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吃什麼?”慕師靖問。
她又將耳朵湊到了小木盒邊,片刻後點頭,說:“姐姐知道了。”
她徑直走向了酒樓的後廚。
接著,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響起,回來的時候,慕師靖灰頭土臉的,眼睛裡卻是充滿了光,她說:“過程有點崎嶇,但總算是搗鼓出來了,我們一起嘗嘗。”
兩隻碗,兩雙筷子。
慕師靖自己嘗了一口會,臉上微笑稍凝,她將碗推給了林守溪,說:“你多吃點吧,姐姐好像沒那麼餓了。”
出了酒樓,來到街上。
慕師靖取出一遝紙錢,以火點燃,大方地燒給了林守溪,她說:“喜歡什麼就自己買哦,不夠的話再問我要。”
慕師靖緩步走過街道,左顧右盼,在一個個攤位前流連忘返。
走著走著,她看到了簷角掛著的一盞上元的燈。
像是噩夢撞入瞳孔,一瞬間,慕師靖麵色猙獰,眼神幾欲殺人,她撲向了花燈,像是撲向深仇大恨的敵人,將它撕得粉碎。
她跪在長街上,許久後回身,看著靜靜壓在街麵上的小木盒,她一顫一顫地笑著,小心翼翼地問:“沒嚇到你吧?”
慕師靖悄然起身,踮著腳尖,緩緩回到了小木盒旁。
她輕輕跪下,在小木盒上柔伏下了身子。
清晨。
慕師靖醒來,慵懶地舒展手臂,她斜坐在地,取出小銅鏡,補了補妝容,順手將一綹發絲挽至玲瓏剔透的耳朵後麵,她左右照了照後,將小銅鏡收回包裹。
接著,她又從包裹裡取出了幾套衣裳,問:“你覺得哪一套好看呢?”
“嗯……不能不穿,必須選一件!冬天很冷的,我要是生病了,就沒人照顧你了。”慕師靖羞惱道。
安靜片刻。
慕師靖像是聽到了什麼,點點頭,取出了一條淡黃色的花裙子,背過身去,有條不紊地換上。
長裙清麗,緞麵滿是碎花,此刻穿在她身上,竟顯出了幾分獨特的風韻,像是鄰居深居簡出的姐姐。
慕師靖帶著他一直走。
一條大江攔在了麵前。
那是長江。
當年,洛書就是在這裡出世的。
時間停下後,長江也不再流動。
“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下連個浪頭都沒有了呢。”
慕師靖坐在岸邊,望著凝滯的江水,手托著香腮,沉默良久,又說:“不過呢,我覺得,前浪和後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長江,時間總會跑起來的,長江裡的水也一定會奔入大海,不像小溪小河,它們哪怕努力一生,恐怕也隻能流入田地裡,一生彎彎繞繞,再難出來。”
“你覺得我說得對嗎?”慕師靖敲了敲木盒,哼了一聲:“你要敢說不對,我就把你撒江裡去。”
慕師靖渡過長江,朝著西北方向走去。她帶著他穿行過貧瘠荒涼的黃沙古道。
高懸的銀河隨他們一同遠行。
極目遠眺。
像是來到了世界的儘頭,前方綿延的雪山是天地交界處聳起的屏障。
慕師靖不覺疲憊。
她一直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雪山在視野中越來越近,若恰逢日出,她可以看到日照金山的絕景,可惜太陽永不升起,她隻能獨自一人在嚴寒與荒涼中跋涉,去到世界最高的山、最清的池。
抵達最高的雪山,立定遠望,太陽沉在地平線下的輪廓更清晰了些。
“隻要站得足夠高,就能看見完整的太陽了吧。”慕師靖說著,將裘衣裹得更緊。
再沒有寒風肆虐天地。
慕師靖立在世界的最高處。
少女黑發靜垂,蠶襪平整,她挺胸抬頭,將這座孤寂的雪峰拔得更高。
她將小木盒抱在懷裡。
她望著遠方。
山脈連綿遠去,像是蒼龍挺立的背脊。
良久的沉默之後,少女紅唇翕動,輕輕嗬了口氣。
氣流在風中顫動。
“它會在遠處掀起風暴。”
慕師靖說完這句,輕輕地在寒冷的雪地裡坐下,她閉上眼,似是陷入了長眠。
……
一百年後。
冬天仍未過去,太陽尚未升起,慕師靖睜開眼時,一切都還像是昨天一樣。
時間在這裡沒有意義。
世界也沒有任何改變。
少女容顏依舊,她睜開眼,看著大地上遠去的龍脈,眉目間多了一絲絢麗神采。
“該醒醒了。”
慕師靖拍了拍木盒,微笑著說。
她走下了這座山峰。
這一次,她沒有再問林守溪該去哪裡,她徑直走向了昆侖山脈。
這片傳說中有西王母仙居的神山銀裝素裹,雄奇壯闊,飄著一層神秘莫測的麵紗。
世人不知,昆侖山有一處冰雪掩蓋的隱秘洞窟。洞窟形同古木,其中埋藏著大量的青銅棺槨,倒長的樹根係粗大,像是橫在地下的一根根巨型山岩,順著這條道路一直向前,矗立著一扇古銅巨門。
銅門上雕刻著與厄城一模一樣的仙獸。
這頭仙獸是規整莊嚴的夔紋。
隨著慕師靖的到來,夔紋睜開了眼。
“她在裡麵嗎?”慕師靖問。
“不在。”銅夔說。
慕師靖一拳將銅夔砸爛,推門而入。
世上不乏關於昆侖的傳說,這是其中一個。傳說曾有人誤闖入過這裡,門為其敞開,他走入門中,見到了世界最終極的秘密。
今日,慕師靖也走了進去。
門後是一個深淵。
深淵漆黑一片,不可見底。
慕師靖一躍而下。
許久之後,她輕盈地落在地麵上。
像是來到了煉獄深處,她的周圍儘是密密麻麻堆疊起的骨頭和血紅屍塊,它們的形狀像珊瑚。
沿著這條白骨長路走到儘頭。
慕師靖停下了腳步。
她的身前飄著什麼。
那是一片濁黃色的衣袍。
這是黃衣君王最後的殘袍,隻有巴掌大小,看著極為可笑。
“你怎麼才來。”黃衣問。
“你這麼急著找死嗎?”慕師靖反問。
黃衣沒有反駁,隻是說:“我還以為你瘋了。”
“有他陪著我,我不會瘋……當年如此,現在也是。”慕師靖抱著小木盒,露出了病弱的笑。
黃衣沉默不言。
這個世界被祖師從曆史中強行抽取了出來,黃衣也無法離開此界,這一百年裡,她最後的情緒始終附著在這衣裳殘片上,在天地間徘徊不去。
慕師靖也無法想象,百年的光陰竟是如此稍縱即逝。
兩人之間相隔數丈。
慕師靖很快走到了她的身邊。
少女立在這血肉堆成的懸崖上,向下望去。
透過黑暗,她看見了無比恐怖的場景。屍骸。
那是一具龐大到難以用詞句形容的屍骸,它向著大地兩側蔓延,脊柱比最寬的大江更寬數十倍。
龍脈的傳說不是假的。
人們平日裡所踩著的大地之下,真的埋藏著這等恐怖的巨型屍骸。
“原來蒼白的屍骨藏在這裡。”慕師靖說。
“嗯。”
黃衣君王應了一聲,說:“是她創造了這個世界。”
正是因為有這座巨型的屍骸埋在地下,才撐起了這顆廣袤而繁盛的星球。
慕師靖漠然無語。