叭打開,然後聽筒裡傳來女孩動聽的歌聲:“你記得嗎我曾試探著對你講將來一定會把你娶回家賺很多錢給你花你當時紅著臉低著頭跑回家很長時間再也沒有和我說話你記得嗎我們一起玩攀崖為了不讓你受驚嚇我不小心磕破了下巴看著你心痛的模樣我覺得自己很偉大我知道你怕吃辣喜歡喝珍珠奶茶我知道你怕彆人說閒話才會故意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和我玩我知道你怕惹麻煩才會違背心願地跟我裝傻我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不會讓你擔驚受怕……”林家人皆是麵色鐵青,是靠著對秦醫生十年來的信任,才勉強沒有乾涉他這莫名其妙的行為,漸漸的,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仿佛在歌聲的催眠下,許清和呼吸居然慢慢平穩下來,神色也恢複了平靜。秦野再檢查了一番,鬆了口氣,對呆若木雞的林家眾人輕聲道:“睡著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