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過這裡嗎?艾米莉亞·薩克斯站在一隻花盆旁,聞到有一股尿騷味,發現裡麵隻有一株枯死發黃的植物莖稈。她透過肮臟的窗子往酒吧裡張望著。得知酒吧的地段之後,她就預料到這裡會很糟糕,可沒有想過它竟然會如此的糟糕。薩克斯站在聖詹姆斯酒吧門外,腳下是一塊從人行道上冒出來的斷裂水泥樁。酒吧位於字母城的第九大街東段,這個街區得名於貫穿其間的四條南北向大道:A、B、C和D大道。幾年前,這裡就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地方,成為下東區殘存犯罪團夥的猖獗之地,就像是一片荒原。後來情況有所改觀(毒品窩點被翻新為觀景公寓),但這裡仍然是一個混亂不堪的街區;薩克斯腳下的雪地上就落著一支被遺棄的針頭,在離她臉隻有六英寸遠的窗台上,還留有一枚9毫米彈殼。本傑明·克裡萊生前是個會計師兼風險投資商,擁有兩處房產,開著寶馬車,他在臨死前一天來這個酒吧到底要做什麼?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因此這座寬大而破舊的酒吧裡並沒有多少人。透過沾滿汙漬的窗子,薩克斯看到了一些上了年紀的當地人坐在吧台邊或坐在附近的桌子旁,這些肥胖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男人都從這裡的酒水裡攝取他們每日的飲食熱量。在酒吧後部的一個小房間裡,聚集了一些朋克分子,這些白人穿著牛仔褲,搭配粗棉布或勞動布襯衫。他們一共四個人,說話都很大聲——即使隔著窗子,薩克斯都能聽見他們粗魯的談話和笑聲。她立即想到了那些接連幾個小時耗在古舊的黑手黨俱樂部裡的朋克們,他們中有些人動作遲緩,有些人很懶散——但是每個人都心胸狹窄,舉止危險。隻要看一眼,她就能明白,這是一群會傷人的家夥。薩克斯走進了酒吧,在拐角形吧台的短邊找了一張吧凳,在這裡可以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酒吧招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臉很窄,手指通紅,頭發向上梳著,看起來像個西部鄉村樂手。她給人一種疲憊的感覺。薩克斯心想:這並不是因為這女人已經看破紅塵,而是因為她所有的見聞都發生在破敗的酒吧這樣的地方。警探點了一杯健怡可樂。“嗨,索尼婭,”裡屋有人喊了一聲。在吧台後麵臟兮兮的鏡子裡,薩克斯看到喊叫的是一個金發男人,穿著非常緊身的藍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皮夾克。這人長著一張黃鼠狼般狡詐的麵孔,一看就知道已經喝了很長時間的酒。“我們這兒的迪克想見你。他是個害羞的男孩。快過來。過來會會這個害羞的孩子。”“操你的。”另一個人叫了起來。也許他就是迪克。“過來,索尼婭,親愛的!坐在這個害羞男孩的腿上。很舒服的。光滑極了。不會硌著你的。”大家哄笑了起來。索尼婭知道自己成為了這些人庸俗玩笑的笑柄,但她還是大膽地回敬了一句:“迪克?他比我兒子還小呢。”“這沒關係——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操自己老娘的渾蛋!”又是一陣大笑。索尼婭與薩克斯四目相對,然後很快又移開了視線,仿佛被人發現自己在幫助和慫恿男人去欺負全世界的女人。