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538節(1 / 1)

也正因如此,宮語的哭才顯得突然。

悲傷的情緒一湧而來。

淚水在她麵頰上滑落。

如珍珠斷線。

林守溪並不覺得意外,他知道她為何而哭。

在離開死城之時,林守溪與慕師靖都像是被抽去了一樣,感到了無與倫比的虛弱,這種虛弱並非空穴來風,他當時就意識到,宮盈應是受了重傷。

春江水暖鴨先知,他與慕師靖作為河圖與洛書的傳人,最先受到了反噬。

祖師是神山道法的根源,宮盈則是這個世界道術的根基,她若死去,整個世界的法術都會跟著毀滅。

他與慕師靖未法力儘失,證明宮盈至少還活著,可他知道,那恐怕是種半死不活的活了……

時至今日,宮語都還未能見娘親一麵。

自幼父母雙亡,恩師難尋,世界從不偏袒任何人,它給予了小語難以想象的天賦,也在她心中種下了不可消弭的苦痛。人神境大圓滿的那天,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勘破了這一切,但她發現,她隻是將它們藏得更深而已。

迷醉的酒意下,她再也彈壓不住心底的情感,放任它們湧出,將她衝垮。

林守溪緊緊抱著她。

他胸膛的衣裳也濕透了。

宮語不知哭了多久,她軟伏在他身上,綿軟的身子隻柔柔起伏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守溪抬起衣袖,輕輕為她擦拭著臉。

“師父……”

宮語像個小姑娘一樣依偎著他:“師父不要走。”

“師父不走,師父永遠陪在小語身邊。”林守溪話語堅定。

宮語嗯了一聲,說:“我還想喝酒。”

“你都醉成這樣了,不能再喝了。”林守溪說。

“就要。”宮語任性道。

“師父說不能就是不能。”林守溪態度強硬。

宮語剛剛哭過,心中空虛,隻想用酒來填補,她伸出手,去搶桌麵上的酒,卻被林守溪一把抓住了手腕,宮語哼了幾聲,想要掙脫她的束縛,卻是不慎將酒壺打翻,瓷壺落在雪地裡,酒水從壺口中泊泊湧出,將雪浸透。

宮語轉過脖頸時,對上了林守溪嚴厲的眼神。

醉酒後的宮語敏感得嚇人,僅僅是一個嚴厲的眼神,就令她緊攏秀腿,酥顫不止。

“小語不聽話了?”林守溪質問。

“徒兒沒有,徒兒隻是……嗯哼……”宮語趴在桌上,剛要辯解,卻是挨了一記打,檀口微張,迷離的眸光支離破碎。

“白天被徒弟打,晚上被師父打,師祖過去還嘲笑映嬋,如今看來,似乎連映嬋都不如呢。”林守溪嘲弄道。

“彆喊我師祖……”宮語咬著唇。當初她帶著林守溪去挑戰各宗各派時,何等威儀風度,如今怎淪落至此了呢……

“師祖害羞了?”林守溪問。

“哼,怎會……我可不是十幾歲的小丫頭……嗯哼……”宮語顫聲道。

“那師祖今年多大?”林守溪問。

宮語起初不願回答,挨了數巴掌後,終於不情不願地開口。

林守溪又問:“師祖三百多歲了,為何還要挨打?”

宮語已醉,也不顧太多,軟語道:“因為徒兒犯錯了,犯了錯,就要被師父懲罰……師父,師父狠狠地懲罰不聽話的小語吧。”

這樣的話從高高在上的師祖口中說出,林守溪情動難喻,野火幾乎要灼穿胸肺,他依她所言,將她狠狠懲過,之後,宮語卻又彆過頭,用挑釁似的語氣問:“僅此而已嗎?”

“小語還不乖嗎?”林守溪反問。

“教育徒兒哪能這樣教育呢?我就是這樣教出了慕師靖,你也看到這小妖女多無法無天了。”宮語嬌聲地笑:“看來,師父教育的手段也不比徒兒高明嘛。”

“徒兒有何高見?”林守溪笑著問。

“做師父的,當然要以書育人,以德服人了。”宮語徐徐起身,將他擁住,道:“這三百年裡,徒兒學業荒廢,禮儀懈怠,如今好不容易將師父盼來,還望師父好好給小語補補課呢。”

‘補補課’三個咬得極重。

林守溪浸在了仙子神光瀲灩的秋水長眸裡,許久才癡癡地應了聲:“好。”

……

砰。

林守溪將仙子攔腰抱起,走入書房間。

房間的門立刻關上。

書架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書冊,書香清幽四溢。

這是劫後餘生的珍貴夜晚,也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這般迷人的夜,自也要做最有意義的事。

“古人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今夜,我來教徒兒讀書。”林守溪一本正經地說。

“好。”

