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趕到病房的時候周主任正在30床病床前做術前談話。30床是喬茜收住入院的病人,叫張嵐,才27歲,3年前有過一次剖宮產,入院的時候才懷孕27周,診斷為凶險性前置胎盤,也就是說部分胎盤長到了上一次剖宮產在子宮上留下的刀疤中。從入院開始張嵐一直有少量的出血,臥床保胎治療,可植入的胎盤組織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導致大量出血,甚至危及生命。幾分鐘前張嵐在一片血泊中醒來,出血量很大,需要立即手術終止妊娠。可是他的丈夫遲遲不肯簽字,他有很大的顧慮,胎兒才28周多一點,生下來存活率不高,還有就是,若是術中大量出血難以止住,還得切除子宮。“本來不是說等到胎兒成熟才剖宮產的嗎?現在孩子生下來也不一定活得了,要是再把子宮切了,以後我們是彆想要孩子了!”張嵐的丈夫王誌友揪著頭發,來回踱步。喬茜了解,張嵐是二婚,之前一個孩子跟了前夫,所以她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可是還有什麼比保命重要?現在再糾結其他也是於事無補。“那是在理想狀態下,但是現在孕婦還在持續大量出血,必須儘快手術,拖多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隨時有可能失血性休克!”周文瑛再次催促。以往她總是淡定自若,眼下也是不自覺地拔高了音調,見到喬茜,周文瑛忙吩咐她去做其他準備,“這裡我來溝通。”喬茜轉身進辦公室,開手術醫囑,通知手術室,並且緊急備血。等到手術室來接病人,王誌友終於在同意書上簽下字,但還是不停哀求:“請一定要保住她的子宮,她還那麼年輕!”周文瑛和喬茜都沒有接話,因為承諾分量太重,誰都不能擔保。產房值班醫生陸妍已經等在手術室,新生兒科醫生也已經到位,從劃開子宮到胎兒娩出也就幾十秒時間,雖然是早產兒,但是從子宮中出來就爆發出哭聲,隨即被轉到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觀察治療。手術台上的醫生集中精力搶救,產婦的情況不容樂觀,不過短瞬的時間,失血量已經達到2000毫升,雖然在全力輸血,但是失血的速度更快。胎盤大部分植入在子宮疤痕中,無法剝離,持續性的出血沒有辦法糾正,血壓迅速下降,她們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了子宮動脈捆綁術,可血液還是在蔓延,從產婦的盆腔一直到手術室的地板,聚起一灘暗紅色液體。“醫生……救救我……”張嵐發出虛弱的呼聲,膚色呈現病態的蠟黃,眼角掛著淚珠。周文瑛再次出去和家屬談話,告知王誌友術中情況,“失血量已經達到3000毫升,我們急診可能無法調動大量備血,產婦隨時有可能失血性休克,對內臟器官造成不可逆的影響,甚至危及生命。”王誌友咬著手指來回踱步,就是下不了簽字的決斷,終於,他停下腳步,眼神亮了亮,像是抓住了一線希望,問道:“那你說我的孩子能存活下來嗎?要是能活,我就簽!”周文瑛閉了閉眼,表情隱忍又無奈,“目前情況可以,但畢竟是早產兒,各器官發育不完善,可能會有並發症,也有可能是個健康的寶寶,日後的情況誰都難以預料。”醫生隻能如此客觀地分析,但對家屬來說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回複。王誌友又開始揪頭發,黑瘦的臉上五官揪在一起。“周主任,產婦心臟驟停!”巡回護士前來彙報。王誌友張了張嘴,呆滯地凝望著手術室長長的通道,周文瑛看了他一眼,放棄溝通,轉身進手術室參加搶救。喬茜正在做心臟按壓,陸妍取過除顫儀做好電擊除顫的準備,麻醉師按壓氣囊給氧……一番慌亂的搶救,心電監護儀上終於有了波動,血壓稍稍回升,血氧勉強維持正常水平。周文瑛下決斷,“切吧,保命要緊。”“家屬簽字了嗎?”喬茜一邊做手術準備,她還不忘問一句,對於這種可能存在的糾紛,她很謹慎。“沒有,等他簽字命都沒了。”喬茜和陸妍對視一眼,達成了共識,儘力配合周文瑛進行了子宮切除手術。術後張嵐被轉進重症監護病房,喬茜和陸妍同時脫力地癱坐在地上,望著地板上那一灘暗黑色的血液,就仿佛那是一個黑洞,將兩人的靈魂吸了進去,皆是眼神空洞,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搶救,身心受到巨大考驗。“你們這是做什麼?一台手術就讓你們生無可戀了?”周文瑛看著她們搖頭歎氣。“太驚險了,那個產婦差點死掉……”喬茜心有餘悸,她閱曆尚淺,之前隻是聽說過這種凶險時刻,親自參與還是第一次,貼身衣物已經被汗水浸透。“要不然怎麼說生孩子是鬼門關裡走一遭呢?”陸妍側過臉去看她,“她那老公的表現更讓人心寒。”“一副沒了子宮你活著也沒什麼用的樣子。”她又補充了句。“是這個意思!”喬茜讚同。周文瑛聽兩個年輕人一唱一和,覺得好笑,“人間百態,以後看多了就知道這隻是其中一種常態。”她又喃喃自語,“看得多了,也就慢慢看穿了。”喬茜回到急診已經接近淩晨五點,急診大廳燈光如晝,沒有黑夜和白天之分,整個城市卻在漸漸蘇醒,院門口的早餐攤已經開始營業,偶有幾輛閃著藍光的救護車經過。離早交班還有兩個多小時,喬茜試著在值班室打個盹,可是她一閉上眼睛就是剛才血淋淋的畫麵,腎上腺素分泌過旺之後心情無法平複。“喬醫生呢?喬醫生人在哪?!”急診大廳傳來憤怒的叫喊聲,在平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喬茜一個激靈推開被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