不過,酒鬼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們乾什麼都無法持續很長時間——無論是殘酷還是欣快——很快,他們就轉換了話題,改談體育和其他粗魯的笑話了。薩克斯呷著可樂,問索尼婭:“呃,生意怎麼樣?”那女人露出了堅定的微笑。“還行吧。”她不喜歡彆人的同情,尤其是來自一個比自己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的同情,這種人用不著在這樣的鬼地方當酒吧招待。這很公道。薩克斯開始做正事了。她悄悄地亮出了警徽,然後給對方看了一張本傑明·克裡萊的照片。“你記不記得在這裡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是的,見過幾次。出了什麼事?”“你認識他嗎?”“不算認識。隻不過賣過幾杯酒給他。我記得他喝的是葡萄酒。他隻喝紅葡萄酒。我們的葡萄酒都是劣質的,可他照喝不誤。他樣子挺體麵的。不像那些人。”根本不需要看裡屋的那些人,薩克斯就能明白她指的是誰。“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也許有一個月了。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曾和人打了一架。所以我想他不會再來了。”“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就聽見有人在叫嚷,接著他就跑出了門。”“他和誰打架了?”“我沒看見。我光聽見了聲音。”“你見過他吸毒嗎?”“沒有。”“你聽說他自殺了嗎?”索尼婭眨了眨眼睛。“見鬼,有這樣的事?”“我們在調查他的死因……今天我來問你的話,你最好不要對彆人說。”“好的,一定不會。”“你能跟我說說他的情況嗎?”“上帝啊,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他一共來過三次。他有家庭嗎?”“是的,有家庭。”“哦,這太糟糕了。太不幸了。”“有個兒子,才十幾歲。”索尼婭搖了搖頭。接著,她說:“格爾蒂也許更了解他。她也是這裡的招待。她上班的時間比我長。”“她這會兒在嗎?”“不在,不過一會就能來。要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嗎?”“把她的號碼給我。”那女人匆匆寫下了號碼。薩克斯向前探了探身,對著克裡萊的照片點了一下頭,說:“你記得有什麼人是特地來和他見麵的嗎?”“我隻知道他們在那裡見麵。他們一般都在那兒聚會。”她衝著裡屋點了點頭。一個千萬富翁會和這些人渣打成一片?在這些人當中,會不會有闖進克裡萊位於西切斯特的彆墅的那兩個人?是不是他們在壁爐裡燒過毒品?薩克斯看了看鏡子,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張胡亂擺著啤酒瓶、煙灰缸和啃剩的雞翅骨頭的桌子。這些家夥一定屬於某個團夥。也許是某個犯罪組織的小頭目。紐約城裡有許多黑幫家族。他們一般都是些小打小鬨的犯罪分子,但經常都是這些小型的團夥才會比傳統的黑手黨組織更為危險,因為後者不會傷及平民,也不會涉及可卡因、冰毒等更為惡劣的地下行為。薩克斯思考著,想整理出關於本傑明·克裡萊和這個團夥之間的關係。這真的很難。“你見過他們吸毒嗎?可卡因或任何其他的毒品?”索尼婭搖了搖頭。“沒見過。”薩克斯往前靠了靠,輕聲對索尼婭說:“你知道那些人屬於哪一幫派嗎?”“什麼幫派?”“就是犯罪團夥。你知道他們的老板是誰嗎?他們聽誰的話?知道嗎?”索尼婭沉默了一會。她看了看薩克斯,想知道她是不是當真的。然後索尼婭笑了一聲。