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解釋了,林守溪剛說完沒多久,就看到遠處的怪石上,趴著一頭長尾似箭的狸麵怪物,它幽幽地盯著這對少年少女,發出了威脅般的嘶鳴。
怪物不僅水裡有,地麵也有。
林守溪無暇去和慕師靖爭論,他們雖然暫時擺脫了誅族之劍的追殺,但現在的環境並不比外麵安全多少,他必須先找個地方隱匿起來!
但很快,林守溪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這個舊日地宮雖無比空曠,可一路上卻是殺機四伏,根本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
他見識了各種各樣的怪物。
有的怪物是各種生命拚湊成的,它們雖然凶殘,但尚且有跡可循,可林守溪看到無數以耳朵為翅膀的眼睛在天上飛以及長著嘴巴的石頭對他開口說話時,他的道心多少有些震蕩。
不僅是這些奇形怪狀的生命,這片開闊地宮之中,還生長著無數的妖植。
其中有會飛簷走壁的人形藤蔓,有自己飄蕩在海麵上吞食魚類的'捕魚木船',有倒吊在虛空中的人麵樹,還有大片大片散發著彩色毒障的花卉,落入其中的生靈會終日舞蹈至死,成為它們的肥料
林守溪想找一棵大樹庇蔭都無法做到。
這裡的怪物皆自成一族,甚至沒有被誅族之間的'生死簿'收納在冊,它們儼然將這地宮當成了樂園,對於入侵者抱有極大的敵意。林守溪與誅族惡戰,本就精疲力儘,此刻更是被這殺機重重的黑暗壓的喘不過氣。
「慕師靖,你就不能想點好的?譬如漂亮的小姑娘什麼的。
林守溪也不好責怪她,隻玩笑似地開口,想緩解心中的疲勞。
「我哪有你這麼庸俗。」慕師靖嘟囔道:「而且這也不能全怪我,我當時想過不少美好的生命的,但生靈為了維係自己的生存,必然會加入這場殺戮的宴會,那些弱小而善良的生命,或許早就被其他物種滅絕了吧。」
「也許。」
「不過,也有沒滅絕的。」
「在哪?」林守溪問。
慕師靖親吻了他的麵頰。
林守溪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幽幽道:「彆太相信我,我總有一天也會噬主的。」
「姐姐等著哦。」慕師靖淡淡一笑。
慕師靖的衣裙還濕著,隱隱結冰,她的身軀早已凍僵,顛簸之中,更是幾度要昏迷過去,林守溪一直沒話找話,其實是想讓她保持清醒。
黑暗鋪天蓋地壓迫過來。
途徑一片荒蕪的宮殿時,匍匐已久的食肉蛾蟲狂風般席卷過來,勾起了林守溪小時候與馬蜂們惡戰的回憶,林守溪怕慕師靖被咬,
將她由背為抱,護在懷裡。
慕師靖原本一直在用她微弱的真氣烘乾自己的衣裙,眼看她就要大功告成時,林守溪再度抱著她跳入了水中。
水流穿過了她裙袂的縫隙,頃刻將她的身軀再度浸透。
慕師靖前功儘棄,終於支撐不住,暈在了林守溪的懷中。
昏昏沉沉間。慕師靖又做了個夢。
她的夢裡再沒有冰川與白骨,有的隻是純粹的孤獨,這種孤獨感比嗆入口中的海水更令人窒息。
夢境於她而言像是一個氣泡,她揉了揉眼睛,甚至可以透過夢境看到了現實中發生的事。她看到了抱著昏迷著的她出生入死的林守溪。
林守溪拚死從蛇群中殺出,剛回到陸地上,又迎麵撞上了一隻渾身雷電的怪鳥,這怪鳥正在與另外兩隻怪鳥惡戰,那兩隻一個渾身火焰,一個渾身冰雪,林守溪恰好掌握著水、雷、火的法則,他想憑借劍經之力收服它們,讓它們為自己所用,對抗其他生靈。
可打著打著,仿佛海洋的王者被觸怒,風暴與海嘯在地宮中肆虐,浪頭將怪鳥與少年一同吞沒,畫麵在顛簸中模糊不清,隻能聽到鯨唱般的聲音洪亮傳來。
畫麵再清晰時,林守溪已成功脫離了先前的危險,又與一頭形如冥王的巨龍對峙了起來。
慕師靖不忍心再看。
夢境的氣泡向上飄拂。
越過厚重的地層,慕師靖看到了小禾。
滿天金佛之影裡,白裙的少女孤單飄拂,她的身形動的很快,時而須臾千裡,時而又回到原點,她在空中留下的,隻有數百道長達百裡的劍光。
劍光璀璨奪目,所過之處虛空塌陷成一個個微小的漩渦,難以愈合,縱觀整個人類曆史,再也尋不到可與之媲美的劍意。
劍光如牢,將灰墓之君死死鎖縛,這位黑暗的領主明顯已有衰頹之勢,它飄蕩在天地之間,召喚的遠古惡靈已然形成了千軍萬馬,可它們再窮凶極惡,也隻有撞死在小禾劍光上的份。
小禾雖已占了上風,但慕師靖的心中依舊縈繞著擔憂。
三大邪神能存活至今,無不擁有著獨特的力量,灰墓之君雖是三大邪神中最弱的一個,但它卻創造出了足以滅世的死靈之暗,若是灰墓之君完全脫離封印,隱匿黑暗,無論是巨人王還是小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它。
