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喬茜醒得比鬨鐘還要早些,她下意識地摸向床的另一端,空蕩蕩的,她怔忪片刻,心頭也一樣的空落。披衣起身,站到窗前,緩緩擦開窗玻璃上的霧氣,那個人便出現在視線之內。秦睿一身黑色運動裝,顯然是剛跑完步,渾身還散發著熱氣,在單元門下停頓片刻跟人打招呼,也不知又聊了些什麼。他似有所感應,抬頭便看見站在窗前的喬茜,隻能模糊看見小半張臉,還是衝她擺了擺手,帶笑的表情在朝陽中十分鮮明。喬茜漸漸咧開嘴角,心裡頭的空落瞬間被填滿。她起床洗漱,緩了好一會才進入狀態,神情呆滯地看著秦睿進屋,衝澡,又進入廚房,片刻之後端出兩人份早餐,就跟變戲法似的。按理說像秦睿這樣的外科醫生,行事簡潔明了,生活上更向往簡單方便,可秦睿對於親自動手製作食物有種執念,並且不厭其煩,像是一種儀式般固執堅守。要不是每日高強度的工作,喬茜該擔心自己被養肥。牛奶是溫熱的,三明治配料很足,荷包蛋培根還有生菜,握在手裡相當厚實,她就著牛奶小口啃著,以往她的早餐就是院門口的豆漿油條,這三明治明顯分量多太多,啃到一半她就啃不動了。“不是說今天還有一台大手術嗎?不吃飽怎麼站得動?”經常連台手術,對體力是很大的考驗,秦睿為了維持體力有早起跑步鍛煉的習慣,消耗大自然食量也不小,而且他雖吃相斯文但是吃東西的速度並不慢,他的那份已經被消滅。喬茜有些犯難,“實在吃不下了。”“那你把牛奶喝了。”秦睿指了指剩下的半杯牛奶,接過喬茜手裡的三明治,自己吃完。去醫院的路上,秦睿提議喬茜跟他一起早起半小時跑步。喬茜五官都擰巴在一塊,“你可饒了我吧,我低血壓,早上起床太困難。”而且睡眠質量最近才好轉了些。“是啊,還老是手腳冰涼。”說這話的時候,秦睿正將她塞在自己外套口袋裡的手一點點焐熱,“正因為這樣才需要多加鍛煉。”喬茜心驚肉跳,他真要對她嚴格起來,那以後還有她的好日子嗎?想想每個早上都要被早早拖拽起來……她在考慮要不還是住回自己那吧。好在秦睿好似猜透她心思一般,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手術病人是32床年逾六旬的趙阿姨,在絕經了十來年之後突然月經來潮,就如一夜回春般,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急急去看了婦科。喬茜當機立斷給她做了診斷性刮宮手術,將刮出的子宮內膜送去病理檢測,結果是子宮內膜癌。趙阿姨當時聽到“癌”這個字的時候麵色大變,喬茜剛想著怎麼去安慰,可是趙阿姨自己鎮定下來,她說她活到這般年紀,兒女都已經成家,該享受的也享受了,一輩子風風雨雨,總體也算順利,隻這次是注定了的。趙阿姨的話聽起來灑脫,但顯然是被嚇壞了,喬茜很有眼力勁地寬慰她,也鼓勵她,大多數人談“癌”色變,但是像她這種可以治療,並且存活率很高。趙阿姨心頭一熱,誇讚起喬茜,她說現在的年輕醫生,不光技術過硬,還有一副熱心腸,關注病情還關心病人心情。其實喬茜也並不是向來如此,好像潛移默化中,她在受到某人影響,逐漸改變,或者說是成長。趙阿姨豁達的態度和樂觀的情緒感染了周圍的人,家屬配合著醫護,投入到積極治療中。子宮內膜癌的手術,需要切除病變的子宮和可能存在的轉移灶,術中還要進行冰凍切片檢查,進一步決定手術範圍,在婦產科來說算是個大手術。她的兒子想要更好的醫療條件,要求轉到省婦保院,但是趙阿姨不想折騰,一來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那邊醫院情況,二來家裡人看顧不方便。陸妍給他們的建議是可以請省婦保院的專家過來手術,製定治療方案,剩下的治療就留在榆城,一家人商量之後覺得可行。這次請來的是婦科楊繼斌教授,喬茜研究生時期輪過他的科室,也被帶著做過手術,之前他對喬茜的評價是:雖不具備十分的天資,但是勤奮有韌性。趙阿姨年輕時做過闌尾切除手術,當時技術並沒有現在那麼成熟,手術導致盆腔黏連,喬茜配合楊教授一點一點分解黏連的臟器,極具耐心,非常細致。楊教授抬眼看喬茜,忍不住點評道:“看來沒少做手術,很嫻熟嘛,下手也果斷,比之前進步不少。”喬茜謙虛,也不忘客套:“比起楊教授您,我還有巨大進步空間。”