“他們可不是什麼團夥。我還以為你知道呢。他們是警察。”排爆隊終於將時鐘——就是鐘表匠所使用的那些“殺人名片”送來了,檢驗記錄稱它們不危險。“哦,你是說他們沒有在鐘裡麵發現任何微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嗎?”萊姆用尖刻的諷刺語氣說。他很惱火,因為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這些時鐘——這樣會增加物證受損的機會——同樣令他生氣的是,現在送來已經遲了。普拉斯基在證物追蹤鏈卡片上簽了名,然後運送鐘表的巡警就離開了。“我們來看看都送了些什麼玩意。”萊姆將輪椅移近檢查台,同時庫柏已經從塑料袋裡取出了時鐘。這兩隻鐘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彆在於那隻曾被放在碼頭上的鐘底座上留有凝結成塊的血跡。這兩隻鐘看起來有些年份了——它們不是由電驅動的;必須得手動上緊發條才行。不過裡麵的零件倒是挺現代的。鐘的內部構造現在被裝在一個密封的盒子裡,因為它們曾被排爆隊打開過,不過兩隻鐘卻都還在走,時間也很準。鐘的外殼是木質的,被漆成了黑色,鐘麵則是用經過做舊處理的白金屬製成的。上麵用的是羅馬數字,時針和分針也是黑色的,末端都是銳利的箭頭。沒有秒針,但是鐘每走一秒鐘都能發出響亮的嘀嗒聲。最不尋常的特征在於鐘麵上半部分的一個巨大窗口,裡麵露出一個表盤,盤上用漆繪出了月亮的各個相位,從新月、弦月、半圓月一直變到滿月,然後又變成新月。現在窗口中央正好是一輪滿月——被畫成一張怪誕的人臉形狀,用不祥的眼神注視著外麵,薄薄的雙唇也暗藏殺機。蒼穹一輪冷月……庫柏用他慣有的精準態度檢查了一下時鐘,報告說上麵沒有發現紋線,隻有少量的痕跡證據,而且它們全都與薩克斯在兩處現場采集的樣本是一致的。這就意味著這些證據都不是從鐘表匠的汽車或住處帶出來的。這位技術專家還說:“鐘的背麵似乎貼過標簽,但是後來被撕去了,隻留下長方形的膠水痕跡。這個標簽太大了,所以不像是價格標簽,上麵也不會顯示製造商的信息——那是印到木頭上去的。”“標簽可能說明經銷商的信息。”普拉斯基說。“你這麼認為嗎?”萊姆的語氣很有諷刺意味,連湯姆都有所覺察,看了他一眼。他繼續問:“製造商是誰?”“阿諾德產品公司。位於馬薩諸塞州的弗雷明漢。”他上穀歌搜索了一下,然後讀出網站上的內容。“他們銷售時鐘、皮革製品、辦公室飾品、禮品等。都是高檔產品。這玩意可不便宜。有十幾種不同的時鐘款式。我們手上的這一款是維多利亞風格的。正宗的黃銅機芯,橡木框架,原型是19世紀的一種英國時鐘。批發價為五十四美元。不直接對公眾發售。必須通過經銷商才能買到。”“有產品序列號嗎?”“隻有機芯上有。鐘本身沒有。”“好吧,”萊姆命令道,“去打電話。”“我嗎?”普拉斯基眨著眼睛問。“沒錯,就是你。”“我本來應該——”“給製造商打電話,把序列號告訴他們。”普拉斯基點了點頭。“然後問他們能否提供經銷商店的信息。”“完全正確。”萊姆說。這個新手於是掏出手機,從庫柏那裡問來號碼,撥打了電話。當然,凶手可能根本就不是購買者。他可能從店裡偷出了這些鐘。也可能是從彆人家裡偷來的。還有可能是從舊貨攤上買的二手貨。但是萊姆認為,“可能”這個詞始終和犯罪現場調查領域如影隨形。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來開始調查。鐘表匠犯罪現場一地點:·第二十二大街,哈得孫河的拖輪維修碼頭。受害者:·身份不詳。·男性。·可能是中年人,或年齡更大些,可能患有高血壓或冠心病(血液中含有抗凝血劑)。