而小禾剛剛登神,缺乏神明之間的戰鬥經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灰墓君王的圈套。
暴怒的誅族之間在雪原上遊曳,探查著一個又一個的裂縫,試圖找到藏匿之人,它苦尋許久無果,重新落在雪麵上,竟變成了一個湛藍長發的少女。
夢境的氣泡向外飄去。
她看到了失血過多昏死過去的殊媱,也看到了沉墮夢中無法醒來的師尊,司暮雪則抱著白色的花束,在姐姐的墓前的祭奠,她鑄雪為碑,要寫碑文時,卻又靜默許久。
她還看到了初鷺。
初鷺與仙邀都在戮神教。
仙邀道法儘失,修行要從頭再來,她學識淵博,萬法皆通,可初鷺卻偏要姐姐跟她一起學習她師父一脈的武功,說是要代師收徒,仙邀哪裡肯從,冷嘲熱諷不止,初鷺也不慣著姐姐,與之大打出手。
現在的仙邀並非初鷺的對手,屢戰屢敗,被妹妹用各種各樣的工具狠狠懲治。
慕師靖看到這一幕後,心生擔憂,隻希望仙邀可以維持真國第一神女的自尊,彆理會初鷺無理的要求,否則,真讓這丫頭代師收徒成功,以後後院定然雞犬不寧。
這對姐妹爭端不休時,戮神教的聖女鹿漱卻在咳血。
「小姐的病又犯了嗎?」貼身侍女擔憂地問。
「嗯,這本就是不治之症。」鹿漱用絹帕拭去了唇角的血。
「藥引子還沒找到嗎?」侍女問。
「藥引子......「
鹿漱頓了頓,繼續說:「近日倒是找到了合適的藥引,隻是......我看中的鼎爐已下落不明。」
慕師靖隱隱覺得這對話中藏著什麼秘密,她還想再聽,夢境的氣泡卻又被風吹遠。
雲墓與大霧攪著黑暗,遮蔽了滿目瘡痍的真國。
海潮跌宕起伏。越過茫茫大海,可以看見熟悉的神山。
撥開雲空山繚繞的煙霧,慕師靖看到了楚映嬋。
白裙勝雪的楚映嬋正在庭院中澆灑花卉,她一如既往地清冷柔和,隻是纖塵不染的窈窕身影總讓人感到落寞,仿佛夜深人靜時寫下的詩句。
「小師姐。」
慕師靖下意識開口,喊了她一聲。
夢境與真實互不相乾,這一聲呼喊楚映嬋本不可能聽到,可是,情感在這一刻似乎超越了法則的邊界,隔空觸碰到一起。
楚映嬋似有所覺,抬頭與她對視,她無法看到慕師靖,那雙清眸中卻有著如夢驚覺般的清醒。
慕師靖心口一疼。
雲空山上天清氣朗,楚映嬋站在初春的花海中,默然良久。山風襲來,花樹搖下雪瓣,吹上她雲霧般縹緲的裙肩,直至身後有少女稚聲稚氣地喊了聲「師姐」後,楚映嬋才回過神,她穿越花海回到庭院,呦呦鹿鳴聲中,她束起的秀發已漫過腿彎。
是白祝在喊她。
慕師靖乘著夢境繼續飄遠。
她看到了研讀丹書的蘇希影,看到了閉關修道的楚妙,看到了她還未去過的巍巍祖師山,最後,她的夢境撞上了封印的聖壤殿,然後被聖壤殿的神劍禁製擊了個粉碎。
夢醒了。
她悠悠睜眼,看到了一條紅色的、宛若脊梁骨的山道。
「我們這是葬身魚腹了麼?」慕師靖問。
「你猜。」
林守溪坐在她的身邊,有氣無力地說。
慕師靖環顧四周,揉了揉眼,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安靜異常的陌生之處。
「這是哪裡?」慕師靖問。
「我哪知道。」
林守溪歎了口氣,說:「總之,這裡是我唯一能尋到的安全之處。」
當然,林守溪也不敢確定,這裡到底是真的安全,還是說有更可怕的怪物鎮守,令得其他生命都不敢靠近。他也不想多慮,隻想休息。
慕師靖睡了一覺,雖依舊頭疼欲裂,但多少恢複了些力氣。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已被換過了。
她現在穿的不再是黑裙,而是一身雪白的衣褲,這儼然是原麵教的長老服。
「你......」
「儲物戒指找到了......在一頭鯨的肚子裡找到的。
「啊?也就是說,我們還是葬身魚腹過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林守溪出示了那枚黑色的儲物戒。慕師靖輕輕頷首,卻又幽幽道:「你又偷偷替我換衣裳,真過分呀。
林守溪聽完,也不說什麼,直接打開儲物戒翻找。
「你在找什麼?」慕師靖問。
隻見林守溪又取出了一套新的絲綢紅裙,說:「你要是不滿意,我現在再光明正大給你換一次。」
慕師靖雙臂抱胸,連連搖頭。
林守溪在一旁休息,慕師靖則觀察著四周,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道:「我想起來這
是哪了。
「哪裡?」
「這是覲見神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