楊繼斌又多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小喬醫生,和之前變化還挺大,不再是一板一眼的冷淡模樣,剛才他看到她居然還在和家屬輕鬆談話,寬慰對方。他記得以前要她做個術前談話,就跟為難她似的,生硬,刻板,說完自己的一套,把筆往家屬眼前一遞,要求對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就當任務了事。他暗自感歎,年輕人多經曆幾次風波,未嘗是件壞事,要是往好的方麵轉變,會叫人更快成長。在榆城人民醫院難得做到這種程度的手術,喬茜格外珍惜這次機會,跟著楊教授討教,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那些癌變的組織就像人體中腐朽的部分,侵蝕著病人的生命,當那些組織被逐漸踢除出體內,任何一個醫生都希望手中的病患重回健康。喬茜無比確定,不管她當初選擇婦產科的初衷是什麼,這一刻站在手術台上的她,是熱愛這個行業的,小小的一把手術刀,便可以切除病灶,帶來無以言表的成就感。術後喬茜又抓著楊教授不放,給他看了那個年輕卵巢癌病患的病曆資料,楊教授的建議,還是儘早手術治療。喬茜向他說明病患的情況,楊教授沉吟了一會,告訴喬茜:“手術的預後也並不能保證,隻是儘可能延長生命,如果病人選擇較高質量的生存,那就尊重她本人的意願,並非手術一刀切就是最好的方案,一切以人為本。”喬茜對於這個病人始終心存顧念,現在聽得楊教授也是這樣一番話,瞬間豁然開朗,要不是對方趕著回去,她一定好好請他吃頓榆城特色的午飯。這天喬茜難得準點下班,顯然秦睿還在手術室,她想了想,選擇直接去樓上,坐在辦公室等他。對於這倆人最近表現出來的近乎熱戀期的甜膩,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而選擇視而不見,隻祝願他們可千萬彆太快相看兩厭。喬茜發現,最近蔣文飛有點怪異,看她的眼神極不自然,甚至有意躲著她。她心生納悶,思來想去她和蔣文飛也沒什麼交集,大概是自己多心了,便不去管他。倒不是喬茜多心,蔣文飛確實對喬茜有意躲閃,起源於一種莫名的心虛,因為他對她的好朋友戴瑜犯下的越軌之事。蔣文飛發誓,他並非有意,更不是早有預謀,隻不過一切恰巧,就那樣發生了。那晚他約了一幫狐朋狗友在酒吧喝酒,談了多年的女朋友最終還是分道揚鑣,心情著實有些鬱悶。他們從醫學院本科在一起,又一起讀研,畢業之後女友選擇繼續讀博,那也無可厚非,他選擇工作,然後攢些老婆本,等她畢業結婚。蔣文飛雖平時沒個正形,對待感情還算負責,認真等了幾年,身邊鶯鶯燕燕他隻是偶爾嘴上占點便宜,從未動真格。三年之後女友又提出出國繼續深造,蔣文飛想,他這種俗人隻知道有病治病,大概理解不了她對醫學研究的熱衷,但還是尊重她的決定,行吧,繼續等。又等了幾年的結果,就是女友被資本主義俘虜,決定暫時不回來了。蔣文飛不知道這“暫時”是有多久,但是他覺得他可能等不下去了,但主動提出分手的是對方。“你是個好人,我不能再耽誤你了。”她說。蔣文飛心頭有股氣堵著,又覺得自己好笑,心裡頭鬱悶,但也隻是鬱悶,沒有情侶分手之後的痛徹心扉,大概時間和距離已經把感情耗得差不多了。這會他也忘記感懷,手裡舉著一瓶啤酒,注意力全被角落裡那兩個女人吸引。其中一個正是戴瑜,雖然隻能看到側麵背影,但是他很確定。另外一個,看著年長些,氣質成熟,衣著考究,一副職場精英派頭,她們的談話也像是在談判,戴瑜略微低著頭,而她始終正視對方。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氣氛看上去並不融洽,蔣文飛覺得興味索然,正想轉身去找朋友,卻見戴瑜突然抬起頭,然後抓起手邊一杯飲料,奮力朝對方潑了過去。蔣文飛啞然,那個女的顯然比他要震驚不少,懵了一瞬,她忙掏出紙巾擦拭,可惜精致的妝容已然糊成一片,原本臉上的不可一世消失無蹤,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戴瑜,然後抓起包,說了句什麼,走人。蔣文飛突然覺得有點意思,便向著戴瑜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