·血液中無其他藥物成分、炎症或疾病症狀。·海岸警衛隊和緊急勤務組的潛水員在紐約港搜尋屍體和證據。·查找失蹤人口報告。罪犯:·見下文。作案手法:·罪犯強迫受害人抓住碼頭平台,懸掛在水麵上方,割斷其手指或手腕,直至他跌入水中。·作案時間:周一晚六點至周二早晨六點之間。證據:·血液,AB型。·破裂的指甲,未經修飾,較寬。·一段被切割過的鐵鏈防護網,切割工具為普通鐵絲切割鉗,無法追蹤來源。·時鐘。見下文。·詩歌留言。見下文。·碼頭平台上的指甲印。·沒有明顯的痕跡、指紋、腳印或車胎痕。犯罪現場二地點:·雪鬆街旁的小巷子,靠近百老彙大街,在三幢商業大樓(後門於晚間八點半至十點之間關閉)和一幢政府辦公大樓(後門於晚間六點關閉)的後麵。·這條小巷是死胡同。十五英尺寬,一百零四英尺長,路麵為鵝卵石鋪設,屍體距離雪鬆街口十五英尺遠。受害者:·西奧多·亞當斯。·住在炮台公園附近。·自由職業人。·無明顯的仇家。·無州或聯邦執法機關的調查案底。·搜查小巷周圍相關大樓,未發現任何線索。罪犯:·鐘表匠。·男性。·數據庫裡沒有關於鐘表匠的記載。作案手法:·將受害者從車上拖到小巷裡,上方懸掛金屬杠。最後喉嚨被砸碎。·等待法醫檢查報告來確認死因。·無性行為痕跡。·死亡時間:大約周一晚十點十五至十一點之間,等待法醫檢查確認。證據:時鐘。·不含炸藥、化學品或生物製劑。·與碼頭上發現的鐘相同。·無指紋,有微量痕跡。·阿諾德產品公司出品,產地為馬薩諸塞州的弗雷明漢。·購於曼哈頓的霍勒斯坦鐘表店。罪犯在兩個現場都留下了一首詩。·電腦打印,普通紙張,惠普激光打印機墨粉。·詩歌內容:蒼穹一輪冷月,照耀大地寒屍,預示死亡的來臨,終結那始於生之初的旅程。——鐘表匠·沒有發現這首詩的資料;可能是凶手自己所寫。·冷月指的是太陰月——死亡之月。·口袋裡有六十美元,無錢幣序列號線索;無指紋。·發現細沙粒,用來遮蓋犯罪痕跡;普通的沙子。因為他打算重返犯罪現場嗎?·金屬杠,重八十一磅,有針眼狀穿孔。並非小巷附近建築工地所用。沒有找到其他來源。·膠帶,普通類型,但切割痕跡異常整齊。各段長度都幾乎相等。·細沙粒中發現硫酸鉈(用作鼠藥)。·含有魚類蛋白的土壤——來自受害者身上。·幾乎沒有其他的痕跡。·棕色纖維,可能來自汽車上的地墊。其他:汽車。·可能為福特探路者,車齡三年左右。棕色地墊。·檢查該地區星期一夜間所有停泊車輛的車牌,沒有可疑記錄。·查詢打擊賣淫部門的娼妓記錄,回複:可能有目擊者。城市政府部門之間存在著某種由老朋友構成的關係網,這個迷陣裡充斥著金錢、後台和權勢,仿佛是一張無處不在的鋼筋網絡,自上而下,網羅政客高官和普通公務員,觸及商界和雇主,直至藍領工人……真是一張天羅地網。紐約當然也不例外,不過艾米莉亞·薩克斯目前置身其中的老朋友關係網卻有一個不同點:網絡中的一個關鍵節點是位女性故交。這位女士五十四五歲,穿著藍色製服,麵前有很多薑色的小方塊——那些是她的獎章,授帶,紐扣和警銜。當然,衣服上還彆了一枚美國國旗徽章。就像政客們一樣,紐約警察局的警察在公眾場合亮相時,也必須佩戴紅白藍三色的國旗徽章。她的頭發已經花白了,留成發梢向內卷曲的發型,襯托出一張長而嚴肅的臉龐。瑪裡琳·弗萊厄蒂是一位高級警監,能升到這個級彆的女人寥寥無幾(高級警監的警銜比警監更高)。她是特勤處的高官。這個指揮官的職位直接對局總警監負責——這是紐約市的最高警察長官。特勤處有很多職能,其中之一在於就紐約市的重大事件與其他組織和機構進行聯絡——既包括預先安排好的活動,例如貴賓來訪,也包括突發事件,例如恐怖襲擊。弗萊厄蒂最重要的職責是充當警方與市政廳之間的聯絡人。弗萊厄蒂是從底層逐漸升上來的,就像薩克斯一樣(碰巧的是,這兩個女人都是在布魯克林區長大的,兩家住得還挺近)。