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如臨深淵(1 / 1)

手術刀與糖 阿洛柴 1744 字 19天前

產房醫護幾乎都聚集在一張產床前,喬茜趕到的時候急診值班醫生錢敏怡也恰好到達。“產婦產後大出血,得立即行子宮切除手術。”張主任匆匆告知她們,“小錢你去做術前準備。”錢敏怡便聽從指示迅速去電腦上寫資料、開單子。幾分鐘前產婦因為難產,胎頭卡在產道中下不來,迫不得已使用產鉗助產。產鉗需要夾在胎兒頭兩側再用巧力,將胎兒牽拉出來,這種方式的助產風險極高,器械容易損傷到胎兒以及產婦軟產道,不到萬不得已產科醫生不願使用,即使要用到產鉗,也是由年資高經驗足的醫生上台。恰好今晚產房的值班醫生是張黎張主任,上了產鉗之後胎兒娩出的過程很順利,但是產婦大量出血難以止住。產後出血最常見的原因是子宮收縮乏力和軟產道的損傷,考慮到使用產鉗,喬茜便急急問了句:“產道檢查過了嗎?有沒有損傷?”她這話一問出口,產房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幾個助產士麵麵相覷,心想這小醫生有意思,大主任在這呢,這話就是活脫脫的質疑,這麼基本的常識,那還用得著問嗎?喬茜沒想到這個層麵,她看到產婦已經掛上縮宮素針,還進行了子宮按壓,出血量也絲毫不見減少,助產士說子宮不是很軟,萬一不是子宮收縮乏力呢?她見沒人回答,便拿起橡膠手套,準備再檢查一次。手套剛戴上一半,張主任就發話了:“我剛才已經檢查過了,你有這個時間幫著錢敏怡一起去做準備!”喬茜頓下手中的動作,她是被張主任的語氣震懾的,她的眼神滿是不耐,似乎還有些生氣,擺出一副主任的威嚴。喬茜冷靜下來想想,產婦順產後檢查軟產道是最基本的一環,就算沒有上產鉗,助產士也會檢查一遍,這會兒張主任又非常篤定的語氣,顯得她有些多事。於是,喬茜默默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退到一邊。子宮切除手術進行得很快,也很順利,但是大家的心情卻一路下沉。產後收縮乏力的子宮是什麼樣的呢?較正常情況下略大,並且質地很軟,但是這位產婦的子宮明顯不是,喬茜預感這子宮估計是白切了,問題並不出在這。她感到張主任的手有些微的發顫,原本一向高傲自信的人露出慌亂神色,額上沁出涔涔汗珠。等到手術結束關閉腹腔,產婦已經進入休克狀態,但下身還有鮮紅色的血液湧出。“怎麼辦,主任?”錢敏怡著了慌,她看向張主任,對方卻有些呆滯地定在原地,一言不發,眼看著產婦,視線卻像定格在彆處。“再檢查一遍產道,必須找到出血點,止住源頭!”喬茜此刻有點想哭,她不明白自己剛乾嘛去了,為什麼要脫下手套,為什麼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就退縮了?!恰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周文瑛,她今晚備班,不知怎麼得知了情況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來了個主持大局的人,就像給大家打了針定心劑,搶救有條不紊地展開,周文瑛已經戴上手套,對喬茜道:“讓我來吧。”眾所周知婦產科的周主任和張主任平時看著和平相處,卻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耕好各自的一畝三分地,對自己床位上的病人負責,但是遇到這種情況,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私人恩怨完全不值一提,更沒有必要區分眼下這是誰的病人,誰來負責,因為一切都是職責所在,不容推卻。終於,周文瑛在病人的陰道壁找到一個出血點,很隱蔽,但是有鮮血汩汩湧出,立即做了縫合,但產婦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轉入重症監護病房。兩天之後,產婦宣告不治身亡,幾乎是轟動了整個榆城的醫療界。這不是一樁簡單的醫療事故,而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過失,論起責任,主要是當時產房的助產士和張主任。助產士因為張主任親自檢查過軟產道,便抱著百分百信任權威的態度未再做一遍檢查。而張主任,疏漏了一個小小的出血點,一門心思考慮是宮縮乏力引起的大出血。按理說一個經驗豐富的主任級醫師,怎麼會在這種陰溝裡翻船?可追根溯源,一切又有跡可循。據說在幾年前,張黎接觸過一個產後因宮縮乏力大出血的產婦,因為沒有當機立斷實行子宮切除手術,差點造成產婦生命危險,這對她造成很大的影響,或許是這個原因,遇到類似的情況她便慣性地往那方麵去想,隻想著儘快手術,沒有考慮更全麵,再加上向來的自負與驕傲讓她接受不了一個小小主治醫生的質疑,也因此耽誤病情。作為喬茜本身,儘管科室裡的同事包括周主任都開導她,當時的情況錯不在她,可她還是陷入深深的自責,她也在場,是當事醫生之一,卻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流逝,難道可以說沒有責任嗎?她什麼也沒做,後來什麼也做不了。