宮語垂下潮紅秀靨,禮了一身,乖乖地立在書桌旁。

林守溪隨意從書架上取了兩本書,恰是山海經與聲律啟蒙,教書育人,最講究言傳身教,燈未點,書也不知攤開在哪頁,覆雪白裘大雪的祖師山卻是率先淪陷。

這是世上最宏偉的山巒,終年雲遮霧繞,其宏偉壯麗不為人窺,時至今日,山嵐終如雲潮運動,變幻萬千,美不勝收,上卷為山經,下卷為海經,深峽隱於丘陵,久涸逢霖,早已泛濫不堪。

聲律啟蒙也是稚學之書,天文地理,花木鳥獸,按律分編,朗朗上口,但這位仙子似連稚童都不如,飽滿紅潤的唇裡,吐出的並非雲對雨雪對風這等口口傳誦的名句,而是牙牙學語般的吟聲,雖是如此,卻也韻腳相契,彆有風情。

風撞開窗戶,亂翻書頁。

刹那白狐閒踞於地,半融積雪裡,書冊上記載的山海漸隱輕紗,霎時山明水秀,煙波浩渺,夜似青絲鋪散,卻掩映不住,絕美景致半收眼底,直讓人感慨造化之鬼斧神工。

又一本書信攤案上。

不再是山海經,而是一策山水遊記……書上形容再美,若不置身其中也是枉然。峰鳴戚戚,水鳴幽幽,莫說凡人偶見,縱然仙人來此,亦會感慨神境唯有此處有,踏遍山海再難尋。

少年遊曆,癡迷於山水,直至仙子聲律吟儘,才恍然驚醒。

“下一本由徒兒來帶師父讀。”

宮語踮起腳尖,從書架上取下一策書,恰是春秋。

似是為了尊師重道,宮語前襟微掀,竟紆尊降貴地跪下。

仙子取來墨筆,半張檀口,淡舐筆尖,將墨筆細細濡濕,神妙之術同時湧動,珠紅玉潤之間,時而如嚴冬臘月,天凝地閉,寒冷徹骨,時而如驕陽烈焰,吳牛喘月,熾熱滾燙,時而又如春風溫釅,吹醒萬物,時而又似秋水清涼,洗滌塵垢。

莫說春秋,宮語直接變幻了四種季節,霎時筆尖流墨,文思泉湧,宮語閉唇不語,片刻後才道:“多謝師父教導,小語現在也是一肚子墨水了呢。”

“小語學得真好,再讓師父領教領教徒兒的學問。”林守溪也笑。

仿佛師徒切磋學問,霎時間唇槍舌劍角鬥在一起,不分勝負更難分彼此,宮語本就飽飲美酒,險些領悟詩經之真諦。

之後,林守溪取來大學與小學,讓宮語主動挑選學習哪本,宮語伸出修長手指,輕輕地點在了小學之上。

純淨的晚風再度灌入庭院。

梅樹搖顫,玉瓣亂落,豔冶相積,擁紅堆雪。

三百年浮生幻夢終破,風吟聲如癡似憐。

宮語伏案讀書,感到了前所有未的自在,一時仙音縹緲,抑揚頓挫,聲聲清朗,仿佛是在將人間至絕佳句,念與天上仙人聽。

仙子癡迷於經文警句,坐立不安,時伏時跪,時仰時屈,將這書讀得淋漓儘致。

“此書已經讀完,師父又在教我什麼呢?”宮語輕聲問。

“接下來師父所教你的,都是……”林守溪凝視著她的眼眸,柔聲道:“弟子規。”

宮語秀眉淡蹙,轉而微笑,柔聲道:“弟子……知曉了。”

書山有路,學海無涯,弟子規訓繁多,她也不惱,反而百依百順,但憑師父安排。

她不由想起了出生時的日子。

那時的她與爹娘同住一個房間,睡在搖籃裡,夜夜聽聞笙歌。

彼時的她就已明悟了許多道理。

但有些道理,哪怕很早明白,也要等幾百年後才能踐行。

她又想起了那夜寂靜的星空,想起了世界高遠而溫柔的懷抱,想起人神境大圓滿那天,想要報喜卻見四下無人時的落寞……

當下與過去模糊了界線,她緊緊牽著師父的手,竭力墜入那波瀾壯闊的回憶,將苦澀往事化作舌間盤桓的蜜意柔情。

寒風在庭院裡跌宕了一夜。

冬風吹潮,星河浪湧。

清晨。

慕師靖迷迷糊糊地醒來。

“林守溪……”她下意識喊了一聲,卻沒得到回應,她睜開眼,摸了摸枕邊,發現是涼的。

“嗯……人呢?”

慕師靖隱約猜到了什麼,起身下榻,收斂氣息,躡手躡腳地向著師尊的房間走去。

側耳傾聽,她憑借異乎尋常的感知力聽到了師徒的對話。

“師父,師父真厲害啊,小語還想學呢。”

“徒兒還沒學夠麼?”

“嗯……學海無涯,徒兒怎麼都學不夠的,難道說,師父沒有墨水了?”

“小語想學多久師父都奉陪。”

慕師靖聽著他們的對話,點了點頭,心想我當有什麼大事呢,原來是在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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