這個高級警監最早從事的是巡警工作——就是在街頭巡邏——然後調到偵探處,後升任轄區警督,然後又步步高升。她生性嚴肅,雷厲風行,各方麵都體現出女強人的風格,縱橫自如,有充足的辦公預算——可以這麼說,也很有膽魄——作為女人,敢在警界高層勇闖雷區。隻要看看她辦公室的牆壁,就能知道她有多麼成功,因為牆上的相框裡都是她與友人的合影:城市高官,房地產開發商和商人。在一張照片裡,她正和一個氣度非凡的謝頂男人坐在一座巨大的海灘彆墅門廊上。另一張照片裡,她站在大都會劇院裡,薩克斯認識那個挽著她的男人——一個像唐納德·特朗普(紐約地產大亨。)一樣富有的商人。另一個能證明她成功的標誌是她在警察總部大樓裡的寬敞辦公室。現在她倆正坐在這裡。弗萊厄蒂搞到了這間巨大的拐角辦公室,可以一覽港口的景觀,而薩克斯認識的其他警監都沒有這樣的好房型。薩克斯坐在弗萊厄蒂對麵,中間隔著一張碩大而光潔的辦公桌。房間裡的另一個人是副市長羅伯特·華萊士。他長著雙下巴,擺著一副十分自信的麵孔,一頭銀發上噴著發膠,梳成完美的政客發型。此刻他穿著休閒服;一旦出現腐敗的警察,市政廳很快就會注意到,正因為如此,華萊士才從他位於長島的家裡趕到這裡來,中斷了他的聖誕節假期。“你是赫爾曼·薩克斯的女兒,”弗萊厄蒂說。還沒等薩克斯回答,她就看著華萊士說:“她父親曾是個巡警。是個好人。當年他獲得獎章的時候,我也在。”薩克斯的父親在多年從警生涯裡曾獲得過許多獎勵。她在想弗萊厄蒂所指的是哪一次。是不是父親曾與一個喝醉酒的丈夫談判,勸說他把刀子從妻子喉嚨處拿走的那一次?還有一次,他已經下班了,可他還是撞碎鋼化玻璃櫥窗,製服了一個正在便利店搶劫的罪犯。他還曾在百老彙劇院區給意外生產的孕婦接生了一個嬰兒,當時銀幕上正好在放映斯蒂夫·麥克奎因(美國電影演員。)勇鬥歹徒的鏡頭,而那個拉美裔的母親則躺在扔滿爆米花的地板上,呻吟著忍受生小孩的痛苦。華萊士問:“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知道,可能有警察牽涉到了一些案件當中,是不是?”弗萊厄蒂轉動她那鐵灰色的眼睛,看著薩克斯,點了點頭。這就是命令。“有可能……我們遇到一起毒品案件。還有一起可疑的死亡案件。”“好的。”華萊士說這話時故意拖長了音節,末尾還歎了口氣。他以前曾是個商人,現在擔任市長手下的高官,也是負責鏟除政府腐敗現象的專員。他在工作中不留情麵,效率很高。單單是在去年一年裡,他就查處了建築質量監察人員和教師工會官員當中的多起重大欺詐案。一想到警察隊伍中的腐敗現象,他就痛心不已。不過,弗萊厄蒂不同於華萊士,她那張長有皺紋的臉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麵對著高級警監的凝視,薩克斯說明了本傑明·克裡萊的案情,其中的疑點在於死者的一個大拇指在死前已經斷裂,同時他的房子裡留有燒毀的物證、可卡因痕跡,同時,該案有可能與那些經常光顧聖詹姆斯酒吧的警察有牽連。“這些警察屬於118分局。”這是指紐約第118警察轄區,位於東村地區。薩克斯得知,聖詹姆斯酒吧就是這個警察局的固定聚會場所。“我去調查的時候,酒吧裡有四個警察,但是其他人有時也會去那個地方。我不知道克裡萊見的是哪些人。也不知道他見過一兩個還是六七個警察。”華萊士問:“你知道他們的姓名嗎?”“不知道。現在我還不想過多地詢問。而且我還不能確認克裡萊是否真的和該分局的人見過麵。不過,很有可能見過。”弗萊厄蒂摸了一下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鑽戒。