她一遍一遍去想,如果當時自己再堅定一點,態度再強硬一點,沒有因為張主任一句話一個眼神而退縮,如果她再仔細地檢查一遍,後果是不是完全不同?可是“如果”兩個字往往最讓人絕望,因為世界上本沒有“如果”。張黎自事發之後再沒來上過班,也許是院方出於保護她的目的,讓她暫時停職。產婦的家屬安靜得有點反常,通常發生這種意外,醫生又難辭其咎,早就有人來鬨事,出一口氣,或者尋得更多的補償,可是都沒有,大概是正是因為深陷在悲傷中,無瑕顧及其他。自事發那天之後,喬茜對秦睿態度冷淡,兩天時間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偶爾打照麵,也隻是點頭打個招呼。秦睿把這歸結於那件事故對她的影響,又怕她一個人鑽牛角尖想不開,苦於找不到機會開導她,這種時候,他希望自己能在她身邊。也確實,最近陸妍那起醫療事故,還有自己親身經曆的這件事,讓喬茜有種如臨深淵,如墜冰窟的感覺,她已沒有心思去考慮其他問題。下班之後喬茜照例去看望喬衛明,他對於醫院發生的事情多少有點耳聞,喬衛明不懂醫,他有著所有群眾共同的疑問:醫生理應救死扶傷,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輿論一邊倒,這次確實是醫生的過錯。喬衛明反複問女兒:“那天你也是值班醫生,那你到底有沒有責任?”他雖算得上是個慈父,但也有教師慣有的嚴厲,事關人命,他希望得到女兒一個否定的答複。可喬茜隻是低著頭,不說話,努力壓抑著什麼。李愛萍看得出來,再問下去她估計得哭了,這次站在自己女兒這邊,嗬斥老伴:“你養好你的病,瞎操什麼心?再說你懂個什麼?”喬衛明一噎,眼看著李愛萍將女兒推出病房,“今晚我在這邊守著,你回去好好休息,這些天也很累了。”喬茜點了點頭,也沒回頭看一眼,帶了點倉皇而逃的意味,心裡足夠內疚自責,不想再接受來自父親的盤問。李愛萍回頭指責喬衛明:“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要是跟她沒關係她能這樣嗎?”她歎了口氣,“出了事情,當班醫生有哪個能免責呢?”喬衛明看了老伴一眼,陷入沉默。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空氣少了凜冽之氣,風吹在臉上造不成太大的殺傷力,傍晚六點多,暮色已經全麵降臨。喬茜低頭走著,心不在焉,沒有察覺身後傳來電瓶車喇叭激烈的鳴響,眼看電瓶車就要失控往她身上蹭去,背後一個人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把她拉進一個懷裡。熟悉的外套,熟悉的氣息,喬茜根本不需要思考,她呆愣愣地抬起頭,看到一雙擰起的深邃的眉眼。走路也是這樣魂不守舍,秦睿“嘖”了一下,隨即他看到她深陷的眼窩,有些呆滯的眼神,還有眼下明顯的青影,很是憔悴,這幾天肯定不好過,原本張口即來的責備便生生咽了下去。秦睿了解,事發後上頭來調查了解情況,因為張黎被停職,隻剩下喬茜、錢敏怡還有兩三個在場的助產士,她們被要求一遍遍回憶和複述當時的情況,事無巨細,不能漏掉一絲一毫的細節,單是這種重複,就足夠讓人麻木而悲傷,更何況還要承受各方麵的壓力。秦睿沒再說話,走在她的左手邊,伸手將她摟了摟。喬茜將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低頭看路麵,本能的有些抗拒,“這樣被看到不太好吧。”秦睿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些,“怕什麼?你以為是中學生早戀害怕被父母抓包?”喬茜歎了口氣,是啊,她光明正大談個戀愛為什麼不行?當下她的腦細胞不夠用,也不再細想,被秦睿帶著回到他家。“想吃什麼?”秦睿幫她把外套脫下,掛在玄關處,一邊問她。“隨便吧。”喬茜沒什麼情緒,更沒什麼胃口。秦睿想了想,讓她先坐在客廳裡看會電視,自己走進浴室先洗澡,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喬茜聽著浴室的衝水聲,不停更換電視頻道,有些遲滯的大腦無法集中思維,不一會兒傳來敲門聲,她極不情願地起身去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有些發懵。一對老夫妻,年紀看上去比她父母稍大些,臉上布滿超越年齡的褶皺,衣著樸素,聽口音不是本市人。他們滿是困惑地看著喬茜,上下打量她,喬茜也被看得很困惑。“請問……你們找誰?”老爺子毫不避諱地往裡張望了一下,再看著喬茜:“請問,秦睿是住在這裡嗎?”喬茜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你們要找他嗎?他在洗澡,要不坐一下,估計很快。”她隻聽秦睿說過他媽媽在他初中那會已經過世,他父親是外科醫生,在另一個城市,所以這對老夫妻跟秦睿是什麼關係?找他又是什麼事?喬茜雖好奇,但她沒問出口。老夫妻倆對視一眼,這次老年婦女先開了口,她漲紅了臉氣憤道:“果然是這樣,我隻聽說他們外科醫生私底下亂得很,沒想到秦睿也是這樣的人,還搞金屋藏嬌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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