鑽石很大。另外,她還戴著一隻厚重的黃金手鐲,不過除此之外,沒有佩戴其他的首飾。高級警監依然麵無表情,不過薩克斯知道這樁醜聞一定令她感到非常不安。哪怕是關於警察涉黑的一點傳聞,都會令市政當局感到坐立不安,但是涉及到118分局的問題則尤為嚴重。這曾是一個模範分局,與其他轄區相比,這裡抓捕罪犯的數量很高,同時警察當中的傷亡率也很高。從118分局升到警察總部工作的高級警官比任何地方都多。華萊士問:“那裡以前有沒有出過問題?”弗萊厄蒂搖了搖頭說:“我沒聽說過。”“我發現他們可能與克裡萊的死亡有關之後,”薩克斯說,“我就從附近的自動取款機裡麵取出了幾百美元現金。然後,我去聖詹姆斯酒吧收銀台,拿這些鈔票把那裡的現金全部換了出來。其中有些肯定是那些警察付的錢。”弗萊厄蒂點了點頭。“很好。你檢查錢上的序列號了嗎?”她把萬寶龍鋼筆放在桌麵記錄本上,隨意地滾動著。“是的。沒有發現財政部或司法部追緝的鈔票。但是在我檢測的鈔票中,幾乎每一張都有可卡因痕跡。有一張上麵還有海洛因成分。”“哦,天哪!”華萊士說。“彆忙著下結論。”弗萊厄蒂說。薩克斯點了一下頭,對副市長解釋了高級警監的意思:在社會上流通的許多二十美元麵值鈔票都有毒品痕跡。不過,警察在聖詹姆斯酒吧裡支付的幾乎每一張鈔票都有毒品痕跡,這就令人懷疑了。“成分和克裡萊家壁爐裡的毒品是一樣的嗎?”弗萊厄蒂問。“不一樣。酒吧招待說從沒見過他們吸毒。”華萊士問:“你有沒有證據表明警察與這起死亡事件直接相關?”“哦,沒有。我也沒這麼說過。我設想的情形是這樣的,如果有警察牽涉其中的話,那麼也隻是通過一些手下設置圈套讓克裡萊上鉤,然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克裡萊的洗錢過程中得到一些外快,或從販賣毒品的收益中拿到自己的提成。”“過去有沒有被逮捕過?”“你是說克裡萊嗎?沒有。我給他妻子打過電話。她說自己從未見過丈夫吸毒。不過許多癮君子做得十分隱秘。如果毒品販子本人不吸毒,他們一定能藏得很好。”高級警監聳了聳肩:“當然,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也許克裡萊隻是在聖詹姆斯酒吧會會生意夥伴。你說他死前曾在那裡和人打過架?”“好像是的。”“這說明他的交易出了問題。也許和118分局並沒有關係。”薩克斯用力點了點頭。“當然。也許這隻是一個巧合,聖詹姆斯隻是警察們的一個聚會場所而已……克裡萊之所以會死,也許是因為他向錯誤的人借了錢,或者他是某項罪行的目擊者。”華萊士伸展了一下胳膊,看著窗外明亮而清冷的天空。“既然有人死了,我想我們就應該立即調查此事。動作要快。讓IAD參與進來。”IAD指的是警察的內務部,讓他們對警方內部的涉案行為進行調查,這是理所當然的做法。但是薩克斯不想讓他們介入進來——至少不是這個時候。以後她也許會將這個案子移交給他們,不過那得等到她親手抓住罪犯之後。弗萊厄蒂又摸了一下那用大理石裝飾的鋼筆,似乎陷入了沉思。男人可以養成各種怪僻的風格;女人卻得中規中矩,至少在她這個級彆是不能不修邊幅的。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手指顯得很乾淨。弗萊厄蒂把鋼筆放進最上一層抽屜裡,說:“不行,不要內務部介入。”“為什麼不行?”華萊士問。高級警監搖了搖頭。“他們和118分局相距不遠。可能會走漏風聲。”華萊士緩緩點了一下頭。“你覺得這樣做最好就行了。”“我是這麼認為的。”薩克斯得知內務部不會接管她的案子,覺得很高興,可是好景不長。弗萊厄蒂又加了一句:“我會在我的部門物色一個人去負責。一位高級彆的警官。”薩克斯猶豫了片刻,立即說:“高級警監,我希望能繼續調查此案。”弗萊厄蒂說:“你是新手。你還沒有處理過內務案件。”這說明高級警監對她的背景了解得很清楚。“這屬於不同的案件類型。”“我明白,不過我能應付得了。”薩克斯的想法是:我才是立案調查該事件的警官。我已經調查這麼久了。而且這是我經辦的第一起凶殺案。該死的,千萬彆把這個案子奪走。“這已經不隻是犯罪現場調查了。”她平靜地說:“我是克裡萊凶殺案的調查負責人。我並不是一般的技術人員。”“不過,我覺得最好按照我的想法來做……好了。你把這案子的所有卷宗都給我,你能找到的每份檔案都給我。”薩克斯探身向前坐著,食指的指甲用力掐著大拇指。她該怎麼辦才能把這案子留在自己手中呢?這時副市長皺起了眉頭。“等一下。你是不是和那個坐輪椅的退休警察一起辦案?”“他叫林肯·萊姆。沒錯。”他思考了片刻,然後看著弗萊厄蒂說:“瑪裡琳,我覺得應該讓她繼續調查。”“為什麼?”“她的辦案效率口碑極佳。”“我們需要的不是口碑。我們需要有經驗的人。對不起,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沒關係。”薩克斯平靜地回答道。“這些可是非常敏感的問題。他們火氣都很大,一觸即發。”但是華萊士還是偏向自己的觀點:“市長會喜歡我的安排。薩克斯和萊姆一起工作,而萊姆是很好的新聞題材。而且他現在已經離開了警隊。人們會覺得她是一位獨立調查人。”人們……薩克斯明白,他指的是記者。“我不想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混亂調查。”弗萊厄蒂說。薩克斯立即說:“不會的。隻有一名警員在跟我合作。”“誰?”“是名巡警。他叫羅恩·普拉斯基。是個好人。年輕,但是人品很好。”弗萊厄蒂頓了一下問:“你準備怎麼調查?”“找出克裡萊與118分局以及聖詹姆斯酒吧之間更多的聯係。調查他的生活——看看是否有彆的謀殺動機。我想和他的商業夥伴談談。也許他和客戶之間存在矛盾,或者在生意上失了手。我們還需要在克裡萊與毒品之間找出更多的關聯。”弗萊厄蒂並不完全相信,但她說:“好吧,就用你的方法來試一試。但你得讓我了解案情的進展。除了我,誰都不要通知。”薩克斯覺得一種莫大的寬慰。“那是當然。”“可以打電話,也可以當麵彙報。不要發電子郵件,也不要發留言……”她皺起了眉頭,“還有一件事,你手頭有沒有其他的案子?”弗萊厄蒂問。要是沒有第六感,這位高級警監是不可能升任到這個高位的。她的問題是薩克斯最怕聽到的。“我在協助調查另一起凶殺案——鐘表匠案件。”弗萊厄蒂皺起了眉頭:“哦,你在調查那起案子?我原先並不知道……和這個連環殺手相比,聖詹姆斯案件就變得不重要了。”萊姆的話在薩克斯耳畔響了起來:你的案子比鐘表匠的案子輕多了……華萊士起先沒有明白過來。然後他看了一眼弗萊厄蒂說:“我想我們必須理性一點。對這個城市來說,哪一起案件更加有損形象?一個殺死幾條人命的凶手,還是警察內部的醜聞?在我們加以控製之前,媒體恐怕早已聞風而動。記者追蹤腐敗的警察,就像鯊魚尋覓血跡那麼執著。不行,我還是堅持調查克裡萊案。認真調查。”薩克斯因為華萊士的話而感到氣憤。殺死幾條人命……不過她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她希望在克裡萊的案件上能做到善始善終。於是她重複了之前剛剛說過的話:“我能處理兩起案件。我向你保證,不會出問題的。”不過連她自己的腦海中都出現了一個懷疑的聲音:“薩克斯,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